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诧异地抬头看他。
秦诏扬声道:“扯破了君的衣,赔你一件便是了!”
姜秀润接过他的衣服迅速披上,诧异地看着他,一时咬不准他的路数。
秦诏先从恭房出来,看凤离梧垂眸立在庭院中,立刻跪下,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属下与……公子小姜方才在恭房里有些口角,不过已经说开了……”
姜秀润听了他之言不由得一愣——他既然称呼自己为“公子”,便是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可他隐瞒不报给主子又是何意?
脑子里飞快转动,她的手却没有闲着,只合拢下自己被撕坏的衣领,又将秦诏的衣服套在外面便走了出来。
她方才被秦诏抓了头发,此时有几绺头发垂在颊边,加之秦诏的衣服甚大,显得那脸儿越发的小,竟有种说不出的羸弱可怜。
凤离梧在恭房外是站了一会的,他当然也听到了秦诏拳打公子小姜的声音,可是此时二人出来,秦诏的衣服却穿到了姜秀润的身上!
看那光景,衣服里的样子也许是衣不蔽体了,便让人疑心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这秦诏也许是不在打公子小姜,而是想要占这个美少年的便宜?
想到这,凤离梧的眉头微锁,看向自己的爱将的目光也有些深远。
秦诏跪在地上,却不见皇太子发话,心内也是有些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下那姜禾润的身份秘密,只是下意识话便出口了。
他向来对凤离梧尽忠职守,这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主子的面前撒谎,一时间也是有些心慌,也不敢抬头,只等凤离梧发落。
凤离梧垂眸看着二人,看那公子小姜狼狈的样子,越发觉得短少了些男子气概,也不知这少年长大些时,能不能褪去几分女气……
不过今日这波国的小公子也算是尝到了教训,煞一煞他的狂妄之气,免了他以后再如前些日子那般的敷衍。
当然,如若这少年还是不受教,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凤离梧垂下眼眸,倒是不用他动手,那波国的申雍就能让这公子小姜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有侍卫来到凤离梧的身后小声道:“楼上的贵客们都已经饮得醉了,那位梁国来的客商也被当红的姑娘缠住了……”
太子点了点头,又瞟了那少年几眼,觉得不要在这些个男色暧昧上纠结。
他也不看那秦诏,只对姜秀润道:“在恭房里聊了这么久,定然也是口渴了,便请公子随我去饮一杯茶吧。”
说完,他便走向马车,而姜秀润亦步亦趋地跟这他一同上了马车。
只可怜那秦诏,外衣给了公子小姜,又因为太子并未出言叫他起身,只着了单衣在凛冽的寒风里跪着……
秦诏心知,太子虽然能在人前,看在秦家的面子上给他留几分颜面。可是私下里却向来不留颜面。
他今日算是触犯了皇太子的忌讳,虽然姜禾润是眼看过气的门客,可是人凉了,并不代表他可以不经招呼便打人。
太子不让他起来,他便只能跪在这里。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跟在太子身后的姜秀润,喉结在寒风里微微打颤……
再说马车上,方才的一场撕斗让姜秀润之前喝的酒,全化作冷汗散尽了。当马车驶向城东的船坞时,她心心里在不停敲鼓,只是不知凤离梧意欲何为。
当马车停靠在船坞口后,凤离梧先自下了马车。
姜秀润本该紧随其后,可奈何方才秦诏那一拳,力道一点没有收敛,腹部竟然也越发的疼痛,微微一动抻拉得猛倒吸口冷气。
凤离梧回身看那少年趴卧在坐垫上起身不得的样子,一时也拿不住这少年到底是被秦诏怎么了,只看着她因为吃痛而紧咬的嘴唇,便冷声问道:“可要孤扶你下车?”
姜秀润哪敢劳烦尊驾,忍着疼慢慢直起身,挪下了马车。
此时夕阳倾斜,凤离梧身披黑色皮氅立在船坞的木夹板上。
几个先到的太子府的幕僚谋士,也一早守在了船坞边。
凤离梧薄唇轻启道:“孤不养无用之人,只是君的才华除了与几位书生斗嘴外,似乎尽用在了吃喝之道上。今日你求孤,便要看你值不值的一救了。”
说完,他指了指那满江的船坞道:“梁国近日派了许多商贾来大齐选买粮食,可是孤得线报,说是有人私自想这些梁国的商贾私下里购入大齐命令禁止售卖他国的精铁。梁国与大齐世代交好,这些粮商们拿的都是直供梁王室的船牌。如果线报造谣,无凭据贸然去查,必定落人口实,破坏两国的盟约,可若这么让他们走,一旦精铁外泄,我大齐在兵器制造上的优势全无……”
说到这,凤离梧顿了顿,也不看姜秀润,只接着道:“若是由公子你主管此事,该如何处置?”
姜秀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以免衣领在大风里散开,心里骂遍了大齐凤家的八代祖宗。
当初是这姓凤的要主动招揽她,也没嫌弃她只讲究吃喝,她又何时夸口炫耀过自己还有别的什么才华?
到了这救命的关卡,皇太子大人倒慢条斯理设立起考题来了。
姜秀润咬了咬牙,觉得自己需要拖延下时间,便扬声对太子道:“方才在席上只饮了酒,又在恭房跟秦将军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实在是饿得很,可否容在下吃上一口热的暖暖胃,再为殿下献策?”
凤离梧觉得这少年听了自己的话后,明明是一副蒙掉的德行,偏偏还强装镇定的样子,也是有趣。
他平日倒是很少有逗弄人的心思,看谁不顺眼,也不过是吩咐一声手起刀落罢了。可这平日眉眼飞扬的少年,此刻也是全然蔫了的样子,倒是叫凤离梧难得生出些怜悯之心——要死,也不能叫人做个饿死鬼不是?
只是这船坞哪来食馆?还是一位侍卫叫来船坞上给船工烧火做饭的婆子,让她给这位小公子做些吃食。
婆子倒是手脚麻利,很快烧水切姜放盐,将白日船工吃剩的大粗面饼切碎,做了一碗汤饼。
这靠水的船坞极冷,姜秀润身上的袍子又大,衣领下摆都灌着凉风,两手互相插在袖口里,冻得开始流清涕。
当接过那碗时,姜秀润只觉得热气腾腾,带着姜味的热汤入口时舒服极了。
这时,她那富贵舌头倒也不挑剔了,只呼噜噜喝着汤,然后开始吃里面煮得软烂的碎饼,一边吃还一边跟给她添汤的婆子聊天。
所聊的事务也甚是琐碎,譬如这船坞平日可忙,大都运什么货物,船费又该是如何支付,船工们都还做什么样的活计等等。
待到凤离梧手里的暖炉也开始渐渐变冷时,公子小江的那碗汤饼才算吃完。
身边没有绢帕,她便用衣袖抹了抹嘴儿,管那婆子借了船坞账房算账用的算盘,又要了纸笔,顺便看了看账房先生的账本,然后开始拨拉起算盘来。
这珠算乃是她前世里闲来无事习得的一门手艺,那时她可是京城里暗地里放贷钱的老手,这钱生钱的买卖,可是离不得算盘呢。
只是她这么一扒拉,跟随在凤离梧身后的几位谋士都皱起眉头。
当世鄙薄商贾,那等子钻营钱财之人就连子女都遭受牵连,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可是这位公子小姜拨打起算盘来却如此娴熟,实在是折辱了他身为王子的身份!
其中一位谋士不耐那公子小姜的装模作样,只抬手道:“还请殿下下令,搜查这些个梁国货船,这精铁事关国运,宁可冤枉了梁商,也不可让船轻易出坞啊!”
其他的谋士纷纷点头。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朗声道:“那些精铁不在这些粮船上,请殿下明察,下令拦截已经出船坞一日的三艘运载木材的货船,那船吃水重,料想现在应该没有行驶太远。若快马送信,当能拦截得到。”
这话一出,其他的谋士纷纷瞪大了眼:“公子只是今日才来,如何能知精铁早已经运走?”
还有人冷笑道:“公子莫不是急着攀附殿下,便信口开河?你当知,殿下对待满嘴谎言之辈,可是不会宽待的!”
姜秀润此时有一半的精力用在了吸鼻子上,若是不注意,那清涕就要流出来了!
她一向端雅惯了,何曾人前这么狼狈过?
是以姜秀润也不卖弄关子,只快速道:“这几艘梁国货船的吃水皆摆在那,你们再看一旁的那艘普通货船大小差不多,按照船坞的账房给船工的计件记载,盛装的是跟梁国货船一样的粟米袋数,可这船跟那几艘船的吃水量差不多,足见梁国货船上没有夹带私货。”
说到这,她又猛吸了下鼻子道:“可是,前日出水的那艘运载木材的船就不一样了。凡是搬运了木头的船工皆抱怨连连,疑心那木材受潮,莫名变重。平日一个船工可以在半日运二十根木材,可是那天,半日只搬了不足十根,结果他们一整天都在运木头,少干了许多活。船工是按运货多少算钱,可那‘受潮’的木头害得他们那日的工钱少了一半……诸位都是大才,你们说,那木头是不是很可疑?”
公子小姜的话一说完,几位谋士纷纷靠近船坞,挑灯去看那船的吃水线,果真如公子小姜所言,皆是差不多。
凤离梧并没有如那些谋士般往前去看,而是安稳地坐在船坞简陋的屋棚里,接过侍卫加了炭的暖炉,长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那一双凤眼总算是能正眼看她了。
他语调平平道:“你方才所言,其实皆是与那婆子聊天所获,却能由此推断出精铁的下落,也算是睿智……只是孤想不透,你最后用算盘算的是什么?难道是船驶出的水程?”
姜秀润完全没想到太子殿下会问她这个,便老实说道:“并没有计算什么,只不过演示了一番指法,倾尽所能向殿下展示我会的本事,也不知殿下觉得是否可堪一用?”
一向冷冰冰的凤离梧,生平难得地被她逗笑了。
长相妖孽的男人,眉眼舒展露齿而笑,那等风采叫人看得有些微微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