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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第四卷 第二章 姑获鸟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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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这是画出来的天象图!

    东有三足金鸟象征日;西有玉兔象征月;中有灿烂银河,但绝非胡乱绘画,每一颗天体都有相对应的位置,远不止二十八星宿这么简单。

    琉璃火球在地宫中转了一圈,墓室中心有一尊石椁。有着精美的庑殿顶,中间两扇石门,各雕一名守门侍女。顶部刻着一对鸳鸯,张开羽翼,相向飞舞,说明棺椁里葬着一对小夫妻。

    而在破碎的石棺台阶上,竟然盘腿卧着一头鹿和一只猫。

    鹿。

    梅花鹿,明显已经成年,但头上没有角,应该是一只母鹿。

    秦北洋看到鹿头在转动,胸口微微起伏,双眼发出幽暗的光,眼眶里闪着一汪泪水……

    它不是雕像,也不是镇墓兽,而是一头活生生的鹿。

    猫。

    黑猫,不晓得多少年纪,黑得像一团炭球,黑得像一层地狱。

    那双闪闪发亮的猫眼,既像核桃仁,又像蓝宝石,难以形容到底是什么颜色?对了,宛如欧阳安娜的眼眸!

    它也不是雕像,更不是镇墓兽,一只活生生的猫。

    喵呜……

    黑猫叫唤了一声,带有几分警告。

    秦北洋陷入恍惚,这是在做梦吗?闯入武则天的孙女,永泰公主墓,结果撞上一头活鹿,一只活猫?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九色,这尊小镇墓兽的体内,不也有一头活鹿吗?

    倏忽间,石椁之中响起哭声。

    这哭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即便是在地宫出生长大的秦北洋。

    棺材里的十七岁公主在哭?

    不,这年龄不是十七岁,也不是七岁,恐怕最多七个月了吧?

    婴儿的哭声……

    永泰公主的墓志说她“珠胎毁月”难产而死,难道这就是杀死公主又胎死腹中的孩子?中国民间所说的“鬼婴”?暹罗国妖术“古曼童”?

    这声音如此真实,就跟这头母鹿一样,绝对不是幻听!

    石椁的大门敞开了。

    秦北洋半蹲下来,掏出十字弓,借着琉璃火球的亮光往里看去……

    两扇石门之中,端坐一位美少女,正是刚才半人半鸟的怪物。她披散长发,裸|露双乳,背后已不见了翅膀,身上也不再有一根羽毛。而在她的脚边,扔着一领缀满羽毛的袍子,依稀有翅膀的形状,又缺少了一小块。她已伤痕累累,胸口有被三眼铳打穿的三个洞口,还有被琉璃火球烧穿的痕迹。

    婴儿的哭声,就是从她怀抱中的襁褓发出的。

    秦北洋相信根本没有什么婴儿,襁褓空空如也,或者只是个假人,哭声是这个少女妖怪发出的。

    然而,半人半鸟的怪物,却在悉心照顾婴儿,轻轻拍打襁褓,将之暴露在幽幽的光线下。

    石椁中的婴儿。

    眼前不是幻觉,耳边不是幻听,真真切切的,如假包换的,一个小婴儿。

    七八个月大小,皮肤白皙粉|嫩,双眼分外明亮,正好看到不速之客的秦北洋。

    刹那间,婴儿似乎认得他,不哭了。

    这是……再看半人半鸟的怪物,再看襁褓里的孩子。

    秦北洋的脑海闪过三个字——姑获鸟!

    乾陵侧畔,永泰公主墓,姑获鸟镇墓兽。

    秦北洋恍然大悟,想起两年前的留日生涯,在京都嵯峨野,安倍晴明墓所背后的“妖怪博物馆”,看到过一只姑获鸟的标本或干尸。

    姑获鸟本是失去孩子的孕妇冤魂,穿上毛衣即为飞鸟,脱毛即为女子,常常偷窃别人的幼儿抚养,以至于会被误认为人贩子。

    永泰公主李仙蕙是难产而死,奉帝命为她建造镇墓兽的秦氏墓匠族,自然想起姑获鸟的神话。利用公主生前遗物种魂,造出这尊惟妙惟肖的姑获鸟镇墓兽。一千二百年来,这尊姑获鸟陪伴着永泰公主与驸马的遗骨,忍受着母子一尸两命的痛苦,思念着腹中未能出生的孩子。此墓多次被挖出盗洞,虽然盗墓贼都被姑获鸟消灭,却给了她逃出地宫,完成墓主人遗愿的机会——就像传说中的姑获鸟,去偷窃人家的孩子来抚养。

    果然,秦北洋觑到地宫角落里,有无数小小的骨骸,分明是小婴儿的头颅骨,还有迷你型的股骨、胫腓骨、琵琶骨……

    姑获鸟本无害人之心,却造成别人骨肉分离,婴孩白白命丧地宫!这恐怕不是永泰公主在天之灵所愿吧。

    此时此刻,姑获鸟怀中的小婴儿,必是附近的农家孩子,最近刚被她偷窃到地宫抚养。

    “交出孩子!”

    秦北洋高声一喝,姑获鸟反而瞪圆双眼,发出恐怖的咆哮,一阵黑烟席卷墓室,让人不由得退避三舍。但他按捺住小镇墓兽九色的冲动,免得它在打斗中伤了孩子,正如投鼠忌器。

    不过,她的翅膀已为唐刀所伤,残破的羽衣被卸在地上,恐怕不会再有飞行能力。

    他独自匍匐着靠近姑获鸟,双眼柔和地说:“永泰!永泰!你可认得我?可认得我?”

    姑获鸟的目光变得疑惑,斜着脑袋,垂下发丝,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连带着她怀里的小婴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在说:哇,好眼熟呢。

    终于,姑获鸟——不,是永泰公主李仙蕙,她认出了这张脸。

    她的堂弟,睿宗李旦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

    刹那间,姑获鸟的脸上写满各种表情,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就差泪眼婆娑。同为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孙辈,一千两百年相隔,姐弟在幽冥之下重逢。

    “永泰,告诉你个秘密——你已化作魂魄,往生西天极乐世界。”秦北洋用半生不熟的唐朝长安音韵说话,有几个字用了日语的“汉音”,他接着编了个谎言,“听我说,我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请将他还给我。”

    姑获鸟将信将疑,再看襁褓中的小婴儿。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眨着眼睛,又点了点头,同意了秦北洋的说法。

    秦北洋对孩子嘻嘻一笑,九色也同样地笑了。

    永泰公主墓的地宫深处,这其乐融融的气氛有些诡异了……

    于是,姑获鸟镇墓兽将小婴儿交到秦北洋的手中。

    这孩子非但没有哭,反而给了他一个笑脸。

    漂亮的婴儿,头发乌黑而柔软,脸型轮廓柔和,再看那双眼睛,必然是个小女孩。

    忽然,姑获鸟想起了什么——刚才的决斗,正是秦北洋用唐刀斩断了她的翅膀。

    她再次目露凶光,伸出刀尖般锋利的指甲,冲向秦北洋的后脖子,要夺回手中的小女婴。

    九色伸出雪白鹿角,及时挡住她的指甲,救了秦北洋的性命。

    与此同时,一团琉璃火球,再次击中姑获鸟的胸口。

    这一回,怕是打中了镇墓兽的心脏——灵石。

    姑获鸟惨叫着摔倒在石椁中,倒在墓主人的木棺旁,奄奄一息。

    突然,孩子哭了!一双粉|嫩莲藕似的小手,向着姑获鸟抓去,好像那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秦北洋从没抱过孩子,手忙脚乱地哄着她,低头看向石椁中的姑获鸟。

    终于,她恢复了正常的少女容颜,也许就是永泰公主李仙蕙生前的真容,她忧伤地看着秦北洋,看着貌似自己堂弟李隆麒的面容,幽幽地吐出几句话——

    “奉天山兮茫茫,青松黛栝森作行,泉闺夜台相窅窱,千秋万岁何时晓?”

    这正是永泰公主墓志铭上最末的四句话,几乎是对十七岁夭亡公主悲惨一生的总结。

    然后,姑获鸟闭上眼睛,作为一尊忠诚的镇墓兽,结束了一千二百年的生命。

    九色向她低头叩首,并没有像对待其他镇墓兽那样,吞吃它们的心脏灵石,显然是对永泰公主存有一份敬畏之心。

    秦北洋微微叹息,抱着小婴儿往外走,却看到她伸手指着那头梅花鹿。

    只见地宫角落有许多草料,甚至有一堆掩盖鹿的排泄物的沙土。母鹿胸腹晃着两只鼓鼓的乳|头,必是在哺乳期。姑获鸟是镇墓兽,不可能产生乳汁,而这婴儿如何在古墓里生存?就是吃这头母鹿的乳汁啊。

    姑获鸟想的倒是周到。她从山上抓一头哺乳期的母鹿回来,将它圈养在地宫后室,提供草料等食物,以便它的乳汁养活这小婴儿。

    怪不得这孩子声音响亮,面色红润,手脚都有力量,生命力旺盛得不得了。原来是吃鹿奶长大的,就像一头风驰电掣的小鹿诶!

    秦北洋想起父亲说过——庚子年,自己刚出生在白鹿原时,娘亲就去世了,回北京的一路上,是一只母羊的奶养活了他。

    他看着小镇墓兽九色说:“如果她的名字跟你一样该多好!”

    尘埃落定,告别姑获鸟,告别永泰公主,秦北洋将女婴与梅花鹿都带出地宫。

    不过,还有那只黑猫,始终跟随在秦北洋脚边,眼巴巴张望襁褓里的孩子,不晓得它为何在这里?简单分析,得出三种可能——

    其一,黑猫被姑获鸟从野外抓到墓里来陪伴小女婴,免得她孤单寂寞。

    其二,黑猫循着古代盗洞,自己钻入地宫,却不知如何钻出去?出现在此,纯属巧合。

    其三,黑猫原本就是唐朝永泰公主的宠物,作为陪葬品埋在地宫里一千二百年了!如是,便似古埃及的猫木乃伊!至于为何又活了?鬼知道!

    有一点可以肯定,黑猫本身就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正好与这唐朝古墓与姑获鸟还有母鹿的气质相配。

    这只猫,不一般。

    果不其然,小镇墓兽九色讨厌这只黑猫,总想喷出琉璃火球烧死它,但被秦北洋阻止。

    他们沿着墓道,拾级而上,将盗墓贼的尸体留下。再过一千年,考古队员们进来,也会像他发现五代宋朝的盗墓贼遗骨一样惊奇。

    最后,秦北洋猛吸几口唐朝大墓的气息,能帮自己多熬几天对付癌细胞。

    走出墓道口,回到大年三十的雪夜。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就发现坟冢四周全是火把,上百只明晃晃的枪口与刺刀对准自己。

    什么情况?

    九色刚要变身幼麒麟镇墓兽,就被秦北洋制止。他的怀里抱着小婴儿,绝不能伤及无辜。

    包围者身着蓝色的北洋军制服,还有马匹嘶鸣,估计是西北的骑兵。士兵们骂骂咧咧,想是把秦北洋当作了盗墓贼,正要开枪将其正法,背后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等一等!”

    有个镶着少校肩章的军官,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牵着秦北洋的汗血马而来。幽神并不听话,不停地尥蹶子,四周人等纷纷让开。

    “这匹汗血宝马非同凡响,我想你不是普通的盗墓贼。”对方指着秦北洋的双眼,眯起眼睛说,“你怀里抱着什么?”

    “一个女婴。”秦北洋也拧着浓眉,借着闪烁的火把,打量那位年轻的少校,“远山?”

    “你是……”

    齐远山摘下军帽,仔细端详秦北洋的面孔……他俩上次分别,是在1919年夏天,北极冰海中的孤岛,维京人的陵墓,已相隔整整十八个月!

    在这十八个月里,无论秦北洋还是齐远山,都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两人的容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不再是弱冠少年,而已步入成年人的世界,比如娶妻“生子”的齐远山。

    去年夏天,他带着妻儿来到陕西,奉命筹建北洋政府陆军部驻陕西联络处,实为在大西北打入直系军阀的势力。齐远山选择在乾陵驻军,认定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陵墓,无论从地形还是风水看,都足以控扼关中平原,何况还能借助大唐帝王气。谁能料想?来到乾陵的第一夜,农历七月半,欧阳安娜的女儿九色,就被姑获鸟妖怪偷走,飞入中元节的茫茫黑夜。

    五个月来,齐远山和安娜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女儿。搜索范围从乾县全境,扩大到附近的五个县,然后是整个关中与渭河流域,最终是陕西全省。北到延安宝塔山,榆林长城外,东到黄河户口瀑布,西至秋风五丈原,南抵汉中定军山,到处留下他俩寻女的足迹。

    无数人劝他们放弃吧,这孩子被姑获鸟偷走,十有八九已经夭折了。但安娜固执地相信女儿还活着,而且就在乾陵附近的某个地方,只是从未想过,居然会在古墓地宫之中。

    毕竟,欧阳安娜听说过姑获鸟,也知道镇墓兽,但没人会把姑获鸟与镇墓兽联想在一起。

    齐远山也没有放弃,反而加紧修建营房与工事,征召附近的农民参军,建成步、骑、炮多兵种混成的西北模范团。他堪称军事天才,办事效率奇高,带着从日本陆军学来的作风,训练出一支铁血强兵,保卫乾陵,监视西安,同时搜索失踪的孩子。

    除夕夜,齐远山与安娜都毫无过年的心情。夫妻关系徒有其名,两人平常都是分房睡觉。安娜房里始终留着女儿失踪时的摇篮床,坚信九色一定会回来。

    是夜接到通报,附近又有盗墓贼出没。齐远山尽管年轻,治军却极严厉,哪管什么春节过年,立即率队出营,前往四周巡逻。来到乾陵的陪葬墓之一,永泰公主墓,发现坟冢前有两个被打晕的盗墓贼。军队便守在墓道口外,等候盗墓贼出来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齐远山紧紧抱住秦北洋,脸颊相贴,耳鬓厮磨,泪长流……

    “慢着!”秦北洋几乎要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别压坏了宝宝!”

    齐远山低头看到北洋怀中所抱的小女婴:“谁家的孩子?”

    “远山,你绝对想不到的,这座墓里的镇墓兽,竟然是姑获鸟!”两兄弟久别重逢,秦北洋来不及叙旧,先说了刚才奇遇,“这孩子被姑获鸟偷来,吃着鹿奶长大的呢!”

    “姑获鸟?”齐远山的眼眶发红,从秦北洋手里接过襁褓,低声颤抖着说,“九色!”

    “对,九色在这儿呢!”

    秦北洋将小镇墓兽抓过来,也让它给齐远山撒撒娇,却被九色嫌弃地躲开了,琉璃眼球仿佛在说话——真当我是宠物狗啦?

    “不,我说的九色是她!”

    齐远山快速翻开女婴的襁褓。只见孩子的后脖颈上,有两块鹿角形的赤色胎记。

    但只有两秒工夫,齐远山又将襁褓恢复原状。秦北洋正好低头跟小镇墓兽说话,从而错过了这一发现。

    五个月过去,仅仅通过相貌辨认,可能会有所偏差,但是胎记不会说谎。还有这女婴的眼神,眉宇之间的气质,都有几分像她的妈妈,甚至还有几分像秦北洋。

    九色长大所在的陵墓主人,与秦北洋出生所在的陵墓主人,一个是永泰公主,一个终南郡王,还是有血缘的姐弟关系。

    齐远山的双手在颤抖,该不该告诉秦北洋呢?这个被他亲手所救的小女孩,就是他的亲生骨肉,秦北洋与欧阳安娜的女儿——她叫九色。

    齐远山抱着女婴,失而复得,喜极而泣,竟把自己哭成了泪人,让秦北洋不知所措。

    在九色被姑获鸟偷走的五个月里,齐远山用尽一切方法,不惜任何代价地寻觅,他是有多么喜爱这个小姑娘啊。

    “她叫九色。”心中反复思量之后,齐远山决定只说后半句话,“她是我的女儿。”

    秦北洋瞪大双眼,确认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秦北洋亲了亲小女孩肥嘟嘟的脸蛋,“太有缘分了!我在除夕之夜,闯入永泰公主的地宫,决战姑获鸟镇墓兽,竟然救了你的女儿!”

    “这是天意!”齐远山悲伤地长出一口热气,他是明白一切之人,唯有秦北洋还被蒙在鼓里,“你还活着!而你终究要回来!回到我们的面前!”

    “是,我还活着,这是一个奇迹!说来可就话长了!”秦北洋到底还是屏住了,没有泄露地下世界的秘密,“远山,竟然用我的小镇墓兽九色来给女儿起名字,可真有你的!”

    “对了,你的媳妇呢?快带我认识一下,我得叫她一句嫂子是不?她也一定想念这孩子呢,就当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秦北洋的这一句,说到齐远山后背心发麻——自己的媳妇就是秦北洋最爱的欧阳安娜!

    但这一天,终将来临,谁都在劫难逃。

    齐远山抱着女儿上马,吩咐士兵封闭墓道口,绑上两个被打晕的盗墓贼返回。

    除夕夜,秦北洋骑着汗血马,带着小镇墓兽九色,穿过乾陵的雪夜,进入一对奶头山前,固若金汤的营盘。

    一路上,齐远山默不作声,秦北洋心中生出一丝隐忧。

    那只永泰公主墓里出来的黑猫,始终奔跑跟随在马队的后边。

    新造的瓦房之中,小九色的哭声响起。一名少妇身着棉袍出来,自来卷的发丝垂在耳边。她闪烁着琉璃色目光,看到齐远山怀中的孩子,又惊又喜地接过来,在烛光下端详小脸蛋,当下泪如泉涌。

    她的注意力全在孩子和齐远山身上,并未看到丈夫身后的那个高大男子,也未看到男子脚边的那条“猎犬”。

    欧阳安娜。

    她急匆匆奔回卧房,打开襁褓,确认是个女孩,又看到脖颈背后的鹿角形赤色胎记——如假包换的齐九色,正是中元节之夜丢失的心肝宝贝儿。

    再次失声痛哭,即便五个月不见,女儿仍然认得妈妈,至少记得妈妈身上的气味。

    安娜还有奶水,即便女儿失踪的日子里,她也保持每天挤奶的习惯,就是为了女儿回来的那一天,能吃上一口妈妈的奶。她解开衣襟,将饱满的乳|头塞到孩子的小嘴里。吃惯了鹿奶的九色,吃起母乳来又是另一番味道。女儿吃得很香,吸干了左边再吸右边,直到在妈妈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她将女儿放在摇篮床上,锁紧门窗,外面还有铁栏杆,以免再有妖魔鬼怪来偷走孩子。

    擦干眼泪出来,她紧紧抱着齐远山,耳边呢喃:“谢谢你!远山!你救了我的女儿!”

    除夕夜,七个半月的女孩九色,完璧归齐。

    齐远山回了一句:“我们的女儿!”

    泪眼朦胧的欧阳安娜,依然没注意到暗处的秦北洋,她忘情地送给齐远山一个香吻。

    这是他俩结婚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吻,四片嘴唇的相聚。

    齐远山惊慌地挣脱出来,反而牵住秦北洋的手,用力拽到身边:“安娜,救回九色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她狐疑地走近灯光,这才看到秦北洋二十一岁的脸,依然是一副小工匠的打扮,只是皮肤多了些阳光与时间的痕迹。

    “你……”

    眼泪水又哗哗地奔流而下,她刚要扑入秦北洋的怀抱,却看到一旁的齐远山,却紧锁眉头地后退。

    “安娜!”秦北洋不是傻子,刚才那一幕,安娜与齐远山的吻,就在他的眼门前发生,他摇摇头说,“嫂子。”

    “你说什么?”

    “远山!安娜!”秦北洋微微一笑,抓着他俩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触碰到安娜左手中指上的玉指环,没想到她还戴着这枚他送的礼物,“祝福你们!”

    齐远山立时把手抽回来,低声说:“对不起,北洋,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已经死了!不错,在北极的维京人陵墓,你们亲眼看到我坠入火山口,粉身碎骨,化为灰烬……全世界都会这么觉得!天经地义!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能住在古墓之中。”

    秦北洋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齐远山的胳膊,“远山,你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以后就是一方的诸侯啦!”

    他又看着安娜琉璃色的眼球说:“安娜,你的女儿太漂亮了,而且她跟我很有缘分!我可以做她的干爹吗?”

    安娜先是点头,却又摇头:“你不可以做九色的干爹。”

    刹那间,她真想大声说出口——秦北洋,你是九色的亲爹!

    如果,欧阳安娜活在二十一世纪,她一定会这么说出口,并且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齐远山离婚,带着女儿,重新嫁给秦北洋。

    可惜,这是中华民国十年,西元1921年,留给安娜的选择不多。

    留给秦北洋的选择更少,他笑着说:“我是个将死之人,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远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安娜嫁给远山真是有福气,真是天作之合!对啦,请忘了我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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