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带陈樨去了他的诊所。那是巷子转角处临街的二层老楼房,位于通往金光市场的必经之路上,白天人流量想必不小。眼下已过了九点,楼里还亮着灯,隔着玻璃门陈樨已闻到了动物的腥臊和消毒水混杂的味道。
房子从外面瞧着不大,里头还算整洁开阔,空间规划合理。一楼是前台分诊处和摆放着宠物用品的货架,后头似乎还有几间治疗室和宠物美容区域。四下无人,卫嘉没有领着陈樨参观的意思,直接上了楼。
二楼热闹多了,除了手术室、x光室就是不同动物的留院观察区域。分别关在小隔间里的猫猫狗狗听到人的动静,叫声、抓挠声四起。卫嘉把陈樨带到了走道尽处不起眼的一扇门前,陈樨止步笑道:“你要把我关进笼子里?”
“如果是你的话,我得去找一条牢固的拴绳。”卫嘉不咸不淡地回应。
其实陈樨的真实想法是卫嘉良心发现带她打狂犬疫苗来了,所以她推门进去看到两台跑步机有些傻眼。这里似乎是个休息室,有一张折叠床,角落里摆放着简易的健身器械,墙上挂满了各种锦旗,其中一面写着——“感谢医生,救我屁股”。
什么鬼!
卫嘉解释道:“有只金毛有肛门腺病变,主人刚接它出院。”
“等我度过难关也让江海树给你送面锦旗……说吧,你让我来这儿干嘛?”
“让你活动活动。”
陈樨看到健身器械,浑身透出拒绝:“我昨天喝了酒,现在还浑身无力……改天,改天好不好!”
她在家无事瞎撩拨时可谓精力十足。卫嘉没好气地说:“跑步机上快走半小时也好,整天憋在家里,不怕憋住病来?”
“我没带装备,这鞋子跑不了。”
卫嘉默默从收纳柜里拿出了一套训练服,还有一双死亡玫红色的女士跑鞋,显然早有预谋:“鞋子是新买的,衣服穿我的就好。”
鞋子颜色虽一言难尽,但尺码陈樨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准确的。大晚上两个成年人在猫狗环伺下跑步,这叫什么事!
陈樨垂死挣扎:“你总不会有运动内衣吧,没有运动内衣胸部会下垂的。打死我也不跑!”
“你还不至于。”卫嘉推着她去换衣服。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看到拉拉扯扯的两人愣了愣,随即吹了声口哨:“我说怎么今天跟我换了班,原来早有安排。”
陈樨看清那人,他的样貌很有记忆点,尽管头发长了不少,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你呀,coco小姐的男人!”
“那我要叫你——雨夜女杀神。”
对方身上还没脱去白大褂,陈樨问卫嘉:“他就是你的合伙人?”
卫嘉点了点头:“崔霆——陈樨。你们见过的。”
那一面可谓记忆深刻!
崔霆给自己翻出一瓶水,边喝边说:“大明星,你回来导致我的工作量增加了,连着值了好几个夜班。”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回的金光巷?”
“你的事我不清楚,但卫嘉我是清楚得很……”
卫嘉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对崔霆说:“你不是说今晚会早点回家?”
“那只肾衰竭的蓝猫状况不妙。它的主人前天就联系不上了,看来猫和治疗费都悬!”说到这里,崔霆骂了一声。
卫嘉笑了笑:“你跟它主人那场架白吵了。被骂没同情心的是你,往猫身上贴钱还加班的也是你。”
崔霆臭着脸转移了话题,他对陈樨道:“我们这儿不错吧?
“凑合!”并非陈樨苛刻,猪场姐妹花摇身一变成了兽医双美,但这也只是一间开在菜市场附近还凑活的小诊所。
“这一带本来有两家宠物诊所,其中一家是连锁门店,一家是开了十几年的兽医站。你是不知道我们店能存活下来还把它们都挤走了有多不容易。”
陈樨相信崔霆说的“不容易”只会比她想象中更艰难,但她并不吃惊。卫嘉十七岁能维持偌大的一个马场,成年后撑起一家小小的宠物诊所也不在话下,再说,他的合伙人看上去也不是省油的灯。聪明人只会越活越通透,像水沉淀杂质。
“我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问问我们靠什么把诊所经营得有声有色?”崔霆双手环抱胸前,那张不带笑意的帅脸还挺唬人的,好像陈樨不问便是逆天而行。
陈樨懒洋洋接道:“还用说吗,当然是技术和美色。”
“答对了!”崔霆点头,“我负责技术,卫嘉负责美色。”
陈樨嗤笑,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嘉嘉是师奶杀手她信,但在小姑娘面前,怎么说都是崔霆这小模样更容易撩动春心——不过,话又说回来,金光巷附近的中老年女性确实远多于小姑娘。
“看到这两台跑步机了吗?卫嘉给附近健身房的老板娘家的狗看过牙,健身房停业,老板娘把最好的两台跑步机折价卖给了他。他在新开的健身房办的卡也比别人便宜,但他不敢常去,烂桃花太多。”
“我不常去健身房难道不是因为你认出它的大股东是你爸以前的手下?”卫嘉受不了这聊天方向,示意崔霆道,“那只猫我给你看着,你先下班!”
崔霆揽住卫嘉的肩膀:“每回都赶我,每回都那么心急。我替你说几句话不好吗?人留住了,今后哪里用得上争分夺秒?
“你肯把这瞎扯淡的心思放在和顾客沟通上,我们诊所的生意还能再上一层楼。”
“生意好不好的无所谓,我老婆比我有钱,她不介意养我。”崔霆一脸坦荡,这话配上他那张脸偏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说着他朝陈樨笑了起来:“现在的阿姨大姐们开明得很,能介绍的女人都介绍过了,你再不回来,她们要给卫嘉安排靠谱的小伙子了……上回让一个斯斯文文的技术员和他互加联系方式,小伙子对卫嘉很满意,卫嘉非说自己配不上人家。”
陈樨由衷道:“我看你们就很配。耽美剧听说过吧,你们一个沉稳攻,一个傲娇受,编剧能给你们写一百集。”
“封澜看的那个泰剧是不是也这么回事?”崔霆撞撞卫嘉的手,“她还跟你聊过剧情,说我长得像其中一个男主。”
“滚不滚?不滚看猫去。”
“你能跟我老婆聊,我不能跟陈樨聊?”
陈樨恍然道:“你说的那部泰剧我知道。两个男主我都见过本尊,你的轮廓确实和那个小受有点像!”
崔霆义正辞严地说:“你看错了——真男人不做受!”
“别聊了行吗?”卫嘉叹了口气,“我能忍你们那么久,这里最受的人是我。”
崔霆走后,陈樨嘴边还挂着笑。
“这么有趣?”卫嘉问。
“对啊。你不觉得他和苗淼有一点相像?只是没有苗淼那么愣头青。哎,你很久没见过苗淼了吧?我听说那晚过后他还给你发过道谢的信息。想不到那小子还挺讲义气,前几天主动问我需不需要钱,也不想想他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
卫嘉没有说话,陈樨抿嘴笑:“他们都结婚了,在我心里还是你最好。”
“原来是这样……”
“知道为什么你和崔霆能成为朋友,苗淼到现在还记得你的好吗?他们啊,和我都是差不多的刺头,这种人还得靠你收服。他们不但结婚了,还是男人,我比较适合你。”
卫嘉说她油嘴滑舌,没一句真话。他换上了跑步的装备,陈樨还在拖延。
“我能不跑吗?”
“活动一下对便秘有帮助。你总是霸占着厕所,江海树向我抱怨过很多回了。”
“我……回去我就让他在厕所里睡一整晚,谁也不许打扰他。”
陈樨终究没有逃过被赶上跑步机的命运。一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地躺在瑜伽垫上,卫嘉给她做跑后拉伸。他把她腰部以下扳曲出各种角度,人也不时撑在她的正上方——暧昧如斯的场景,陈樨却无一丝邪念。她相信即使现在卫嘉光溜溜在她眼前,她也不会有力气抬手戳一下。
听说有的家长为了熬干熊孩子的体力,会在白天驱赶他们疯跑一通,晚上才能安然入睡。这么看来,卫嘉的目的已经达到。
“你跑死我得了,这样我就再也不会折腾你。”她气若游丝地说。
卫嘉把她的膝盖往胸口压,用以放松臀部的肌肉。
他说:“你承认你折腾人了?”
陈樨笑:“不喜欢的话,你有一百种方式拒绝我。”
卫嘉停下手里的动作,保持了那个姿势俯视着陈樨,瞳孔幽深,嘴唇紧抿,说不清是出于不赞同还是别的情绪。有一滴汗从他半干的发梢垂落在陈樨胸口,打破了静止。
她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累的一次体液交换。”
陈樨的体能在女性里算是比较好的,从青少年时期起没有停止过锻炼,她参加明星竞技类节目也总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上大学那会儿,她偶尔陪卫嘉跑步,并不会像今天这样完全跟不上节奏。六公里以后她已感到很吃力,说什么也坚持不下去了,而卫嘉以远超她的配速轻松跑完十公里的预设目标,只是出了一身的汗,说话也没有大喘气,一看就知道是常跑的。
“你这个配速,是打算参加马拉松?”
“参加过两次半程的。平时没事跑一跑,打发时间。”
别人说打发时间也罢了,他这陀螺似的人也说这样的话就显得特别讽刺。
“还是单身太久了……嘶!”陈樨的总结发言来不及说完,她的腿部大腿筋健差点撕裂在卫嘉手里,“轻点!我不说了,给我留条命,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卫嘉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汗津津地,并肩看顶上天花板。这场景也很玄妙,但陈樨不敢再多嘴。她安静下来听他的呼吸,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还能以看到窗外的夜景,对街的广告灯牌闪烁变换,比天空热闹。
这瑜伽垫的摆放位置也太巧妙了。
陈樨忍不了,怀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跟别人在这里躺过?”
“崔霆和他老婆经常这么干,我上早班给他们收过垫子。”卫嘉说。
陈樨默然——可怜的家伙!难怪被逼着跑马拉松去了!
卫嘉坐起来拧开一瓶水递给陈樨:“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没做。什么事?”
陈樨猛灌了几口水,说:“听好了——我要和你重新开始,今后让崔霆给你收垫子!”
卫嘉头也没抬,接过剩余的半瓶水,慢慢地喝。普普通通的矿泉水被他们喝出了烈酒的况味。
“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陈樨撑起上半身捕捉卫嘉的眼神:“三楼毛大姐给你介绍女朋友,你说了一大通废话来拒绝她。拒绝我也得好好说清楚,否则我不接受!“
卫嘉缓缓道:“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挺累的,高兴的时候很高兴,难受时特别难受,感觉自己变得很陌生。有些事我们反复尝试过,求证过,最后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它大概率就是错的!可能还是怪我太狭隘,也自私,不想揪着心过日子。你没回来这几年,我过的凑活。我对组建家庭,繁衍后代这种事没什么想法,只盼着做完自己必须做的事,活得轻松一点。你在我这里也受过委屈……我们都应该追求更轻松的活法,没必要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生命。”
“我在你身边才是最轻松的,我愿意被你浪费怎么了!”陈樨被他斩钉截铁的“不愿意”打击得有点懵,原本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只顾着像耍无赖的小孩说负气的话,“别忘了你说过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的。我现在回来了,你不能反悔!”
“你只是习惯在落魄的时候来找我。我可以收留你,没问题!你放心待到想走的那天。但是,我们不要把关系弄得更复杂了可以吗?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做一些让我很尴尬的事!”
“请问我们现在是哪一种简单的关系呀?你这么大方收留了我,管我吃喝拉撒,陪笑陪睡,连江海树也占了便宜。我们是你捡的流浪猫还是破落的远房亲戚?”
“你要这么说也行。”
陈樨嘲弄道:“上回你收留的流浪猫搞大了陈圆圆的肚子,害得它难产死了。你最后一个亲人走丢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别骗自己玩了,明明爱我爱得要死还嘴硬!”
卫嘉一言不发起身收垫子,陈樨坐着不肯动,他把垫子从她屁股下头抽出。陈樨又被掀了个半仰,大怒地爬起来,追上在角落里收拾东西的卫嘉。
他听到脚步声逼近,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定住了,玫红色跑鞋划拉着地板。
“我知道你怕我走。我走过了,也嫁过人,尝试过的事没必要重复体验。所以你不想结婚生孩子我都可以接受。在我心里,你已经对我承诺过了。我考虑得很清楚,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以后换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除非你不让我回来了,否则后半辈子我都赖着你。我的环境适应力比较强,能进能退,更适合做等待被喊停的那一方。”
卫嘉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陈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讷讷道:“虽然我说把决定权交给你,但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多考虑考虑。保证不让你吃亏。”
“别废话!”卫嘉把一块浴巾拍在她胸口,说:“汗收了去冲个澡,把湿衣服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