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成贵妇人的阿幽故作惊慌道:“那还了得?”
“幸好,过去数十年间,历经太白山的两代人,我们已小有所成。”阿海脸颊上的疤痕,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我计划重建刺客联盟,将分布在全世界一团散沙的刺客兄弟们,再度团结为一个整体,设立八条法度与十五条誓文,严明铁与血的纪律。”
“您要重现阿萨辛的辉煌?让太白山成为第二个阿萨辛的天国花园?”
阿海按住腰间的匕首:“阿海自少年时起,听老师讲解阿萨辛的壮阔历史,便有此雄心壮志。新一届的刺客联盟世界大会,我将向工匠联盟全面宣战……”
“一将功成万骨枯!恐怕又要牺牲不计其数的生命?”
“很遗憾,古往今来的历史,就是这样写成的!”
阿幽故意问了一句:“听说上次刺客联盟世界大会,在巴黎地下墓穴,已选出阿萨辛的继承人,金匕首的主人,刺客联盟的领袖——竟是一位中国少年,好像叫……秦……”
“秦北洋!”
阿海说出了答案,咬牙切齿,右脸颊上的刀疤,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林娇娥”身边的秦北洋,伪装成德国人的模样,听到自己的名字,禁不住心头狂跳,心想阿幽又是在唱哪出?就不怕当场穿帮吗?
装扮成贵妇人的阿幽继续撩拨道:“阿海大人,您是要请他出山吗?”
太白山的新主人面色阴沉,言不由衷地回答:“哦……这两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觅这位少年,毕竟他是刺客联盟名义上的领袖。只可惜,天妒英才!听说一年前,他已死于中国新疆省的沙漠了!”
秦北洋听得几乎发抖——阿海先说阿幽死了,又说秦北洋死于沙漠……殊不知,这两个在他口中的鬼魂,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呢!
阿幽心领神会道:“真不幸啊!我会把这个消息,传给刺客联盟的兄弟们。下一届刺客联盟世界大会,将选举出新的阿萨辛的继承人。林娇娥将推举阿海大人,继承阿萨辛之位。”
迈克尔应声附和,最后是秦北洋用德语说:“秦北洋已死,阿海当立!”
“这……阿海何德何能?担负如此重任?”
他居然在刺客联盟的“代表们”面前谦虚起来。
阿幽如同劝进袁世凯称帝的杨度之流,厚着脸皮说:“阿海大人,谁成为太白山的主人,就有资格成为阿萨辛的继承人,统领全世界的刺客,复兴刺客联盟的火种就是您啊!”
“既然如此,阿海也是责无旁贷!定将舍得一身皮囊,为刺客联盟赴汤蹈火!”阿海大笑道,“这也得承蒙三位的提拔啊!”
阿海说到这儿,摸了摸担架上的小木,又看了九色一眼——这头小镇墓兽,已被打扮成了南美洲羊驼的模样。
“请问三位,这头骨骼清奇,器宇轩昂的牲口,又是何方神圣?”
“这……这……这……岂能用‘牲口’二字形容?”阿幽为九色打抱不平了,“此乃南美洲人顶礼膜拜的神兽,行走于秘鲁高山之巅日行千里的良驹,学名大羊驼,又称猊马是也!”
“猊马?”
“狻猊之猊,骏马之马!”
阿幽给神兽羊驼现编了一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却让九色无奈地白了白眼。
“好名字啊!”阿海已经着了道儿,“请问这头神兽派作何用?”
“这是我的魔术道具。”
迈克尔难得说了一句中国话。
阿海喜笑颜开:“‘天使’迈克尔的大名,可是在刺客联盟如雷贯耳,我听说,你既是美国一等一的刺客,也是最顶尖的魔术师!今晚,我将在大殿之中,宴请三位贵宾。尊敬的迈克尔先生,不知能否为中国刺客界的精英们,表演一台魔术秀?”
“好啊!”迈克尔摸着九色的羊驼脑袋,“我也技痒,今晚,正好在阿海大人面前献丑!”
太白山上,穿过荣光大殿,背后就是一片悬崖。犹如敦煌莫高窟,崖壁上开凿许多洞穴与窗孔,加上整座山崖都被人工打磨过,看上去就像欧洲中世纪的城堡。
代表刺客联盟前来拜访的三位贵宾——德国第一刺客阿道夫·卢森堡、南洋第一女刺客林娇娥、美国第一黑人刺客“天使”迈克尔,加上南美神兽大羊驼“猊马”,被引入一间装饰华丽犹如殿堂的洞窟休息。
今晚,荣光大殿即将大宴宾客,迈克尔要准备一场大型魔术表演,祝贺太白山的新主人阿海登基。
洞窟里的灯光分外明亮,不逊于现代世界的电灯。秦北洋解开几盏灯罩,发现是秦始皇地宫中的鲛人油脂。他不敢摘下假胡子与头发,确认外边并无人监听。
阿幽说:“这个房间没有机关,我等可以放心说话。”
迈克尔与九色走出房间,守候在门口。
秦北洋低声问:“你将小木送大礼给了阿海。但愿小木还活着,但愿不会穿帮。”
“放心吧,在阿海眼中,小木就是块宝贝疙瘩。他哪里舍得让小木死呢?哪怕一年前,小木差点一锥子刺破他的心脏。”
“三个月前,阿海叛乱了?”
她哆嗦着点头,仍保持中年女人的音色:“我不适合当刺客们的主人啊。若我心肠再狠一点,早在半年前就除掉阿海,便不会有今日之祸——他是潜伏在刺客内部的野心家,不仅贪恋太白山主人的宝座,也对沙俄黄金虎视眈眈。”
“你们把五百吨黄金运上了太白山?”
“是的,就在太白山!但被我藏在一个绝密所在。至今,阿海仍在掘地三尺,却还未找出黄金的影子。太白山是不可能从外部被攻破的,每次灾祸都来自堡垒内部。我原以为,太白山是一片净土,刺客们保持着森严的戒律和忠诚。其实,山上早已被俗世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所污染。阿海秘密结党营私,勾结了一批属于他的人马。”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秦北洋想起杀父仇人,“刺客老爹呢?他也叛乱了?”
“不,他是老臣,忠心耿耿。只可恨,阿海在食物与饮水中下毒。太白山,不但成了一片刀山火海,也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叛乱者飞檐走壁,上下翻飞,使用快枪与弓箭。杀人者,动如脱兔。被杀者,却是静若处|子。老爹与‘镇墓兽猎人’老金一同被俘虏。其余人等,要么被囚禁在地下,要么被迫服从阿海,比如‘天国学堂’的孩子们。”
“阿幽妹妹,那么你呢?阿海说你坠落悬崖?”
“不错,叛乱者将我逼迫到山顶,阿海劝我投降。但我是太白山的主人,宁死不屈,纵身跳下悬崖。太白山下是地狱谷,自古以来,坠入谷底者,绝无存活的可能。所以,他说坠崖而亡,也并非没有道理。”
秦北洋后退两步:“难道在我面前的是鬼魂吗?”
“白鹤救了我!”
“白鹤?三年前的那个梦,漫长的一百天,好像梦里头有过那个影子……”
“看来当时的催眠术和药丸还挺管用的,能够抹去你的一部分记忆,只剩下模糊的梦境。”
“催眠?抹去记忆?”秦北洋越发后背心发凉,不敢靠近眼前的阿幽,“你们都是弗洛伊德与荣格教出来的吗?”
阿幽是个天生的演员,扮什么像什么,如今她的各种姿态,都犹如一个中年贵妇,嘴角冷冷一笑:“催眠之术,中国自春秋战国时代即已有之。八百年前,波斯山中老人的阿萨辛的天国花园,也是用催眠术加上迷|幻|药,让刺客们相信自己就是死人,身在天堂从而不畏生死地去刺杀。”
“三年前的春天,为何又把我从太白山放回北京圆明园?”
“北洋岂是池中物?”
“这……也因为,十多年前,我在光绪帝陵的地宫旁边,救了你的性命?”
他坐下喘着粗气,差点要把假胡子给摘了。
“哥哥,你救我一命,我定当救你十命!”阿幽如打摆子般颤抖,“我相信,你还会来救我的。哥哥,你是唯一能拯救太白山的人。但我又想,如今全中国的刺客,都已被阿海控制,单凭我们二人的力量,尚不能夺回太白山,还必须有个帮手。”
“所以,你想到了迈克尔?”秦北洋在洞窟中踱着步,“因为你在巴黎对他有救命之恩?”
“迈克尔在上海公共租界表演魔术,同时受雇于纽约黑手党教父,刺杀几位美国黑社会老大。我先行赶到上海,邀他上太白山助我复仇。迈克尔古道热肠,轻生死,重信义,他在巴黎发过誓,我若有任何事请他帮忙,他都会万死不辞。”
“于是,你们制定了这个疯狂的计划,最后就是把我从白鹿原找出来。”
阿幽点头道:“必须我们三人共同配合,今晚的行动才能成功——还有你的九色,也是成败的关键。但没想到,在白鹿原魔方大墓之下,小木居然自投罗网。于是,我又得到一件让阿海信任我们的砝码。”
“对了,天国学堂的孟婆呢?她还活着吗?”
“阿海叛乱前夜,孟婆就闭关修炼了,至今未见踪影。这也是阿海选择的好时机,如果孟婆在的话,这场叛乱不会得逞。”
秦北洋又想起一张面孔:“鬼面具老师呢?”
“鬼面具?他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不受刺客纪律的约束,谁都找不到他,除非他来找我们。这是他的特权。”
“还有个问题,你怎会说广东话?”
“从小孟婆教我的,我的祖籍本是广东花县。”
“原来,孟婆才是从幕后操控太白山的真正主人,快点出来清理门户吧。”
“天使”迈克尔退回房间,用别扭的中国话说:“可以准备魔术表演了吗?”
世界上最擅长杀人的魔术师,今晚准备表演一个魔术界的经典款:大变活人!
他从木箱子里取出许多工具,重新组装拼接,做成一个铁笼子,正好可以藏进一个成年人的大小。
“根据魔术界的行规,我把大变活人的秘诀告诉你们俩,可千万不要泄漏给别人哦!”
迈克尔反复告诫之后,才跟秦北洋与阿幽交代了这个魔术的要领,以及关键时刻该如何应对——而最重要的魔术道具,就是装扮成南美洲神兽的九色。
太白山上的太阳,血流遍野地沉没在黑色的云海之中,晚宴开始了。
荣光大殿灯火通明,左右两排坐了三四十人。阿海坐在上首,“南洋刺客林娇娥”坐在第二位,接着是“德国刺客阿道夫·卢森堡”、美国刺客“天使”迈克尔。
小木居然也在席上,他被阿海当作贵宾款待,坐在特制的一副木头轮椅上,受伤的右腿重新用夹板固定着抬起。他也不再是阶下囚,绳索全部解开,只是手指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十六岁的少年中山在旁边照顾他喂食。显而易见,阿海是料定他没有能力逃跑或反抗,才会将他松绑的。
秦北洋看到台子上放着几十个野果子,既不像苹果更非生梨,土黄色表皮有层粗糙绒毛,犹如猕猴的毛发,旁边有侍从介绍:“这是猕猴桃。”
抓起一个塞到嘴里,从未尝过的口感,汁水鲜嫩,果肉细腻酸甜,齿间余味无穷。这仙果虽好吃,但能填饱充饥吗?
汤上来了,一大锅,却看不到油。颜色透明,飘散古怪气味。大家都没餐具,只是用力吸着鼻子,贪婪地享受热汤气味。秦北洋要晕倒了,只能随大流。但这气味源源不断涌入鼻孔,仿佛裹挟着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电解质、卡路里……
众人寂静无声,似乎被这气味催眠,闻着闻着就饱了。
就在那个漫长的梦里,原本模糊的部分慢慢鲜明,三年前的“天国学堂”,名叫芳子的小女孩,带着秦北洋每天吃猕猴桃与甘露汤充饥,简直是人间美味。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太白山上的天国,喝了汤,吃了桃,果然再也不饿,浑身充满力道,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三位贵宾,想必早就吃惯了山珍海味,这太白山上饮食,不知是否合胃口?”宝座上的阿海颇有领袖风范,“别看这桃子与甘露汤的味道寡淡,吃到腹中却是美味佳肴,可以提升人的热量与体力,甚至对于练功也有益处。”
客人们用餐同时,刺客们为晚宴表演乐器——古琴、古筝、锦瑟、琵琶、月琴、陶埙、笙、箫、笛……
美国黑人迈克尔天生具有音乐细胞,闻之鼓掌起舞,就差唱出蓝调了,他也摩拳擦掌道:“阿海大人,可以开始魔术表演了吗?”
“今晚,是太白山的大日子,每年这个季节,都要举行一次‘升天祭’!请三位贵宾观摩如何?”
“升天祭?”
大殿打开,众人移驾到小广场。太白山,月色大好,四角点起亮如白昼的鲛人灯火。
秦北洋看到木桩上绑着个少年,全身赤|裸,暴露下体。另有两人穿成清朝服装,摆开几十把各种型号的小刀。
这是刑场?迈克尔摸不着头脑,伪装成贵妇人的阿幽默不作声。
所有人面朝少年而跪,包括阿海,默念悉悉索索的祈祷词……
第一刀,刽子手割开少年的左胸,然后是右胸,两块胸口血肉淋漓,看得人眼皮直跳。
莫不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
此刑始于五代十国,辽朝定名为“凌迟”,又称“寸磔”。许多历史人物都死于这种酷刑。清朝将凌迟发展为一门“艺术”,从胸口开始,再是下体、大腿,手臂、小腿,体内各处脏器……无论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着忍受锥心之痛,活生生看着自己被一点点肢解,不仅是肉体折磨,更是精神摧残,最后刺破心脏,枭去首级。若提前一命归西,就是刽子手的大过失。残骸放入箩筐公开出售,老百姓相信用凌迟处死的人肉,可配制成疮疥药或上等的药引子……
眼看两个清朝刽子手,又将少年的下体慢慢割去,广场上血流成河。跪着的刺客们,上到阿海,下到少年中山,面容悲伤,嚎啕大哭,却无一人敢于站出来。
秦北洋正要爆发,手腕却被阿幽死死扣住,“林娇娥”的目光分明是“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他正在扮演德国刺客,过去若干次因为莽撞而坏事,只得压抑住怒火。
月光下,凌迟的速度加快了。刽子手向大家展示皮肉与器官,甚至送到秦北洋面前,才发觉并非人肉,而是新鲜的牛羊肉,以及牛心羊肺等等。再看少年犯人的两个眼珠子,就是黑色的玻璃球。脖颈跳出许多弹簧和发条。原来是个假人!就像秦北洋在“天国学堂”的最后一场考验,王母娘娘的七仙女。
阿海向客人们解释:“几位贵宾受惊了,每年今日,我们都要举行‘升天祭’,纪念缅怀五十多年前牺牲的一位少年。没有他的牺牲,就没有如今的太白山刺客教团。”
秦北洋扫视着广场上聚集的刺客,已给他们贴上“疯子”、“死变态”、“杀人狂”的标签!
两名刽子手脱下清朝服装,将假人少年凌迟处死的现场收拾干净,只是残留一股血腥味。
升天祭过后,“天使”迈克尔的魔术表演开始了。
“林娇娥”与“阿道夫·卢森堡”给魔术师做助理,现场搭建起大变活人的铁笼子,只是用一块红布笼罩着。
太白山上从未表演过魔术,刺客们兴趣盎然地盘腿坐下,观赏来自美国南方的黑人魔术。阿海捂着右脸伤疤,端坐在一张长条桌后,颇有王者之风。
云海上,星空灿烂无垠,宛如神仙遗落的银河。一颗火流星缀着长长的尾巴划过,犹如火柴短暂点亮星空,又转瞬而逝。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热了,小时候,听说天上有流星划过,地上就要死人了……
突然,太白山上响起了美国的爵士乐,迈克尔从大箱子里取出一个留声机,使用蓄电池提供电力,立刻营造出一股美国乡村露天电影院的氛围。
这位号称“天使”的黑人刺客,穿着亮晶晶的演出服。举手投足之间,绝对有大明星的台风。他先表演了几个小魔术,把扑克牌玩得滚瓜烂熟,刺客们杀人都是好把式,魔术却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迈克尔又让每个人心里想一张牌,然后写在纸上,居然每一个人都蒙对了,这就是所谓的“心理魔术”。他那双灵巧的手,不时变出苹果、香蕉、钢笔、打火机,甚至一对鸽子。他还特别懂得幽默搞笑之道,配合着音乐摆酷,激起刺客们掌声一片。
不过,这些近景魔术都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来了,迈克尔揭开铁笼子上的红布。向大家展示其中空空如也。但这铁笼子上下左右都是铁板,唯独正面是铁栏杆,这也是魔术的窍门。但他又特地把手穿过栏杆,表明其中并无玻璃等等机关。
而这“大变活人”的活人,只能由“林娇娥”代替。如果是在美国,必是丰乳肥臀的金发碧眼兔女郎,而这位南洋第一女刺客,年轻时想必也艳绝群芳,如今徐娘半老,依旧风情万种。她像个跑江湖的女卖艺人,将娇小的身体蜷缩入铁笼子里。
迈克尔重新将红布笼罩住铁笼子,故弄玄虚地摆出各种POSE,表情夸张地看着刺客们,仿佛发生了某种神秘的变故。刺客们都是眼尖的家伙,一个个盯着铁笼子,想看看“林娇娥”到底去了哪儿?
留声机已经关闭,秦北洋在旁边敲打一只铁皮鼓,不断转换着鼓点节奏,加大表演的紧张感。就连阿海也目不转睛,全然沉浸在大变活人的悬念之中。
终于,“天使”迈克尔揭开铁笼子上的红布。
“林娇娥”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只幼麒麟镇墓兽。
九色回来了。不再是南美洲神兽大羊驼,而是雪白鹿角,青铜鳞甲,赤色鬃毛,吐出一团琉璃火球,超出每秒一百米的速度,如同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冲向直线距离十五米开外的阿海。
太白山上的第一次魔术表演,其实是专诸刺王僚的鱼肠剑,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见。
这也是阿幽精心策划的方案,以刺客的方式刺杀刺客阿海,完成最后一击之人,不是任何刺客所能胜任,唯有独一档存在的小镇墓兽九色。
琉璃火球在飞,电光火石之间,从九色的嘴巴,到阿海的双眼,只需飞行0.15秒……
秦北洋心中默念:去死吧!阿海!十二年前,天津徳租界的大仇,今夜得报。
倏忽间,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琉璃火球竟然中断,就在阿海的鼻尖处,仅仅差之毫厘。
秦北洋看到了一条蛇。
恶龙般的大蛇,从阿海座椅背后钻了出来,吐出尖锐分岔的蛇信子——蛇乃至阴至柔之物,九色则是至阳至刚的火麒麟。蛇信子以柔克刚,以阴克阳,正好打断了琉璃火球。
小镇墓兽九色不甘示弱,吐出第二串琉璃火球,只可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条大蛇保护着阿海,蛇头高高弹起,粉红色的细舌头,竟在半空打了个转,如同神鞭“啪”的一声,带着腥臭浓稠的黏液,再次打灭琉璃火球。
九色傻了,秦北洋也傻了,这是幼麒麟镇墓兽遇到的最大克星。
秦北洋从袖子管里掏出十字弓,一支钢箭飞向阿海双眼之间。但有了刚才的偷袭,阿海早有警醒,翻身躲入刺客们的护卫之中,这支钢箭不偏不倚,插到一名刺客眉心,当即毙命。
“天使”迈克尔沮丧地喊了一声“SHIT”!他打开大变活人的铁笼子,先将幼麒麟镇墓兽放出来,左右手同时握着左轮枪,击毙了近前的两名刺客。
铁笼子的底部打开,原来下面藏着个暗格,所谓“大变活人”的美女,通常就躲藏在这个暗格之中。阿幽从底下钻出来,手执一把象牙柄的匕首,瞬间抹断两名叛徒的咽喉。
然而,阿海的跟前有那条大蛇的保护——水牛般粗细的蛇身,通体雪白,几乎绵绵不绝无尽头。椭圆形的蛇头说明,它并非毒蛇,但也吃人无数。因为它的肚子鼓鼓囊囊,狭长的嘴裂中淌着鲜血与残肢。
秦北洋的鼻子比食腐动物更灵敏,它不是真正的蛇,而是一尊镇墓兽——白蛇镇墓兽。
阿海想必也精通“地宫道”的绝技,操控这条囚禁在天上地宫“镇墓兽监狱”中的白蛇为己所用,专门用来防范镇墓兽的刺杀。
若非这条白蛇镇墓兽,阿海早就被琉璃火球烧成骨灰了!蛇信子太厉害了,既像皮筋,又像利剑,更像一条铁索,能取人心脏,也能勒人脖颈,更能缠住人体全身,甚至熄灭烈火。
北方的武术界,有种阴狠实用的招式,就叫“白蛇吐信”,出其不意,伤人头、面、肩、下颚、胸,甚至下阴|部位,以至断子绝孙。
火球并没有烧着阿海,反而击中背后的荣光大殿,雄伟的宫殿烈焰翻腾。
秦北洋摘掉假胡子与头发,取下蓝色的隐形眼镜片,露出真实容颜,不再憋屈地假扮德国人了。他打开魔术师的木头箱子,拿出最拿手的三尺唐刀。但刺客们已围上来,再想刺杀阿海,已难上加难,何况还有白蛇镇墓兽加持。
“阿幽!秦北洋!”
阿海喊出这两人的名字,“南洋第一次女刺客林娇娥”露出十八岁的本来面目,刺客们的主人竟还活着,没在太白山地狱谷下摔死,叛乱的刺客们一阵耸动。
九色头顶的鹿角,长出千变万化的参天大树。蛇信子再次缠上鹿角,在蛇与鹿的角力当中。还是代表撒旦的蛇更胜一筹,居然拉断了一根鹿角!
看到鹿角的折断,秦北洋就像自己断了根肋骨,疼痛遍及全身每根毛细血管,恐怕也是跟这尊小镇墓兽产生了心灵感应,休戚与共,神经相连。
九色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它也有了害怕的时候,转身向着山崖高处而逃。秦北洋不能力敌,只能一同撤退。
白蛇镇墓兽与阿海等人,在后头紧追不舍。太白山上的夜空,已被荣光大殿的火光映得通红,仿佛火烧云的晚霞卷土重来,到处是木头噼啪之声。
糟糕的是,阿幽与迈克尔都不见了,他们已陷入重重围困。秦北洋被迫跟他们分开,退到山崖的最高处,相当于这座天国城堡的塔楼,再往前就是刀削般的万丈深渊。
秦北洋脚下拌蒜,骤然摔倒,白蛇吐出的信子,已如藤蔓纠缠他的右腿,又打了好几个结。尖刀般分岔的舌尖,滑溜溜黏糊糊地伸向他的裤裆之间。
妈呀!头皮都发麻了,心想自己还没生孩子呢,就这么让秦氏墓匠族断了香火?老爹在巴黎凡尔赛的地下之灵还不气得冒烟?
满天星斗下,火光烈焰中,白蛇镇墓兽的鳞片与头型,竟有先秦之遗风,古朴苍凉,遒劲简单,它的墓主人究竟是谁?
反正不是白素贞和许仙,更不是小青与法海!
生死一念间,脑子里抢先蹦出的却是《三国演义》第一回“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刘邦本为沛县亭长,押送民夫去骊山修秦始皇陵,遇到一条大蛇挡路,刘邦趁醉斩断白蛇。原来这白蛇本为白帝子,而斩白蛇者为赤帝子,预示刘邦有帝王气。难道这条威力无穷的白蛇,就是汉高祖刘邦的镇墓兽?
秦北洋本能地手起刀落,三尺唐刀剁向自己两腿之间,哪怕要挥刀自宫。
蛇信子被斩断了。
刀尖距离裤裆不到半寸。被斩断的蛇信子,化作一团青烟。但白蛇似乎壁虎断尾,再次吐出完整的蛇信子。秦北洋腾空高高跃起。半空依次模仿虎、鹿、熊、猿、鸟的姿态,躲过蛇信子密集攻势,觑出一个空挡,双臂灌满力道,将唐刀劈入白蛇七寸。
常言道,蛇七寸,便是蛇的心脏——自然也是镇墓兽的灵石。
果然,环首唐刀切开白色的青铜鳞甲,穿过脊椎与齿轮,撞到一块坚硬的不规则物体。
秦北洋气沉丹田,继续运用安禄山之力,直到将这颗白蛇心脏切为两半!
镇墓兽的灵石,仿佛撞针击打子弹火帽,瞬间引爆子弹出膛。
白蛇被切成两段同时,灵石发生爆炸,灼|热气流像一万只拳头,排山倒海般倾泻到秦北洋全身。整个人被弹到半空,还有小镇墓兽九色,他们在太白山上飞。
然后,坠落……
地狱谷在等着他。
太白山的夜,自由落体,仿佛跌穿好几片云朵,大口呼吸云端的水汽。
从山顶到地狱谷底,直线距离两千米。
秦北洋看到了九色,小镇墓兽的琉璃色双眼,痴痴地看着主人——再坚硬的镇墓兽外壳,也无法经受这样高度的撞击。
二十一年前,秦北洋在九色的面前出生;二十一年后,秦北洋要在九色的面前死亡。
黑夜里,他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在向地狱坠落的同时,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
突然,一只白鹤从浓云中飞出,秦北洋与九色同时拦腰截住。
全身猛烈震动一下,无论人还是兽,都放射出做梦般的目光。来不及思量,他本能地抓紧白鹤的脖子,就像与九色一同骑在四翼天使镇墓兽的后背上。
云开见月,仓皇之中的秦北洋,这才看到鹤的全身雪白,喙部与脑袋前半部红色,又称丹顶鹤,细长双足亦为红色,羽翼末梢却是黑色。它比想象中大得多,双翅展开犹如烈马,身体结实得恍若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