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嘛,说白了,是量变没达到质变的境界,如果不是七百块,而是七百万呢?”拉面头露出不屑的神色。
这个假设还是不成立,我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老是会纠缠于不成立的命题。我告诉她:“我个人对极限体验并不感兴趣。”
拉面头拍桌子说:“被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有着极限体验的人。我有强迫症,很严重的,比如说有一把无关紧要的钥匙丢了,我偏要念念不忘,为之烦躁发狂。强迫症如果得不到纾解会很可怕,拿着喷漆罐头到处喷,既是发病症状,也是自我调节。发泄完了就完了。发泄的时候就是一种极限体验,所以,时间长了,思维方式也会朝那个方向靠。”
“这么说来我还是幸运的,毁了几件衣服而已,你满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照我后脑勺来一下。”
“按照你上次侮辱我的言行,确实很想给你来一下。你上次太可气了。”拉面头说。
“我没有污辱过你,污辱是强奸的意思。”
“侮辱。”她在桌面上写了个“侮”字。“同音字真他妈讨厌。”
“那还不是一样吗?侮辱妇女就是这个侮,至少也是猥亵的意思。”
“讨厌!”
我也觉得同音字挺有意思的,但我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了,还是回到正题。我说:“既然你报警了,我就等着警察来找我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我罩着小白吗?警察能放过我吗?”
拉面头冷笑道:“你算个屁。小白那点破事儿,要是警察来走访一下的话,她不给学校开除才怪。”
“等等,她哪些破事?”
“你不是罩着她吗?你能不知道?”拉面头说,“好吧,就算你不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小白是做鸡的。”
这是我一开始就想到的事情,小白要是失踪了,警察来找我,我到底应不应该把她做导游女郎的事情说出来?非常矛盾。不说出来,警方找不到线索;说出来,万一她没失踪的话,就等着被开除吧。但我没想到拉面头也知道这件事,照小白的说法,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拉面头说:“当我们一个寝室的都是傻子啊。平时手机一来,她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了,经常用些名牌化妆品,经常换包。不是鸡才怪。”
我说:“好吧,你明察秋毫。不过她不是做鸡,她是在公关公司做导游,只能算三陪吧。”
“卖艺不卖身吗?”
“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叹息道。
拉面头说:“告诉你,我是很够意思的人。我没报警,刚才骗你的。报警她就完了。你不是罩着她吗?你尽快找到她吧,这两天学校不太平,正在清点人数。要是她再不回来,谁都保不住她了。”
我松了口气,说:“你真懂事。谢谢。”
拉面头在我的小腿上踢了一脚,说:“那就替她还钱!”
我请拉面头吃午饭,在一家小火锅店里弄了点菜,要了两瓶啤酒,两个人涮得热火朝天。火锅确实很容易弥补感情的裂痕,蒸汽,辣味,筷子之间的纠缠,吃得我浑身冒汗,反正衬衫也穿不上,就单穿一件汗背心坐着。
“你真老派,衬衫里面还穿汗背心。”拉面头说。
“有人说过我就跟女人一样。”
“可笑!”
她的鼻尖上也蒙了一层油,亮晶晶的,像兴奋过度的样子。我问:“怎么会想起来把头发剪了?你的长头发该是留了很久了吧?”
“小学留到现在,自以为很好看,不料背地里被人骂土鼈。再说也不太安全,听说敲头的专盯长头发的敲。以前就被敲死过一个,对吧?我趁机把头发剪了。”
“那个也未必就不敲拉面头,马尾巴羊角辫游泳头都可能被敲,不要存侥幸心理。”我说,“剪了怪可惜的。”
“所以说我有强迫症。某一件事要是不能满意,就会浑身难受。想起高中时的男朋友,跟别的女同学好了,至今都想杀了他们。这些事不能想。”她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说,“暖,知道他们是怎么治疗强迫症的吗?四位一体疗法,西药,中药,心理辅导一起上,最后还不见效就用电击,太阳穴上通电。那滋味,挨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强迫症都治好了,不是不犯病,而是不敢犯病,犯病也不敢说出来。”
火锅吃得精光,我付账,带着她走回学校。下午两点钟,是学校里比较安静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上课。拉面头说:“去哪儿玩,再聊会儿?”我说:“想去你寝室。”
“可以。”
其实我是想去看看小白的床铺,但当我走进她们寝室时,听到拉面头关门的声音,紧跟着一声轻微的咔哒,是推上保险的声音,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我和拉面头脱自己的衣服,同时又脱对方的衣服,像电影里一样吻着对方,手忙脚乱而又不至于像打架。脱光以后,我们像两根剥洗干净的萝卜,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熟悉感,瞬间荡然无存。陌生的不仅是她,还有我自己。
拉面头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来吧。”
她将我拉到一张下铺的床上,我说没带套子,她说不要紧,她去买事后避孕药。这么挑剔的一个人,在避孕套的问题上居然放我一马,有点出乎意料。整个程序也出奇的简单,但并不枯燥,有点像一款老式但经典的电子游戏。中间我要求她换一个姿势,但她的床铺显然不适合做太纵深的运动,我只能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去。大约有十分钟,半句呻吟也没听到,只有压低了的嘀咕声。身患强迫症的女孩并没有想在我身上发泄什么。做到半途,我忽然明白过来,问她:“真有强迫症?”
“一点点啦,笨蛋。”
哦,宝贝儿,内射。
她起身擦自己,我讪讪地说:“你的床挺软的。”
拉面头背对着我,说:“这不是我的床,我在上铺。这是小白的床。”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性爱还没来得及回味,便陷入懊悔之中。小白的床已经被我们弄得不成样子,枕头像被嚼过的巨大的口香糖,床单被揉成世界地图,褥子上沾着一片精液。天知道,要是报警了,公安局来查,凭这点DNA就足够把我关进去审几天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麻利地穿衣服,衣服本来就不多,十秒钟就把自己收拾成一个正常人。此时拉面头还在床上擦自己,她愕然地回头看我,场面多少有点可笑。
在和拉面头告别之前,我细细地搜了搜小白的床铺。收获不少,但线索却一条都没有。床铺靠墙的一侧放着若干书籍,若干笔记本,书都是二十一世纪初的流行读物,无不是女孩子爱读的,内容嘛,教人做淑女的,教人做荡妇的,教人傍大款的,教人女权主义的,应有尽有,看不出有什么定向的人生观。我对笔记本感兴趣,有好几本,都拿下来翻了翻,既没有日记也没有通讯录,都是些课堂笔记而已。我再看看拉面头,心想,就算小白有写日记的习惯,摊着这等同屋,恐怕也不敢随便放在外面。理解。
拉面头一直在看着我,她已穿戴整齐,抱膝坐在小白的床头。我将本子放回架子上,她问我:“有线索吗?”我摇摇头。拉面头说:“谅你也找不到,她的床铺我早就搜过三遍了。”
“你真够不客气的。”
“没办法,五一节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把我郁闷得。能翻的都翻过来了,一毛钱都没找到。其实我和小白关系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借给她钱,但是你也知道,我有强迫症的。”她说,“话说,要是五一节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好解闷?”
“至少不会那么孤独。”
我默认,也可以说是用沉默在抗议。拉面头从床上下来,把脚塞进球鞋里,带着我去看了看小白的柜子,还有一个皮箱,两者都锁得好好的。我想我就没必要去撬开它们了,作为一个侦探,我显然是不合格的,太消极了。我在拉面头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没聊什么,后来犯烟瘾了,我站起来告辞。她恰好也说:“她们下课该回来了。”
送我到楼下,她一路沉默,球鞋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声音。
“以后还来找你?”她说。此时我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她略侧过身子,示意自己的行走路线与我是相反的方向。
“当然可以。”
“看你的样子不是很渴望啊。”
“我就要毕业了嘛。”
“直爽。”她歪过头说,“问你,以前和小白睡过吗?”
“没有,肯定没有,不值得为此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