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白驹(下)
梁大郎听回村的人说梁宜林中举时的第一反应是:完了!他的脸色顿时煞白,一向老实的他都没有和那个报信的人道一声谢就跌跌撞撞地跑走了,那人楞了一下,继而自以为理解的摇摇头道:“作孽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跑进家里,见儿子正在打理猪食,不管他的冷脸硬是将他拉到身边道:“走,跟我进城!”
梁宜森挣扎着,可是梁大郎的手劲出乎寻常的大,他怒道:“你要去看人家的脸色我才不去呢!”
梁大郎的脸色更青了,他狠狠地瞪着儿子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他们早就出族了,你现在去看人家的脸色吗?当初咱们家是怎样对人家的?你要去丢脸你就自己去,我不去!”
梁大郎却不理他,拉了他就走,嘴里喃喃道:“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两人赶到梁家时,梁家正在办宴席,只在大门外梁大郎就听到里面有个声音大声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说好了要回来的,直到六月份还没影,秋闱将近,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谁知道你连家也不回,直接就去了省城……”
梁大郎踌躇不前,又听到一个微带磁性的声音道:“那时路都赶了一半了,谁知道会生病的,为了赶时间只好直接去了……”
“你们找谁?”阿桃抱着菜蔬。看着站在梁家门前的两个人。
梁宜森脸顿时通红,挣扎着,可是梁大郎将手紧了紧,道:“我找梁宜林和梁宜梅,我是他们的大伯,你帮我叫他们出来好吗?”
既是亲戚为什么不直接进去。而且她来梁家也有四年了,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伯”啊,不过他旁边的那个少年倒是和二少爷有几分像。
她点了点头道:“你们要不进去等吧?”
梁大郎拘谨的摇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等就好。”
阿桃也不勉强,梁宜梅听阿桃这么一说的时候皱了皱眉。他们和大伯家也有许久不联系了,这次来是为什么?她就突然想起了那年大伯说不让二哥科举的那些话,她的心微微跳了跳,让阿桃出去找二哥,先行出去了。
梁大郎就站在门口的一旁,见梁宜梅出来就拉了梁宜森到巷子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死角。别人看不见,前面又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倒也不担心人偷听,梁宜梅略等了等,梁宜林也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就一起过去。
梁宜梅眉头微皱,二哥好像早就知道大伯会来一样。
四个人相对而站,梁宜森脸红,有些忐忑的看着梁宜林兄妹。梁大郎则是脸色铁青,梁宜林和梁宜梅多年来早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
梁大郎有些愤恨又有些恐惧的道:“你为什么要去参加科举?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去参加科举了吗?我要你离那些人远远的,就在县城里找一份教书的活就行了。”
梁宜林面沉如水,没有反驳的意思,梁宜梅就讥讽的看着梁大郎道:“哦?只是不知道你是我们什么人?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梁大郎的脸色登时由青变白,嘴把微张,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梁宜森则狠狠地看向他们,梁宜林也不废话,直接道:“你来找我们要是只想说这些的话,那就恕不奉陪了!”
说着转身就走,梁大郎好像突然老了十岁。全身无力的靠在梁宜森的身上,低声道:“你爹是给人害死的,你娘也是!”
两人背脊一僵,纷纷转身看着他,梁宜森也吃惊的看着父亲,梁大郎低声道:“你们走近些。”
两人依言走近,梁大郎就低声述说开了,要不是三人离得近,几乎听不见,“……我和你娘冒着雨沿着山路一直找,后来是在山林的边沿处找着的,你爹浑身都是刀伤,身上穿了一件深色的杭绸直襟,你娘说你爹出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灰色布衣……我和你娘把你爹弄回去后,你娘给他换了衣裳……我和你娘本来请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可是第二天……”
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恐惧,“你伯母见你娘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的,就给他做了一碗鸡蛋羹,”他望着梁宜梅道:“那时梅子也才两岁多,兴许是饿坏了,就自己吃了那婉鸡蛋羹,当场就吐了血,吓坏了我们,你娘当即就带着你进了县城,等我听你伯母说从寺庙里赶回来的时候你娘已经回来了。”
“你娘说毒性小,一时死不了人,可那本来是对着她下的,梅子太小了,才承受不住……我们就把你爹匆匆下了葬,将你爹穿回来的那件杭绸直襟的衣裳在坟前烧了……后来你娘就病了,一直病着,要不是你们大哥坚持,怕是你娘她早就不吃药了……”
“他们明明有本事让你娘马上死的,可是硬是拖到了半年后,你娘走后没多久,小梅子不是也病了吗?我以为你会熬不过去了,没想到你们兄妹竟然活下来了。”
梁宜梅心下狂跳,她就是那时候来到这里的,她本来还以为原身是饿死的……
梁大郎复杂的看着他们道:“也许他们是觉得你们小才没有动手的,也许是忘了你们,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凑上去让他们记得你们呢?”
梁宜林则眯着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进了官场他们就能对付我?难道他们是官场上的人?”
“我不知道,但能穿的上丝绸的,不是当官的也一定很有钱……我们梁家全毁了,你伯母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会变成那样,以前她只是小气了些,爱占便宜了些的……”
梁宜林的心思全不在这里,问道:“那件衣裳是我爹的还是别人的?怎么会穿在我爹的身上?那些人是怎么给我娘下毒的?”
梁大郎一味的摇着头,他知道的并不多。
梁宜梅心里却波涛汹涌,她已经记起来了,那个躺在草丛中面色苍白却坚毅的少年,好像叫侯云平的,他当初见到那件衣服时的表情……等等,大伯明明说母亲把那件衣服烧了,难道……梁宜梅的脸色更加苍白。
主人的情绪不好,宾客们都注意到了,徐润新和钱清皓对视一眼,纷纷拿起酒盅替梁宜林招待客人,“你们今天可得多喝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谁家办酒席能全拿这等的果酒来招待客人?”
宾客们一回神,纷纷想起这一小坛子的酒可是二两银子啊,将主人的情绪丢到后面,纷纷举起酒杯,找各种能干杯的理由。
晚上送走客人们,兄妹俩就坐在梁宜梅的房间里,梁宜林想了想道:“我去找过那个刘大夫。”
梁宜梅一惊,看向他,梁宜林就苦笑一声,道:“留下来的都是旁族了,当初跟去的当场就死了,留在老家的只一个老母和他的原配生的一个女儿,他死后两年也相并病死了……”
梁宜梅只觉得通体生寒,梁宜林看着她道:“妹妹,我不想去春闱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良久梁宜梅才道:“二哥,刘大夫家里只留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危险?现在不也没了?与其示弱求那不知存不存在的机会,不如往上,让自己变强,让他们不能随便主宰我们的生命!”
说到这里,梁宜梅的眼泪顿时下来了,“大哥,已经一年多没有消息了!”梁宜梅忍不住哽咽,如果是他们本来只是怀疑,可随着大伯的说法,这种可能已经清晰的映在脑海中了,去也去不掉。她也许会为了生命安全不对父母的死多加追究,那是因为他们对她来说更像陌生人,可是梁宜木不可以,那个明明很小却一直护着弟弟妹妹的小男孩,她怎么可能对他的生命无动于衷?
梁宜林的眼里闪过戾气,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低声道:“妹妹说的对,哥哥会努力的!”
梁宜梅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微微钝痛,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生命更加珍视,同时对生死也看得更透,她前后活了四十来年,可是眼前的少年才不过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在前世应该是微微成熟,为高考,为玩乐或为喜欢的女生苦恼着……
打定了主意,梁宜林比平时更加努力的看书,时不时的去找郑山长,而梁宜梅也收起了这几年的懒散,重新关注起蛋糕店和酒铺的生意来。这几年徐润新的扩张都很快,即使特意放慢了步伐,还是将店铺不住的往南边开,可是相对的,北边却没有什么进展,只能通过行商将酒卖出去。
梁宜梅关注起来了,因为有前世的经验,看问题倒比别人深刻些,一番改革下来,蛋糕店和酒铺的生意更好了,梁宜梅却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养蚕上。
丝绸是暴利,酒,只是少部分人喝,而没有女人是不爱丝绸的,而不管是什么时代,女人,永远是购物的主体!
徐家的丝绸生意这几年是越做越小,虽然他们也养蚕,可是还是逐渐缩水,以前是因为这毕竟是徐润新的家事,梁宜梅不宜管,可她现在确定要赚钱,而且还是很多的钱,那就不得不关注了。钱财也是实力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