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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纸牌屋 正文 二十、郁闷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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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峰建议我: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就改变自己吧。向那个难缠的主表个态,最好带点礼物去,不管他收不收,但起码态度有了。

    “首席项目员”终评会召开的那天,坐在我的位子上,透过窗可以看见楼下会议楼的大门。他们早上八点半就进去了,一个上午我都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看,到中午十二点半,还没见他们出来。

    整个上午我都在做一份报表,进展缓慢。这中间还要应付岳海蓝、宋山的插科打诨,因为他们也在惦记这事。

    卓立拿着一只饭碗从我们身边走过,下楼吃午饭去了。他已经好多天没主动跟我说话了。

    到十二点四十五分,我才觉得肚子很饿。我下楼去餐厅,刚出电梯,忽地透过大厅落地窗看见虞总、蔡副总、阚副总、钟主任、李主任等等,正从会议楼那边走过来,散会了。

    在这一群正说笑着的人中间,我一眼就看见了我们的李瑞主任。在春天午间明媚的阳光下,不知怎的,我觉得他身上罩着一圈惨淡的光,那么显眼。

    它使他在这一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我说不出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事后我甚至怀疑,当人的情绪达到一定浓度时,是不是会在自己周围构成一个气场,只是我们多数时间不曾留意,所以看不到它?

    在这些正嘻哈着走过来的头儿们中间,李瑞微笑着的脸庞似乎正隐忍着无法遏制的失意。在午间的阳光下,它们显得那么清晰和突出。

    而当我往他身后看过去时,我看到了这一辈子可能永远不会忘记的另一道风景——钟雷正在走下会议楼的台阶,春天的风拂起了他的头发,他把手插在衣袋里。他笑着,阳光下一口雪白的牙齿非常耀眼。我竟觉得,那明媚带着一些肃杀。也可能是因为我怕他,也可能他的笑容有些倨傲……他笑得肃杀。肃杀,没错,就是这词。

    我坐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想着刚才的情景,预感自己没戏了。果然,我的手机上很快来了短信,是程珊珊发来的,她说:我们都没上。没事。

    到下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内情。

    “项目监管主任”一职,上的是虞总的老乡爱将丁宁。而“首席项目员”,一共上了五个人(比原定名额多加了一名),其中钟雷部门上了三个,杨青、张野和陈芳菲都上了。而李瑞部门这边一个也没有。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丁宁和张野:祝贺。

    好久也没见丁宁回过来。我在洗手间给丁宁打电话,铃响了很久,他才接。他那边闹哄哄的。他说自己在医院里,刚才没听见电话,这两天不是太舒服,要做全面检查,看样子还出不了院。我说:你要请客。他说:你说什么?我说:你上了。他说:真的?我说: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消息最灵的吗?他说:我这两天哪有心思管这事,我在医院哪。我真的上了吗?你呢?……

    我刚搁下手机,张野就打过来了,他那边也闹哄哄的,我听不太清,这小子好像懒洋洋的。他说:呵,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搅局成功。呵,不管算不算,我已经看不上这玩意儿了,本来也就没太看上过,主要是为了和他们别苗头。

    我说:别矫情了。他含糊其词地说:就这两天,我想法变了,反正你过几天会知道的。他就挂了机。

    我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女厕所的时候,听见程珊珊在里面哭。

    后来许惠琴进去把她劝了出来。

    一个下午,她俩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亲得像一对姐妹。我听见许惠琴在说:你说搞不搞笑,我来这儿上班的时候,陈芳菲还是中学生呢,她居然成首席了……下班的时候,她们邀我一起去隔壁的“小乐惠”吃饭,许惠琴咯咯笑着,说:去去去,一起去,我们也要庆祝一下的。我们又没输,我们只是输给了某些人的爹妈,输给了某些人的领导。

    在“小乐惠”,吃着喝着,大家就开始抱怨起综合部来。

    她们的怨气主要奔着陈芳菲去了,因为她也是女的,占了她们的名额。陈芳菲算什么!也太过分了。就算她爹是省财政厅的头儿,她干吗不去她爹单位?呸,钟雷那边一次要占三个名额,难道现在部门也有强势与弱势之分?见过霸道的,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说着说着,又抱怨起李瑞主任来了。

    程珊珊说:他真是一点都不争的。他让我们淡定,他怎么不让他老妻张美丽淡定?他自己又怎么上去了?唉,这么待下去,在综合部是一点意思都没的。

    许惠琴说:我早想调部门了。李主任淡泊,那是他啥都有了,而我们有啥资本淡泊?既然钟雷那边这么出人才、领导这么重视,那么我们统统都调过去好了,谁说那里就一定是陈芳菲他们待的?

    叽里呱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接听,是楼春主任。他说:鼎柱,结果你也知道了吧。这次,你真是只差了一点点,就几票。下次再努力吧,这次真是可惜的,你要想得通,你其实也是合格的……

    我想我该向他这样的人学着点,会做人。我想那天在洗手间打电话还是有用的。估计楼春投了我一票。那么哪些人没投我的票呢?

    我无法遏制对这个问题的耿耿于怀。

    我感觉到连绵不断涌上心来的失落。

    我想起报名那天上午李瑞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他真是有经验。我起了欲望,所以现在尝到了失落。

    我劝自己不该情绪不佳,该服气。比如,对于杨青和陈芳菲,我有什么可以不服气的呢?他们有背景,如果我是上司,我可能也会选择他们——就算不是为了巴结哪一路的关系,就算为了工作本身,选择他们也有其道理。比如,正因为他们是领导干部子弟,由他们牵头做某桩事,别人就不会太和他们较劲。于是对虞总来说,围绕他们就可以进行一些协调战术。而换了是我,别人就可能会来和你顶真,或通过损你来指向你的上司,这反而容易激化矛盾,所以还不如用领导干部子弟让人省心。我真的该服气。更何况,他们是领导干部子弟,有他们参与的事即便出现重大失误,虞总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太追究他们的责任,因为有的是人帮他们说话,这也就意味着落到虞总身上的责任连带着减轻了。

    我想,我真的该服气。我不上,也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每天开心一些。

    这么想来那天早上我去人力资源部报名,也算是犯傻。

    难怪,即使在我初选上榜后,李瑞主任也一声不吭,不和我提起这事。他真是神了,我真服了他。

    但我又想错了。当我准备重拾李瑞主任的忠告,让自己淡定时,李瑞自己的情绪这一次过不了关了。

    因为这次钟雷主任那边上了三个人。写字楼里的许多人都在比较。接下来的几天,“辣嫂”许惠琴真的开始行动了,她要调到钟主任那边去。她在找人。

    李瑞知道了这事。连着几天,他脸色不好。

    终于,他把我、程珊珊、许惠琴分别找去谈了一次心。他告诉我,有些事,是不公平,人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看他皱着眉头郁闷的神色,赶紧说:上不上都是干活,干活也就是混一口饭吃吃,这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

    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怜意。他还在那里劝我。那唠叨的样子,让我觉得与其说是他在劝我,倒不如说是他在劝自己。

    说着说着,他就说了一句:有些事这么搞,我看也是长不了的,你说长得了吗?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疯狂。

    我在走廊上遇到了汤丽娟。

    她脸色不太好,我以为是因为她这次竞聘“项目监管主任”被老部下丁宁PK下来,心情不好。

    哪想到,她压根儿没生丁宁的气,她说自己才从医院回来,丁宁体检出来了,要转院,病得不轻。

    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说:他这回上了“项目监管主任”,说不定能冲喜呢。

    她一边往电梯里走,一边说:什么上不上的。没病没痛的,比什么都好,身体一有点什么病痛的,那就不安耽了。

    窗外柳树都绿了。远处大街上的车子每天都在堵,天气好的时候,尾气会飘进窗来,许多人在轻咳。

    我想,从现在开始,我得重新规划自己的职场人生了。人总得面对现实,总得让自己开心,没病没痛、没心没肺地做个小人物吧,寻点穷开心吧。

    但没想到,许惠琴那娘们一心想去钟雷部门,她这一活动,居然把我也活动进了那里。

    这是因为钟雷那个部门的杨青、陈芳菲、张野这次都上了。于是,他们三人中必然有人需要被调整到别的部门去。虞总和钟雷正在琢磨这盘棋的时候,许惠琴上来活动,刚好撞上枪口。于是,虞总想让她跟陈芳菲对调,但钟雷不认同,他说鼎柱原来做的项目现在在我手上,所以我需要他这个熟手,于是,挑了我过去。

    我一听这消息,傻了十分钟。我眼前一次次掠过钟雷的表情。

    我不想去那儿。

    等我回过神来,我的脚步已经移到了李瑞主任的办公室门口。我没进去。我又返回去,因为我知道找他也没用。

    我在自己的格子间里坐了一会,乱哄哄的,心里静不下来。这日子真是一刻都不消停,连小人物都日理万机了。

    不能这么干等着,得想对策,最好能赖着不走。

    办公室里乱哄哄的,我又跑进了洗手间,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在这幢写字楼里,只有这一角才属于我,才使我安宁,让脑袋静下来,想些事儿。

    在荒诞的厕所里,我想了又想。现在我面对的唯一途径,就是豁出去找虞总了。

    我敲开了老大虞总的办公室。

    朝南的大开间里,是午后满屋子的阳光。在逆光中,我看见他正在写毛笔字。地毯上摊着一长条刚写的字幅,墨香浮动。我眨了一下眼睛,说:虞总,你在写字啊?

    他没作声,继续写最后一捺。

    我在一旁看着他写完,说:是颜体,真有力。他搁下笔,看着字,轻舒了一口气,说:这一竖,写得薄了。哎,有什么事吗?

    我心里念叨着“别急,慢慢说”,我用尽量平缓的语速告诉他:虞总,听说安排我回钟主任部门?虞总,在综合部挺能发挥我的特长的,综合部挺适合我的……

    他抬了一下眼皮,打断了我的话:小伙子你是很有才华的,你上次做的项目不是还上了报吗?钟主任说这方面是你的长项呢。再说工作嘛,也不能全由着兴趣,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哪一个领域都是可以钻进去的,把它当作一个新挑战。工作嘛,个人爱好是一方面,公司的需要也是一个方面。人是要讲奉献的,要高高兴兴地去,要把你在李瑞主任这边做出的好经验带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我一急,就说:这两年我已经调过两次岗位了,这边也是刚适应。虞总,能不能这次不调我了?那边其实也不缺人啊……

    他的神色有点严肃,说:缺不缺人,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陈芳菲和张野他们这次上了“首席”,我也希望他们能把好的思路带到别的部门去,实现各部门的裂变。

    我看他不太好说话,就有些急不择言了,我说:裂变是蛮好的事,我在综合部也可能参与裂变的,为什么非要我过去呢?

    这话冲了。果然,他看着我说:和你沟通好像有点困难。小伙子,这也是党委会上研究决定的,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其实啊,不要说调你一个普通员工,就是调一个副总、一个主任,也没什么困难的。交流是正常的,你要高高兴兴地去。

    我说:我原先在钟雷主任那边时发挥得不太好……

    他胖脸上的目光在柔和与犀利间瞬息游移。他短促地瞥了我一眼,语气温和下来:唉,你要带着发展的眼光看人——看自己,也包括看别人,包括钟雷。去吧,你要高高兴兴地去……

    我郁闷地从他的办公室出来。

    按照人力资源部的通知,我下个月就会转过去。

    晚上,我给老同学石峰打电话,说:这阵子事儿不断,也可能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都穿上红裤衩了,还是没用。

    他说:要不,你这两天去拜访一下钟雷?既然你改变不了现状,那你就改变自己吧,向他表个态,向他伏低,也许他就会舒服一点,忘记前嫌。唉,这有什么办法呢?你又不可以不去。如果你不主动向那个难缠的主表个态,我觉得他会有想法的,他会更不爽的。你最好带点礼物去,管他收不收的,但起码你的态度有了,你都求饶了,他还想怎么着?

    第二天,我带着一条“中华”,去了钟雷主任的办公室。

    从进门的那一瞬间起,我就能感觉到他在品味我的难堪,他眼睛里有一些笑意,它们正在消解两年前因我离他而去给他带来过的难堪。

    他不要我的礼物,最后可能是看在我的尴尬上,有了些怜悯,勉强收下。

    我从钟雷那儿出来,在公司楼下遇到了“愤青”张野。

    他背着一个大得夸张的登山包,一手还拎着一个蛇皮袋,袋里装满了什么,鼓鼓的。

    我说:你怎么像民工似的,去哪儿呀?

    他说:离开这儿。

    啥?

    他笑道:嗐,你还不知道啊,我今天就走人了,换地方了。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不会吧,你竞聘都上了,还跳什么槽啊?

    他说:真的。

    瞧他那样子还真像要走了。我拍拍他的登山包,说:那些头儿同意吗?

    他说:他们敢不同意吗?“首席项目员”算什么鸟?

    他凑近我的耳朵说:他们敢不同意吗?他们的胆子其实是很小的,他们超怕烦的。这几天我每天都去找虞总,要他转人事关系。他开头说不行,后来我干脆每天晚上两点给他家打电话,他拔掉了电话线,再后来,我每天晚上十二点去敲他家的门,说有事要汇报……连着四天下来,他就开门对我说,你明天到人力资源部去办吧。哈哈哈……

    站在公司大楼下,他脸上的得意劲儿让人傻眼。他说:很好玩吧,好好说话都是不行的,非得弄到敌对了才认你,你说变态不变态?

    我说:那么你要跳到哪儿去高就了?

    他说:上海,我同学在上海办了一家公司,是做游戏的。

    我拍了一下他背上的大包,说:挺好的。

    他说:不知道好不好,但知道是该走的时候了,再待下去,就会忘记这世上还有别的事了。我们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来这里,每天学的全是揣摩人的本事,这招走到哪里都会管用的,但现在我不想学了,因为我想学点别的了。

    他夸张地仰起脸,看了看天空,说:外面的阳光很温暖啊。

    他还得意地算给我听:按我在这儿每月六千多元的工资,我一年在这楼里可拿到八万元左右。从今年算起到退休,三十年,共二百四十万,加上涨工资等因素,算他二百八十万甚至三百万元。假如我们现在能用更短的时间赚到这笔钱,那么我们再在这儿待三十年,是不是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啊?是该走的时候啦。

    他对我说了声BYE,就拎着一大包行李穿过马路到对面去打车。

    他蹒跚的背影让我很难过。

    是因为今天自己心情不好,容易难过呢,还是因为同辈人的离去,特别容易动摇自己继续待下去的信心?

    我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两周以后搬回钟雷那个部门。

    想着那里的一张张老面孔,我无限心烦。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图书和杂物一年前就已装在一只大纤维袋里了,那还是从信息资料室搬过来时打包的,来这儿后我压根儿就没动它,它就一直堆在桌旁的墙角里。

    我把座位周围打扫了一下,因为平时懒,所以很脏。陈芳菲调过来以后,可能就坐在这里。

    想到这点,我对自己说:其实硬赖在这里不走也没啥意思,陈芳菲那么个丫头片子调过来管你,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如果她真是个人才,那也就算了。如果她朴素实在,那也就算了。连句子都写不通的一个丫头片子,偏偏说话像机关枪似的,居然来给你布置任务了。这屋里每个人这两天都在郁闷这事,你还留在这里干啥?

    留在这儿没劲,去那里也没劲。我就对着桌脚踢了一脚。

    我打开电脑,电脑里还剩下一篇迟迟结不了尾的文案,原本需要在这两天内完成。

    我心如乱麻地坐在电脑前赶写着。我知道这屋里的人都在纳闷:都快要走了,还忙啥?

    我对着电脑啪啪地打着字,沉浸的那会儿,心里好过一些,而一抬眼,心就又堵了。

    我讨厌说话,但这阵子找我说话的人却络绎不绝。

    原先部门的汤丽娟副主任急着来布置任务了,说我可以着手为项目找资料了,这样一到岗就可以接手了。

    卓立、程珊珊也在叹息。小女孩陈芳菲要来了,这对他们的情绪是个打击。程珊珊问我:原先陈芳菲在你们部门怎么样?

    我说:那时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而现在,她在加拿大进修了一年,是海归了。人是发展的,人是会变的。

    程珊珊说:我也不是好惹的人,谁在我面前装蒜,我不买账的。

    我相信她或者卓立们都会说到做到,我由此为即将到来的陈芳菲捏了一把汗。我想,如果小女孩陈芳菲知道这情势,会不会觉得这个“首席”也没什么滋味?

    岳海蓝看我这两天不太言语,估计我有一肚子想法,他说:你又要调走了。我看不懂头儿们想干啥。那边资历最浅的小姑娘居然到我们这儿来当头儿,他们想表达什么?他压低嗓门说:她过来,就是对这儿所有认真干活的人的侮辱。

    我想,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这招的意思是:瞧,我点谁是谁,只要我点了,就能让一根鸿毛重起来。轻重之间,让人不可能不注意到定乾坤的那个角色。

    美女林娜还记得来安慰我,她打电话过来说:你又要回去了?早知道这样,你当初还不如在信息资料室待着……

    我说:这怎么想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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