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吃”
吏部尚书红黎深开口第一句就是如此。
按照他的吩咐而正在沏茶倒水的李绛攸,因为这句话而在额头上清晰地浮现了青筋。如果这句话是从红黎深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他绝对会斩钉截铁用一句“那就不要吃”来打发掉对方,但不巧的是眼前的这位上司,偏偏是可怕到让他无法说出这种话的对象。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做好包子带过来的。”
绛攸小声地尝试着抗议,但是马上就被击回了。
“我可不记得有说过叫你做难吃的包子带过来。话说回来,绛攸,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个看起来是包子?我怎么看都只像是煎饼啊。”
那个扁平的东西,确实无论用多么宽大的目光来看,也看不出是个“包子”。
但是绛攸也有自己的理由。
“……从早到晚被你使唤得团团乱转,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提高做包子的手艺?”
哎呀呀,黎深夸张地叹息了出来。
“居然对自己的努力不够视而不见,反而去非难他人。我可不记得有如此教导过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弄错了教育方式呢?”
“……唔!”
“茶水也不合格,要计算好时间,酝酿出更加恰到好处的苦涩和香甜才可以……再来一杯茶”
面对一面说着难说一面继续消耗着茶水和包子的黎深,太阳穴都在抽搐的绛攸只能默默地沏上了茶水。
突然,扇子“啪”地敲响了一声。
——来了,绛攸在内心做好了迎战准备。
在得知黎深叫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在黎深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的时候,这个预感已经变成了确信。
红黎深是就这个地位而言过于年轻的男人,虽然在几年前已经过了三十,但即使如此,作为朝廷的中枢官员来说还是罕见的年轻。不过话说回来,从罕见的年轻这个角度来说的话,绛攸本人在众人的眼中甚至已经超越了黎深。
黎深以精明能干而闻名,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性格,而绛攸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在和他单独相处的情况下谈到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点他已经通过无数的亲身体验而学会了。
……这次又是什么啊?
绛攸几乎半是自暴自弃地看着黎深,结果对方回应了他一个优雅的微笑,死定了!
“是霄太师提出的要求,从明天起你就要跟随圣上,要好好努力噢。”
绛攸的脸孔瞬间失去了表情,他立刻用冰冷的声音回答:“不要,请你去找其他人。”
啪,黎深的扇子再次发出了一声脆响。
“昨天我叫你做好包子带来的时候,你应该也说过不要吧?”
“啊?那是理所当然吧?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做包子?”
“前些日子,我因为嫌麻烦叫你代替我去参加朝议的时候,你也说了不要吧?”
“……那个一般来说都应该是各部尚书出席才对吧?”
“几年前,我叫你在从众面前,假装不小心把我讨厌的某位重臣的假发弄掉,让他的秃头曝光的时候,你也说了不要噢。”
“……我……我是说过。”
“还有更早之前,我叫你去参加王都的女装大会少年部,把冠军奖品的百担大米赢回来的时候,你说的也是不要。”
“……”
“还有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说要捡你回去的时候,你也说的是不要。”
“……”
“你嘴上说了不要,又能在行动上实际贯彻到底的例子究竟有没有过呢?恩?”
红黎深好像在宣布胜利宣言一样地优雅地展开扇子。他的模样似乎只能用不败的王者来形容。
但是这次绛攸无论如何也不能老实地点头。
“不要,我是你的部下。”
“当然了,我只是把你借给霄太师一刻,你依旧还是吏部的人。”
“——对方可是那个昏君啊。”
“有什么不好的?什么事情都是经验。你就好好去做吧。”
“可是——”
黎深没有让他进一步说下去。
“——绛攸?这是我所决定的事情,你觉得我会让你说不吗?”
“……唔……”
面对始终保持笑容的上司,绛攸只能认输。
自从小时候被黎深捡回家后,绛攸已经在他身边呆了十几年了。虽然嘴上经常这样那样的说,但是说到底绛攸还是——虽然他本人坚决否定——敬爱着这个男人,所以最终还是无法反对他的意见,就算他再怎么讨厌那个命令。
于是乎,吏部侍郎(从现在起外借)李绛攸的郁闷日子就此开始。
“……太闲了”
绛攸在宫城的府库——图书室——空虚地翻动着书页。
自从被派去追随圣上已经过了半个月——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可做,没有自己的位置。这些全都是因为刚刚即位的十九岁年轻新王完全没有从事政务的意思,而整天都泡在后宫的缘故。
虽然绛攸在半个月前就被直属上司打发出来,被吩咐去追随圣上,但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见到圣上本人。在国试中以史上最年轻的记录状元及第,在出人头地的道路上一路疾驰,被誉为朝廷第一才子,至今为止一直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而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李绛攸,体验了为官以来的第一次尴尬经验。
“……没想到我,这样的我,居然也只能每天都这样,这样,这样地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绛攸的怒火已经达到了极限。以前托用人毫不手软的上司的福,他几乎被使唤到了几乎没功夫睡觉的程度,当时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没有事情可做居然是如此痛苦的感觉。
“……这些全部是那个昏君的过错!”
砰!绛攸的手用力拍上了桌子。这个在静静的府库里回荡的愤怒声音,让府库里面的另一个吃惊地转过头来。
这个柔和的声音,让绛攸猛地恢复了清醒。
“非、非常抱歉,邵可大人。我居然在府库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哪里哪里……那个,你好像累积了不少怨念的样子。”
红邵可浮现出了微策的苦笑。
绛攸喜欢他那稳重的表情,以及诚实而温和的声音。明明应该和自己的上司差不了几岁,但是性格上却存在着天地一般的差别。如果是平时的话,只要一面看书一面和邵可聊天,绛攸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到心灵的抚慰。但是这次就算是如此也无济于事。
“你觉得我有可能不烦躁吗?”
绛攸猛地抬起了脸。趁着府库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绛攸将这半个月来积累的怒火一口气倾泻了出来。虽然在他人面前绛攸都会努力维护自称的“铁壁般的理性”,但是因为这个府库的主人是绛攸为数不多的敬重人物之一,所以他毫无顾虑地抱怨了起来。
“我明明说了不要,还是硬把我派来跟着圣上。都已经过了半个月,可是那个白痴圣上就知道整天泡在后宫不出来,也不从事政务。托他的福,连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可做。可是又不能不来报到。最后的最后还发现那个白痴圣上会在寝宫里面亲近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我不烦躁?”
“那个……”
邵可一时无言以对。就是因为绛攸的话实在说得太准确,所以想要反驳也无从说起。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对他说,你说得没错,真是可怜啊。
“那个,圣上也许也是有什么理由。”
“理由?”
绛攸瞪大了眼睛。
“他即位已经半年了的说!连参加朝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根本就是适当地按按玉玺,然后剩下的一天时间都泡在后宫里面。而且每晚上还都呼叫不同的待官,他还能有什么理由?”
“那个……”
邵可再次无言以对。烦恼了一阵之后,他终于想到应该在这里转换话题。于是很难说得上是伶牙俐齿的邵可,相当不自然地强行转换了聊天的话题。
“啊,对了对了。绛攸,你知道吗?”
“啊?”
“其实呢,这个府库里面会有幽灵出现噢。”
府库里面有幽灵出现。
这个对于绛攸来说,是非常不能就此置之不理的事情。不过并不是因为会妨碍到读书之类的事情,就算有幽灵出现,绛攸也还是可以一如既往地继续阅读。
问题在于别的地方,而且他因此而下定了一个决心。
“——绛攸,你居然会主动找我,真的很难得呢。”
来到两个人约定的见面地点的青年武官,丝毫不介意好久未见的知己的那张扑克脸,笑嘻嘻地说道。
“怎么说呢,你的表情好像在说并不想见到我一样。”
“没错,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绛攸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是没有办法,既然就算是你也能派得上用场,那我也只能妥协了。”
“啊?”
“我要退治幽灵,你来帮忙。”
绛攸非常认真地如此告诉对方。
当天晚上,两个青年前往了府库。
“……哎呀,我还说你很难得地主动找我干什么呢,没想到居然是幽灵退治。”
一面走向府库,青年武官——蓝楸瑛一面笑嘻嘻地说道。
“我真的没想到能从你这个顽固到底的现实主义者嘴巴里面听到幽灵这样的词汇呢!”
“少罗嗦!闭上嘴巴跟我走!”
“你真无情,我们可是一起参加国试并且同榜及第的关系吧,而且座位还是挨着的。在你考试中途去厕所而迷路的时候,还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呢,及第之后又被分配到了同一个部门,我们明明这么有缘,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淡啊?”
“就算有缘分那也是孽缘!你听明白了没有?孽缘!我一直都在衷心期待着它的断裂。这次是因为我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帮忙的武官只有你一个,所以才不得已妥协而已。这个你要给我好好地铭记在心。”
楸瑛好像吃惊一样地瞪圆了眼睛。
“铭记在心?铭记什么?不用担心,绛攸你也知道我的原则是只对女性出手吧?当然了,你要是女性的话我绝对会很高兴地奉陪你的。”
绛攸的血管都快要爆裂——没错,这家伙就是这样的男人。
“你这个大白痴!你的脑子就只会处于万年发情期吗?”
“你不也一样吗?就只会万年不变地讨厌女性。”
楸瑛哎呀呀地摇着头。
“明明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却整天说这种话的话,你也会被人怀疑是不是和圣上有同样的兴趣噢。再说了,你试试当众用这付得天独厚的容貌说讨厌女性看看?我们羽林军里面的那些粗鲁家伙们绝对会立刻让你送掉半条命的。你将来要是被男人压倒可不关我的事哦。”
面对毫不脸红地说着恐怖事情的损友,绛攸不由自主地磨起了牙齿。
“我看倒是你自己啊,迟早会被白痴女人扎一刀的吧!哈,要是那样的话,我至少会给你点炷香的。顺便在你的墓碑上刻上‘祝万年发情种终于完成牡丹花下死’这样的字眼。”
“哈哈哈,很不错呢……对了,绛攸。”
“干什么?安静一点走路!”
“哎呀,我也很想这样啦,可是我再不说话我们就要走到府库相反的方向去了。”
绛攸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楸瑛带着笑客指了指相反方向。
“抱歉,在你走的正起劲的时候给你泼冷水,不过府库是在那边哦,没问题吧?”
一面气得发抖,绛攸一面毅然决然地调转了身体。
明明可以不用那样,但是这个楸瑛却偏偏就是喜欢半是有意地用针戳绛攸已经到了极限的忍耐力。
“你的方面白痴,似乎完全没有恢复的余地呢。号称朝廷第一才子的绛攸大人其实是绝对的方向白痴,如果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在别人后面就无法到达目的地。对于这一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
绛攸的忍耐力终于彻底失控。
平安到达府库后,绛攸用擅自顺过来的钥匙打开了府库。
府库里面一片漆黑。
飘荡着轻微的陈旧书本味道的空间里多到数不清的书柜被淹没在了黑暗中。原本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现在却让人不禁产生迷路进入异世界的错觉。
绛攸手拿着蜡烛,在就近的桌子上打开了包裹。看着从那里面滚出来的东西,楸瑛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你看了还不明白吗?包子。”
“哦,是包子吗?还真是格外独创的形状呢。你在哪家拙劣点心店买的?走形到这种程度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绛攸的额头上啪地冒出了青筋——每人家伙都这样。
“只要能吃的话形状什么的没有什么关系吧?”
“……难不成,是你自己做的?”
“是那个人硬逼着我做的。”
——绛攸自从半个月前被逼展现了自己的煎饼包子后,几乎每天都要在上司的命令下制作包子。但是他的技术却完全没有提高,那种扁平的形状也丝毫不见进化的征兆。在政事上拥有出众才能的绛攸,好像却没有制作包子的天分。
但是听到这番话的楸瑛却爆笑了出来,而且还是抱着肚子的大笑。
“……哈哈,能够让你去做包子的人,这个世界也就只有红吏部尚书大人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就去笑死吧!”
“你……你亲手制作的包子,比稀世的大画家琅荣荣的遗作还贵重吧!”
一面因为笑过头而流出了泪水,楸瑛一面把手伸向了那个拥有奇妙形状的包子,但是在抓到之前他的手已经被绛攸打开。
“干什么啊?给我一个不行吗?就算是幽灵退治期间的点心不好吗?”
“笨蛋!你以为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功夫吃点心吗?”
“……”
那这个是什么?面对不由自主用目光询问的楸瑛,绛攸傲慢地回答。
“这个是钓幽灵的。”
“啊?”
“邵可大人说过,在府库出没的幽灵好像喜欢包子。”
楸瑛收起了残留在眼角的笑意,无言地凝视着长年的友人。
“可恶,该死的幽灵,怎么还不快点出来!”
准备好包子后已经过了一刻钟。
绛攸在书柜的后面烦躁地瞪着放置着包子的桌子。
楸瑛是觉得这与其说是幽灵退治,反而更像是要捕捉厨房的偷点心小贼,但是他却很明智地没有说出口。此外,他也有想过,幽灵真的会吃现实点心吗?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也只是停留在想想而已。因为他看得出绛攸是非常认真的。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府库的幽灵?”
楸瑛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毕竟在宫城中幽灵的话题并不稀罕。什么某片湖水里面会有溺死的女人半夜冒出来啦,什么哪个房间中会有无头尸体为了灵找头颅而徘徊啦,一定要算起来的话,幽灵话题差不多都要蔓延到了每个地方都有的程度。
“幽灵那种东西有没有我也不在乎,只要他不妨碍到公务的话。”
超级现实的绛攸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过,在府库出现的话就是个问题了。”
“为什么?”
“在府库冒出幽灵的话,邵可大人出了什么万一的话要怎么办?”
邵可负责的府库的书籍管理工作。因此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库度过,有时候还会在这里住下来。
如果真的是幽灵要怎么办?如果不知道幽灵的存在也就罢了,既然现在知道了,非常尊敬邵可的绛攸就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
“……你真的很喜欢邵可大人啊。”
“难道你不是吗?”
“哎呀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也从心底尊敬他哦。为什么那种人会被埋没在这种地方呢?我真的是一点也无法理解。”
整天窝在府库里面看书的邵可,在大部分的官员眼中都是闲人一个,而遭到无视。其中一部分也是由于他那温和的性格吧。但是,如果拥有真正的识人眼光的话,只要和他交谈上一次,就立刻能明白他拥有多么广博的知识,以及与之相对应的灵活思考。从这一点上来说,邵可可是称得上极为罕见的人才。
虽然绛攸也以自己的知识为傲,但是就连他也无法及得上邵可。连这个都不知道,而任凭他埋没在府库的圣上和重臣们,在他心目中都是傻瓜。
“而且邵可大人——”
“什么?”
“……什么?”
“……不,没什么。”
一面对于很难得地在半途把话题咽回肚子的绛攸感到奇怪,楸瑛一面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还挺闲的啊。你不是应该追随圣上吗?”
“——不要和我说这个!”
听到那个似乎是烦躁感再燃的声音,楸瑛嗤嗤地笑了出来。
“你也很辛苦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的工作应该是那个笨蛋圣上的护卫吧?”
“没错没错,我也完全的没有工作。所以才有时间来陪你啊。”
按说两个人分别算是文官、武官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是现在却双双没有工作可做,落到了在深更半以包子为诱饵对付幽灵的地步……想到这里绛攸就觉得有些悲哀。
“算了,这也是和平的证据,不是很好吗?”
“怎么可能好!”
他刚这么一叫,旁边的楸瑛就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绛攸还没来得及吃惊,耳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吱,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如果要说是被风吹开的话,感觉上又太过不自然。
在屏声静气守候在那里的两人面前,一个好像白蒙蒙的人影一样的东西,无声地进入了府库。因为已经吹熄了蜡烛,所以周围一片黑暗。不过由于明亮的月光从门口射了进来,才让他们勉强看到了白色的影子。
突然,影子的周围仿佛有什么火光似的东西闪动了一下。
鬼火吗?绛攸冷静地眯缝起了眼睛,但是在他辨认清楚之前火光已经消失。
更加朦胧了几分的白色影子,好像在踌躇着什么一样站在了门口。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白色的东西突然动了。
无声地,好像滑行一样地接近了放着点心的桌子,能够看到他的袖子部分伸向了包子。然后——“……难吃……”
连路过的幽灵都要对自己的作品挑三拣四,绛攸终于忍无可忍。
“每个混蛋都这样——不过是区区的幽灵,有什么资格抱怨味道。”
听到声音的白色东西,刷地移到了门口。楸瑛立刻越过桌子,拔出了配剑。但是,他的刃却落空了。
——被闪过了。
虽然两个人追在白影后面冲出了府库,但此时那个白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邵可大人,出现了。”
第二天,绛攸表情认真地向邵可报告,在他的身边是从剑术训练中硬被拖过来的楸瑛。邵可因为他唐突的宣言而大感不解。
“出现了?什么意思?”
“昨天您说过的的幽灵。”
邵可瞪圆了眼睛:“昨天晚上,你去了府库吗?”
“没错,深更半夜的有个白色东西偷偷跑了进来,而且明明是一片黑暗,居然还贪心地注意到了包子的存在,而且最后还抱怨别人特意准备的包子不好吃。”
邵可的表情很微妙——就好像是在强忍着要笑出来的冲动一样。
“这没有什么可笑的!”绛攸愤然说道。
“如果他给邵可大人带来危害怎么办?既然如此我绝对要抓住他!”
“抓住幽灵吗?”
“或者是赶走他。”
邵可表情困惑地偏着脑袋说道,“可是,他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因为他是幽灵就要赶走他,感觉上有点可怜呢。”
虽然是有些脱线的语言,绛攸倒是很干脆就认可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那就首先确认他是不是恶灵。”
这个男人果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认真,听到绛攸认真地表示接下来要制作作战方针后,邵可没有笑,而是点点头,打开了旁边的包裹。
“那么,这个给你们两位”邵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女儿拿来的,请吃吧,肚子饿了的话也无法战斗嘛,希望能够合你们的口味。”
包裹里面的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市面贩卖的胖乎乎的包子。
“啊,这个倒是很有包子味道的,鼓鼓的呢!这个样子才能叫包子哦,绛攸!”
“构成成分是一样的!”
“……虽然我至今为止也都认为内在才比较重要,但是看过你的包子后再看到这个,就开始觉得外表也还是一定的重要性了。该怎么说呢,能够诱惑食欲的外表也很重要吧……恩,不过女性们为此而努力的过程也很可爱,所以就算不是太饱满倒也没什么关系。”
“你在说什么呢?白痴!”
但是在关于这个包子的话题上,绛攸也只能承认楸瑛的说法,非常刺激人食欲的香气……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邵可取出几个包子递给他们,绛攸决定还是开心地接受下来。
“我再给你们泡茶去,反正上午几乎不会有人来。”
“啊,我也去帮忙。”
“不用了,你们等着就好了,马上就好。”
听到邵可如此表示,绛攸也只能放弃。两位青年感谢地行了一礼后就决定去隔壁房间的桌子旁等待了。
确认两个人消失在书柜对面后,邵可扫了一眼背后的书柜,轻轻叹了口气。
“……圣上,不能说别人特意准备的东西难吃哦,而且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捡外面的东西吃。”
在变成死角的书柜对面翻着书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朕喜欢吃点心,而且,你平时给我的点心真的很好吃……话说回来,那个东西啊,不光是形状奇怪,味道也真的很奇怪。”
然后对方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地询问。
“朕的那份包子,还有剩下吗?”
邵可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至少确认了那个幽灵喜欢包子。”
绛攸在纸片上写下了“喜欢包子”几个字,用手撑着下巴的楸瑛哎呀呀地叹了口气。
“——绛攸,要让我来说的话,那个并不是幽灵,而是人类吧。”
“什么?”
“他闪过了我的剑,幽灵会做那种事情吗?反正也不用担心死掉,而且要是幽灵的话,剑应该直接穿过去才对吧?”
听到楸瑛的指摘,绛攸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呢?也可以认为他是由于生前的条件反射而下意识避开啊!就算是幽灵,也不会觉得有人刺自己的身体舒服吧?如果我是幽灵也会避开。”
“……”
“但是,你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绛攸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他是相当的高手呢?”
“啊,那人避开我时的身法,相当的出色。”
楸瑛虽然年仅二十四岁,却已经担任了将军的职位,而且用剑的身手在精锐集结的羽林军中也可以进入前五名。性格也就罢了,他的实力就连绛攸也不能不认可,所以虽然很不情愿,还是为了退治幽灵而把他找来了。
“那么,首先确认是不是幽灵吧。”
绛攸盘起手臂。
“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腿?”
“这个……虽然没有脚步声,但是既然拥有能避开我的剑的身手,那么要消除脚步声应该也不困难。”
“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如果你不那么性急地怒吼的话,也许还能多明白一些呢。”
对此绛攸也无法反驳,虽然他比常人顽固一倍,但是对于自己的失误也会很干脆地承认,但是对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道歉的对象,所以绛攸也只能保持沉默。
为了掩饰沉默,绛攸把从邵可那里拿到的包子塞进了嘴里,然后大吃一惊。
“好吃!”
“啊,真的?邵可大人的千金会成为很好的夫人呢,这个绝对是杰作,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无可挑剔,简直就好像我一样嘛!”
绛攸无视了他最后那句多余的话,然后迅速地把剩下的包子都包进了包裹里面。
“这个就留到晚上好了……嘿嘿嘿,混蛋幽灵,我就用这个把你钓出来,这次不会再让你说什么难吃了!”
“这可是别人做的东西,绛攸,你就不能再谦虚一些吗?”
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喝下了邵可刚才所泡的茶水。
虽然绛攸还勉强保持着沉默,楸瑛已经忍不住嘀咕了出来。
“……邵可大人,如果没有他的千金的话,也许会活不下去的。”
邵可所泡的茶水真是苦到了让人想要晕倒的程度。
“真是的,完全就和昨天晚上同样的手法吧?对方会两次都落入同样的圈套吗?”
楸瑛一面藏到书柜后面,一面哭笑不得地说道。
“……我说你啊,好歹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吧,就不能想出点更象样的主意吗?”
“……少罗嗦!幽灵又不在我的守备范围之内,而且这次连茶也预备了,怎么能说是完全一样!再说了,你不是也是仅次于我的榜眼吗?你就什么也没考虑吗?”
“我也是第一次对付幽灵啊!啊,不过要是女性的幽灵的话……”
“只要是女人,你就连幽灵都不在乎吗?”
“如果是合我口味的女人我当然会高兴啦,而且绛攸,如果对方真的是活生生的女性,你打算怎么办?”
完全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的绛攸,一瞬间无话可说。然后他好像无比厌恶一样地“切”的哼了一声。
“……全权委托给你。”
“……你的女性厌恶症真的一点也没有好呢。”
“反正我也没打算治好。”
楸瑛叹了口气。
“……绛攸,我说你啊,就算是因为以前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情。”
“要是你打算进一步提起以前的事情的话,我现在就让你脑袋开花!”
面对那双已经变形的眼睛,楸瑛放弃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说教。
不久之后,绛攸轻轻嘀咕了一句。
“……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
“哎呀,真难得!是什么事呢?”
“……为什么从文官转职成武官?”
在之前绛攸及第的时候,因为才能而被众人称颂不已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眼前的男子——比他年长两年的榜眼楸瑛,也被人称为难得一见的才子。
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但是才学却货真价实。明明毫无疑问迟早会坐上高位,但是楸瑛却偏偏在那之后干脆地退出了文官这个行当。在听说他特意专门去接受武试而成为武官的时候,绛攸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啊,因为文官的话麻烦太多,不合我的性子。”
楸瑛轻轻耸了耸肩膀。
“而且,文官已经有你在了。”
“啊?”
“有才干的人都挤在一个地方的话不是很浪费吗?文官有你,武官有我,这样才刚好平衡嘛。”
“……你真是个白痴!”
绛攸从心底觉得哭笑不得。就在他打算回敬一个两个说教的时候,楸瑛的视线突然动了一下,绛攸也随之猛然屏住了呼吸。
府库的房门,和昨天晚上一样,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打开了,月光射入了府库。以那个苍白的光芒为背景,一个白色的人影飘然而入。
那个无声滑入房间的影子,再次和昨天晚上一样试图接近桌子。
这次他们没有打算默默地等到他吃包子为止,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两个人一起朝人影扑了过去。
——但是“怎、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让绛攸大吃一惊,仔细看去的话,他用尽力气抓住的蓬松玩意儿,弄不好似乎就是胡子。拽了一把试试后,对方就发出了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的悲鸣。而被他压在身下的衣服的触感——似乎也并不陌生。
两个青年慌忙去打量那张被月光映出的脸孔。
“咦——霄太师?”
两个人居然在无意中完成了一大壮举,就是把朝廷百官之首、重臣中的重臣的霄太师坐在了屁股下面。不过现在不是他们所措的时候了。
“有贼吗?霄?!”
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去思索这次又是哪一位,绛攸已经被楸瑛粗暴地撞开。在下一个瞬间,一道白光划破了绛攸刚才所在位置的黑暗。如果退得慢上一步,毫不疑问绛攸的脑袋已经飞掉了。
楸瑛好不容易才截住了以恐怖的速度接二连三攻来的剑。
“我们不是贼,宋太傅!是我,蓝……”
“哈哈哈,明明是小贼却很有两下子嘛——有意思!”
“不,不是!”
“哇,你不要着急!宋!”
不知道为什么霄太师的声音也混杂了进来。
“……宋”
这时候传来了第三个声音。与此同时,宋太傅一个踉跄。
“茶!为什么踹我的膝盖?”
“你给我看清楚!你的对手是蓝将军,而且他旁边那边不是李侍郎吗?”
好好老先生模样的茶太保,一个人冷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重臣中的重臣,朝廷三师居然好死不死在这种场所汇聚一堂。
“原来如此,是幽灵退治啊。”
点燃府库的灯,在大家都平静下来后绛攸说出了原委。霄太师揉着腰部点了点头。顺便狠狠瞪了一眼同事宋太傅。
“宋,你这个急性子和粗枝大叶就不能想办法治治吗?差一点就连我都挨了你的刀——”
“罗嗦!我怎么可能犯那种幼稚的错误……你也真是的,年纪越大就越唠叨。”
“你说什么?我看你自己才是勉强装年轻吧?明明是年纪一把的老头子了,还整天耍帅端着剑的话,迟早会因为闪到腰而爬不起来。然后就变成混蛋死老头!哈哈,真让人期待呢!”
“那你就是混蛋加三级的老年痴呆死老头!”
茶太保及时给这场低水平没营养的骂战泼了一盆冷水。
“……霄,宋,我相信你们都会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现役死老头而继续君临天下,而且就算是二十年后,你们也一样可以精神到让年轻人们嫌罗嗦的程度,所以尽管放心吧!”
这个斩钉截铁的吐槽,让两个精神过头的老人家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时哼了一声转开脑袋。然后,好不容易注意到了哑然的两个年轻人的宋太傅,又再次生起气来。
“你们两个也是的,什么叫幽灵退治?挺好的年轻人,深更半夜的就没有什么其它事情可做吗?看来朝廷也是太闲了啊!”
“宋,你说过头了。”
对于茶太保的打圆场,宋太傅也只是哼了一声。曾经作为全国第一武奖而追随先王,建立过无数战功的宋太傅,就算是现在也气血旺盛,和态度温和的茶太保大不一样。因此对于宋太傅的训斥心存畏惧的人也不在少数。
“哪里,宋太傅说得再对不过。”
绛攸面对朝廷三师也毫不畏惧。
“如果有工作的话我们当然会做,但是现在能做的也就不过是幽灵退治的程度……自从我们跟随圣上之后。”
最后带刺的一句话,让三位重臣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
楸瑛将原本给幽灵准备的茶水重新沏过后为三人奉上。
霄太师无声地喝了口茶。
“霄太师”
“咳咳!”
从黎深那里借调走绛攸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在先生御前长期担任宰相,众所公认的这个国家的第一重臣霄太师。
——也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绛攸恨恨地看着他。
“唔,老毛病又犯了吗?”
“霄太师!”
“啊,对了对了,你们想要看到的幽灵是什么样的感觉?”
绛攸的额头浮现了青筋。但是对方是朝廷三师,他也不能大声怒吼。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才需要“铁壁般的理性”。自称的“铁壁般的理性”如果不在现在发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面像灌酒一样地往肚子里面灌茶水。
无奈之下,楸瑛只好代替绛攸描述了“幽灵”的事情。听完之后,老臣们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在半夜时分潜入府库?”
“抓住包子说‘难吃’?”
“避开了好歹也是个将军的你的攻击?”
“对。”
沉默再次降临。侧眼看了现在也好像为了平息心头怒火而不断喝茶的绛攸,楸瑛询问道:“几位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没有!”
“没什么。”
“没有啦。”
虽然是明显装聋作哑的回答,但是楸瑛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口头上赢得过这三头成精的老狐狸,所以就放弃了追究。
“顺便问一句,为什么你们三位要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一起跑到府库来呢?”
“哎呀呀,看来也该是交些工作给绛攸的时候了。”
绛攸伸向茶碗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霄太师奸诈地一笑。
“——我们是为了把圣上从后宫拉出来在策划计谋,接下来其他大臣也预定会来,所以‘幽灵’今天晚上不会来——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腾一下地方吗?”
原本并不参与实际政务的朝廷三师终于有了行动——这个意义非常大。
但是半个月都没有工作找不到立足点的绛攸已经彻底变成了不良青年,所以他只是眯着眼睛别过了头去说道:“反正我是不抱太大的期待了。”
总而言之,幽灵退治只好改日再议。
现在已经是绛攸目击到“幽灵”后的第五天,但是那之后白色的人影就没有再出现。
虽然硬是勉强去退治也没有意义,但是到了这个地步,绛攸几乎是和幽灵大人赌上了气。我绝对要把你揪出来让你道歉!他在内心做出了这意义不明的决心。
另一方面,邵可开始担心黑眼圈已经成为招牌标志的绛攸。
“绛攸,就算你还年轻,连续熬夜也会损害身体的,反正现在幽灵也没有造成什么实际危害,所以你也不要在意我的事情,就忘掉幽灵吧!接下来天气似乎也不会太好,今天晚上还是回房间好好休息吧。”
“不!”
绛攸猛地抬起脸孔。
“我绝对不会中途放弃已经一度决定的事情,而且熬夜的话从以前起就是家常便饭,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
但是他憔悴的脸却彻底背叛了这番话,照这个模样,就算和幽灵见了面,他弄不好也会被人家误认为是同类吧?
向绛攸提到幽灵这个话题的人就是邵可,绛攸所担心的对象也是邵可,虽然并不是有意的,但是邵可还是不免感到自己有责任,而且,他也是真的担心绛攸的身体。
——再怎么年轻力壮,连续五天熬夜的话也不可能会不伤害到身体,楸瑛也许是体力过人的关系,外表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身为文官的绛攸明显看起来就很危险了。
“——绛攸”
邵可很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你听我说——只有今天好吗?如果今天见不到的话,就请你干脆放弃幽灵的事情。”
“但是……”
“绛攸!”
“是,是的!”
绛攸反射性地点头,邵可一旦认真起来,很不可思议地在他前面很难坚持自我。
“谢谢你,绛攸!”
邵可的表情松弛下来,然后递给他一个小包子。
“这个是今天份的包子,因为是最后了嘛。”
“……知道了。”
绛攸轻轻地笑了出来。
“真是遗憾,以后都吃不到这个包子了吗?”
“你说什么呢?只要你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啊,我们再一起喝茶吧,我会让女儿多准备一些包子的。”
“是。”
绛攸很难得的露出了和年轻相应的,很有青年感觉的笑容。
“……哎呀呀,要感谢邵可大人才行呢。”
当天晚上,在已经成为日常功课的府库潜入后,听到扑克脸的绛攸宣布今天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楸瑛叹了口气。
“能够如此轻易地说服顽固的你的人,也就只有吏部尚书大人和邵可大人了吧。”
“少罗嗦!再说了,为什么明明都是熬夜,只有你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哎呀,其实我也很难受的呀,不过我毕竟平时有锻炼,而且体力也足。”
“没道理!”
绛攸说着真正没道理的抱怨。
外面响起了呼呼的狂风声,楸瑛皱起了眉头。
“……今天晚上天气真的不太好。”
“是啊。”
在此期间又响起了雨声——转眼之间雨滴就好像箭头一样敲打着房门,感觉上风雨是如此地凄厉,连整个府库都要被吹飞了的感觉。
然后是并不应季的雷声轰鸣,和闪电刺眼的光芒。
“春雷吗?”
“闪电照得这里好像白天一样。”
两个人悠闲地一面喝茶一面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闪电。
“……这种天气只怕幽灵也不想出门呢。”
“真不走运。”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哎呀,难得你这次这么好说话。”
“对不起,最后还是白白害你也跟着我熬了五天夜。”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楸瑛瞪圆了眼睛,接着又微笑了出来。
“——哪里,其实我也很快乐哦,因为难得你会来拜托我。反正我也闲着没事,而且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包子,说起来并不比和美女度过的夜晚逊色呢!”
“……”
“如果不是我就不行吧?”
楸瑛坏坏一笑。
“因为知道你那个方向白痴的毛病的,就只有我和红尚书了。”
“少少少罗嗦!我难得——”
“难得直率一次吗?”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道格外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府库之后,惊人的雷声冲击着绛攸他们的耳朵。伴随着破裂音,房门接二连三地弹开。狂风和暴雨争先恐后地冲进了室内,两个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瞬间,“哎呀,吓死人了!”
——一个很明显属于女性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府库中响起。
绛攸和楸瑛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地互望了一眼后,微微从书柜后面探出了一点脑袋。
于是乎,他们看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长发飘飘的美丽女子,正站在打开了的府库门前。
女子也很快注意到了书柜后面的两人。她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后——开了口。
“——什么嘛,原来是约会啊!”
瞬间绛攸的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不是!”
“没什么可害羞的吧,绛攸!我们可是不惜在这种雷雨的夜晚都要见面的关系吧?不过你就连这种地方都有说不出的可爱,我心爱的人啊!”
楸瑛熟练地拉起绛攸的手指吻了下去,绛攸终于连汗毛都全体动员地倒立了起来。
“唔——混蛋!”
“开玩笑的啦!如果他是女性的话,我倒是也许会用这种方式追求他的,因为他一定会是合我口味的难缠美女吧——就好像你一样。”
一面因为面对这种异常事态也满不在乎的楸瑛的嘴头功夫而哑然,绛攸一面把视线转回到了女人那边。
损友的语言并不算是奉承,这个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女子,有着无可挑剔的美丽。温和的美貌看来无比的清雅,形状优美的嘴唇就好像涂上了胭脂一样的红润,长长的睫毛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可是掩藏在睫毛背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又表现出了她坚强的意志,也让她的美丽并不仅仅终结于造型的阶段。
应该不是女宫吧?否则至少楸瑛不会不认识这样的美女。
但是楸瑛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微笑着一个人擅自从书柜后面走了出来。
绛攸也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他拿着蜡烛点燃了放置在各处的烛台。虽然还比不上偶尔照亮室内的闪电明亮,但是至少比没有强。
楸瑛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全身湿透了的女子,绛攸也叹息着递出了自己的上衣。对于女性娇嫩的肌肤来说,深夜的冰冷雨水无疑太过苛刻,只有一件衣服怎么想也不够。
“哦,不好意思。”
女子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两人的上衣,但是她并没有披上,而是用手里的衣服开始擦拭茂密的头发,漆黑的长发越发光滑闪亮,就好像乌鸦的羽毛一样亮丽。
“明明年纪不大,心思却很不错嘛。”
女人点了点头,绛攸觉得有一丝别扭……怎么看这个女人年纪应该都和他们两个差不多。
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可疑,如此深更半夜,又是在这种雷雨天气,她究竟来府库干什么呢?从打扮来看明显不是宫中的女官,最重要的是,她到底什么时候进的府库……?
绛攸伸出了手,轻轻拉了一把女人的头发——很有触感。
完全是抱着纯粹的求知心,绛攸近乎忘我地戳着摸着女人的手臂和肩膀,但是,在他的手指眼看就要伸到女人纤细的面颊上的时候,被楸瑛一把抓住了手腕。
“……绛攸,再怎么说这样对待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也太失礼了吧?虽然你难得对女性产生兴趣,我作为朋友非常替你高兴,但是这么突然而且无所顾忌地到处乱碰绝对不好哦!虽然积极是好事,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了方向?第一次的时候,还是要保持绅士风度的。”
“不是啦,笨蛋!我是在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幽灵!”
“你说幽灵?”
女人眨巴着眼睛反问。
绛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老实说出幽灵退治的事情的话,总觉得好像笨蛋一样。但是楸瑛却毫不在意,已经带着给女性的专用笑容叙述起了始末。
但是,女人没有笑,她默默地擦干了头发上的水滴,适当地擦了擦全身后,坐在了桌子上。然后她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冲着绛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谢谢你了。”
“啊?”
“我可以吃这个包子吗?”
这女人说话也太没有条理了吧,绛攸哭笑不得。
而在他旁边的楸瑛已经在擅自推销。
“请用,非常好吃的呢,啊,我现在去给你倒茶。”
“不胜感谢!”
一旦对方是女性立刻发挥出细致体贴的楸瑛,为了烧水而推开府库房门去了外面。在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的绛攸身边,女人把手伸向了包子。
女人好像对待重要的宝物一样轻轻抚摸着放在掌心的包子,然后用好像苹果一样鲜艳的嘴唇轻轻咬破了包子外层。她闭着眼睛,缓缓地咀嚼。然后雪白的喉咙“咕噜”一声把包子的一部分咽了下去,女人浮现出了真心喜悦——充满了幸福的微笑。
“啊啊……”
“怎么了?”
“一样的……”
女人用泣笑般的表情嘀咕,但是绛攸却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要在这么暴风雨的夜晚外出呢?”
“嗯。”
女人一面咬包子一面皱起了眉头。
“那是由于预料外的状况,妾身原本也没打算出来。”
“啊?”
“……一定是因为这场雷雨的关系吧?”
女人眯缝着眼睛,好像很怀念一样地打量着府库。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这里,而且还吃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包子有那么珍稀吗?”
女人只是笑笑而没有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轻轻低垂下了大大的眼睛。
“……公子,绛攸公子。”
“什么事?”
“府库的主人还好吗?”
绛攸眨了眨眼睛……她是邵可大人的朋友吗?
于是他也多少改了一点口气。
“邵可大人的话非常精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整天读书。”
“那个书虫,明明叫他多去外面看看的。”
和抱怨式的语言相反,女人高兴地眯缝起了眼睛。
“……那么,他的女儿,和那个名为静兰的家人的近况你知道吗?”
绛攸越发吃惊……难道是到了登堂入室地步的交情吗?
“唉呀,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
因为觉得露出明显的沮丧表情的女人很可怜,绛攸一面在心里努力搜刮着自己知道的情况,一面继续了下去。
“只不过……听人说,邵可大人每天都至少要夸一次自己的女儿。”
女人的美丽面孔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是吗是吗,她好像很高兴地连连点头,然后笔直地看着绛攸。
“……你长成了好青年啊,黎深的养子。”
“啊?”
“对了,王权已经换代了吗?”
女子又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那个早在半年之前——”
“是吗?”
从女人的红唇中吐出的语言,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烟雾一样在脑海中烟消雾散。在回答完女人的问题后,就连自己被问了什么都彻底忘记了。
“坐上王位的人是谁呢?”
“你说什么啊?当然是第六皇子刘辉——圣上吧,也不参与政务,整天死守在后宫里面,那个笨蛋白痴王——”
女人的眼睛中闪过了一道光亮。
“——哦?那么霄那家伙还在朝廷里面吗?”
“霄太师的话,还在为了让那个王从政而筹划——”
感觉上在思考之前话语已经冒了出来,只有语言先行一步,不断从嘴角滑落,然后在滑落的瞬间,绛攸的意识已经消失。
在听完必要的事情后,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吗……霄,你还留在朝廷里面吗?”
她一个人喃喃自语地站了起来。
绛攸注意到刚才还是湿漉漉的女人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彻底干透了。
如此短的时间——应该不可能啊!
“我可以拜托你给霄带个话吗?”
在绛攸回答之前,女人已经把要带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是带着颇为严肃的表情。
“——不要多事。”
“多事?”
“没错,你告诉他,如果他敢乱来的话,我不会饶了他,特别是,如果把那些家伙卷入的话,他就等吃苦头吧!”
“????”
“你说了他就会明白,拜托了!”
女人露出了好像月光下的蔷薇一样的微笑。
“多亏了你和楸瑛公子,我度过了出乎意料的愉快时间,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后,女人轻盈地调转了身体。
到了这时候,绛攸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和楸瑛都没有告诉她名字。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呢?
就在这个时候,楸瑛带着热水返回到这里,看到正要出去的女人,他瞪圆了眼睛。
“外面还是雷雨哦,现在出去的话太危险了吧?”
“不——雷不会再打了。”
女人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雨也很快就会停下吧?——虽然妾身也觉得遗憾,但是时间已经到了。”
“卡,一道闪电掠过,然后是一瞬的轰隆声。”
两人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在再次睁开眼帘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红邵可一面担心着绛攸是不是很沮丧,一面走向了府库。
其实昨天晚上他曾经拜托朋友扮演幽灵,但是早上才收到对方的信儿说因为春雷太过激烈,所以没有去成——不过也难怪,昨天的雷声确实惊人。
打开了府库门的邵可,看到呆呆坐在地上的两个青年后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绛攸?楸瑛?”
绛攸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楸瑛缓缓地眨着眼睛。
“……幽灵是,女性。”
“而且似乎还是邵可大人的……朋友。”
“啊?”
说完之后,两个青年的身体立刻倒了下去,邵可大惊失色地冲了过去,在听到均匀呼噜声后才松了口气。
邵可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睡脸格外可爱,大概也是因为清醒时的个性过于强烈,所以才格外有这种感觉吧?
能够同时见到他们两人睡脸的,是不是也只有自己了呢?
一面苦笑,他一面把两个人依次运到府库的休息室,然后,他突然感到了疑惑。
(他们居然说是女性的幽灵……?)
自己所拜托去扮演幽灵的朋友是男人,而且他应该也没有赶到府库。
……难道说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了梦?
安排两个青年睡下后,邵可好歹还是问了一声一如既往飘然而来的人物。
“……圣上,你昨晚来了府库吗?”
奇怪的问题,让彩云国国主·紫刘辉扬起了眉头。
“雨下得那么大,我怎么可能会来?!”
“说得……也对。”
在最里面的书柜旁边,找好了老位置后,刘辉开始翻阅喜欢的书籍,但是似乎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情吗?”
“……霄太师让我立妃子。”
听到他嘟囔出来的这句话,邵可瞪圆了眼睛——朝廷三师,不,是霄太师终于有动作了吗?
“那是你的第一位妃子啦,既然是霄太师选的女性,应该不会有错的,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哦!”
“不管霄太师说什么,朕也不会从政的。”
“圣上。”
“我会遵守和你的约定,但是,这已经是朕让步的极限。”
“……好吧”
刘辉注意到了桌上的包子,是绛攸为了捕获幽灵而准备的包子的剩余部分。
他轻轻走过去一把抓起了那个。
“……如果是能够做出这种包子的女性的话,就算当我的妃子倒是也可以啦。”
他将剩下的部分连盘子端起来,回到书柜旁边。
邵可轻轻笑了一声,说了句“我去泡茶”。
因为刘辉喜欢邵可,所以就算知道回头等待着他的茶水会多么折磨人,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不久之后,嘀咕变成了现实。
为了让刘辉对政务和女人产生兴趣,霄太师的计划就是让可以兼任王上教育指导的女性进入后宫……而被他慧眼相中的人选,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她的名字是红秀丽,是府库的主人——红邵可的独生女儿,同时也是王上所喜欢的“邵可的包子”的制作者。
但是这个时候,这个成为第一个妃子的女孩子是什么人,无论是王上本身,还是女孩的父亲邵可,都还毫不知情。
终
在遭遇到幽灵的几天后——李绛攸被红黎深叫了回去。
“——绛攸,听说你这几天都泡在府库那边啊。”
“……哦,算是吧。”
“那么,做包子的手艺有长进了吗?”
为什么只会问这个啊?一面这么想,绛攸一面无声地扬起了手里拿着的包裹,浮现出无畏的笑容,自信满满地打开了包裹。
包裹内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正常,让黎深都不禁吃了一惊。
“……这不是长进了不少吗?”
“我是希望如此啦,但是这个并不是我做的。”
“什么嘛,我就知道。”
黎深哼了一声,但是绛攸对他的反应毫不介意,煞有介事地说了下去。
“这个是邵可大人的千金——也就是秀丽姑娘亲手做的包子。”
黎深的眼睛瞪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你——说什么?”
绛攸假装着谦虚,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
“这几天我一直闲着没事干,所以就经常和你所敬爱的兄长邵可大人一起在府库喝茶,怎么样?你羡慕吧?而且这包子也非常好吃。”
“……明明平时都对我冷淡以对,害我终日郁闷,兄长却和你……而、而且还有秀丽亲手做的包子……”
“因为邵可大人觉得被人知道你有这样的兄长会给你添麻烦,所以才和你保持距离——黎深大人,你真的很可怜呢!”
“不可原谅!绛攸,把包子给我!我都还一次也没有吃过!”
作为吏部的“冰山长官”而让众人望而生畏的红黎深的弱点,其实就是他的亲生兄长邵可以及兄长的家人。这一点恐怕没有人能够想象到吧?
能够牢牢抓住这个性格恶劣到极点的上司的心,而且玩弄于指掌之间——单凭这一点,绛攸已经认为邵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了。
——此外李绛攸和与他有着孽缘的蓝楸瑛一起接受了“花”,成为真正的圣上的心腹,则是那之后的事情了。
第一个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