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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正文 第72章 夏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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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铎在席银身后坐下来。

    影子一矮,席银面前的官纸便曝在疗下,陡然明亮起来。

    席银架着笔,回过头去望向张铎。

    实话,他穿禅衫的样子,有一种衣冠不整地错落之态。

    人不在正室,坐姿也随意,一腿曲盘在席银身后,一腿曲顶在侧,不着痕迹地把席银圈在自己面前。

    席银下意识地朝前面挪了挪膝盖,腹顶到了陶案的边沿。

    “往后来,你挡了大半的光。”

    “哦……”

    席银又把身子往后挪,一面挪一面悄悄的向后看,生怕自己的脚触碰到张铎曲盘的那只腿。

    张铎并没有留意到席银的窘迫,他直起身,从背后握住了席银写字的那只手。席银想要挣脱,腕力相拧,又被霸道地拽了回来。

    “你这个字啊。”

    他着,一把将一旁的玉尺抓了过来,啪地一声拍在席银手边。骇得席银浑身一颤。

    好在他并没有立时发作,拧着席银的手,一面带着她重写那两个官职名称,一面道:“你让我过来看你写,你又害怕。”

    “我……”

    她被张铎得有些羞愧,低垂着头,耳朵烧得绯红。

    “文武两道,皆能安下。若论功,则各不相同。”

    席银看着他把着自己写下的字,邓为明的官职,写得字骨浑厚;赵谦的官职则笔划锋利。

    “你知道,前朝的皇帝,为什么会怕我吗?”

    “因为……他身边能保护他的人,只有宋常侍。”

    这话,听起来不在症结之上,实则正落要害,张铎惊异于她的敏锐,顿了顿笔,低头看着她道:“怎么看出来的。”

    “我去……杀过他呀。”

    她着,抿了抿唇,仔细回忆了一阵道:“我当时,拿一把短匕首去刺他,他被我刺中了,大声呼救,可当时,他身边只有两个娘娘,她们好像被吓住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后来,只有宋常侍前来救驾……”

    她完,抬头看向张铎。

    “但你不一样,琨华殿外有江凌在,琨华殿下面有伏室,室中有那么多披着鱼鳞甲的内禁止军值守,如果我要杀你,你一声令下,我就成肉泥巴了……”

    张铎听她完,鼻腔职嗯”了一声,摘掉她手中的笔,倾身投入笔海。

    席银目光一闪,似乎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却又碍于言辞不出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张铎靠在凭几上,挽起沾了墨渍的袖子,将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

    “你得大多都对,不用朕来解释,你自己接着想”

    席银转过身,面朝着张铎跪坐。

    “他怕你,是因为中领军和内禁军听赵将军的话,而赵将军听你的话,你才是那个能保护他的人,但如果有一,你不想保护他了,他甚至会很容易地,就被我这样的人杀死。”

    她得有些激动,面色发红,额头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不由自主地的抓住了张铎的胳膊,冲着他道,“对不对呀。”

    张铎看了一眼她的手,笑了笑应道:“对。”

    席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把手缩了回来,背在身后,抿着唇规规矩矩地坐好。

    张铎伸手把将才共写的那张官纸拿了起来,“你以为,把手藏在背后,朕就不打你了吗?伸出来。”

    席银犹豫了一阵,还是认命地把手摊了出来。

    玉尺并没有落下,张铎只是将官纸摊在了她的手郑

    席银睁开眼睛,见他正用手点指着尚书右仆射一职。声音平和:“赵谦出洛阳之后,未免中领军指挥权旁落,方以文官易武将之位。邓为明此人,军务不悉,手脚猥困,遇事不敢私定。”

    席银听完他的话,偏了脑袋,着力地去理解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张铎没有打断他,将就喝了一口冷茶,陪着她一道沉默。

    良久,席银忽然开了口。

    “所以……所以,他遇事就一定会来向你禀告。我懂了!以前总曲子里的唱词,大人物要能指挥军士,要把什么……什么权……握在手里,你让邓大人来替赵将军的职,就是要把那什么权,握在自己手里吧。”

    “兵马之权。”

    “对,就是那个权。”她完,转而又急问道:“那如果,有人质疑你呢,比如,那个光禄卿顾什么……”

    “顾定海。”

    “对对,江凌,他很觊觎赵将军的位置,如果他在朝上质疑你,文官不能担武职呢,你会如何。”

    张铎看着席银,须臾反问道:“你觉得呢。”

    席银吞了一口唾沫,心翼翼道:

    “会……你会弃掉他,或者杀了他……?”

    张铎笑了笑,竟对着她“嗯”了一声。

    席银松下一口气,同时灵颤抖。

    这一刻,她把她能想到的东西,尽可能地表达了出来。

    在她看来,这些道理从前都是盘旋在洛阳城上空,如同鸿雁之影一般的东西,她这一生,都不配见窥其门径。如今,顺着张铎的话,她竟一点一点地自己悟了出来。虽仍然言辞粗陋,但她还是由衷地兴奋欢喜。

    想着便要站起身,谁知过于匆忙,膝盖狠狠地撞在了陶案边沿,痛得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喉咙里的声音也被痛哑了。

    “身为宫人该有的行仪呢。忘了?”

    席银抱着膝盖,抬起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完,她又把手伸了出来。

    张铎却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甩下一四个听不大出情绪的字。

    “得意忘形。”

    席银看着屏风后面的人影,悄悄手收了回来,暗自庆幸,弯了眉眼,险些笑出声。

    那日夜里,张铎在屏风后面看书,席银则坐在他的御案前,把之前那本《就急章》翻了出来,模仿着张铎的笔力,一遍又一遍地写字。从前写字,她不过是怕受皮肉之苦,可这一夜,她却起了心,想要认认真真地,写好张铎的这一体字。

    日长夜短,二更时就听见了鸡鸣。

    席银抬头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张铎在亲自剪灯。

    席银问了他一声,“要茶吗?”

    里面隔了半晌,才应了一个“嗯。”

    席银放下笔,走到门前的红炉上去取水,抬头一望门外,有几朵凤仙花随着夜风寂静地打旋儿落下,明月当空,云疏星灿,风轻轻地敲着门壁,席银站直身子,认真朝外面看去。

    隔着雕花和碧沙,她隐约看见了穹上的鸟影。而当她闭上眼睛时,又听见了那遥远的金铎之声,孤独绵长,和屏风上那个等茶的人影,彼此为衬。

    **

    赵谦如期领兵出了洛阳城。

    七月中旬,洛阳城中的荣木开了花。外郭的冰井台和凌室都在为长公主殿下的婚事筹储冰器。这一日,凌室的凌人来张府送冰,在绕潭的廊下瞥见了岑照一眼,出府便对人言:“长公主长居张府,不肯结姻,果真是在府中藏了一绝色。”

    俗人多爱俗艳之事,聚则凑恶趣。

    “听,那人之前是一个死囚,长公主殿下在太极殿外跪求了好几日,陛下才没有杀他。改了八十杖,人嘛,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还是死了,后来,长公主殿下太医正亲自用药,才又把他的性命救了回来,你今日瞧着,是个什么模样?”

    “哎哟,好身段,好模样啊,素衣宽袍,邀香引月,他如松似鹤也不为过,只是可惜,眼睛是瞎的,蒙着一条青带。我进去看见他的时候啊,他正在潭水边坐着,身旁的那些绝色女婢,都被他那风姿衬得没了意思。”

    “有这么美的男子吗?”

    “你还真别不信啊,我冷眼看着那些女婢啊,一个个想去看他,又不敢去看他,面色羞得跟桃花一样。”

    “这般来,也难怪公主喜欢他。”

    这话到此处,却不知为何,越见难听起来。

    有人腌臜地道:“长公主殿下喜欢又如何,那也是个没羞耻的内宠,大丈夫要在四方下上建功立业,哪个喜欢做裙钗之臣,每日捧着女饶脚嗅滋的。”

    那凌室的凌壤:“你这话,得倒也有些道理。要我,也情愿做手上这份差事,回去让家里的女人伺候我。”

    “这不结了,什么如松似鹤,我看是如粪似土……”

    这些话,经添油加醋之后,在市井里传谈,多多少少有几句,落入张平宣耳郑

    “岂有此理!去把凌室的那个人带回来,我要亲自问他。”

    女婢看了一眼岑照,见他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那一日,顾海定亦在张平宣府上,一手执麈尾,一手翻佛书,正与岑照论一则公案,见张平宣动怒,转向岑照道。

    “一贤公子,到是稳在莲台。”

    岑照笑了笑,“本就是残命之人,何必纠缠言语。”

    张平宣道:“伤你就是伤我,你不纠缠,我却不肯就此作罢。”

    顾海定道:“长公主维护岑兄之意,我见赤忱。”

    岑照摸索着挪膝转过身,朝张平宣拱手弯腰,行礼道:“殿下一贯错爱。”

    顾定海道:“公主何曾错爱。商山有四皓,青庐余一贤。岑兄虽然眼盲,却比这洛阳城中所有人,都要清明。这次多亏岑兄提点,我才不至于在朝上犯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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