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的末日到了。
秦岭绝顶的拔仙台,姜子牙庙前,月明星稀,白雪皑皑。中毒面色发黑的阿幽,发觉后脑勺被一支坚硬的圆柱体顶住了。
“阿幽小主,内奸是我。”
老金的声音,顶住阿幽后脑勺的是一支左轮手枪,枪膛内有六发子弹。
另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秦北洋——这支枪握在中山的手里。
老金的左手还有第二支手枪,恰好瞄准了李隆盛。
“老金、中山……你们俩?”
阿幽的声音在发抖,过去数年,她完全信任老金,也放过了中山。谁曾想养虎为患,中山狼反噬了主人。
“不错,主人,是我勾结了阿海,也是我向他通风报信。是我悄悄闯入天上地宫,放出了洞窟中囚禁的一百单八尊镇墓兽。它们当中的大部分,可是我亲手捕获回来的,我也可以亲手把它们放出来。唯有这些镇墓兽,才能克制九色。”
老金大言不惭地承认。秦北洋能闻到老金与中山的枪膛里子弹润滑油的气味。
阿幽问:“七年前,你们俩忠诚于太白山,没有跟阿海同流合污,为何如今却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老金的笑声像挖掘地洞的老鼠,倒是符合他当年伪装成矿工的形象,“七年前,我不过是个镇墓兽猎人,被主人发配到大西北掘墓。那时我的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只知效忠天国,效忠阿幽小主,哪敢欺师灭祖不忠不孝?七年后,我已是太白山的第二号人物,代表天国纵横全世界各地。我既已尝过外面世界的甜头,享受过美酒佳肴与美色,又怎甘心天天吃猕猴桃甘露汤喝西北风?每到冬天就要被大雪覆盖好几个月,你可以说是神仙日子,也可以说是禽兽生涯。但我已经受够了。什么天国,什么刺客联盟,全是骗人的鬼话。人这一辈子,不过几十年,我可不想永远像狗屎似的浪费在这里。”
“老金,怪不得你在广场上竖立起我的青铜雕像!”
秦北洋心中叹息:凡是把你吹捧到天上去的马屁精,往往第一个背叛你。
“主人,我们做个生意如何?”老金在阿幽脑后说,“阿海此来,一是复仇,二是寻找五百吨沙俄黄金。只要您让我成为黄金的主人,我就帮助你杀死阿海。您接着做太白山的主人,而我带着黄金下山,去做俗世凡尘的主人。”
“老金啊老金,你终究是被金子迷住了。”
“当年在天山脚下的耶律大石陵墓,金子也是我一起发现的,为何我就没份?”老金的声音低沉下去,“若是您不交出黄金,我就杀死您的夫君。”
“动手吧,老金。”
秦北洋心想自己这个病鬼,活到二十八岁也不算短命。死则死尔,只可惜了九色。天上的齐柏林飞艇依然盘旋,工匠联盟的独眼金字塔标志,凌驾于刺客联盟中国圣山之上。吊舱里清晰可见几支枪口,也许是狙击步枪,对准秦北洋与阿幽。即便能趁其不备杀死阿海与中山,飞艇上的火力也能顷刻消灭他们。
“等一等,老金,我把黄金交给你。你们谁都不准动北洋!”阿幽中毒颇深,拼劲力气吼道,“黄金就在我们脚下,拔仙台的姜子牙庙之中,塑像背后有道暗门。”
“阿幽,你果真把黄金都藏在其中?”
这不是老金的声音,拔仙台上来了第六个人。
他是阿海。
右脸上的刀疤,在山巅月光下闪烁。失去了文王操的古琴之声,九色重新陷入跟镇墓兽们的缠斗。阿海趁机爬上来拔仙台。他还带着数十名士兵,全都穿戴毛皮帽子,显然是奉军的亡命之徒,多半是胡子响马出身,终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举起快枪对准秦北洋、阿幽与李隆盛。
“阿海哥,你终于回家了。”
盘腿坐在姜子牙庙前的阿幽,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
“阿幽,对不起,高丽参中的毒药是用工匠联盟的配方做成,任何人一旦中毒,快则几秒钟,慢则两个钟头,绝无活命的机会。”
“阿海!”
秦北洋爆喝一声,正要举刀拼命,却被十几支枪口拦住。
“哥哥勿妄动!”
阿幽捂着胸口,每次大声说话,都会让毒素加快向心脏流动。
不过,等到众人一回头,却发现老金不见了。
老金去找金子了。
五百吨沙皇黄金,竟然藏在“天上”——太白山的最高点之下。
一分钟前,老金转入姜子牙庙,在塑像背后发现一道暗门。老金在西北掘墓多年,任何石门都奈何不了他,从背后掏出矿工镐,眨眼打开暗门。老金步入一条秘道,辗转经过几道石门,一一破解,直达开阔的岩石大厅。原来拔仙台下早被挖空,恐怕是六十年前,天国余部刚来到太白山的秘密工程,只有孟婆与历代天王才知道。
老金看到无数个铁皮箱子,印着俄文字母,果真是当年他亲手从耶侓大石墓中挖出来的。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双眼几被金灿灿的光芒刺瞎——五百吨黄金,沙俄帝国的民脂民膏,尽在手中。
他拿出一根根分量十足的金条,伸出舌头舔着,纵声狂笑。憋屈了一辈子的人生,终于盼到了头。
突然,老金听到外面响起轰隆隆的巨响,犹如剧烈爆炸,天崩地裂……
十秒钟前,拔仙台上。
阿幽夺过中山手里的枪,对着头顶的飞艇,猛然扣下扳机,子弹钻出枪膛,旋转着射入纺锤形的气囊。
工匠联盟独眼金字塔的标志被子弹撕开,气囊中充满易燃的氢气,一旦被子弹击中便会引发爆炸。第一次世界大战,无数飞艇因此在空中殉爆,飞艇上的人只有两个选择——摔死,或烧死。秦北洋几乎听到吊舱里的惨叫声。气囊上爆开一朵红黑相间的罂粟花,接着转为剧烈爆炸,硕大的飞艇在几秒钟内烧成一团火球。
拔仙台上的人们纷纷低头趴下,阿海也闪身躲入一块大岩石下,来不及躲避之人,已被天空坠下的火星烧死。
但比飞艇爆炸更为可怕的是雪崩……
秦岭主峰拔仙台,乃是青藏高原以东,台湾玉山以西的中国第一高峰。这些积雪恐怕已有几万年乃至几百万年之久,当人类尚未走出非洲,亚洲大陆仍然一片蛮荒之际,便已覆盖在太白山顶。虽然山脚下已是春暖花开,山上却刚下过洋洋洒洒的大雪。今晚山上燃起大火,坚冰渐渐消融,加上飞艇爆炸的巨响,如同雷霆万钧,震撼了终年不化的累累积雪,变成惊天动地的雪崩……
雪崩震动了拔仙台下的岩石,储藏五百吨沙俄黄金的秘密洞窟,瞬间被撕开一个大洞,向着悬崖下方倾斜。老金就算有天大本事,也是插翅难飞。他被裹挟在数百个装满黄金的大铁箱子之间,四肢断裂五脏六肺破烂鲜血脑浆横流,飞出拔仙台下的半空。
第二分钟,太白山上的万年积雪、百万年的岩石、五百吨黄金宝藏,连带粉身碎骨的老金,飞流直下三千尺,砸入冰封的大爷海天池,激起惊涛骇浪。雪崩与泥石流同时淹没无数只镇墓兽,还有停在山顶的五架大型滑翔机。无论公元二十世纪还是公元二世纪的钢铁,全都化作一团废铜烂铁。这是大自然的力量,浩浩汤汤,不可违抗。
唯独拔仙台岿然不动,只是半山腰缺掉了一大块,这便是原本储藏五百吨黄金的区域。
阿幽从姜子牙庙前爬过来,俯瞰悬崖下白茫茫一片雪野:“老金,你要金子,我就给你金子,你与金子千年万载永在一起吧。”
镇墓兽已全军覆没,九色也被掩埋了吗?秦北洋正要跳下拔仙台,却被李隆盛拽住。
李隆盛看着大爷海说:“此水极深,我少年时,曾做一竹筏,撑到大爷海中心,放下数百尺长的铁链探测。然而直到铁链用尽,仍然触及深潭之底。古时候就有传说,坠入大爷海的物件,是绝对捞不上来的。”
“如果有人潜水呢?”秦北洋竟想起南海鲛人。
“大爷海极深又极寒,任何人潜入水中,不超过一分钟便会冻死。”
这番描述让秦北洋想起北极冰火岛。这五百吨沙俄黄金,永生永世都无法捞上来了。
阿幽的声音越发虚弱:“阿海的叛乱,老金的变节,太白山上无穷无尽的内乱,皆是这五百吨黄金所致。”
“是这些黄金毁灭了太白山。”秦北洋看着她幽深的双眼,“阿幽妹妹,其实你老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你才故意把五百吨黄金运上山,将之作为阿海叛乱的诱饵?”
“哥哥,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你们住嘴!”阿海站起来,身后还有中山和十来个幸存的士兵们,“阿幽小主,你这一招,果然厉害!只可惜老金贪得无厌,与五百吨黄金一同葬身了。”
“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些黄金?”
“不,我是为了他。”
阿海的匕首指着秦北洋。
“别杀我的夫君!”阿幽拦在秦北洋身前,双目闪着幽光。
“我还为了一个人——白鹿原唐朝大墓之中的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真身。”
“阿海,十年前从上海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惨案开始,你们就在寻找唐朝小皇子,他对你真的如此重要?”
“他是一把钥匙。”
“打开乾陵的钥匙?”秦北洋苦笑着摇头,“你们都中了什么疯魔?可谁又能知道插入钥匙的锁孔在哪里呢?你在乾陵上找到过吗?”
“早晚会找到的。”
太白山上的风吹乱了阿海的头发,匕首慢慢靠近秦北洋的咽喉。
秦北洋纵声叹息:“我死不足惜,可惜了我的九色,跟一百零八尊镇墓兽陪葬了。”
忽然,太白山的月光下,飞来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不,它有两对翅膀,宛如四翼蝙蝠,扑扇着冲向拔仙台而来。
秦北洋痴痴地望向夜空,他认出了他的天使。
苍穹之上,破风而行的飞行兽。
四翼天使镇墓兽,来自北京房山唐朝景教徒大墓。墓主人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伊斯。它是世界上少有的几尊接受过机械化改造的镇墓兽,真正意义上的灵魂机械体,远渡过巴黎,航行过北极,又在上海的墨者天工飞行器公司蛰伏。
四翼天使来了,秦北洋的朋友们还会远吗?
然而,天上还有四艘工匠联盟的飞艇,吊舱下都装着类似战斗机的航炮。四艘飞艇射出四串炮弹,从各个角度打向四翼天使镇墓兽。
拔仙台上的秦北洋,仿佛回到巴黎埃菲尔铁塔。四翼天使的一片翅膀中弹,发出火星四溅的爆炸……
飞行兽的四片翅膀已少了一片,四翼天使变成三翼天使。但它向着拔仙台滑翔而来,降落到姜子牙庙的屋顶上。
李隆盛第一个爬上屋顶,骑上四翼天使的脖子,呼唤秦北洋与阿幽上来。
士兵们鼓噪着冲上来,要么将秦北洋乱枪打死,要么将他们生擒活捉。突然,阿幽飞身弹向阿海,袖子管里多了一把匕首,反手划向他的脖颈。
阿幽要抢在自己毒发身亡之前,拽着阿海,拉着太白山,同归于尽。
太白山已死。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
可惜,阿海本是绝顶的刺客,整个人腰腹倒向地面,侥幸躲过这一击。
阿幽接连刺出三刀,每一击都是搏命。阿海本能地用匕首还击,原以为阿幽会闪身躲避,但她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挺着胸膛挨下了这一击。
象牙柄匕首刺入她的胸口,鲜血飞溅了阿海一脸,那条刀疤仿佛瞬间爆裂。
一秒钟后,阿幽浑身绵软地倒下,倒在秦北洋的怀中,碧血染红拔仙台上的残雪。秦北洋已惊得浑身发抖,不敢拔出她胸口的匕首,那镶嵌着螺钿的象牙柄,就像九岁那年插在养母后背心的那一支,并且来自同一个人的手。
阿海也被吓到,放弃匕首,抹去脸上鲜血,举着手枪后退。中山直接跪在地上,向着阿幽小主磕头谢罪。
阿海吩咐士兵们不要轻易开枪,务必活捉秦北洋。拔仙台上的四翼天使叫唤两声,飞艇航炮也不敢开火,生怕打到近在咫尺的阿海。两个大胆的士兵冲上去,却被飞行镇墓兽拖在地上的铁翼切成两段。
阿幽倒在秦北洋怀中,摸着自己肚子,气若游丝:“哥哥,对不起……”
秦北洋亲着她的脸颊:“阿幽妹妹,我只要你活下去。”
“我骗了你。我没怀孕,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阿幽淡淡一笑,月光下,竟像六岁那年光绪地宫的小丫头,“我在想,六岁那年,如果我们没有分开……”
说罢,阿幽拼劲最后一口气,便从秦北洋的怀中挣脱开,又将他推向四翼天使镇墓兽。
秦北洋与李隆盛正要再向她冲去,只见阿幽硬生生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象牙柄匕首,顿时鲜血迸流如泉涌。阿幽举着阿海的匕首,再次向他搏命冲去。
阿海再也不敢抵挡,更失去了开枪的胆量,仿佛打在阿幽身上的每一颗子弹,都将要刺入自己的心口。他本能地向旁边闪身避让,阿幽的匕首一击刺空,强烈的惯性使然,大量失血加上中毒,让她完全无法控制步伐与平衡,整个人冲出了拔仙台悬崖。
阿幽的胸口喷洒鲜血,把自己变成一把彗星袭月的匕首,攒着仇恨刺向星辰大海。
“阿幽!”
秦北洋再次怒吼,将自己变作第二把匕首,紧跟着阿幽冲向万丈深渊。
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高空坠落,他看到一片苍茫的暗夜白雾,阿幽正在冲向无尽的深渊。他已头下脚上,面孔冲着深渊,双手竭尽全力伸向阿幽。地心引力与自由落体定律让他注定无法抓住阿幽,只能勉强摸到她的一绺发丝,又在瞬间永别。
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秦北洋看到阿幽的最后一眼,是在茫茫黑夜的虚空之中,两道被泪水模糊的目光……
这是阿幽对他最后的凝视,也是深渊对他的凝视。
接下去就是秦北洋了,他看到自己的泪水在高空飞舞,他几乎看不到头顶的拔仙台,只剩下狂风、云雾以及黑魆魆的陡峭悬崖。
若阿幽粉身碎骨,我也粉身碎骨,秦北洋心想……
就当秦北洋闭上双眼,准备迎接与大地相撞的时刻,一片坚硬的钢铁托住了他的身躯。接着又是一双男人的手臂紧紧将他抓住,然后感到一团灼人的热浪。秦北洋重新睁眼,才看到四翼天使镇墓兽的脑袋,它的双目发出赤光,拖着受伤的身躯,正在太白山的半空中翱翔。
李隆盛也骑在四翼天使身上,抱着它背部的钢铁网格。几秒钟前,他驾驭着飞行兽,冲出阿海与士兵们的重围,跃下拔仙台的悬崖,前来拯救秦北洋。可惜,四翼天使已折断一片翅膀,剩余的三片翅膀无法造成升力,只能向着山下滑翔俯冲。但在幽暗的悬崖峭壁之间,随时可能撞得粉身碎骨。幸好它有蝙蝠般的能力,可在黑暗中辨别方向,通过人耳所听不到的声波,判断距离的远近高低。
秦北洋搂住镇墓兽的脖颈,疯狂地高呼阿幽之名,希望四翼天使下去寻找阿幽。但在这黑茫茫的暗夜,折翼的四翼天使能踉跄着盘旋飞行已属不易,再要飞下去救人绝无可能。李隆盛从背后抓着秦北洋,贴着他的耳朵说:“北洋!冷静!阿幽走了!救不回来了!”
突然,半山腰间冲出一条黑影,闪烁两道琉璃色光芒。同时传来幼麒麟镇墓兽的气味。
九色还活着。
片刻之前,它被雪崩与泥石流掩埋,却没像其他镇墓兽那样呜呼哀哉。因为它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镇墓兽。九色从滑翔机的钢铁废墟中钻出来,双眼透过黑暗,看到缓缓滑翔的四翼天使——只是缺了一只翅膀,飞得踉踉跄跄,只能盘旋滑翔而下。
九色既是火麒麟,也是翼麒麟。它发出呦呦鹿鸣,爬上陡峭的悬崖,纵身凌空飞越,跳向四翼天使镇墓兽的后背。
九色来了。
秦北洋回过头,看到它牢牢抓紧四翼天使的尾巴,如同攀上猛虎后背的猿猴,轻巧地攀爬到飞行兽的后背。九色擦过李隆盛,赤色鬃毛摩擦秦北洋的脸颊。镇墓兽比人类更为敏感,它没有看到阿幽,同时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悲恸,鹿鸣变为悲戚的哀嚎。
四翼天使镇墓兽继续下降,它载着秦北洋、李隆盛,还有九色,这些份量让三只翅膀再也无法驾驭空气。
李隆盛高声呼喊:“不要坠落地狱谷!”
飞行兽理解他的意思,否则必然撞得粉碎。它再次鼓动残缺的翅膀,勉强向外飞出数百米。秦北洋看不清幽暗的世界,仿佛那不是地狱谷,而是地狱本身……
最后一百米,掠过地狱谷上空。四翼天使沿着陡峭的半山腰,滑落到茂密的树林上空。钢铁之躯的镇墓兽,压断无数枯枝败叶。秦北洋与李隆盛的脸上被划得一道道血痕。
终于,他们坠在山坡的积雪之上。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让秦北洋重新陷入雪地,仿佛每根骨头都要断裂,几近窒息。九色就地打滚,安然无恙,跑过来咬着秦北洋的胳膊,这才把他拽出来。李隆盛早有准备,施展“刺客道”轻功,飞上最近的树叉。
四翼天使再也飞不动了,双眼渐渐暗淡,三片翅膀折叠起来,胸口灵石也不再发热,就像正在变冷的阿幽。
九色再次呦呦鹿鸣,喷出几团琉璃火球,在半空中徐徐转悠,发出噼啪巨响,仿佛战场上的信号弹。李隆盛抬头仰望太白山,仍然不断有积雪与碎石坠落。山顶的大火经过雪崩,已经渐渐熄灭。
秦北洋翻身而起,摊开右手的掌心,惊觉手指尖上,缠绕着一绺乌黑的发丝,冰凉而有光泽,就像当年在光绪地宫看到的那双目光——阿幽的头发,最后被他触摸到的一部分。
当他再次高呼阿幽,就要冲向地狱谷去寻找妻子之时,正前方却飘来几支火把,照亮这片荒芜雪野。四翼天使已然无力战斗,小镇墓兽九色与李隆盛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倏忽间,秦北洋看到几张熟面孔——首先是钱科,时隔数年未见,打着火炬照亮秦北洋的脸。
秦北洋与李隆盛都松了一口气,钱科与他俩紧紧相拥无言。松开双手,钱科又扑到四翼天使镇墓兽身上,心疼地摸着它断裂的翅膀与伤口。
第二个是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这位蒙古诸侯的眼眶有些湿润,捶着秦北洋的胸口说:“你他妈还活着啊!真好!真好!老子就说你命大!”
还有第三个人,松明火把滋滋作响,照亮一双琉璃色的眼睛,缓慢地分泌泪水。她的皮肤依旧苍白,头发如少妇挽在脑后。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而来,从十年前的上海滩,从达摩山舍身崖的大海,从北大公主府的屋顶,从纽约自由女神像,从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从北极维京古墓的欲望女神的密室……
她是欧阳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