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新年之后不久的事情。
此时正是口中吐出呼吸会形成白雾,好像会冻死人的冷风拍打面颊的时候。虽然不管什么人都想要窝在温暖的室内的秀节,但只有小孩子们要另当别论。
“——喂,柳晋!你给我等一下!”
秀丽为了抓住逃跑的坏小鬼,伴随着满天的尘土而奔跑着。即使是冰冷到仿佛会渗透骨髓的空气,对于面泛红潮的秀丽来说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不做作业也就罢了,为什么你这阵子还要给其他的孩子们捣乱?!被你涂鸦的纸钱都已不是个小数字了。而且你居然还敢在寺院的墙壁上都给我涂鸦!!今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了!柳晋!”
“嘿嘿嘿,如果抓得到我就来试试啊。”
柳晋少年转过头来吐了吐舌头,飞一样地向前奔跑着,然后在他到达河岸后,就好像猴子一样开始攀登河边的树木。
“你能追得到这里吗,秀丽老师?”
“……你给我等着。”
秀丽挽着袖子,抓住了树干,虽然还及不上柳晋的灵巧,她好歹也是颤悠悠地爬了上来。少年似乎很高兴似地闪过了一个笑容,但是全神贯注在爬树上秀丽并没有注意到。每当她接近一点,柳晋就挑着树枝轻巧地移动。就在越发生气而试图追过去的时候——秀丽的脚一不小心踩空了。
树枝大大地摇晃了一下,秀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处在了空中。
然后一瞬间之后,足以冻死人的河水那边溅起了一个大大的浪花。
“——多半,是感冒吧。”
静兰用手接触着秀丽滚烫的额头。
躺在床上的秀丽脸孔一片通红,眼睛因为充血而水汪汪的,呼吸也十分粗重。
“居然在寒冬腊月跳到河里面去……幸好心跳没有就此停止。”
“啊……居然是感冒……已经几年没有感冒过了……”
“请你不要说话,我去拿温的饮料和冰袋来,请你稍等一下。”
静兰温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服。也许是因为事隔许久的疾病让秀丽有些回到了小孩子状态吧,她不由自主抓住了转身要离去的静兰的袖子。
被拉到袖子,静兰似乎有些吃惊,看到秀丽慌忙松开了手指,他又不由苦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个孩子一样…”
一面听着那干涩的声音,静兰一面拉过病床旁边的椅子,在上面坐了下来,并且轻轻拨了她因为汗水而粘在额头的刘海。他一面用手帕为秀丽擦拭汗水,一面温柔地说道。
“我就在你身边,所以请好好入睡吧。”
“……静兰的手……好凉,好舒服……”
听到这句话,静兰把原本要挪开的手搭在了秀丽的额头上。
那个冰凉的触感,让秀丽好像安心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面对好像小孩子一样地睡着的秀丽,静兰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掌滑落到了面颊和耳朵上,那些部分也仿佛是在说明着高烧般的火热。
(……好像个孩子一样……)
秀丽的话让静兰低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秀丽能作为孩子而生活的时间,实在过于短暂。
从母亲去世时起,她就不再容许自己对任何人撒娇,接二连三跑掉的佣人,被他们所卷走的众多财产,最早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的人就是秀丽。
某一天,她用自己小小的手担负起了做饭、扫除和洗刷的工作,拉起了因为失去重要的人而陷入茫然状态的邵可和静兰的手。
那个时候秀丽所努力的结果,是以一种非常凄惨的模样而呈现的,更像是粥里的米饭,咸过了头的菜,全部都堆在了房间角落就算是“整理好”的书山,完全没有拧干就挂上去晾晒的衣物,即使如此,邵可和静兰也终于因此而恢复了清醒。
(……如果那时候我能更振作一点的话……)
直到现在静兰也很懊恼,如果第一个振作起来的人是自己的话,秀丽就还能维持应该被保护的小孩子的状态,那个时候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的自己让他现在都觉得很没用。
想起被拉到衣袖的感觉,静兰露出了微笑,那是以前幼小的秀丽经常会对自己做出的举动。
能让她撒一点点娇的,也就只有自己和邵可了吧?
对于静兰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是一种光荣。
静兰弯下身体,在秀丽的耳边轻轻嘀咕了什么。
(……兰,静兰)
因为想要去抓住打算转身离去的少年的身体而伸出手的小孩子,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因为这个声音而吃惊的少年回头一看,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也出现了微微变形。
他大步走回来,轻轻地抱起了小孩子。
(……我不是说了请你老实地睡觉吗?)
声音里面没什么感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地呀呀笑了起来。
(……你还在发烧,所以不要滚来滚去,好好盖上被子)
(居然对着三四岁的孩子认真地说这种话,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啊,静兰)
背后响起明朗的笑声,让小孩子在床上睡好的静兰回头看去。
(夫人,药呢?)
(哦,我拿来了,话说回来,秀丽真的很中意静兰呢)
女人用雪白的纤细的手指扯了扯静兰还是毫无表情的面皮。
(……您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叫你不要整天板着棺材脸吗?难得的可爱面孔都浪费了)
(要笑还是不笑是我的自由,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改变)
(是吗?我倒是觉得至少可以让秀丽不会擅自从床上跑下来)
静兰吃了一惊地回头看去,小小的秀丽又从被子里同爬了出来。
(静兰,笑笑)
(你看,还不快点笑给她看,我不是命令你一天至少要露出一次笑脸吗?)
面对特意坐在床上等着和秀丽一起看好戏的女主人,静兰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哎呀呀,已经是笑脸的时间了吗?)
拿着冰袋进来的邵可,也很开心地转到了看戏的阵营。
(……你、你们盯的这么紧我怎么笑得出来?)
(你说什么呢?要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笑嘻嘻感觉上才更像是傻瓜吧?)
(……!)
面对始终不肯笑的静兰,秀丽终于皱起了面孔。
(哎呀呀,好像破坏了小公主的心情呢)
(这个样子的话可就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的,静兰,你要负起责任哦,给你,让她喝下这个药,然后冷却一下额头后让她睡下,否则的话夜里又会发烧的)
把汤药和冰袋推给了静兰,这两位秀丽的亲生父母快步走了出去。
静兰看着那个因为闹别扭而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背影,他试图让秀丽脸朝上,但是秀丽却死死抓着被子不肯松手,静兰只好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掉转过来。
对于他出乎意料的战术,小女孩瞪圆了眼睛,接下来看着静兰的脸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静兰才注意到自己正在笑着,他下意识叹了口气,以前自己一向把大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和这里的主人们比起来却完全不是对手。
但即使如此,也绝对不是什么不快的感觉。
(……好了,请你老实睡觉吧,药也要好好喝下)
秀丽比平时更老实地开始喝药,药一进入嘴巴,她的脸孔立刻皱成了包子,即使如此,今天的秀丽还是拼命地喝药,好像是因为静兰对她笑了,所以她认为自己就算年幼,也要好好振作才行。
在静兰给她盖上被子,试图站起来的时候,秀丽抓住了他的衣袖。
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的凝视下,静兰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有什么人需要自己,喜欢自己,对自己撒娇,依赖自己,而且是出于非常纯粹的感情。
——他觉得很高兴。
然后,他想了起来,以前也曾经有人对他投注了同样的感情。
(……皇兄……清苑皇兄……)
在王宫中,唯一一个会毫无保留地倾慕自己的年幼弟弟。
因为发烧而红彤彤的小手伸了过来,轻柔地拍打着静兰的膝盖。
(静兰……不要……哭……)
静兰试图忘记很多的东西。
他试图抛弃所有的一切,即使重要的东西也混杂在了一起。
可是在这个家里的期间,他一点点地找回了重要的东西。
笑容,正是其中之一。
“——听说秀丽生病了?”
冲进来的邵可手里抱着大量的被子。
“老、老爷……今天你不是预定住在府库吗?”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啊,要做些什么才好呢。为什么我把府里所有的被子都抱来了?啊,对了,要让她暖和一些才行。静兰,你也帮我一起给她盖。对了,还要汤药,那个生姜汤——精心制作的饭菜——冰袋——奇怪?既然要让她暖和,为什么还要冰袋?啊啊,因为发烧的热度吗?奇怪?但是为什么要弄暖和……”
“请、请你先冷静下来,老爷,在脸上盖那么多被子会闷死的。”
“啊,对,对,我一定要冷静下来。”
“邵可摇摇晃晃地坐在了旁边椅子上,然后大大地叹了口气。
“……因为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所以吓死我了。”
邵可是想起了什么人才会这样,静兰本人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平时明明连场小病都不生,某天却突然就去世了。
“在现在这个季节掉到河里,当然会感冒了。”
“河?为什么会掉到河里?”
“啊,这个啊……”
“……你们在吵什么?”
秀丽红彤彤的脸从被子边缘探了出来,邵可立刻跳了起来。
“秀丽,你没事吧?”
“嗯……大概。”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到了晚上热度也许会升高,不过只是单纯的感冒啦。”
“咦?还要升高吗?现在都已经这么热了。”
放在额头上的父亲大大的手非常舒服,能够有人如此地为自己担心也是愉快的事情,秀丽回忆起了已经阔别许久的这个感觉。
“秀丽,你稍微等一下,我这就是你去做特制生姜汤。”
父亲的决心让秀丽和静兰都是一惊。
“咦?不,不用啦,爹,不要做不习惯的事情啦。”
“是,是啊,老爷,生姜汤的话就让我来吧。”
“你在客气什么呢。完全不用担心,保证转眼之间就让你的感冒跑光光。”
邵可立刻跑出了房间。
“……静、静兰……去守着爹……拜托了……不用管我了,如果我们家再进一步破烂下去的话……我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我,我明白。”
静兰从水桶中取出打湿的布,和冰袋一起放到了秀丽的额头上。
“请你好好休息吧,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爬起来。”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了巨大的餐具被打破的声音。
“…………”
静兰转身就走。
听着远处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响动,以及“老、老爷,这可不太好!”的静兰的声音,秀丽开始还觉得提心吊胆,但是逐渐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这样说来,在我以前生病的时候,这种响动似乎是家常便饭呢。)
虽然母亲是熬药高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和邵可一样是笨拙的类型。每次在她致力于熬药的时候,从厨房那边都会传来不得了的响声。秀丽甚至还想起来,那种响动对于因为热度而晕晕乎乎的脑袋来说倒是个很好的刺激。
(……夫人!请你再安静一点!这样会吵醒小姐的。)
每次都是静兰在忍无可忍的状态下去直接抗议,就连平时很少感情外露的静兰,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异常的容易动怒。
(……不可思议……怎么说呢,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额上凉丝丝的头巾说不出的舒服,秀丽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秀丽,药弄好了。好了,来喝吧,我已经改良过了哦,应该是甜的。)
秀丽很高兴地大大喝了一口药,但是下一瞬间,她已经把嘴里的药全都喷了出来。
(啊啊,夫人,你都让小姐喝了什么?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静兰脸色大变地抢过药碗,舔了一口里面的液体,之后立刻面如白纸。
(因为她一直嫌太苦太苦,所以我就弄甜了啊。为什么会吐出来呢?)
(这……这个……甜过头了,你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甜的?好、好恶心……快要吐出来了。)
(嗯……小孩子果然对味道比较罗嗦,邵可的话明明只是笑着说了句挺甜的嘛而已。)
(请您不要以老爷的味觉作为标准,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
(什么?你就是孩子啊,因为妾身和邵可已经决定你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她刚刚说完,就响起了咚的一声爆炸音,女主人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声音的方向。
(这样说来,邵可也说了要做生姜汤呢,看起来是弄好了。)
(明明只是做生姜汤,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静兰面色大变地冲向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女主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想、想起来了……和以前完全没有两样……)
静兰面对着好像刚刚发生过大地震一样的惨状,抽搐着脸开始收拾。
“啊,因为好久没做过了,所以似乎有些手生了……那个,草药是在……”
在试图打开草药柜的时候,邵可又不小心掀翻了茶壶。
“唉……哎呀呀?”
“你还哎呀呀什么!安静一点啦!这个样子的话小姐会无法睡觉的!”
“哈哈,好久没有听到静兰的怒吼了,从以前起,你就只有在秀丽的事情上容易生气啊。”
看着笑得满不在乎的邵可,静兰一下无言以对。
“对了,顺便再做些能让她打起精神来的饭菜吧。”
“在、在那之前,请你先完成生姜汤啊。”
生姜汤就能弄到那么凄惨,做饭后会是什么样子也就可以推想了。必须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生姜汤的时候想出什么对策——就在静兰脸色苍白地如此盘算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显示有人前来拜访的声音。
静兰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去一看,站在那里的是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蓝将军,绛攸公子。”
绛攸带着担心的表情,把手里的包裹递了过来。
“因为邵可大人一听说秀丽病倒就飞奔回来,所以我们也来探病,这里面是能够治病的蔬菜和药物。”
如果不带礼物的话,就进不了红家的家门,这也是静兰对他们的教育成果。
“秀丽小姐没事吧?如果需要的话,我把蓝家的专属医生叫来好了。”
静兰好象看到了救世主一样地抓住了两个青年的手。
“——你们来的太好了,请一定要为了小姐而大显身手。”
面对迷惑不解的两个青年,静兰微微一笑。
“在厨房被彻底破坏之前,请你们一定要了小姐做好饭菜。”
“哎呀,蓝将军和绛攸公子,你们是来探望我女儿的吗?”
一眼看到厨房的惊人惨状,楸瑛和绛攸立刻哑口无言。
“生姜汤马上就能好了。”
“……那个,邵可大人……你说生姜汤……可是哪里也看不到生姜啊?”
“不愧是绛攸公子,眼睛好尖,生姜不巧正好用完了,所以哪里都找不到。”
邵可爽朗地微笑,在额头闪闪发亮的汗珠似乎在诉说着他的努力。
没有生姜要怎么做生姜汤?这个问题只能被大家咽回了肚子。
“啊,老爷,饭菜就由我们三个人来负责,所以请您去陪着小姐吧。”
“啊?是吗?我难得有干劲呢……”
“哪里哪里,有生姜汤就足够了,再做下去对小姐的心脏不好……不对不对,难得这两位想要大显身手一番,怎么能辜负别人的好意呢!”
“这倒也是,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两位会擅长料理呢。”
邵可笑眯眯地点点头,继续开始烹煮没有放入生姜的生姜汤。
侧眼大量着他,楸瑛轻轻对静兰嘀咕了一句。
“……那个,静兰,我从来没有拿过菜刀啊。”
“姑且不论菜刀,你至少每天都有用剑,反正刀剑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至少应该比老爷有用一点,你不要光站在那里,先帮我打扫一下那边。”
“……我好歹也是官位比你高的多的武官啊。”
这个低声的抗议完全进不了静兰的耳朵。
“绛攸公子,你的料理手艺如何?”
“……如果是简单东西的话,应该能对付吧,你自己又怎么样啊?”
“对上到修墙换瓦,下到对付害虫,甚至连买菜砍价都无所不精的我提出这种问题,你不觉得相当愚蠢吗?”
曾经拥有至高无上身份的前太子殿下,轻松地如此说道。
绛攸和楸瑛总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只好乖乖地挽起袖子跟在了静兰身后。
“睡得好熟呢,唔,脸孔红成这样,看着真让人心疼……”
“……为什么来拜访你的亲生侄女,我们还要翻墙而入,好像小偷一样悄悄溜进来?还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天,简直像傻瓜一样。”
毫不在意仿佛会冻死人的寒风,红黎深背着一个特大的包裹,扒在窗边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秀丽的情况。听到部门不同的同僚的话,他很不爽地转头看着对方。
“没有办法吧,我还没有做好通报姓名的心理准备啊。”
“我说你啊,反正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堂堂正正从大门拜访了,你就像蝉蜕掉的空壳一样粘在这里好了。”
“少说傻话,就是因为不想让你抢先,我才和你一起来的,我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做!”
黎深一把抓住了抬腿就要走的黄奇人的袖子,转过头来的奇人的那张脸,美丽到了让所有的后宫佳丽都会黯然失色的程度。
“你也要和我一起粘在这里,再说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在今天摘下面具?可疑,你一定是打算对无法动弹的秀丽做什么无耻的事情。”
“……你这个人……一旦涉及到自己兄长一家的事情,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那你说这些花是怎么回事?居然给我带了兰花来。”
“会在冬天开放的花朵只有那么几种吧?再说了,给生病的人送花是非常正常的行为不是吗?”
“兰花就是让人看不顺眼!”
真是乱七八糟。
就在两个人争执的时候,窗子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们在趴在那里干什么?黎深?哎呀,黄尚书也来了。”
“哥、哥哥!”
“我是前来探望令千金的,请你原谅我的突然造访,邵可大人。”
对于奇人来说,邵可是少之又少的在见过他的素颜后态度还不会变化的珍贵人物。优雅行礼的奇人,即使在黑暗之中看来也格外的美丽。
另一方面,被奇人抢先的黎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那,那个……哥哥,这个,那个……”
邵可细长的眼睛因为笑意而越发眯成了一条线。
“……真是让人没办法的弟弟,黎深,不过你能来看我们,还是谢谢你了,秀丽已经睡了,你先进来吧。”
“可、可以吗?”
“大冬天的趴在这里,如果两位尚书都感冒了的话不就麻烦了吗?而且我总不能把重要的弟弟扔在这里不管吧?”
黎深的脸孔瞬间绽放出了光辉,奇人对于他恰到好处的语言选择也深感佩服。
看着手忙脚乱开始爬窗户的黎深,邵可微微皱起了眉头。
“黎深,从窗口爬进来可不太像样吧。”
“啊,对不起,一高兴就忍不住着急,所以不小心……”
“黄尚书也请进吧。”
因为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绕到房门那边去也比较奇怪,所以奇人轻飘飘地从窗口跃进了室内。
奇人好像丝绢一样的长发在温暖的室内飘荡起来。
“花是探病的礼物,我选择了香气不是太强的花。还有,这个药也是带来给病人的,因为我自己不太懂药物,所以就请叶大夫帮我选择了能增强抵抗力的药草。”
“叶大夫?太谢谢了,黄尚书,秀丽一定也会高兴的。”
“啊,啊啊,你又抢先……哥哥,我也有带!”
黎深拿出了刚才背着的特大号包裹。邵可打开包裹后,从里面滚出了小山一样的蜜柑、草莓、桃子以及装在罐子里面的糖水李子,在这些的下面则是大量的草药。
“大家都说水果对病人好嘛,而且药物我也基本上带全了。”
黎深很得意地挺着胸膛宣布。
邵可一面慌忙捂住眼看就要从桌子上滚下去的蜜柑和糖水罐子,一面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黎深,你也带的多过头了吧,你还真是老样子,总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而且这些药……为什么又是精力增长剂,又是女性每月要用的药物,甚至连止痛剂都有啊。”
“——我回去就把药师开掉。”
“不要说傻话了,总之先把精力增长剂带回去吧,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面对微微皱起眉头的兄长,黎深沮丧地好像都要耷拉下了耳朵。号称从来没有使用过“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反省”这三句话的黎深,只有在面对这个哥哥的时候,随时都背负着的完美人类的外壳会稀里哗啦地崩溃。
“不过,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份心意,谢谢了,黎深。”
能够仅仅用一句话就让黎深的心情大喜大悲的人,只有邵可而已。
黎深转眼之间恢复了好心情,麻利地凑到了病床旁边。
“好久没有在这么近距离看过她了。”
他冲着沉睡的秀丽投下的那个宠溺到极点的笑容,就好像他才是秀丽的亲生父亲一样。
“夏天你不是也没少追在她后面跑?还让她叫你‘叔叔’。”
“少罗嗦,凤珠!反正我是她的亲生叔叔,有什么不好的?和我比起来你只是单纯是她的前上司,也就是说你是外人。秀丽还没有嫁人,不许你再进一步接近这张床。”
“在你做出可悲行动之前,先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有你这个叔叔的存在好不好,黎深?”
看着两个人的邵可,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让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就是悠舜还在那段时间。”
黎深和奇人一起闭上了嘴巴。而后过了一会儿,黎深用合上的扇子打了一下手掌。
“悠舜不会有事的,哥哥,别看他外表那个样子,无论是胸襟还是胆量都多到绰绰有余呢,他可不是区区茶家能够对付的人物。”
“是啊,毕竟他可是能够微笑着接受黎深性格的人呢,毅力、忍耐力和精神力都可以算是彩云国第一了。”
面对在奇怪的地方意气相投的两位尚书,邵可更加深了笑意。
正好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绛攸公子和蓝将军也在一起,我们可以进来吗?”
“秀丽睡得正香,我们先去吃饭吧。”
邵可如此说着而走了出去,看到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上司,年轻那一组大吃一惊,特别是绛攸不由自主地往后跳了几步,为什么养父会在这里?
“……为、为为什么你会在?或者说你从哪里进来……”
“叔叔来探望侄女有什么不对?倒是你这小子,居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抢了先机啊。绛攸,你胆子不小呢,回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黎深优雅地挥动着扇子,通过满面的笑容也能显示出凶恶的表情,正是他的特征之一。
而此时的奇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戴上了折叠式的面具。
楸瑛用手扶住了额头。
“……人已经都快到齐了……但还有个人还没来,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你说的对。”
“要不要赌一把?静兰?再过几时他会到?”
“可以啊,如果我赢了,就请你终生都不要进入青楼。”
“……还是算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激烈的叩门声。
“——大师!红大师在吗?”
“这次都是我们家的笨蛋惹出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一开口就拼命道歉的,是从结果上来说造成秀丽掉进河里的元凶,少年柳晋的父亲。
从静兰那里听说了经过的邵可,温和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因为只是单纯的感冒,而且小晋也不是有意把他推下河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柳大叔迟疑了一阵,然后好象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抬起面孔。
“……那个,我家的笨蛋小鬼,有没有来府上打扰呢?”
这一句话,就让邵可了解了全部,他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将视线转向外面,太阳已经西沉,而且看得出来从云层间开始飘下白色的东西,现在正是会冻死人的寒冷急速支配附近的时刻。
“……柳晋是从什么时候起不见了的呢?”
“中午那笨蛋嚷嚷着什么要在大冬天跑到山里去的傻话,我原本以为是开玩笑,或者是小孩子闹着玩,结果到了傍晚他也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就去问了一下,于是听说了秀丽小姐的事情,所以想他也许是到这边来了……”
说着说着,柳大叔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没错——既然没有到这里的话,也就意味着柳晋还在山里的可能性非常高。
既然连城里都开始下雪的话,那么山上也许早就形成了积雪吧。
数九寒天,夜晚,寒冷彻骨的雪山。眼看着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柳晋却一点回来的迹象也没有,这些都很容易造成最严重的事态。
“——对不起,红大师!我先就此告辞了!我去别的地方找一下。”
“请等一下。”
邵可慌忙留住了柳大叔。
“如果漫无目的地去找的话,也许你都会迷路。小晋是说了要去山里才离开的吧,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应该会以即使过了中午才去,也能在傍晚回来的山为目标,这么说的话——”
在旁边听着的静兰点点头。
“应该是夫人的墓地所在的龙山吧?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找到足迹。”
“龙山的话可以骑马去,那么我这就回蓝家,调三匹骏马来。”
“那我回红府准备防寒用具和火把……可、可以吧?黎深大人。”
黎深好像没有什么兴趣一样地啪嗒啪嗒摇晃着扇子观望着大家的骚动,听到养子的话后,他随便地挥挥手。
“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过要是在雪山遇难的话,就算你的遇难知识再怎么丰富,也完全没有意义,记住这一点就可以。”
“……是”
邵可叹了口气,夺过弟弟的扇子,掉转过来扇柄轻轻敲了一下黎深的脑袋,这个行为让除了不了解红黎深为人的柳大叔以外的全员都险些变成了化石。
咕嘟,不知道是谁大大吞了口口水,看到了再恐怖不过的事情——。
“黎深,这种时候要说路上小心,一定要好好回来。”
“是,哥哥。”
尽管装着扑克脸,但是抚摸着被敲到的部分的黎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高兴。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深切体验到了邵可的伟大。
邵可接二连三地做出了指示。
“静兰,你和绛攸一起去,帮他运送防寒用具和火把。”
“是。”
“蓝将军的心意很让人高兴,但是时间紧急,马匹就从红府借好了,蓝将军也和静兰一起去红府。”
“好的。”
“柳大叔,一个人在雪山徒步行走非常危险,而且小晋说不定也许已经下山了,所以请你不要进山,在通向龙山的路上找。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孩子的瘦小身影应该比较少见,而且因此雪也会比较亮一些。我现在就做调节蜡烛长度的灯,你们准备好之后,要去龙山之前先到这里来一下,如果这个蜡烛燃烧了一半之后还没有找到人的话,就请先回这里一次,柳大叔和静兰你们几个都听清楚了吧,这一点所有人都必须遵守。”
邵可不同平日的严肃口吻,有着让人不能抗拒的力量,绛攸和楸瑛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就恢复了清醒慌忙点头。
“……龙山的话离我家比较近。”
“如果在龙山找到他的话,就送到我家里好了。如果是小孩子的话,身体应该会接近极限了吧,我去叮嘱好家人。”
——就这样,众人为了搜索下落不明的少年柳晋而散开了。
奇人也在表示要回府布置后就离开了邵可家。
除了沉睡的秀丽以外,就只有邵可和黎深留在了这里。
“……难得绛攸他们特意做好了晚饭,这下子都要冷掉了。”
看了看摆放整整齐齐,但是还一筷子没有动的桌子,邵可苦笑着坐了下来。
“黎深你也过来吧,如果不吃掉的话未免太可怜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我会去的,所以绛攸不会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好像因为某种烦燥而在不断开阖扇子的黎深,猛地抬起了脑袋,邵可一面沏了两人份的茶,一面对着弟弟露出了微笑。
“所以,首先要填饱肚子啊,一个人吃的话也很无聊,如果你肯陪我我会很高兴哦。”
黎深的扇子突然停了下来。
再过一阵后,扇子啪嗒合上了。他静静地坐到了邵可的对面,看着很微妙地规规矩矩放好手乖乖等着自己沏茶的弟弟,邵可在内心笑了出来。
“这么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这么两人在一起了呢。”
“……哥哥”
“嗯?”
“虽然那个少年会怎么样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但是与其让哥哥去的话,我现在就立刻让‘影’全体动员出去搜索,如果需要的话,就算要把龙山翻个底朝天,连冬眠的狗熊洞穴都搜索到彻底也无所谓。”
邵可用筷子挑起了几绺青椒肉丝,多半是蓝将军或者是绛攸所做的吧,虽然水分稍微多了点,但是作为新手的作品来说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不整齐的切口也让人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与此同时,有什么微弱的气息就好像影子一样在房间的角落摇荡了一下,就连羽林军的精锐都没有注意到的这个气息,邵可却准确地用视线捕捉到了。
“……这次我并不是去杀什么人,黎深……让人下去吧。”
“不要!”
“黎深……”
“我不希望你再做任何事,不管是由于什么样的目的。那样的少年要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根本就不需要哥哥关心到一个人进入夜晚的雪山的程度吧?我只是希望哥哥和秀丽能够平稳地、幸福地生活而已。”
邵可舀起了已经彻底冷掉的汤。完成度相当高,一定是静兰做的吧?
“黎深,托你一直把我留在府库的福,这十几年来,我能够随心所欲地读书,过上了安静幸福的生活,多谢你了。”
“——才不过十年而已!”
黎深很难得地激动起来。
“才不过十年,哥哥……而且,绝对算不上安静平稳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在知道哥哥去收留被流放的太子之后——我不止一次为了抹杀先王而派遣了刺客。”
邵可悠闲地嚼着腌菜,因为腌制得恰到好处,所以非常美味。
“哈哈哈!不过全都被霄太师挡下来了吧?”
“是,那家伙算是什么东西嘛,成精的狐狸吗?”
“嗯,要是狐狸还要好一点呢。”
黎深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在泡好的茶水翻倒之前,邵可刷地把茶杯举了起来。
“什么会保证安静的生活?大骗子!那个王八蛋皇帝,居然在最后的最后还利用哥哥,把重担推给你——!”
邵可从以前就很漂亮地把才能隐藏了起来,无论是父母还是亲属,没有一个人知道邵可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而邵可就算被拿来和弟弟比较,被当作傻瓜也不反驳的性格也助长了这一点。只有一个人,只有一直在他身边的黎深知道这一点,因为觉得这是一种光荣,因为高兴于这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所以黎深也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被善于识人的先王所看中。
杀手的第一要素就是“不管谁看到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凶手”。
“要教导小孩子杀人技术,让对方成为凶手是他的自由,别人会变成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但是我不原谅他居然好死不死地选择了哥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即使愚蠢的父亲把哥哥赶出了红家,黎深也没有担心,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哥哥居然会被那样利用。在知道的时候,他甚至因为愤怒而眼前一片血红。
让邵可坠入了鲜血和黑暗的深渊的一切,黎深直到现在也无法原谅。
红家也好,王家也好——甚至那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先王。
“……无论是学习杀人的技术,还是后来实际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全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这双染满鲜血的手,并不能怪罪到别人身上。”
“我不管,我才不管那种事情!不管是谁坐上王位,不管要死多少人,哥哥明明也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事情而受伤的。”
面对好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地摇头的黎深,邵可苦笑了出来。
……他非常疼爱这个弟弟。
但是在注意到,在黎深的眼中,这个世界上除了邵可以外的人全都被归类为杂草之后,邵可开始决定和这个弟弟保持一定距离。
然后如同他所预计的那样,因为维持了一定距离,所以在试图缩短这个距离的过程中,不论黎深本人是否情愿,他都和“外部”产生了接触,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只有邵可一个人,对此邵可非常高兴。
“……因为我的顽固,让你也添了很多担心,对不起。”
黎深在绛攸的教育上,一方面是要求他在学业上精益求精,别一方面在武术上,却只把教导到能够防身的程度而已。之所以这样,多半就是因为发生过自己那样的事情吧,所以黎深不想让养子步上哥哥的覆辙。
“我没事的,因为那是我自己的决定,自己走上的道路,遇到心爱的妻子,得到秀丽,收留静兰,教导刘辉殿下,这并不是什么重担哦,我很快乐,也很幸福,而且还有随时随地都在担心我的你在。”
邵可的话,让黎深非常非常难得地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玖琅其实也一直有关心我,我能够有如此可爱的弟弟,真的很幸福呢。”
瞬间,黎深的额头蹦出了青筋。
“……比起玖琅来应该是我更可爱才对吧?玖琅那家伙根本就一点都不了解哥哥不是吗?为什么哥哥老是对那种家伙——”
“唉呀,泡好的茶都冷掉了,我重新去沏吧。”
“我喝!”
黎深立刻一口喝掉了“父亲之茶”,然后幸福地笑了出来。
“好喝。”
“那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好。”
好像球一样被兄长耍得团团乱转,吏部的冰山长官·长黎深的座右铭一定应该是“爱是盲目的”才对吧。
“哥哥……我对于王家和先王都超级讨厌,而且也讨厌那个不但对哥哥撒娇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的流鼻涕的小鬼王上,而秀丽是我非常非常疼爱的可爱侄女,所以——”
黎深轻轻地扫了一眼通向走廊的房门。
邵可一面为他泡茶一面轻轻苦笑出来。
“至少今天就放他一马吧。”
“算了,反正那小鬼还不值得我放弃和哥哥共进的晚餐……那个,哥哥,咳,我今天也可以……像这样……来这里吗?如、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和秀丽一起,吃秀丽做的饭……”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等你告诉秀丽自己的身份后哦。”
胃口相当不错的邵可,已经干掉了差不多相当于两人份的饭菜。
黎深也终于拿起了筷子,一面戳着冷掉的饭菜,一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大叫起来。
“……可是,哥哥!在秀丽心目中我绝对是坏人吧?!她绝对绝对认为我是把哥哥赶出红家,甚至还断绝关系的极恶没人性的鬼畜叔叔吧?好不容易在夏天让她觉得我是个好人了——现在却要让她发现我是她最最讨厌的差劲叔叔吗?一想到她会这么说我就无法忍受啊!!”
已经如此说了十几年,到现在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极恶没人性和鬼畜都是事实,但是至少他想要让秀丽看到自己好的一面。
(就算是一成也好,你这份溺爱也在绛攸面前展现一下才好啊。)
(黎深,如何?是很可爱的女孩吧?)
他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出色到极点的女性,他绝对不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嫂子。
(这是继承了妾身和邵可……仔细说起来的话也继承了你的血统的孩子哦,嘻嘻嘻,如何?是不是觉得可以疼爱起来了?秀丽还不知道你的坏心眼,也不知道你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任性大王性格,所以呢——好了,你看——)
原本假装冷淡的黎深,被这句话所诱惑,不小心看向婴儿。
于是,小小的可爱的手,很高兴地冲着黎深伸了过来。
正因为不知道黎深的本性,所以才能够全盘接受他的存在,继承了哥哥的血液,可爱到无与伦比,顺利的话还有可能爱上自己的幼小侄女。
——黎深很干脆地陷落在了侄女的笑容中。
(真的和我夫君说的一模一样,妾身也很高兴能有如此可爱的弟弟。)
看着明明不知道如何照顾婴儿,还在摇篮旁边转来转去的青年,嫂子突然如此说道。
某一天突然被哥哥作为妻子所带回来的这个女性,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教养品行,怎么看都是出身于相当高贵的大户大家,但是哥哥却顽固得不肯谈起妻子的来历。
(她是妾身和邵可的女儿,所以将来一定会成为合乎你口味的侄女,所以为了让她中意你,你就好好努力吧,笑容、温柔、体贴,通过这些来提升自己的分数吧,首先就是笑容的练习……如果笑得好的话秀丽也会对你回报笑容,趁着现在好好练习吧。)
黎深每天都在很认真地练习,他至今都还记得旁边代替摇篮曲所弹奏的二胡声。
(黎深,如果将来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刷拉拉落下的雪片,转眼之间就把视野之内的景色都染成了雪白。
在来到龙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不见,而且雪也积得相当深了。
“头疼……这下找起来可费事了。”
在连吐出的呼气似乎都能结冰的严寒中,就连绛攸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也许能够把场所确定到一定范围内。”
静兰深深地思考着。
“柳晋虽然有相当急性子的一面,但是如同老爷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结果上来说害得小姐掉进河里的他,之所以会在那之后一个人进入冬季雪山的理由,多半就是——”
楸瑛立刻醒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寻找药草吗?龙山是出名的药草丰富的地方嘛。”
“对,药草原来就很高价……虽然严冬的山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药草,而且还存在着相当的危险性,但是不能否认还是存在能让人产生一定希望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重点寻找药草生长的地方就好了吗?”
绛攸用手里的灯笼照着周围。
“……如果他是中午出来的话,那么应该就没有带灯,昏暗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无法再寻找药草。”
静兰打点起精神拉动了缰绳。
“我们走吧,没事的,我有自信对于这座山比柳晋要熟悉,因为这十几年来,我每年都和小姐一起来这里采摘野菜和药草。”
绛攸和楸瑛再次因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产生的败北感而一阵晕眩。
他们想起了在静兰的严厉指导下磕磕绊绊进行的做饭过程。切的菜太粗,盐放多了,不要扔掉大块的叶子,浮沫要扔掉,你那个饺子是怎么回事?不是叫你做饭团。你们这样也算是刘辉近侍?太没用了——因为秀丽和邵可都不在,所以静兰教训起人来也毫不容情。而身为现任圣上的左右手,文武大臣明日之星的两个人,却连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在看过了静兰炉火纯青的刀工之后,两个人切出来的长度厚度都不统一的东西足以让他们丧失自信。
前太子殿下是完美主义者,而且具备就算对方是外行也绝对不容妥协的严厉性格。
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是绛攸也说不出什么抱怨,只能为了回应静兰的高要求而和楸瑛齐心协力地向料理发起挑战。……如果静兰即位的话,会成为什么样的君主大概也是显而易见了吧。
这个曾经号称最优秀皇子的少年,在混迹于市井期间毫无疑问是进一步拓展了见识。在采摘药草上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接近了彩云国第一才对。
“……请、请多指教……”
两个人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动缰绳乖乖地跟在了静兰后面。
为他们指引那个地窖的人是楸瑛。
在雪已经进一步加大,而且蜡烛也快要融化到一半的时候——绛攸发现地面上存在着不自然的凹陷,就好像是被什么人挖过一样的痕迹,一个个地继续了下去。虽然没有足迹,但是小孩子浅浅的脚印原本就很容易被积雪所掩盖。
三个人慎重地照着周围,一面呼唤着柳晋的名字一面追踪。过了一阵子后那些凹陷不见了,对于他们的呼喊也没有人回应。
就在他们停下来思考应该怎么办的时候,楸瑛想起了地窖的存在。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这一带有两个小地窖,虽然不是很容易发现,但也许会被小孩子找到,当做玩耍的地方。”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唉呀,羽林军也经常来龙山训练啦,秋天还曾经在这里进行过山菜采摘的竞赛。”
静兰和绛攸瞪圆了眼睛……羽林军的训练是采摘山菜?
“那是相当痛苦的,在被两位大将军训练到腰酸腿软的时候,又要在龙山进行从山脚到山顶的全力往返奔跑训练,最后还要在日头西沉之前把能采到的野菜都采来,而且是按照左右羽林军的部署划分出种类,按照采到的重量进行竞赛。”
“啊,难不成那之后你们把这些野菜都捐给了镇上?我还记得当时因为听说有军队捐赠,野菜大减价,所以和小姐扛了筐子去抢购呢。”
对于这番话,绛攸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楸瑛下了马,开始拿着灯笼用剑在地上戳来戳去。
“我们那里的两位大将军,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要较劲,所以采摘野菜自然也就形成了竞争。不过因为输掉的那个会发飙,所以大家都拼了命去采蘑菇,挖红薯,以及爬到栗子树上采摘栗子什么的。”
“……你也挖过红薯吗?”
“那当然挖过了。哪些是食用蘑菇,哪些是毒蘑菇,什么样的野菜长在什么地方,我们都是在竞赛的前一天晚上,左羽林全员借了府库熬夜进行学习会的。而右羽林军就在我们旁边做着同样的事情。两位大将军一面看书一面火花四射,一个不小心睡过去就要领教大将军的铁拳,真的是很恐怖的一夜啊!”
因为楸瑛的表情是如此认真,所以静兰他们想笑也没能笑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当天在山里挖菜挖得最认真的当然是两位大将军……而且糟糕透顶的是在寻找蘑菇的中途,两个人不小心撞了个正着,虽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最后是扩展到了挖洞决战的地步。”
“……挖、挖洞决战?”
“没错,就是看谁能把洞挖得更深更快。总之就是规定了时间限制后就开始大挖特挖,说老实话,就算是鼹鼠和他们相比,绝对都要相形见绌的。碰到了岩石就用拳头打碎,遇到了树根就毫不犹豫一刀两断。无论是哪边都一步也不肯退后。如果没有时间限制的话,他们绝对会把整个龙山都挖个底朝天吧。我一辈子大概都忘不掉当时那种眼看着满天尘土飞扬所产生的空虚感吧……啊,有了有了。”
楸瑛拨开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在那后面,确实有两个肩并肩的地窖,虽然是小孩子都要弯下腰才能进去的大小,但是越往里面就越宽越高,从中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大将军们对于胜负所投注的热情。
“那之后,我和右羽林军的皇将军一起为了掩盖地窖而种植了灌木,当时我们还说恨不能可以把那些讨厌的记忆都一起埋葬掉呢,不过因为彼此都没有剩下多少体力了……”
确实,原来应该让自己等人奉献上忠诚和宝剑而追随的大将军们却致力于挖地窖对决,部下们的志气会坠落谷底也就并不奇怪了,害得绛攸一时间都忘记询问最后到底是谁获胜了。
“……了不起,蓝将军,中大奖了。”
静兰用灯笼照亮了地窖之一——在那个入口附近,由于灌木的关系,能够看到的并非是积雪而是土地,在那里切实地残留着小小的脚印。
因为说话声而注意到红吏部尚书在场的紫刘辉,偷偷地收回了正在试图打开房门的手,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里。
(总、总不能在这里被红尚书赶出去)
得到秀丽生病的消息后,因为太过慌忙地赶过来,所以忘记寄出“夜袭预告”(即过府拜访申请),所以现在的刘辉处于压倒性的不利立场。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邵可和红尚书在呢……?)
一面对于静兰的不在感到奇怪,刘辉一面前去寻找秀丽。因为贵族的府邸构造都差不多,所以他很快就有了线索,有一个文章还泄露出了灯光。
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略微打开了一点房门,往里面探进脑袋之后,就听到了秀丽有些粗重的呼吸,于是刘辉毫不犹豫地滑进了房间里面。
似乎是把能够找到的火炉全都汇集到了这个地方,房间里面相当的温暖。
已经好久没有和秀丽像这样见面了,不过再怎么说,面对看起来颇为难受的秀丽,比起高兴来,还是担心占据了更大的比例。
与其说是熟睡,更像是由于发烧而形成的昏睡状态,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将手指滑落到了好像苹果一样的秀丽的面颊上后,感觉到了相当的热度。额头上的冰袋也已经彻底变温和了,刘辉瞪了一阵那个袋子后,从窗口跳了出去。他收集起积雪,手脚麻利地丢掉变温吞的冰水,把雪塞进了皮袋里面。
再次返回室内后,刘辉也已经把变温和的手巾重新放到水盆里面投洗了一番后,和雪袋一起放到了秀丽的额头上,也许是这样比较舒服吧,秀丽的苦闷表情多少放松了一些。
也许是额头形成了温度差吧,若干滴汗水沿着脸庞流淌了下来,刘辉试图用自己的手巾擦试——但是注意到这是秀丽给他的刺绣着樱花的手巾后,他慌忙收了回去,在他寻找替代的东西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质地柔软的内衣,于是豪爽地撕下了袖子部分。
(……回、回头被珠翠训斥的话,就老实道歉吧。)
袖子上扯下的布迅速吸收了浮出的汗水,然后他擦拭了放着雪袋的额头、面颊、鼻头——然后用手指仔细地梳理了被汗水打湿而贴在脖子上的头发。这样因为发烧而发红的纤细锁骨和肩膀线条就裸露了出来。
秀丽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好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样,无法转移开视线的刘辉把手伸到秀丽纤细的脖子下,为了不让雪袋落下来而轻轻地扶起了她小巧的头颅。然后他把脖子下面乱成一团的浓密头发用一只手推到了枕头外面,然后温柔地擦拭着秀丽被汗水打湿的脖子。
将秀丽的脑袋再次放回枕头上后,刘辉将秀丽头上的碎发拢到了耳朵后面——然后手指温柔地顺着脖子转到了锁骨上。变成了薄红色的肌肤,由于发烧而微微渗出了汗水。
刘辉长长的手指停在了锁骨上,就这样无法离开。
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表情的眼神,顺着染上了红色的耳垂,转移到了好像花瓣一样不时颤抖着的睫毛和纤细的脖子颈上——最后停留在了好像祈求接吻一样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他支撑着床铺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量,虽然脑袋略微下沉了若干,但是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一样,整个身体没能再进一步下沉下去。
好像是为了证明时间没有冻结一样,头发似乎为了遮掩刘辉的表情一样地滑落了下来。
啪啦,火炉里面的炭裂开了。
好像冰块融化一样,碰触着锁骨的刘辉的食指动了一下,无声地伸向夹衣的手指,把略微有些敞开的睡衣灵巧地合拢,将错位的被子一直拉到了秀丽的下鄂部分。
(……绝对不能对正病着的女性下手啊)
发挥出所有的自制心的刘辉强行剥开视线,原本碰着锁骨的手猛地握成拳头,假装没有注意到手指和心脏的甜蜜颤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咕噜打量了一圈室内,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一张收拾得很干净的小书桌。
看到那上面放着的东西后,刘辉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我会装饰在房间里)
……虽然说是被霄太师欺骗的结果,但是刘辉当初确实是相信这是爱的证明才把稻草人送给秀丽的。但是,少女却很珍惜地把这个保留了下来。
从稻草人下面露出了一个小箱子,和朴素的室内微妙的不搭调,施加着精细雕刻的箱子,看起来相当眼熟,这就是在秀丽离开后宫的时候,刘辉为了装置给他的情书而送给秀丽的。
(居然为了一行字使用这么昂贵的漆制箱子,你什么意思嘛!我会把它卖了去补贴家计的。)
虽然明知道不可以,刘辉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而打开盖子,在那里,如同他所预计的那样,整整齐齐地收着刘辉至今为止所送给他的书信。
爱恋,哀伤。这份好像要哭出来的一般的感情让刘辉心脏一阵疼痛。
……他知道,自己对秀丽的爱,和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的不公平呢?她的心灵明明没有变化,却只有自己被如此地束缚住,感情好像雪片一样降落下来。
——为什么在她后宫的期间,自己什么都没有去索取呢?
刘辉闭上眼睛,静静地压抑着好像是暴风雨一样澎湃的激情。
……没事的。
“……没事的,我还……还可以……等待。”
刘辉用微微有些干涩的声音,好像安慰自己一样的轻声嘀咕着。他一面把箱子和稻草人放回原位,一面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稻草人进行了加工。
然后他又回到病床旁边,为秀丽替换了变暖和的雪袋和额头的手巾,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对方。在这期间他注意到秀丽的嘴唇因为发烧而干涩地起皮,看着都让人觉得心痛。虽然觉得应该让她喝些水,但是又不想勉强把熟睡的她叫起来。
虽然嘴对嘴喂水这个过于甜蜜的诱惑让他有一阵晕眩,但是却拼命地摇着脑袋赶走了这个念头。
他考虑了一阵后,决定撕下另一边的衣袖,浸透水后放到秀丽的唇上面让她吸取水分。在耐心十足地重复了若干次这个动作后,刘辉不由自主地嘟囔起了不公平。
“……秀丽,你以后可不能随便生病啊,我怎么都没想到生病中的女人居然如此的破绽十足,而且缺乏抵抗……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拷问。”
头发散下来的秀丽,让他想起了不管对方情不情愿就一起过夜的去年春天的事情。
光是拥抱在一起就满足的那段日子,已经再也不会回来。
正因为醒悟到这一点,所以刘辉慎重地、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她,可是,——那个安慰自己的二胡,还能不能再有听到的一天呢?
刘辉自问着,然后露出了苦笑……这一点他也知道。
秀丽以漂亮的成绩通过了适性考试,接下来要接受的会试,大概也不会有问题吧。
(……朕真是个傻瓜)
老是亲手把最爱的女人推得越来越远。
(即使如此——)
刘辉慌乱地确认了一下周围,然后撩起一绺散落在秀丽通红脸孔旁的头发,轻轻印上一吻……这种程度应该会被原谅吧?
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秀丽的眉毛微微挤在一起,眼帘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唔……嗯……好,好难吃……”
好像是为了吐出弄湿嘴巴的布一样,她活动着小巧的舌头。
刘辉瞪圆了眼睛……难吃?
这一点暂且也就罢了,既然醒过来的话,就必须要让她吸收因为流汗而丧失的水分,所以刘辉支撑住了秀丽的脑袋,拿起了杯子。想了想,他又把放在旁边的药包倒进了水杯里面。
“秀丽,你振作一点。”
反射性地喝下了凑在嘴角东西的秀丽,在下一个瞬间猛地睁大眼睛跳了起来。
然后好像见到了地狱一样的惨叫回荡在了整个邵可府中。
“小姐?!”
“秀丽?!”
“出了什么事?”
“秀丽,怎么了?!”
惊人的惨叫,让静兰、楸瑛、绛攸和邵可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室内。
位于那里的,是泪眼朦胧地扭曲着脸孔,紧抓着薄薄地睡衣胸口的秀丽,以及张皇而不知所措的刘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袖子还被扯了下来。
怎么看都是“强行侵犯无法动弹的秀丽的无耻男”的构图。
瞬间席卷了全场的杀气究竟是属于什么人的呢——绛攸也就罢了,连羽林军屈指可数的武将楸瑛也因为从心底冻结的关系而无法分析。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
“明明说了什么都没有做……”
虽然是一瞬,但是看到超级喜欢的静兰和邵可都对自己露出了般若罗刹鬼的表情,刘辉忍不住呜呜地抽泣了出来,静兰也不免抱着罪恶感轻轻瞄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杯子。
而在此时,邵可判断出什么都没有发生后,迅速地冲了厨房。
“……叶大夫的药也就罢了,居然喝下了老爷亲手做的生姜汤……”
一面喝着静兰拿来的正常的水,秀丽一面哗哗地淌着眼泪,真的是鼻子、喉咙和胸口都有一股倍受刺激的感觉。
“你、你说生姜汤……可是完全没有生姜的味道啊。”
“据说是因为生姜用完了……明明没有生姜,还能做得出生姜汤,不愧是邵可大人。”
虽然绛攸很努力地想维护邵可的面子,但是话一说出口,就察觉到自己的败北,不但声音支离破碎,就连视线都不由自主游弋不定,完全不具备什么说服力。
“啊,不过,你确实精神起来了呢,热度是不是也退下来了呢?”
楸瑛佩服地嘀咕着试图伸手去摸秀丽的额头,但是却被绛攸从后面一把抓住了衣袖,静兰和刘辉也立刻拦在了他的前方。
“……我就那么没有信用吗?”
“你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万年发情种!”
“请你先反省一下自己平日的素性。”
“我从珠翠那里几乎每天都要听到楸瑛在后宫花心的抱怨呢。”
面对一个接一个间不容发的回答,楸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对生病的女性下手吧,算了,虽然我承认秀丽放下头发后确实增加了几分艳丽,而且染上了桃色的面颊也非常可爱而别具魅力……”
但是立刻就遭到了绛攸的痛骂。
“你给我去弄个雪团清醒一下脑袋,不要在大冬天里不合季节地乱发骚!!”
秀丽勉强护着好不容易平息了刺激的喉咙,试图庇护楸瑛。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猛地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秀丽的寝床冲了过来。
“秀丽老师!”
面对整个人扑过来的少年,秀丽吃了一惊,尤其是因为两个上午追逐的时候还没有的,少年双手双脚上的雪白绷带。
“绷带!这些绷带是怎么回事?!”
一直睡着的秀丽当然不可能知道,在地窖的深处发现了手拿着药草,似乎精疲力尽地昏迷在了那里的少年后,静兰等人立刻把他送到了黄尚书的府邸。
托了两位大将军投注在挖洞决战上热情的福,这里与其说是地窖更接近洞穴。连风也吹不进来的深处大概是由于地热的关系,甚至可以用温暖来形容。即使如此,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脚还是产生了冻伤。但是,因为黄尚书的邀请而等候在那里的叶大夫不愧是被称为名医的人物,多亏了他,孩子的手脚才不会因此而废掉。不过就算如此,就连那个名医都一再叮嘱黄尚书“虽然性命不会有碍,但是今天一天要绝对静养”。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你,不肯听话。”
在秀丽对进房间的面具主人行礼之前,柳晋已经连声说起了“对不起”。
平时总是精神十足的坏小鬼,此时却哗哗地流下了泪水。
“……秀丽老师,上次你不是说暂时要请假吗?可是我听到了,你和堂主说,说不定今后都无法来教我们了。”
“……”
因为不能说谎,所以秀丽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如果会试和殿试都通过的话,如果那个做梦都梦到的日子到来的话……她也就无法教书了。
“其、其实我每天都有做作业,可是交了的话不就结束了吗?如果我不捣乱或者恶作剧的话,秀丽老师不是立刻就要跑去赚钱了吗?说什么今天又可以多做一个工作了,如果我们老实的话,你不是还会见缝插针地开始抄写经文的工作吗?”
一起扎在她身上的视线,让秀丽冒出了一头冷汗。
(……因、因为我觉得他们练字时的时间很浪费的啊……)
柳晋也许是觉得抽泣的行为很丢脸吧?拼命地吸了好几次的气。
“即、即使如此,只要你能一直在我们身边就好,我还以为永远都能听二胡的。可是既然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我就想要更多更多在一起啊。我、我并不是想要故意为难你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因此而掉到河里病倒……”
面对再三重复着对不起的少爷,秀丽苦笑了出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让你忍耐了那么多。”
柳晋粗鲁地用缠着绷带的手背擦了擦泪水,抓住了秀丽的被褥。
“……秀丽老师!请你嫁给我!”
面对柳晋超出意料的大叫,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嫁?
“可是你不来的话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是要嫁给什么人,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吧?啊,如果是庆张哥哥的话我绝对不会答应!我会娶你的,所以请你等我一下啦,我不会在意年龄差距的,也不在乎你有多么凶,而且再过五年的话我绝对会成为不输给静兰的好男人!”
是自己多心了吗?总觉得有某个单词特别让人在意。
“等一下,少年!那种事情的话朕也不会……”
“你给我闭嘴!”
话声刚落,刘辉已经一个转身,接住了原本明显是瞄准了自己后脑勺而来的某个东西。看着他反射性接住的东西,除了秀丽和柳晋以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突然会有扇子飞过来?”
刷,空气冻结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回答秀丽的问题。
——他在,绝对在,就在房门后面,每个人都如此确信。
“这是谁的扇子啊?哎呀,是很上等的东西呢。”
静兰、楸瑛和黄尚书偷偷地扫了一眼绛攸。
绛攸拼命装成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然后以朝廷第一才子的名声为赌注,全速运转着头脑,思索着上司兼养父希望自己现在采取的行动。
(是应该现在在这里披露那个人的存在呢?或者说想办法糊弄过去?)
“哎呀,刘辉陛下,不好意思,我的手滑了一下,扇子就飞了过来。”
手拿着汤盆笑嘻嘻走进这里的邵可,轻松地抱以了谎言。
“柳晋,你爸爸很担心你,你也该回去了,谢谢你为了秀丽而采摘药草,我们会好好使用的……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邵可好像安慰一样轻轻地敲上了柳晋的脖子,柳晋就好像被柔软的棉花所包围住一样,轻轻点点头就失去了意识。因为这个动作过于若无其事,所以就连楸瑛和静兰都没有注意到邵可做了什么。
“……柳晋去找药草?”
“嗯,他为了你而跑到雪山去挖草药哦。”
秀丽终于明白了那些雪白绷带的意思,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入睡的柳晋的脑袋。
“回头要和大家道谢哦!他们是听说你发烧,所以才来探病的,特别是黄尚书,还带了装饰在那里的兰花以及药物来。”
秀丽扬起脸,将视线转移到了花瓶中美丽的兰花上面,接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在房间角落观望着事态发展的假面尚书,不好意思似的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黄尚书,没法进行任何的招待……您居然送了我如此美丽的花,因为很少从男性那里收到花,所以我真的很高兴。”
楸瑛几乎要仰天大叫……自己这样的高手居然会在探望女性时忘记带花。
(虽说是因为她平时总是为了食材而高兴,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上面,可是还是……败笔啊!!)
而此时,空手而来的刘辉自然更在讨论范围之外。
黄尚书无声地接近,非常自然地用手抚上了秀丽汗湿的额头。
“……虽然还有热度,不过脸色似乎已经好看多了。今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既然好不容易通过了适性考试,那么就要以万全的姿势迎接下面的考试才行……我等着你!”
感觉到自己尊敬的黄尚书若无其事的话语中蕴含着体贴,秀丽的眼睛一阵湿润,自然而然地回答出的“是”是也洋溢着亲热。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事态,刘辉抓住了绛攸逼问“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朕不知道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可是绛攸因为对于门外飘荡着的浓厚怒气更加在意百倍,所以没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啊,难道说,那些水果和药物小山也是黄尚书带来的吗?”
秀丽指了指在桌子上堆积成山的那些东西,全场再次掠过了一阵紧张。
“……不,那个不是我带的。”
“那么是绛攸大人或者是蓝将军吗?”
“不是我。”
“……也、也不是我。”
“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啊,绛攸大人。那么是刘辉……不可能的。”
“为什么?”
“要是你的话,肯定会像上次夏天的鸡蛋那样,把同样的东西成堆拿来吧。”
别说是这样了,根本就是空手而来的刘辉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什么人在吗?”
这一瞬间,除了秀丽以外所有人的意识都转向了门外。
邵可等待某人的表现,并且用视线阻止了为了制造契机而试图开口的绛攸——不能娇惯那个人。
一、二、三,没有回答。
邵可无情地在弟弟的额头上按下了落第的标记。
“曾经还来过一个人,不过已经回去了,这把扇子也许就是他忘在这里的吧。”
好、好苛刻——!
听到邵可斩钉截铁地把黎深排除在外,绛攸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似乎都能看到在门背后的黎深魂魄从口中飞出来的样子。
“啊?果然还是有什么人来过吗?”
“因为他想要直接告诉你姓名,所以下次再说吧,你就先收下他的好意吧。”
“嗯,嗯”
“刚才静兰给你做了粥,你如果吃得下就先吃点吧,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我这就给你去沏茶。”
最后的一句话让全场再度冻结,可是在来得及阻止之前邵可已经出去了,因为知道女儿的热度下降,所以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秀丽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只能干脆地认命,但是她却担心会不会连累客人们。
“……请、请大家趁现在回去吧,如、如果出现会妨碍到明天工作的话,就糟糕了……真的,各位不必客气,请立刻回去吧。”
黄尚书轻轻地抱起了爬在垫子上睡着的了柳晋。
“……就让这个少年今天先在我那里休息吧,他父亲现在大概正着急,而且叶大夫也留在我那里,所以我就不客气什么,先行告辞了。”
“啊,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今天来探望我!”
黄尚书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掠过了秀丽的喉咙,秀丽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对方是用长长的手指将她凌乱的头发梳拢到后面。
“……好好休息吧,等你完全康复之后,我会送你山茶花的。”
姿势优雅地抱着柳晋离去的黄尚书,帅气到了让人甚至不会在意他那个奇怪面具的程度。
——而在此时,离开房间的奇人,顺带捡走了一个东西。
“回去吧,黎深,你在这里只会打扰邻居的,不要呆在这里碍事了!”
“……叔叔……我是你的叔叔……你的叔叔,善良的红黎深……一直,一直在暗处守护着你……从心底里希望着能够每天早上每天晚上都吃到你亲手做的包子……”
红黎深蹲在角落里,口中念念有词的模样,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是一个幽灵,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邵可已经给他了落第评判,一直在那里努力练习自我介绍。
奇人用空着的那只手拖上了黎深。
“为了未来夫人娘家的叔父大人,我今天就对你体贴一点吧,如果让现在的你返回红府的话,被迁怒的李侍郎一定会被你欺负到精疲力竭,明天在政务上派不上用场的,所以就暂且收留你到我家吧,这也算是看在大家是同榜进士的情份上,你要好好感谢我哦,如果要喝几杯的话我可以奉陪。”
“谁会把侄女嫁给你这个面具男!我会为秀丽找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棒的男人作老公!因为他可是要成为哥哥半个儿子的家伙……要让完全无关的外人成为儿子,我是绝对不会容许的!”
“不要搞错了,白痴!要让我叫邵可大人作父亲的话完全没有问题,我有自信能够成为世上第一的男人,最重要的是秀丽即使看到了我的素颜也能够正常地和我对话。”
奇人的声音因为面具的关系而有些模糊,听不出来是真心话还是玩笑。
一面用力拖着没有离开意思的黎深,奇人一面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话说回来,还真有逗弄的价值啊。”
遭受激烈冲击的君王的表情,实在相当精彩,另一个人也是。
“凤珠……你是真心要和我展开争夺战吗?”
“我们现在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吧?你先努力向秀丽完全自我介绍吧。”
“我不需要敌人的同情!”
“你不是和邵可大人两个人共进晚餐了吗?这不是挺好了吗?有了这个今天你就该满足了吧?”
听到他的话,在一阵相当长的沉默后,黎深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头,楸瑛在那边屋看到黄尚书意料之外的男人味,从心底里感到佩服。
“……了不起,感觉是成熟男子的魅力和游刃有余的全面展现呢,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今天我认输……就算带着面具,那种程度的男人味还是要让人甘拜下风啊。”
而此时,刘辉在不停地发抖——刚才那好像恋人之间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和他那么亲热,秀丽?!朕怎么没听你说过什么山茶花的问题!每次冲着朕的话就只会发火,说什么朕没有大脑啦,太轻浮啦,不肯好好工作,是昏君啦……”
“……那当然啦,谁让你明明是君主,还大大咧咧地跑到这种地方来?我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话说回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夫人真是不可思议呢,他明明那么体贴。”
能够对于那位户部尚书说得出这种评价的人也就只有秀丽了。
“不对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绛攸大人还有蓝将军赶紧趁着茶还没有沏好赶紧回去!”
想起了“父亲茶”的现实,秀丽慌忙催促他们。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而在精神上已经疲惫的两个人打算老实的点头。但是,就在他们的头颅落下之前,静兰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两人的手臂。
“——两位,你们还没有收拾厨房。”
听到那不会让秀丽听见的低沉——而且冰冷的声音,两人猛然醒悟到了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
在整理餐具之前就去了龙山,回来之后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盘筷,而且现在,在邵可沏茶的过程中,很有可能厨房已经被进一步的弄乱。
——面对府中这种现状,能干的家人·静兰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的免费劳力。
现在两在劳力已经彻底抓牢,静兰冲着秀丽微微一笑。
“小姐,雪已经积得不小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就请让他们住下来吧,而且似乎也能帮忙做家务,这样可就再好不好了。”
“啊?不行的!怎么能让客人做这种事情?!”
绛攸和楸瑛看见了心中的绿洲,不由自主一阵感动。这个世界原来并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没错,至少还有这名心地善良的少女。
“……没关系的,秀丽小姐,今天就让我们来帮忙吧,回头我会送上探病的花束。”
“平时都一直是你在做东西给我们吃,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听着这样的话语,刘辉自然也不能不说什么。
“朕、朕也来帮忙!我可以帮上忙的!!”
静兰笑着点点头。
“谢谢你,圣上,相信今天刷锅的经验迟早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可以把一国之主都指示去刷锅的男人——茈静兰。
很少有人知道,那天彩云国国王和他的两位近臣直到半夜都在致力于刷锅洗碗。
(你知道吗?厚重的茶垢要用盐才能弄得掉,米糠是不能丢掉的,如果把它弄到抹布上面的话就可以把地板擦得闪闪发亮的。)
不久之后,圣上得意地披露出的种种家庭型智慧,让他的臣下们很是为了出处来源而大惑不解了一番。
终
不知道是因为叶大夫的药物呢,还是邵可特制的生姜汤的功效,在喝完粥的时候,秀丽的身体已经轻松了不少。随着身体温暖起来,睡眠也开始温柔地对秀丽招起了手。
在闭上眼睛之前,秀丽注意到放在书桌上的稻草人上面起了微妙的变化。稻草人的脖子上用薄薄的紫色丝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秀丽不由自主喷笑了出来,他是什么时候打扮的稻草人?但是那可是稻草人啊。
……秀丽知道,她知道刘辉其实很在意自己受骗后送了稻草人给秀丽的事情。
她也知道,就算那些礼物只能用离奇古怪来形容,也全都蕴含着充分的心意。
可是,他们不能跨越最后的一线。
所以他的话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秀丽没有去深思。
哪怕只是短暂的平稳也好。
秀丽想起了刚才的朦胧之中,轻轻伸过来的手。
温柔的,好像爱护花瓣和雪花一样的纤细动作,只有手指尖,好像在阐述着不可动摇的意志以及潜藏着激情一样的火热。
虽然因为发烧而意识朦胧,秀丽甚至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那是刘辉的话……)
总觉得,他是在慎重地、很有耐心地,在等待秀丽打开心扉的时机。
秀丽所感到的不光是温柔,还有一抹无法掩饰的不安。
如果他一定要求自己给出来一个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的话,现在的秀丽能够做出的回答还是只有一个。
其实,这样反而能结束一切,可是他动绝对不会说出口。这份慎重,显示出他并没有被一时的感情所俘虏的冷静,而这也是他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坚定意志的显现。
——偶尔,会有一丝畏惧的影子在心底闪过。
直到现在也没有嫔妃的君王。
(……怎么说呢?)
哪怕一个人都好,如果他能娶一位美丽而且可爱的千金小姐做夫人的话。
或者像以前频繁地更换侍宫一样,让后宫百花齐放也很不错。
也许只是自己自我陶醉,也许刘辉所表露出的爱情只类似于对邵可的亲爱,也许他没有嫔妃是出于其他理由,并不是秀丽的缘故。
可是永远维持着空荡荡的后宫,就好像在说只为了等待一个人一样。
(拜托了……)
请你不要那么的慎重。
那份体贴,那份感情,虽然让我迷惑,但是绝对不是讨厌。
对于用手掌怜爱地碰触着自己的他,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抱有同样的感情。
即使如此——(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爱和被爱就能解决的吧……)
在被淹没的记忆远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终于闭上了肿胀的眼帘,秀丽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彼此相爱就能解决一切的。
啊,对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逃离恋爱的吧。
——我多半——不能给你回报。
对于在自己逐渐陷入梦乡的时候而伸过来的温柔手掌,秀丽迷迷糊糊地说道。
……对以拜托了……请不要说什么只爱我一个人。
从她闭上的睫毛边缘,积聚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第二天,秀丽就已经彻彻底底的恢复,仿佛昨天的热度只是一场梦境一样。
(……要如何说呢,感觉上一整晚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东西……到底是想什么来着?)
完全没有记忆了。
也许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吧,秀丽不小心睡过了头,刘辉他们已经回到了王宫里,原来做好了准备要面对凄惨的厨房,结果那里却亮闪闪的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昨天他们想必相当辛苦吧。
(回头一定要为了大家的探病好好道谢才行。)
“话说回来,好久没有感冒,这次反而有些赚到了的感觉呢。”
梦到了和母亲的回忆,受到了大家的关爱,感觉到他们为自己担心,秀丽非常高兴。
顺带一提,那天宋太傅号称“干布摩擦性比较好”,从而送来了大量的手巾,而霄太师则号称“这个绝对能立刻让秀丽精神起来!”,于是送来了“画在画布上的金块”这样特大号挂轴。因为看起来很吉利,所以秀丽规规矩矩地把它挂了起来,每天都进行祭拜。楸瑛也早早送来了早放的美丽梅花,黄尚书也依照约定送来了山茶花,而后珠翠和蝴蝶姑娘,及至于街上的人们都前来探望她,让众人的体贴深深地渗透进了她的心中。
“小姐,你现在还不能不喝汤药哦,也不能吝啬火炉的炭。”
“没错,秀丽,要弄暖和一些才能睡好啦,不能打开窗户的。”
这其中,父亲和静兰的体贴尤其让她感动。
——过了几天,那把扇子通过绛攸的手而还回了黎深的手上,但是,那上面居然附上了“致前来探病的好心人”的秀丽的亲笔书信。书信中对于好心人众多的礼物诚挚地进行了道谢,黎深的狂喜乱舞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嘿嘿嘿,怎么样?绛攸!!是秀丽的亲笔哦!你也能从这个笔墨的漆黑和浓度上面感觉到爱意吧?”
“…………恭喜你,黎深大人…………”
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朝廷上都在散播着吏部尚书不小心伤到了脑子的流言。
那个女人,曾经非常的顽固。
(话说回来,所谓的爱是什么东西?你不认为自己是傻瓜吗?你说你迷上了要杀的对象?我可没听说过有那么愚蠢的杀手。嗯,不过考虑到你能够杀到这里,想必在技巧上是不会落在人后了。少在那里罗嗦无聊的事情,快点做该做的事情吧,就如同以前你曾经好像对待玩偶一样斩断众多人头那样,你也拧下妾身的脑袋好了,以你那像冰决一样的心的话,想必连眉头也不会动一下才对吧,那样就一切都结束了。)
对方那好像赶苍蝇一样的随意手势,似乎在表达着从心底感到的厌烦。
可是。那可以比拟闪电的激烈眼神,让他一眼就陷入其中。
(爱?那种东西能有什么作用?)
别说是对上司命令自己杀掉的对象下手了,就好像双手双脚的铁枷都被解开一样,自己的心就如此地被带走了,比任何人都要哭笑不得的就是原来捡回了性命的当事人本人,事后他没少因此而受到冷嘲热讽。
在为了躲避立刻杀到的追兵而进行的逃避过程中,就算他号称是稀世少有的杀手,也险此就此断送性命,直到现在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以完美控制感情的自己,为什么,会采取那样的行动?
(因为憎恨也是件麻烦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对那种事出手。你是白痴吗?你难道以为妾身迟早会有一天把你称为‘相公’吗?真是可喜可贺。)
可是嘟嘟囔囔抱怨的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用那个可喜可贺的词语称呼他了,也开始对他露出美丽的笑容。
(不过啊,我的相公,有些事情不是光有爱和被爱就能解决的吧。)
要说服过于顽固的他,究竟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呢?
然后,幸福的生活又过于短暂。
(邵可,我爱你,嘻嘻嘻,秀丽和静兰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妾身真的很幸福呢。)
能够在临死之时还这么嘻嘻嘻地笑出来的女性,也就只有她了吧。
(我的相公啊……不要太过哭泣……)
她死亡的夜晚,天空划过了和她的眼神一样鲜烈的闪电。
——邵可所爱的女子,终身就只有她一个人。
第三个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