姜秀润也知道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连忙道:“洛安大城,在下的姐妹若能来此感受盛都风气,当然是好的,只是一时在想来的是哪个姐妹,是以走神了。”
凤离梧也是今日接到驿站的信使送来的各地信笺,刚知道波国要进献质女一事。
这等小国谄媚之事,一向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心思。大约是那个糊涂的波国君王才知道大齐皇帝不好男色,便又送了个女儿来吧。
不过不知这位公子小姜的姐妹,可与她的兄弟像上几分?
波国路途遥远,这信笺送达,还要等齐帝批复后才能成行,是以他与姜禾润打过招呼后,便说起了别的。
姜秀润是强打精神,免得自己答复得心不在焉。
宴会的气氛正烈,不一会菜肴上桌,主人家再躲起来不见客,便要落人口实。
是以姜秀润陪着凤离梧来到了宴厅。
此时仆役侍女穿梭,在给各个席上呈送菜肴佳酿。姜秀润替管事在乐坊请的舞娘们也轻摆腰肢,在钟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虽然太子不曾在府中开宴,但偶尔朝中官员来府办事也曾经与太子共进午饭,边吃边聊。
有时候同僚闲叙,大家一致的看法是尽量不在太子府上进餐。
那饭食寡淡不说,太子生平不愿浪费食物,还非要吃光碗盘不可。一顿饭还要假装吃得津津有味,你说难受不难受?
可是这次开宴,也不知是不是在府外请的厨子,那饭菜入味,色泽甚佳。装盘时,菜肴竟然拼凑出鱼鸟式样,甚是雅致,这在以前其他府宅里都未曾见过。
而且,那心细之人还发现,每一席上的菜肴略微有些不同。譬如田莹来自韩国,更喜黏腻的甜食,所以她的那桌上便多了一盘蘸着黄豆粉的软糕。
而敬侯府的夫人,每每吃鱼便满身红疙瘩,于是她那桌子上便没有鱼肉,却多了夫人最喜吃的蛇羹。诸多照拂人口味的细节,实在不能一一列举。
可是每个坐在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主人家的细心与善意。就算是最能干的夫人,见此情形,都暗中自叹弗如,觉得若是自己操持宴会,也未必能想的这么周到!
但是叫人更觉得诧异的是,这份体贴,居然是在冷冰冷,没有女主人的太子府里感受到的……他们的殿下虽然治国通达,却绝对做不来如此周到好客……太子的管事为谁?竟然这般能干!
而席上的贵女们望向凤离梧的眼神,更是秋波阵阵,只觉得自己席上的那份心意,说不定是太子暗中钟情自己,特意吩咐下人的呢。
尤其是那田莹,更加春风得意。
那日曹溪哭花了脸从太子府里出来,田莹一早便知道的。这便是宣告曹溪的太子妃梦,宣告破灭了。
紧接着太子举办宴会,却并未邀请先前盛传王后中意的曹溪。而此番宴会,她的坐席很明显距离主人席的位置更近些。
就连那酒壶里盛装的酒,都是她们韩国特产的果酿,这些细节,无不显示太子对自己高看着呢!
她成为太子妃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这么想来,望向太子的眼神更加浓烈,未曾饮用果酿,那眼神便已迷醉。
只是在座的夫人贵女们谁都未曾想到,这场堪称完美的宴会却是太子新招的少傅细心打点的。
这些个瘙痒人心的小细节,对于姜秀润来说,实在是驾轻就熟。毕竟在前世里,她为此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光是要做手札记录各家众人的喜好避忌,更是在一场场大小宴会里,细心跟各府的主事夫人们学来的。
而现在宴会里的大多数贵人们,她前世都打过交道,加之这些日子来,她在与太子府的下人们交谈时得来的大小秘闻,足够她细心而周到地款待得众人宾至如归了。
凤离梧虽然不精通这些门路,可是太子府的管事对公子小姜赞不绝口,更没有吞没功劳,将姜秀润细心交代的种种,统统呈报给了他。
是以当宴会开始时,他倒是也细心留意了下管事称赞的那些个细节。
不得不说,他的这位少傅虽然平日张狂,可是操持起这等后宅礼仪之事来,竟然心细犹胜妇人,也是个能干的了。
而他竟然能将姜禾润招徕入府,当真是觅得宝物一件。
这么想来,他的视线竟越过了一众含情脉脉望向他的贵女们,落在了坐在宴厅角里的公子小姜身上。
此时,那少年正眼望着宴厅的雕花窗外,微微偏着头,不知正在发什么楞。宴会上陆离的烛光投射到那角落时,已是烛光残弱,那少年的剪影便半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纤瘦,让人不禁心生垂怜……
姜秀润的确是满腹的心事,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众人皆散去了,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
浅儿知道自己的小主子这几天乏累,是以将前些日子太子遣人送来的药浴熬煮好,再兑入到热水中,让姜秀润能泡着活血通络,解一解乏。
药浴并不难闻,是一种草药的香气,当姜秀润泡入其中时,只畅意的舒缓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要烦忧质女进京的事宜。
反正波国的使者送人,也要月余的时间,足够她筹谋着如何不显山露水地带着哥哥离开洛安城。
趁着这段时间,她也要再多多敛财,以后要用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想到这,她随手从浴桶旁边的小架子上拿起一卷书简,朗声念了起来,念了一段便问身旁给她揉捏肩膀的浅儿:“我方才念的这段,你可懂了?”
白浅这几日被小主人考得也是心内发闷,只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大字不识,你念的又是兵书,我哪里懂?”
姜秀润用竹简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道:“我的浅儿这般聪慧,前些日子教给你的识字经不是练过了吗?已经认识十多个字,怎么能说大字不识呢?这些兵书可是千金难求,书局里高价都买不到。若不是身在太子府,殿下肯借出给我一观,哪里能看得到?你且要把这兵书背下来,以后字练会了,更要会默,记住了吗!”
白浅觉得自己是被主子揠苗助长了。也不知她是准备将来要自己撒豆成兵,还是在宅院里排兵布阵,只又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专注地给小祖宗搓背。
浅儿手劲儿大,搓得背后甚是舒服,姜秀润便也再顾不得教习兵书,只两臂趴在桶沿上,幸福得直哼哼。
沐浴之后,姜秀润想要安寝入睡。只是在宴会上烦忧波国进献质女之事,并没有怎么进食,是以洗完澡后,反倒是饿了。
可是实在是懒得起身,原想着这么饿着睡去。
就在这时,浅儿却在她衣服的荷袋里发现一块绢布,上面写了字,便拿过来问姜秀润要不要紧,是否要收拾妥帖。
姜秀润接过一看,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原来这绢布上的字,竟然是秦诏的笔迹。
想来是他托付府中的某个亲信,趁着宴会席上热闹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趁乱塞带她挂在腰带上的荷袋里的。
姜秀润微微蹙眉展开细看。这信上并无过分之言,只客客气气地提醒她同僚一场,既然现在都在府里当差,莫忘了探病。毕竟腿伤好起来也是很快,别一不小心腿长好了,她却连糕饼都没有送一块,便显得人情薄凉了云云。
姜秀润懒得再看第二眼,只将那绢帕扔甩到一旁。
事已至此,谅那秦诏也不敢主动地透露她的身份。毕竟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太子,便是有了欺君之罪。
只是如果一直这么不理他,依着秦诏不依不饶的性子,又要给自己找麻烦,可是自己主动去秦府,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么一耗费脑子,腹中更是饥饿。
就在这时,太子又遣人来找。
虽则已经睡下,但前车之鉴,若是不去,便又触了殿下逆鳞。没有办法,她只能穿戴好衣物,检查无虞后前往书斋。
只是到了书斋后才发现,竟然太子的书案上竟然摆着酒菜。
“看君在席间吃得不多,席间吵闹,孤也没有吃好,便叫卿陪孤同饮。”
姜秀润也没客气,只坐定后与太子同食。
这凤离梧其实并没有太饿,只简单吃了几口,大多时候,是看这姜秀润在吃。
他的这个少年幕僚是好吃会吃的,就算不甚爱好美食,可是每每看这她吃得专注的样子都会觉得盘中的菜肴必定加倍鲜美。
而这会儿,少年的身上飘来的是一股熟悉的草药味道,这与自己这几日用的药浴是一个药方子。但不知为何从这公子小姜的身上传来时,却带了别样好闻的味道,远胜过自己身上的。
一时间更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姜秀润看似吃得专注,心内也在揣度:想来,这夜宵除了彰显太子对她的看重外,应该还另有要事同她商量。
不过太子没有开口,姜秀润便也不问。
果然,吃了一会后,太子开口问道梁王与她父王的关系若何。
因为刘佩的行刺与潜逃,梁国与大齐的关系急转直下。
凤离梧突然开口问及,必定是波国牵扯进了里面。
姜秀润也不回答,只抬头看着凤离梧道:“在下已经离开母国甚久,加之父王待我并不亲厚,连家书也未曾送达,在下真的不知波国与梁国的近况,若陛下知道什么讯息,还望告知。”
凤离梧看着少年坦荡的表情,挑了挑眉,决定不再试探她,径直说道:“你的父王借了梁国重金,一解梁国招兵买马,筹备军资不足的燃眉之急。”
姜秀润听得都半张嘴巴了。
虽然不在波国,可是父王这顿匪夷所思的国策运作,她大致也能猜出个一二。
梁国修建水渠本来就国库见底,如今跟大齐关系告急,自然要筹备军资以备不测。
四周的肥羊就那么一只,一定是派使节去借款,期间也不知梁国是怎么威胁父王的,总之他是松口借了。
可是借了之后,才得了信息,知道梁国借款的原因乃是跟大齐关系告急。
这下父王又慌了神,觉得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齐国,于是又急忙行讨好奉承之事,再次向大齐进献质女以及岁贡,以表示自己并无意与大齐为敌。
想透了这一点,姜秀润彻底吃不下饭了,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亲自抽自己父王一耳光!
如此愚笨短视之人,当初为何要篡权夺位,陷百姓于水火?
可是在凤离梧看来,姜秀润必定是担忧着自己发难波国。于是淡淡道:“君是担心波国被梁齐之争波及吗?”
姜秀润摇了摇头,老实道:“只是担忧波国的百姓,今后几年的赋税大约是要加重了,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辛苦一年,却落得卖儿卖女的下场。”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她老子讨好各位霸主的金,其实都是庶民百姓的血汗钱。
她这话一出,凤离梧不禁又看了她几眼,心里也是着实好奇,那个蠢钝透了的波王,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竟然生出这么个钟灵毓秀的儿子来。
而他又到底是蠢成什么样子,这样德才的儿子不好好养在宫中作为储君,反而远远的送走,指望这儿子以色事人,去异国他乡卖屁股去!
想着这些,他又不动声色问道:“如若有一天,大齐与波国兵戎相见,你待若何?”
他原以为少年会迟疑为难,却不曾想,少年毫不迟疑地苦笑道:“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波国四周虎狼环伺,没等大齐的兵马到达,波国早就亡矣,在下只盼着陛下征讨臣昔日故土,荡平敌寇后,能遣派个贤德爱民的长官,给地方百姓带去真正的安康。”
这话说得,即化解了凤离梧的猜疑,又含而不露地拍太子英武一统天下的马屁,自然又是顺利过关。
听到这里,凤离梧的眉头彻底纾解,居然不再计较着波国资助梁国重金的忤逆之事,更是顺便往姜秀润的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蛇羹,好让公子小姜细细地温补下身子。
这几日筹办宴会,也着实是累坏她了。
趁着这个机会,姜秀润提及探望秦将军的事宜,只说秦将军受伤,身为同僚自然是要探望,只是满府上下的管事皆有差事在身,都出了份子钱由她这个闲人代劳,可只她一人去看,也不甚好,不知太子能否拨空一同前往。
姜秀润虽然说得含蓄,但是凤离梧却明白他的意思:这同僚的场面人情要做,但是公子小姜显然顾忌着秦诏误会了什么,以为公子小姜对他有意,所以想要他一起作陪。
不过秦诏伤重,的确是要探望,是以凤离梧便应了下来,只说第二日让姜秀润同他一起前往秦府。
到了第二日,一直久未出门的太子终于在洛安城里走动了,由侍从一路森严护卫着来到了秦府。
当姜秀润从马车中下来时,看着秦府的大门,心内百感交集。
当初因为自己的身份,秦诏不敢将自己纳入府中。秦诏的父亲更是放话,永世不得让这狐媚妖女入秦府的朱红大门。
可是这一世,却是秦老将军亲自相迎,将太子和她迎入府中。
太子能亲自探望受伤的儿子,对于秦老将军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光。
就在太子与秦老将军寒暄的功夫,秦诏的小厮请姜秀润去卧房探视。
姜秀润知道秦诏必定知道太子在府,谅他也不敢做些过分的,便随着那小厮去了后宅。
原以为他已经伤重的起不来床榻,谁曾想一进屋子时,便被门后的秦诏抱个满怀。
“好你个奸猾的,叫你来看我,何故招来太子殿下?”秦诏贴着姜秀润的耳,咬牙切齿道。
姜秀润用指甲捏住他的手背狠狠地扣了下去,只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姜秀润这才挣脱他的束缚,皱眉道:“太子看重你,心悬你的伤情,特意来探望,何故是我招惹的?秦将军说话好不讲道理!”
秦诏这些日子,还真是吃苦无数,先是掉落山崖摔断了腿骨,接下来是跟父亲抗婚差点被打断另一条腿,可是最让他觉得难忍的是许久不见这女子,简直觉得熬不下去了。
如今终于得见,只是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自己满腔热忱,并不见姜秀润热切的回应,秦诏觉得自己这般的单相思,当真令人懊恼。
他性子被激起,便沉下脸道:“我违抗父亲的命令,便是一心要为你的前程着想。一会见了太子,索性向他认罪,承认我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你恢复了女儿身,我娶你便是。毕竟异国质女嫁给大齐的文官武将虽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他这般说,是笃定姜秀润会动心的。必定她女扮男装也是迫不得已,可是这般不见天日,她的心内也必定惶惶。
先前她不肯从了自己,必定是顾忌着自己有婚配在身,她原是王女,哪里肯替人做妾。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拒绝了婚姻,更是承诺会娶她为正妻,她应该是再无理由回绝才是。
姜秀润决定打破他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一字一句地道:“请秦将军不必在某的身上耽搁了前程,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嫁你!”
秦诏脸上未及散去的笑意便这么僵住了,他不由得拧眉问道:“你这般决绝是为何?”
姜秀润微微抬着下巴道:“我不喜男子!终身不嫁!”
秦诏觉得她之言太过荒唐,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嗓门道:“不喜男子?那你是喜欢女子吗?”
姜秀润干脆道:“对,我生来便发觉自己喜欢女子,难不成我还要喜欢秦将军你这种虎背熊腰的男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选上一个,也定然要选个长得如同女子的。”
秦诏听到这里,隐约是明白了什么,目光透射出怨毒的寒光,阴冷问道:“长得像女子……这么说,你是喜欢太子了!”
姜秀润正想反驳,可是门外却传来脚步声阵阵,二人不由自主不再说话。
不一会,房门被推开,太子那赛若天仙的俊脸便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俩的面前。
姜秀润的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守在门旁的小厮为何不报?也不知自己与秦将军的话,被太子听去了几分。
其实太子还真听到了几分,当他拐过长廊听到了姜秀润和秦诏的争执声后,便示意身后的侍卫拿住了要去通报的小厮。
因为先前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听得并不真切,直到秦诏调高了嗓门,质问姜禾润是不是不喜欢男子,而喜欢女子。
没想到那公子小姜的回答叫人愕然,看似文质彬彬的少年竟然是个男女生冷不忌的,更是喜欢阴柔俊美的男子。
而那秦诏紧接着更是大声质问公子小姜是不是喜欢上了太子……
凤离梧听不下去了,觉得这两位属下私下里实在是太荒唐淫逸!
若是任凭他们二人再说下去,以后再难维持这主仆上下的情谊,当下,加重了脚步走了进来。
他的突然而至,果然让屋内的二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那公子小姜,脸儿都转白了,瘦鸡崽的模样,竟然还是男女都能行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凤离梧便径自坐定,然后长眉微挑,看着屋内的二人一时也不说话。
姜秀润眼看着秦诏要开口,还真担心他这莽夫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便抢先开口道:“秦将军的伤势还未好转,正跟在下担忧着太子府的安防岗哨呢!”
凤离梧慢慢悠悠道:“有劳二位费心思了,太子府里现在代班的将军甚是尽职,府内戒备甚严,想来,这夜里也不会钻入喜好男色,想要为非作歹的奸佞之徒!”
凤离梧有心惩戒这说话放肆的二人,叫他们明白什么是上下有分。
于是便话里有话的一顿敲打,果然,屋内的两位部下脸色又是各自青黄不接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