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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第五卷 第十二章 从北京到北平

所属书籍: 镇墓兽

    数日后,四人一兽,跨过永定河的卢沟桥,经过兵荒马乱的南苑,踏进了北京正阳门。

    已是阳历六月天,大前门箭楼上,五色旗竟已换成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门口站岗的士兵也换成了国民革命军。更要命的是,昨天北京刚改名为北平,恢复了五百年前朱元璋封四皇子朱棣为燕王时的旧名。既然去掉“京”字,便不再是中华民国的首都。风水轮流转,孙中山先生钦定的南京终于扶正为首都了。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一打听才知——数日前,盘踞北京的奉军刚撤退,张大帅乘专列出山海关去了。专列路过奉天郊外的皇姑屯,突遇炸弹,整节列车炸上了天,大帅隔天身亡,今日才公布消息。有人说,张大帅是被国民革命军炸死的,也有人说奉系军阀地内讧。

    李隆盛分析道:“恐怕是日本人干的吧!”

    路过前门大栅栏,商家们都已换上青天白日旗。要是哪天清朝复辟了,同样这批市民也能马上举起黄龙旗,甚至装上假辫子。

    小郡王是北洋政府的议员,尽管议会早已被军阀解散,但他在北京有根基,在南锣鼓巷置办了一处大宅门,金屋藏娇了几房姨太太。他明媒正娶的是前清的格格,远在鄂尔多斯的郡王府里侍奉公婆呢。帖木儿把秦北洋、欧阳安娜与李隆盛都安置在府邸中,每人单独一个院落,各有仆役伺候,果然是达官贵人气派。

    安娜刚安顿下来,忽地想起齐远山。无论如何,这男人还是自己丈夫,还是女儿的“爸爸”。上个月,听说日本人为了阻挠北伐军,出兵济南,杀伤中国军民上万人。齐远山很可能也在这支北伐军中,不知他的安危如何?是否逃过这场劫难?

    欧阳安娜抓起电话,给南京常凯申的官邸打了个长途。她跟常夫人唠了唠家常,便急着让九色听电话。小女儿说话不慌不忙,颇为乖巧地向妈妈问好,让妈妈在外行走注意身体。她又说干爹干妈都对自己很好,常夫人还带她去玄武湖和紫金山玩过呢。

    常夫人接过电话:“达令,你不要挂念齐远山了,他为二次北伐立下了大功,如今就在北平的司令部,你还快不去找他?夫妻该团聚啦,上帝保佑你们!goodnight.”

    这位常夫人留美归来,满口洋文,还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让常凯申都改信洋教了。

    安娜长出一口气。原来丈夫就在北平,此地名媛如云,漂亮戏子也不少,或者身边已有了佳人?她狠狠心,决定暂时不去找齐远山。如今国难当头,多事之秋,就让他安心领兵打仗吧。中国需要一个优秀的将军,可不要拖了他的后腿。待到杀了阿海,安娜自会回到丈夫和女儿身边。

    突然,房间里电灯灭了。安娜惊慌出来,整个大宅门漆黑一片,仆人们说是全城停电了。

    秦北洋也冲到四合院里,他问有没有看到九色?安娜摇头。他们没再多说话,都猜到九色去了哪里。两个人坐在屋檐下,心里头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默默遥望北平的月牙儿。

    后半夜,九色回来了。它是幼麒麟镇墓兽,慢慢收起鹿角,褪下鳞甲,变回一条獒犬的模样。但它浑身臭不可闻,任何人靠近都会被熏得晕倒,全是重金属化学污染物。时隔多年,九色的“毒瘾”又犯了,半夜逃出去偷袭了发电厂,吞吃了大量有毒物质。

    秦北洋半蹲下看着它的琉璃色双眼:“九色啊九色!你会不会变成一只怪物?”

    次日一早,秦北洋与九色出西直门,去了一趟京西骆驼村。

    当年的山神庙还在,他掘开摇摇欲坠的山墙背后,掘地三尺,发现空空如也——十年前,秦北洋亲手在此埋下的《秦氏墓匠鉴》不见了。

    这可是秦氏墓匠族传承了千年的宝贝,他的老爹秦海关心心念念的传家宝,记载了墓匠族与镇墓兽的许多秘密技艺,天下工匠梦寐以求之物,恐怕也是盗墓贼惦记着以便制服镇墓兽的法宝。

    秦北洋后背心直冒冷汗,胸口的和田暖血玉也热了。他发觉这地下泥土,有被松动过的痕迹。他才发觉整个骆驼村,都有被新近挖掘的痕迹,几乎家家户户房子都不完整,许多地窖都被挖开。

    他向村民们打听,才知数日前,有只军队赶走骆驼村全体村民。隔了两天,村民们回家,整个村子已面目全非,满地狼藉,仿佛被掘地三尺了一般。村民们辨不清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也不晓得是哪家的来路。

    有人盗走了《秦氏墓匠鉴》,秦北洋让九色嗅着墙角气味:“九色啊九色,你闻到阿海的味道了吗?”

    九色摇头,表示一无所知。秦北洋没辙,只得悻悻然回北平城里。

    到了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官邸,他抓着帖木儿说:“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去东陵吧!”

    小郡王捂嘴道:“莫着急,去东陵前,务必在北平见几个人,否则就算到了东陵,也可能徒劳无功。”

    “要见谁?”

    “其中一位,恰是你的老熟人。”

    小郡王带着秦北洋、欧阳安娜以及李隆盛,牵着九色出门,来到鼓楼外的一个四合院。敲开门,主人穿着宝蓝色薄布长衫,六月天也没法戴围脖,黑礼帽下目光凌厉,鼻子下两撇浓黑的胡须。

    果然是老熟人——京城名侦探叶克难。

    “北洋!”叶克难看到满头长发的秦北洋,唏嘘不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四年前,托您和小郡王的福,把我从紫禁城里救出来。叶探长,我这辈子只想做一件事,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难道你还想着复仇之事?”

    叶克难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也与他有关,自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天津徳租界的灭门案。某种而言,正是叶克难找到了秦北洋,才引来了刺客们,引来了无穷无尽的灾祸。当年的秦北洋,尚是个九岁的孩子,如今已长成魁梧成熟的男子。

    “不错!这次不仅是杀父杀母之仇,又新添了杀妻之恨!”

    “你是说阿幽……”

    秦北洋不想再提起太白山上的伤心事,仰天道:“一言难尽!”

    欧阳安娜与叶克难也好久不见,两人寒暄叙旧一番。叶克难虽在北京,对南方形势也颇为关心,他知道齐远山如今是国民革命军的红人,前途无量。身为齐夫人的安娜,又是达摩山伯爵基金的操盘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但对李隆盛,叶克难颇为防范,他把秦北洋拉到后院问:“北洋,此人到底是何来路?你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孩子,可不要再上当受骗吃闷亏了。”

    秦北洋也无需为李隆盛隐瞒:“二十年前,摄政王派遣新军精锐偷袭太白山,就是为了抓他!”

    “你是说……”叶克难倒吸一口凉气,“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

    “正是他。”

    “怪不得,第一眼见到此人,便有一股肃杀之气。”

    “叶探长,袁世凯称帝那年,以及张勋复辟那时,秦北洋两次遭遇太白山刺客们的袭击,您都恰到好处地及时相救,这可不是巧合呢。”

    说话的是李隆盛,不知不觉间,他已站在叶克难与秦北洋的身后。

    “此话怎讲?”

    叶克难没有轻易否认,便让秦北洋觉得惊奇,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思量过许久,哪有那么巧合之事?但过去叶克难并未正面回答过。

    李隆盛微微一笑:“叶探长,您收到的那些小纸条,都是我托人送给您的。”

    “你……”叶克难舒展双眉,“原来是你!”

    “惭愧惭愧,我虽在太白山长大,身在刺客们阵中,但我太了解阿海了,我怕北洋你会遭遇不测,便还是向叶探长通风报信了。”

    秦北洋也瞪大双眼:“如此说来,是你和叶探长共同救了我的命。”

    李隆盛点头道:“直到第三次,我才没有通知叶探长——便是国会议员曲靖和被刺,你追踪阿海与脱欢到铁狮子胡同的陆军部。是我亲手将昏迷中的你带走,连夜乘坐火车再换快马上了太白山。因为我得到孟婆的指令,必须让你活下来,绝对不能有半点伤害。”

    “想不到,你们还有那么多秘密。”

    小郡王打断了他们忆旧,单刀直入,说起此次拜访的要点——阿海毁灭了太白山,得到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与尸身,又绑架了洛阳盗墓村的首领小木,下一步行动目标,极可能是清朝东陵。

    “东陵?”叶克难装作不慌不忙,其实内心已波澜起伏,“如今局势动荡,东陵处于北京与山海关之间,长城脚下的军事要地,兵连祸结的重灾区。于盗墓贼而言,却是动手的好时机。”

    “不错,叶探长,但仅凭我们几人,未必能阻止得了阿海。而且我听说,东陵所在的遵化县,如今驻扎着上万人的军阀溃兵——原属直鲁联军麾下的孙殿英部,已被国民革命军收编为第十二军。”

    “我明白了,你们要阻止阿海与军阀盗墓,保护清朝皇陵。清朝的是非功败,留待历史学家去评说,但这清朝皇陵,却是绝对动不得的!”

    “但我想,阿海也不会轻易动手。”安娜开始分析了,“叶探长,你想想,若是真有人要动手,他们会有什么准备工作?”

    叶克难在四合院里踱步,又摸了摸九色的脑袋说:“我想起一人,或许可以帮助我们!”

    后海北沿,荡漾的水面上开满了荷花,竟有江南水乡的错觉。一路上的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其中最显赫的一栋,便是当年的摄政王府,也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出生地。

    李隆盛认得这个宅门,却在门槛前停下不动:“对不起,叶探长,我不能进去。”

    “因为二十年前的旧事?”

    “当年摄政王载沣为了抓我,派兵偷袭了太白山,激起一连串腥风血雨。我怕见到载沣之后,忍不住当场刺杀了他。”李隆盛摸着腰间匕首说,“当我长大成人,曾经无数次探访摄政王府,知道这里头戒备森严,几番刺杀不成。我怕是今日进去,反而自投罗网。”

    “也好,你在王府外等着吧。”叶克难刚走出几步,又回头,“若非摄政王的密令,我也不可能在天津找到北洋。载沣并非恶人,只是各为其主,劝你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李隆盛后退半步,“谈何容易!”

    叶克难、小郡王、秦北洋、欧阳安娜带着九色进入摄政王府,果然在第一道门厅被搜身检查,交出所有武器。即便安娜这样的女眷,也被王府的健妇搜身。

    终于,叶克难领着大家在西花厅见到了摄政王。载沣已经四十五岁,依然留着辫子,身着长袍马褂,逗着鸟笼子里的画眉。

    “呦,我的大探长,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摄政王对于叶克难颇为客气,命人给客人们上了铁观音茶叶,京城的蜜饯,还有西洋的糖果和巧克力。

    摄政王抛开旁人,却只注意到九色,赞叹这头藏獒漂亮。他还大着胆子靠近九色,抚摸小镇墓兽的赤色鬃毛,秦北洋真担心九色会把摄政王的脑袋给咬下来。

    小郡王是世受皇恩的蒙古诸侯,逢年过节都会来拜访孝敬摄政王,老郡王吩咐不能丢了的老规矩,上来就给载沣磕了个头。摄政王皱起眉头道:“小郡王啊,什么年头啦?还搞这一套?大清早就亡啦,皇上也从紫禁城被赶到了天津租界。而您可是中华民国的红人,折煞我这遗老了。”

    摄政王口中的“皇上”,就是他的儿子爱新觉罗·溥仪。

    帖木儿起身道:“王爷,此番我与叶探长登门拜访,是想打听一件事儿。”

    “但说无妨!”

    叶克难抓着秦北洋的手说:“好啊,王爷,我先带一位小朋友给您见见。”

    秦北洋心想我都二十八岁了,两鬓斑白,还什么小朋友啊,也许在叶克难心中,他永远都是天津德租界里九岁的仇小庚。

    “这位少侠是……”

    摄政王见多识广,看到秦北洋魁梧的身材,炯炯有神的双眼,以及长发披肩的气概,要么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要么是行走四方的江湖豪侠。

    “王爷,您还记得吗?二十年前,您给我修书一封,让我寻找一位皇家工匠失散的幼子。”

    “这……”载沣喝着盖碗茶,看着西花厅的地砖,“对!想起来了!那老工匠就在这个地方磕头,脑门把我的地砖都砸碎了。那天还来了太白山的……哎呦……不说啦……”

    “我就是秦海关的儿子。”

    秦北洋直截了当,面对摄政王,没有任何礼节。如果载沣不提老秦磕头砸碎了地砖,说不定秦北洋还会看在老爹面子上鞠躬作揖。既然提了这档子事,反而让秦北洋挺直脊梁,双目直视二十年前的帝国独裁者。

    气氛略尴尬,小郡王拉了拉秦北洋说:“王爷,我这位朋友,在外头闯荡多年,不知京城的规矩礼节,请您多担待了。”

    摄政王坐回到太师椅上:“无妨!见到我当年亲笔信解救的孩子,而今长那么大了,我自然高兴都来不及呢,这可是积阴德的好事儿呢。”

    秦北洋正想说若非你的一纸密令,我的养父母也不至于惨死,但叶克难在场不说罢了。

    “王爷,还是说正事儿吧。当年您要我这孩子,是为修建德宗崇陵的镇墓兽。如今我们再来找您,却是为了东陵。”

    说到这个点上,载沣眉毛微微一跳:“东陵又怎么了?”

    名侦探看了一眼秦北洋说:“王爷,您当年派兵上太白山要剿灭的那伙刺客,如今尚有残部活动,他们对于大清可是有着国仇家恨。”

    “这些乱臣贼子!难道他们盯上了东陵?”

    小郡王补充一句:“据我们的消息,极有可能!何况如今兵荒马乱,改朝换代,北京又被改成了北平,东陵驻扎着多只军阀部队,这些家伙早就垂涎于皇陵里的宝贝。”

    “放肆!”摄政王气得砸碎了茶杯,暴跳如雷,“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当初皇上退位,可是跟中华民国政府签订了条约,务必要保护大清列祖列宗的陵寝,岂能自食其言?”

    “中华民国的条约不如说是厕纸!”身为国会议员的小郡王自嘲了一句。

    “对不住各位,我失态了!毕竟我是皇上的生父,天下既已丢了,我也绝无再重新升起龙旗之心,只求子孙后代富贵,中华国运昌盛,祖宗陵寝平安。”

    “王爷,不瞒您说,我们计划过几日去东陵,阻止那伙恶人与军阀们的盗墓企图。”

    “好啊!叶探长、小郡王,还有这位秦小朋友。”摄政王对着众人抱拳作揖,又看了一眼安娜,“对了,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欧阳……我是齐夫人。”

    “好,请各位帮助我保护好东陵。”摄政王又命人从库房取出黄金一百两,“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敬请笑纳。”

    “不必了!”叶克难代表大家推辞了黄金,尽管这足够他做探长一辈子的薪水,也足够在北京城里买一个大宅门了,“王爷,我们可不是为了满清皇室保护东陵,而是为了中国。”

    “对,中国!说来惭愧,东陵之中,自然埋葬着中国的民脂民膏。”

    “盗墓本属伤天害理之事,何况墓中文物俱是国宝,岂能落入恶人之手,万一将来流于海外,岂非民族之耻?”叶克难在西花厅里踱了两步,“我想,这伙企图盗墓的恶人,绝非泛泛之辈,尤其要盗掘前清皇陵,必会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秦北洋插了一句:“除了擅长掘墓的小木,还需要有熟悉陵墓之人。古代陵墓相隔久远,没有资料可循,只能依靠盗墓贼的经验和胆魄。但清朝皇陵不过百十来年,尤其慈禧太后的陵墓也不过二十年。当年参与陵墓修建以及葬礼之人,不少还活在世上呢。”

    “正是!”叶克难点头道,“我怕他们会先去找熟悉慈禧太后陵墓之人。”

    摄政王重新沏了一碗茶说:“当年的陵墓监督早已去世。不过有位老太监,名叫何常在,从前随侍在太后左右。太后归天之前,指定此人负责下葬事宜,恐怕知道详情最多。”

    叶克难急忙问:“这位何太监还活着吗?”

    “嗯,今年春节,他还来给我拜过年,说是住在中官村。”

    中官村,位于北京城外西北方向的海淀,临近圆明园与燕京大学。明朝时候,太监便在这一代购买墓地,久而久之,形成了太监们养老送终以及埋葬之处。“中官”便是太监之意。清朝覆灭,小皇帝又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太监们流离失所,大多聚居到了中官村,以便死后可以就近入土。解放后,因为嫌弃“中官村”不吉利,郭沫若建议改名“中关村”。谁曾想到,百年之后,此地竟成了中国的硅谷,林立各大互联网企业,房地产大兴土木之时,还从地下挖出了许多太监墓。

    秦北洋、欧阳安娜、叶克难、小郡王、李隆盛以及九色,出了德胜门,骑马来到中官村。一群身着清朝大袍,脑后留着发辫,貌似老太太的人们,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安娜低声说:“这些人让我感觉恶心。”

    小郡王甚至认得其中几张面孔,当年去紫禁城进贡时碰到过:“他们都是太监。”

    “我看他们更像僵尸。”

    秦北洋联想到古墓中见过的那些怪东西,直到几年前,这些家伙还堂而皇之地霸占着北京城的正中心。

    小郡王下马打听到“何公公”住所,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门口。满清太监最为腐败,各种索贿受贿与贪污,老了以后都能置办宅院,可惜没有子孙可传。五人踏入宅门,却见得一片萧条破落景象。

    令人称奇的是,屋里还有女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稍稍有些姿色,叉腰横眉问道:“什么人?”

    “请问何公公在府上吗?”还是小郡王最会说话,情商也最高,提起手里一盒礼物,“晚生从鄂尔多斯来,早年承蒙过何公公关照,特来探望致谢。”

    “七天前,他被一伙强盗抓走了。”

    “什么?”叶克难走到她跟前问,“请问你是?”

    “我是何常在的媳妇。”

    安娜忍不住问:“太监也有媳妇?”

    “我本是宫女,在宫廷服侍裕隆太后,又服侍皇后婉容,前几年被赶出了紫禁城,便跟何常在做了夫妻。”

    小郡王常在宫廷行走,明白这在古时被称作“对食”。太监并非完全与男女之事无关,有的嫔妃长期得不到皇帝恩宠,或年纪轻轻守寡,欲|火难填,会让年轻貌美的小太监服侍自己,便是所谓“上床太监”。传说安德海便是慈禧太后的“上床太监”。而太监娶妻,一方面是照顾家务,另一方面也是老太监性|虐待的对象。

    “能去屋里坐坐吗?”叶克难总在试探遇到的每一个人,“我是警察局探员,何公公被强盗抓走,此案重大。”

    老宫女不敢阻拦,带着大家进了屋子。叶克难看到墙头有个相框,是个中年太监穿着官袍,背景像中南海瀛台。李隆盛也凑过来看照片,直勾勾盯着太监的面孔。

    “看什么?”老宫女警觉地抢过相框,李隆盛尤其让人害怕,“照片里的人,这就是何常在,这是庚子事变之前,一个西洋摄影师给他拍的。”

    突然,李隆盛从怀里掏出象牙柄匕首,直接插上相框,恰好命中照片里何常在的眉心。

    秦北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认得他?”

    李隆盛收回匕首,退到屋里角落,不再言语。

    叶克难又问:“请问何公公被抓走时,身上可曾携带什么贵重之物?或者被强盗劫走了财物?”

    “强盗什么都没抢,只说何常在本人就是无价之宝。”说话间,老宫女下意识地往头顶瞟了两眼,“自从大清国翻了船,我们啥都没有啦,早年老何的积蓄早就花光了,家里值钱的也都给了当铺,偶尔从紫禁城里偷点古董去琉璃厂还钱,还不够平常的吃用开销呢。”

    “等一等!”

    叶克难看着头顶房梁,迅速沿着墙根爬上去,在屋顶下仔细搜索,终于在暗格里发现了个木匣子。

    老宫女脸色分外难看起来,小郡王拦住她以防万一。

    叶克难取下木匣,上头还有把铜锁。他问老宫女拿钥匙,自然得不到回答。

    秦北洋上来仔细琢磨铜锁,前些年他还自学成才了锁匠手艺,搞来铁丝三下五除二便开了锁。

    木匣子打开,里头竟是个账本,蒙着厚厚的灰尘,仿佛死人骨灰扑面而来。

    安娜皱起眉头,秦北洋小心地捧出账本打开,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其中还有不少圈圈点点涂涂画画,字迹模糊形如狗爬,显然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太监手抄的。

    随手翻到一页,秦北洋轻声读出——

    “太后未入棺时,先在棺底铺金花丝褥一层,褥上又铺珠一层,珠上又覆绣佛串珠之薄褥一。头前置翠荷叶,脚下置一碧玺莲花。放后,始将太后抬入。后之两足登莲花上,头顶荷叶。身着金丝串珠彩绣礼服,外罩绣花串珠挂,又用串珠九练围后身而绕之,并以蚌佛18尊置于后之臂上。以上所置之宝系私人孝敬,不列公账者。众人置后,方将陀罗金被盖后身。后头戴珠冠,其傍又置金佛、翠佛、玉佛等108尊。后足左右各置西瓜一枚,甜瓜二枚,桃、李、杏、枣等宝物共大小200件。身后左旁置玉藕一只,上有荷叶、荷花等;身之右旁置珊瑚树一枝。其空处,则遍洒珠石等物,填满后,上盖网珠被1个。正欲上子盖时,大公主来。复将珠网被掀开,于盒中取出玉制八骏马一份,十八玉罗汉一份,置于后之手旁,方上子盖,至此殓礼已毕。”

    秦北洋念得不紧不慢,老宫女早已面色煞白,仿佛慈禧太后的棺材已横在面前。小郡王与叶克难的目光凝重,就连小镇墓兽九色都威严地蹲立于地,仿佛重新回到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唯独安娜不解地问:“怎么棺材里放那么多西瓜、甜瓜、桃、李、杏、枣?死人又吃不了,不怕很快腐烂发臭了吗?”

    “这可不是瓜果实物,而是稀世的翡翠、玉石雕刻品。”小郡王为安娜科普,好歹都是北大历史系的同窗,“当年慈禧太后就赏赐给过我父亲一块翡翠西瓜,绿玉皮紫玉瓤,中间切开,瓜子都是黑色的,巧夺天工,价值在十万两白银以上。”

    “这份账簿到底是什么?”

    李隆盛再次掏出匕首,这回秦北洋等人没有阻拦他。

    老宫女已吓得魂飞魄散,只能交底:“老佛爷下葬前,大太监李莲英誊写了陪葬品清单,我们家老何偷偷手抄了一份,就是这本账簿。我说这会惹来杀生之祸,劝他早点烧了,老何不听,还把账簿藏在房梁上,哎……”

    “慈禧太后陪葬品的清单!”小郡王双眼发直,“这几张破纸里的记载可谓价值连城呢。”

    秦北洋却面不改色,他是见识过五百吨黄金之人,再多的金银财宝堆在面前都如粪土,何况纸上的文字?便自顾自地念下去——

    “金丝锦被值价八万四千两,镶八分珠一百粒、三分珠三百零四粒、六厘珠一千二百粒、米珠一万零五百粒、红蓝宝石大块者约重四钱十八块,小块者六十七块、奶奶绿五分者二块,碧玺、白玉共二百零三块,略估珠值八十五万四千二百两,宝石约值四万二千两。绣佛串珠褥制价二万二千两,用二分珠一千三百二十粒,约估值二万二千二百两。头顶翡翠荷叶重二十二两五钱四分,估值八十五万两。脚登碧玺莲花,重三十六两八钱,估值七十五万两。后身着串珠袍褂两件,绣价八千两,共用大珠四百二十粒,中珠一千粒,一分小珠四千五百粒,宝石大小共用一千一百三十五块,估值一百二十万两。后戴朝珠三挂,两挂珠,一挂红石,约值二百四十五两。后戴活计十八子珠镜等,共用八百粒,宝石三十五块,约值十九万两。陀罗经被铺珠八百二十粒,估值十六万两。珠冠制价五万五千两,用大珠四两者一粒,估价一千万两……”

    说到这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大珠子,小郡王的下巴快要掉下来了:“我的老天爷呢!英国王冠上的那颗世界最大钻石‘光之山’恐怕也值不了一千万两白银吧?”

    “老佛爷最爱这些东西了,什么珍珠、玛瑙、碧玺、玉器、金银器皿……”老宫女索性打开话匣子,“老佛爷升天之后,有七个贴身宫女为她沐浴,为她穿殓衣、覆面巾,沐浴器皿事后都要埋藏,我就是七个宫女里头的一个。那些个翡翠西瓜啊甜瓜啊,都是我亲手放在老佛爷身上的。”

    秦北洋狠狠瞪了她一眼,念到账簿的最后一段——

    “自东陵完工至封闭三十余年,陆续在地宫内放置珍宝数万件。宝物殓葬完毕,棺内尚有孔隙,又倒进四升珍珠,八分大珠500粒、三分珠2200粒,二分珠1000粒;红蓝宝石、奶奶绿宝石2200块,填空的珍珠宝石值223万两白银……”

    说话间,仿佛这屋子里堆满珠光宝气,慈禧太后的尸体直接变成一枚硕大的钻石,万丈光芒刺瞎所有人的眼睛。

    秦北洋念完账簿里所有宝物,直接加出了白银价值:一亿一千六百万八十三万两!

    “相当于庚子赔款的四分之一。”叶克难猛然一拳打到墙壁上,想起当年在东海达摩山上,他们从恶龙镇墓兽爪下救出了庚子赔款百万白银,跟慈禧太后陵墓里的珍宝相比,不过是百分之一的零头罢了,“当时全中国库存白银不足七千万两,多少老百姓因为一两银子便饿死街头。”

    “好几支北洋舰队都被装到慈禧太后的棺材里了!给这个女人陪葬的是整个中国的国运哪!清朝焉有不亡之理!”

    秦北洋心想这其中还不包括父亲为慈禧太后制作的镇墓兽的价值呢?但这属于绝密,哪怕账簿中都不会记录一笔的。

    小郡王又对老宫女说:“大婶你别怕,我们都是摄政王载沣老爷派来的,目的要保护老佛爷陵寝,请问何公公是被什么样的人抓走?我们这就去把他救回来。”

    老宫女瘫软在暖炕上说:“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阿海!”

    秦北洋一拳便把桌子砸得粉碎。

    叶克难给了老宫女几块银元做赔偿,又给她写了一张收条,带走了慈禧太后陪葬品的账簿,说明自己不是强盗,但这账簿务必要归还民国政府的绝密档案库。

    众人离开中官村,约定明日清早,一同赶赴东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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