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唐刀从刺客腰腹部穿过,瞬间将整个人拦腰斩断。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的世界变成了红色海洋。
第二个刺客上来了,秦北洋腾身一跃,犹如“五禽戏”里的飞鸟,唐刀从半空中枭去刺客的首级。第三个刺客,直接被他从正面劈成了两半。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与此同时,调虎离山,青牛镇墓兽完全被九色缠住,否则早就一牛角将秦北洋捅死了。
一场真正的杀戮,秦北洋压抑了十二年的仇恨,全在这个清晨发泄在刀锋上。秦始皇的棺椁上,唐刀切开刺客们的皮肤、肌肉还有骨骼,他的嘴唇尝到血的滋味,又咸又脏,令人作呕。他感觉这些人很恶性,杀人的过程也很恶性,而杀人的自己更加恶心!
人,为什么要杀人?
昨晚,魔术表演刺杀行动,并非徒劳无功,九色的琉璃火球,阿幽的匕首,迈克尔的双枪,秦北洋的十字弓,已让叛乱者损失大半人马。如今,阿海手下仅剩十二个刺客,已被秦北洋一气呵成地杀完了。
阿海成了孤家寡人。
老金已悄然挣脱绳索,替阿幽与迈克尔松了绑。眨眼间,所有被俘者都恢复了自由。
秦北洋翻身跳下黄肠题凑,刀锋直逼阿海的鼻尖。
老金抓起一把矿工镐,站在秦北洋的身边说:“北洋!幸亏我在阿尔泰山没看错你!”
形势已天翻地覆,阿海不是大伙儿们的对手。青牛镇墓兽虽然庞大,但行动笨拙,竟被小小的九色困在地宫角落,抽不出空来帮他。
秦北洋腾身跃起,手中唐刀灌满安禄山的邪魔力量,飞向青牛镇墓兽的牛角。
一刀斩断!
青铜牛角砸落地面同时,秦北洋眼角露出重重杀气,青牛困兽犹斗,愤怒吼叫,积蓄力量……
“镇墓兽猎人”老金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胡笳,竟然吹奏起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此曲本为古琴曲,却被他吹出草原民族的苍凉悲壮,想是多年在西北采矿挖墓的结果。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青牛原是契丹人的图腾——这尊青牛镇墓兽的墓主人,竟是大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
《辽史》记载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关弓三百斤”,正合这青牛镇墓兽的伟岸。
十多年前,老金亲手打开西辽河草原上的耶律阿保机陵墓,掘出青牛镇墓兽,将其制服运回太白山,连同辽太祖棺椁,一起封闭在天上地宫。
“地宫道”有云,镇墓兽喜音律,乐器是一个法宝。
原本意欲发狂的青牛镇墓兽,竟在胡笳声中安静下来,乖乖四蹄跪地,俯首称臣!
阿海彻底败了。
不过,他的轻功是太白山上最强的,飞燕般窜上地宫边缘。阿海飞奔着穿过几道门,秦始皇的地宫赝品,还有另一道出口。
秦北洋、阿幽、老金、中山,还有九色都追了过来。进入第二间地宫,迎面展开一个硕大的圆形空间,呈现同心圆不断下落,底部是一片圆形的黄土场地,酷似古罗马大斗兽场,也像纽约曼哈顿哈莱姆区地下的工匠联盟北美大圣殿。相比刚才正方形的秦始皇地宫,犹如“天圆地方”之制。
他确信自己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不是梦,而是三年前的真实记忆——仿佛鬼面具还在耳边侃侃而谈:“夏商周三代,均有奴隶角斗士,与野兽搏击,彼此角斗,胜者继续杀戮,败者命丧当场。”
秦北洋还记得《秦氏墓匠鉴》记载——上古时候,镇墓兽的验收,便采用活人角斗士。如果角斗士被镇墓兽杀死,说明墓匠的手艺合格,如果角斗士还活着,甚至打败了镇墓兽,那么角斗士将恢复自由,而墓匠因为手艺不过关,则会沦为奴隶,甚至成为角斗士而去送死。
阿海已冲入圆形地宫底部,秦北洋抬起十字弓,射出一支钢箭。阿海似乎脑后长了眼睛,竟然飞身躲过这致命一箭。
来不及再给第二箭上弦,秦北洋举着唐刀跳下角斗场般的地宫。
“别下去!”
老金的提醒慢了两秒钟。阿海拉下地宫底部一个铜环,几扇铁门自动打开,镇墓兽的气味扑面而来。
秦北洋慌张地后退几步,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首先冲入斗兽场,虎鞭拍打地上,激起阵阵黄沙。
不,这不是真正的老虎,而是熟铁青铜外壳的猛虎镇墓兽。
他又看到一头雄鹿,顶着跟九色相同的雪白鹿角,四只细细的蹄子,支撑青铜身体,一跃跳过猛虎的头顶。
雄鹿镇墓兽。
第三头镇墓兽,是个黑熊,蹒跚笨重的躯体,每走一步都让地宫震动。
黑熊镇墓兽。
第四个是金色猿猴,翻滚腾挪地攀援斗兽场,对秦北洋呲牙咧嘴地示威。
猿猴镇墓兽。
最后一个,来自圆形地宫的天花板。空中卷起整整热浪,秦北洋看到一对黑翅膀,发出乌鸦的呱躁声,犹如报丧的黑鸟,徐徐降落在猛虎的背上。
乌鸦镇墓兽。
秦北洋第一次同时看到那么多镇墓兽,五颗灵石发出热量,地宫变得烟雾蒸腾。
这座紧挨着秦始皇地宫赝品的圆形地宫,便是太白山上的“镇墓兽大斗兽场”,聚集了五头动物形状的镇墓兽——虎,鹿,熊,猿,鸟。
地宫道的残忍,远远超出刺客道。最残忍的,就是毕业前的一关——学会与镇墓兽的搏击,失败者或死于镇墓兽之口。
“很遗憾,这是我等之天命……”
鬼面具的魂魄似乎萦绕在镇墓兽斗兽场之中,纠缠在秦北洋的耳边喃喃倾诉。
这是他的生死场。
虎,鹿,熊,猿,鸟——这五尊镇墓兽,已被控制在阿海的手中,正对着秦北洋磨刀霍霍,垂涎欲滴……
它们并不需要人肉充饥,但消灭任何擅自闯入者,乃是镇墓兽保护墓主人的本能。
猛虎镇墓兽的血盆大口将他吞没前,秦北洋拼命扭过身体,抽出背后唐刀,用力劈砍在虎口之上,反而将自己弹得飞起来。
乌鸦镇墓兽半空飞来,尖利的鸟喙就要将他刺穿。他再次用唐刀抵挡,三百六十度转圈,稳稳地双脚落地,站在镇墓兽大斗兽场的圆心。
秦北洋挥舞三尺环首唐刀,面对从眼前、身侧、背后袭来的五尊镇墓兽——虎,鹿,熊,猿,鸟。
突然,九色如同一道金色闪电,从头顶跃入镇墓兽大斗兽场的中心,站在秦北洋的身边保护主人。
就当秦北洋与小镇墓兽要与这五尊镇墓兽决一死战,圆形地宫的看台上传来老金的呼喊:“北洋,选一件乐器!”
原来,老金打开大斗兽场台阶下的抽屉,居然塞满乐器——从阳春白雪的编钟、古琴、洞箫到下里巴人的唢呐、胡琴、喇叭,甚至有西洋人的口琴、小提琴、双簧管……
从这些乐器的光滑色泽来看,日常保养得很好,这两天刚被擦拭过。
秦北洋脱口而出:“我会吹笛子。”
老金将一支竹笛抛向半空,秦北洋眼前闪过三年前相同的情景,只不过当时扔给他笛子的人是“鬼面具”老师。
他高高跃起,单手接住笛子,发现贴着半透明的笛膜。
对了,镇墓兽|性喜宫商音律,风雅丝竹,这些乐器正是克制镇墓兽的武器。
秦北洋别无选择,只能将唐刀送回后背,将竹笛横在嘴唇上,口型放圆,气流灌入中空的笛管,震动一片薄薄的笛膜。
他吹出了《鹧鸪天》,少年时住在京西骆驼村,他时常跟着父亲走到香山顶上,悠悠扬扬地吹起这首笛子曲。
对兽吹笛?
※※※
五尊镇墓兽原本已商量好了,如何将秦北洋分成五瓣,就如五名食客打量一只完整的烤鸡。但贝多芬的《欢乐颂》一出,却让它们为之震惊。五头野兽蹲伏在原地,乖乖竖起耳朵,倾听欢快的笛声,仿佛不是墓穴地宫,也不是大斗兽场,而是维也纳金色大厅。
三年前,那个漫长的“梦境”之中,“鬼面具”老师就是用这种极度危险的方式,训练秦北洋的“地宫道”技能。
随着地宫内响彻秦北洋的笛子独奏《鹧鸪天》,老金挑选了二胡拉起民间哭丧小调,阿幽再度吹走她最拿手的唐朝尺八……笛声、二胡声、尺八声声,不但让虎,鹿,熊,猿,鸟五尊镇墓兽失去了攻击力,就连九色沉醉其中七荤八素而不自知。
一曲终了,再来一遍。秦北洋反复用笛子吹了七遍之多,吹到口腔生疮,荒腔走板跑了调儿。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了,镇墓兽再次靠近,五只禽兽,目露凶光。
老金高声提醒道:“北洋,这五尊镇墓兽来自三国华佗之墓!”
华佗并非帝王将相,虽是举世罕见的神医,但也不过一介百姓,为何会有五尊镇墓兽?
秦北洋脑中闪过三个字——五禽戏。
镇墓兽不会给他思考空间。猛虎再度冲上来,秦北洋把自己也当作一头老虎,俯身两手按地,用力使身驱前耸至极后稍停,再用两手先左后右挪移,竟避开第一击;他两脚向后退移,极力拉直腰身,避开了第二击。
雄鹿镇墓兽,要以锋利的鹿角刺穿角斗士。秦北洋同样模仿它的动作,四肢着地,引项反顾,将三尺唐刀举在头顶,仿佛变成一尊独角兽,与雄鹿的双角猛然相撞。山顶深潭之畔练气不是白费力气,唐刀挡住了雄鹿的袭击。
黑熊镇墓兽杀上来了,秦北洋灵活地双手抱膝,在地上翻滚两下,熊瞎子般躲开攻击。
猿猴镇墓兽接踵而至,这下不用学了,他攀援上斗兽场的墙壁,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恍如悬崖上生存的猿猴。
最后,便是如利箭飞来的乌鸦镇墓兽。
秦北洋自然站定,吸气时跷起左腿,两臂侧平举,如鸟展翅欲飞状;呼气时,左腿回落地面,两臂回落腿侧,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五尊镇墓兽纷纷仰头咆哮。乌鸦起飞追逐,秦北洋把唐刀藏在背后,半空中抡圆了砍向飞行的镇墓兽。
体内滚动一股热流,喷涌出下丹田,经会阴、肛|门,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或至迎香,走鹊桥,连接任脉,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恰好打通“任督二脉”,完成了第一个小周天。
仿佛,安禄山就藏在这把唐刀深处,无比邪恶,一旦使出,覆水难收。
唐刀劈中了乌鸦镇墓兽的后背……
秦始皇陵地宫后的地宫,镇墓兽大斗兽场的上空,金属火星四溅,放射万丈金光。
大叛乱者安禄山,似乎长出兽角与茸毛,舔着鲜血,将乌鸦拦腰切成两段。
秦北洋听到镇墓兽的惨呼声,唐刀仿佛砍中灵石,这是镇墓兽唯一的心脏。
乌鸦镇墓兽在半空爆炸了。自然界真正伟大的鸟儿,死亡时不会沾到地面,它们会在天空自爆,羽翼融入云端,灵魂归于苍穹。
剩余四尊镇墓兽都看呆了,惊恐地尖叫躲藏,钻入洞窟,放下铁栏杆,自甘为囚徒。
九色也看呆了,连琉璃火球都来不及喷出来。过去的两年间,它已不断蜕化成一头嗜血残暴的猛兽,但在这场人|兽角斗表演面前,竟成了乖乖的看客,作壁上观地欣赏主人屠杀五禽戏镇墓兽。
三年前的春天,十八岁的秦北洋,便已在“梦”中完成了同样的五禽戏考试。
镇墓兽大斗兽场,仿佛传说中的少林寺十八铜人巷。
四十年前,太白山的刺客们挖开华佗的墓,发现竟有五尊镇墓兽。三国时代,华佗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麻醉术,他为曹操看头风病,建议做开颅手术,施以麻沸散做全身麻醉。而曹操的疑心病甚于头风病,竟把华佗下狱杀了,从此麻沸散失传。不久,枭雄曹操病亡,留下七十二疑冢。魏文帝曹丕即位,华佗生前曾用麻沸散救过曹丕的性命,新帝心怀感激,以诸侯王的规格,为华佗营造了宏大的坟墓与地宫,以及五禽戏镇墓兽。
除了麻沸散,华佗还发明了五禽戏——虎,鹿,熊,猿,鸟,模仿五种动物的姿态练习,消谷食,益气力,除百病。某种程度而言,华佗既是医学泰斗,也是武学宗师。镇墓兽的技击杀人动作,源于自然界的各种禽兽。依靠人类的技击武学难以对抗。唯有华佗的五禽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热兵器发明之前,古人克制镇墓兽的唯一方法。
三年来,秦北洋每次与镇墓兽的搏斗,都会自动模拟五种禽兽腾跃击杀的姿态,仿佛梦中偶得老师傅指点。
此刻,屠杀镇墓兽的秦北洋,跳回到大斗兽场的看台上,气喘吁吁,凶神恶煞般地寻找仇人……
阿海不见了。
趁着秦北洋与五禽戏镇墓兽缠斗,阿海早已钻过另一个墓室门,穿过长长的甬道,逃出了天上地宫。
出口在太白山西峰之巅,野花包围的山洞,外面有石板机关掩盖,常人难以发现。
虎口脱险的阿海,刚刚吁出一口长气,犹如火烧眉毛的曹操从赤壁逃到华容道,迎面却见到一位鹤发童颜并且左衽的老婆婆。
孟婆。
怪不得,她没有随秦北洋进入地宫,而是早已算计到了这一步,在天上地宫的出口守株待兔。
“阿海,十六年前,你刚上山时,我就说过——此子不可重用。刺客老爹不听我的劝告,说你天资聪颖,是块刺客的好料子,将你视若亲生儿子,如今他是自食其果。”
面对孟婆的阻拦,阿海已经无路可去,身边只有一道空隙,便是太白山顶的万丈悬崖。
这时候,秦北洋与阿幽等人追出了天上地宫,他举起安禄山的唐刀就劈向阿海。
匕首与唐刀的交锋,并没有发生……
阿海的唇边露出枭雄的冷笑,侧身一跃,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不要!留下!”
秦北洋扑到悬崖边,若非孟婆拽住他的裤腰带,便要一同飞入万劫不复之下。
流年不利!想要亲手杀了刺客老爹,他却被阿海割断喉咙;想要亲手杀了阿海,他又坠入悬崖。
众人把头探出刀削般的崖壁,只见阿海坠落的小黑点,突然变大了。
一把伞。
阿海背后藏着一把伞——铁骨伞,可受千钧之力。伞面不是普通的油纸,而是美国进口的化学合成纤维材料,坚硬度不逊于钢铁。这把伞内部有折叠机关,撑开后尤为巨大,仿佛一面降落伞,在半空迎风飘舞,极大延缓了坠落速度。
太白山主峰到地狱谷,垂直距离超过两千米,几为世界之最,谷底全是累累白骨。
无数白云前来遮挡视线,阿海变成个小黑点,消逝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