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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 正文 第55章 不堪持赠君

所属书籍: 针尖蜜

    1

    陈教授刚听闻那些流言时眉头拧成了解不开的结,他做不到像前妻和女儿那般将此当作一个笑谈。卫林峰名为孙长鸣的司机,实际上也是化工集团的在册员工。陈教授没有专职司机,有需要的时候卫林峰会来接送他。陈樨搭过顺风车,想不到竟因此闹了一出乌龙。

    作为司机的卫林峰无疑是称职的,他头脑活泛、举止得体,凡事一点即通。孙长鸣对卫林峰相当信赖。在陈教授眼里,谨守本分的员工即是好员工。如果不是卫嘉的存在,卫林峰只是那个会在他上车时关掉所有音乐,把温度调到最适宜状态的司机老卫。

    陈樨和卫嘉走得近,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避讳过这件事。卫嘉常常被她带到家里做客,因为她知道她爸对卫嘉印象还行,甚至有一点惜才之意。只不过在女儿的感情归属这件事上,陈教授犯了一个全天下父亲都会犯的毛病——男孩儿再好,也需提防。

    陈樨试探过他:“爸,你会在意那些门户之见吗?我先表个态,我认为你不是那种人。”

    陈教授头都没抬地回答说:“如果你指的是你和卫嘉的事,十年后再来问我同样的话也不迟。”

    “十年?老陈,十年后我多少岁了?!”

    “对的事永远不迟。”

    “你和我妈一样讨厌。一边说他怎么怎么好,一边使劲儿泼我冷水。”

    “两码事。”

    陈樨想不通,这怎么就是两码事了?老父亲不胜其烦,提笔给她写了副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陈樨益发云里雾里,继续追问时,陈教授只说她不明白也好。

    “搞了一辈子化学的人,也跟我来这套!我长了一张很有文学修养的脸?奇怪了,为什么我身边那么多爱念诗的人?”陈樨在卫嘉面前犯嘀咕,“到底什么意思?我们俩谁是白云,谁是君?”

    卫嘉垂首看着陈教授的墨宝说:“你怎么不问谁是‘不堪’?”

    “我不该请教一个正在练习给牛掏肛门的人。”陈樨默默卷起了那幅字。

    总之,陈教授接纳了卫嘉的存在,又对他和陈樨的关系持保留态度。而卫嘉喜欢陈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陈教授那个收藏量可观的藏书室。那也是他在陈家最常待的地方。

    陈教授的藏书室布置得和雅致不沾边,甚至有些凌乱,却有着高至天花板的架子也堆不下的旧书和开得恰到好处的窗户,透过窗外的绿荫能捕捉到光影或雨声。陈樨说,这里有一部分书随着他们父女俩辗转过很多城市。卫嘉在角落里还找到过宋明明的剧本和陈樨小学时看的图文绘本,上面满是她的涂鸦。

    卫嘉眼尖地发现有几本书总被摆在靠近窗台的醒目位置,很明显是陈樨不会碰的类型。他起初以为是陈教授看过后随手搁在那里。出于对陈教授阅读偏好的好奇,他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颇感兴趣。他看完了那本伽莫夫的《物理世界奇遇记》,小心地摆放整齐。过一阵再去,窗台上的书变成了《与神对话》和《维特根斯坦传》。卫嘉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他尝试把自己不甚理解的内容写在便签条上,再置于书下。果然某天再翻看时,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答。陈教授那手瘦金体一笔一划毫不含糊,虽然都是他个人的见解,但论述详实严谨。

    有趣的是,陈教授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中,即使偶尔和卫嘉遇上,卫嘉向他问好,他最多点点头,话都不多说两句。到了饭点也不跟他们凑热闹,让尤阿姨把饭菜端到书房,自己独自解决。可卫嘉那段时间有没有来过,他心里是有数的。

    陈樨打趣:“爸,你也能嗅出他的味道?”

    陈教授推着眼镜说:“二楼走廊的烧了两周的灯管难道是你换的?”

    卫嘉一直把陈教授当做值得尊敬的长辈。接触时间长了,他对陈樨说:“你爸不止人好、学问好,还很可爱。”

    “你都没说过我可爱!”陈樨有些吃味,“我怎么觉得你们神交已久,把我当工具人使用了?”

    陈樨平时不常往藏书室去,她不太喜欢旧书的气味,然而她乐于陪着卫嘉自在地停留于自己的领地。卫嘉的心比她静,阅读速度很快。陈樨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即使老陈自作主张给卫嘉推荐的“年轻人必读书目”他都看了,但他还是有着自己的偏好。卫嘉更愿意啃各种自然科学门类的书籍,很少碰小说,也不喜欢人物传记。似乎与人有关的东西他都不太感兴趣……难怪要做兽医!

    期末将至。上一个周六陈樨跟朋友去异地看音乐节,周日卫嘉系里另有安排,平日里两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说起来已近半个月没见面了。这天两人避开了人满为患的自习室,窝在陈樨家里复习。

    他们盘腿坐在藏书室的地毯上,背靠着厚重的木书架。陈樨把自己的《应用电化学》过了一遍,发现卫嘉拿着的是大学物理,就开始逗他:“原来你们也学这个。叫一声‘师姐’,我把我大一的高分宝典传授给你。”

    “不用了,师姐。”

    “那你饿不饿?”

    卫嘉把书盖在脸上笑了。她今天已让他叫了许多次师姐,也问了无数次“饿不饿”?皆因食品系的师姐给他送了一盒杯子蛋糕。

    食品系师姐说蛋糕是专业课上的产出品,浪费了不好,非要卫嘉收下。卫嘉想到陈樨喜欢甜食,便顺手带过来给她,不料给自己惹了麻烦。陈樨非说那蛋糕别有深意,纸杯上遍布红色爱心不说,蛋糕里面还有红豆,谁不知道“此物最相思”。

    “蛋糕你真的不吃?”

    “我不吃!好坏都是人家送你的一番心意,你自己留着吧。谁还没有个追求者,送个蛋糕而已,我又没有放心上!”

    “可我留着也吃不下去。”卫嘉含蓄道:“没放在心上就好,我能不吃吐司片了吗?”

    自从进了家门之后,陈樨就拿出了一大袋吐司片对他施以“师姐的投喂”。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卫嘉的胃里已无半点余地。

    “多吃点儿没事儿。你还是没长肉,人倒白了不少。”

    自打军训结束后,卫嘉的肤色可见地变浅了。一个学期下来他似乎比陈樨还白一个色号。

    “快把你的美白经验交出来!你都吃什么、抹什么了?”陈樨逼问卫嘉。

    他想了想说:“用你给的护手霜搽脸。”

    2

    陈樨有苦说不出。其实她见识过卫嘉衣物遮挡下的那部分皮肉,早知道他和卫乐一样是天生的白皮,以往那都是长期暴露在日光下才被晒得黑红。他不走精致美男路线,这身白皮长他身上简直是浪费。

    “小白脸!”她愤愤不平地说。

    “你攻击的是我的脸,手不要往别的地方摸。”卫嘉对于陈樨上下其手的行为已经习惯,头也不抬地把她徘徊于自己喉结附近的手拿下来,固定在自己的腿上。

    “谁要摸你!我想从这里下手揭了你的皮。要是我们能换皮该多好!”

    “你这样有什么不好?”卫嘉的视线终于从书本转移到陈樨的脸上。她一点儿也不黑。他第一眼看到陈樨时,她扎着马尾,穿一件图案幼稚的t恤站在草丛里没心没肺地笑,他仿佛畏光般瞬间移开了视线,却又总是能强烈地在人群中感知她的存在。所以当她在坑里自我介绍,他想当然地认为她叫“晨曦”。

    “哎!你不懂。我妈上次又劝我去打美白针了。”

    卫嘉确实不懂,宋女士的行事风格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陈樨又说:“她想让我去试一部戏,半年后开机的大制作,制片人是她好朋友。她还说剧本很精良,给我安排的那个小角色戏份不多,但是很出彩,最适合我这种新人。”

    “你妈不是放弃让你做演员了?”

    “自从川子唱歌混出点儿名堂后,他妈高兴得不行。上回她特意打电话给我妈,说什么同是圈里人,拜托照应着晚辈,还给我妈寄了签名唱片。以宋女士的心气,哪里忍得了这个。宋女士问我,学化学今后有信心拿诺贝尔奖吗?国内的一线奖项也行。我说我努力努力,有信心拿个全勤奖。她郁闷坏了,又开始寻思着让我去演戏,非要压着孙家一头。”

    “你想不想去?”

    “那是部古装戏!我妈以前拍戏我常去剧组玩儿。女演员天不亮就得起来弄妆发,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大热天还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我受不了这个。”陈樨虽然爱挑战新鲜事物,但也很有自知之明。

    “再说,一开拍需要进组三个月。即使算上暑期,我还得请一个月的假。万一回来后挂科了,我爸才不会放过我。他不肯给我保研名额,我还想努力一把,继续当你师姐……我干嘛跟川子较劲,要压也压你才对。”

    她言行一致,说话间人已压了上去。

    卫嘉没有防备,被她的力量带得后仰,后脑勺磕在书架上。陈樨忙给他揉,两人闹成一团。

    “你这样我们怎么完成进度?”卫嘉说。

    陈樨故意曲解他的,摩拳擦掌道:“你也觉得我们进度太慢?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爸为什么要给我留书,你想过吗?”他用书脊轻轻磕她的头,“让我摆脱低级趣味……不要动手动脚。”

    “这个老学究!他只跟我说过‘实践出真知’!这样吧,我们听他的。你别动,让我来!”

    她所谓的“实践”也只是胡乱搓揉他一通,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与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卫嘉在陈樨面前笑得少了。他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温厚而冷淡。陈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原本便是他的底色。她接受这个不那么圆滑可亲的卫嘉,一如卫嘉接受她的自私和放肆。

    她希望如果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

    此刻陈樨就被卫嘉眼里的笑意挠得心痒痒。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你跟你爸年轻时的照片像极了!”陈樨看过卫嘉爸妈的结婚照。他妈妈眉目沉静,五官寻常,看上去略显严肃。他爸笑起来那种风流轻佻的劲儿,放到今时今日也是极招女孩子喜欢的。卫嘉样貌肖父,神态举止却与卫林峰截然不同。

    陈樨感到稀罕:“快,再给姐姐笑一个。”

    “像他有什么好?”卫嘉用手臂遮住了大半张脸。

    “杨哥说,你爸当年可是出去找小姐,对方不但没要钱还破费请他吃饭的风流种……”

    陈樨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玩笑开得不妥,轻咳了一声,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嘉嘉,我不该乱说话的!”

    卫嘉把覆脸的手臂放了下来,吁了口气道:“又不是你做的事,有什么好对不起。”

    他眼里的笑意已经不见了,但面色平静。

    陈樨讷讷道:“你也听说过这种说法?”

    “没人跟我说这些,我自己有眼睛,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卫嘉似乎不愿意再提不堪往事,再一看陈樨那自悔失言的怂样,嘲笑道:“非要提尴尬的事,自己闹得不自在,你说你何必呢?”

    “我的嘴还是不要用来说话的好!”

    陈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诚意。卫嘉有些怕痒,笑着躲避她儿戏般的“小鸡啄米”。

    “弄我一脸口水……门开着,让人看见不好。”他提醒道。

    陈教授出差在外,卫嘉指的这个“人”只能是尤阿姨。尤阿姨只有打扫房间的时候才会在二楼出现,陈樨都快把她忘了。

    “她今天休息。”陈樨把头发拨到耳后说:“看见也没事……难道她还会打小报告不成?”

    卫嘉笑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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