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心头猛地一阵剧跳,却不由自主地脱口道:“人分好人坏人,难道你不分好坏都要救么?如果……如果中毒的不是我,是其他什么人,你也一样拼死相救?”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前闪过万千纷乱幻影,耳边好似听见无数他的声音,一时间目眩神迷,难以呼吸。
“白姐姐,”许宣胸咙若堵,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字地道,“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在你心底深处,其实一直还是记得我的,是不是?”
白素贞耳颊如烧,蓦地收敛心神,又将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
许宣摇了摇头,道:“我早就回答过你啦,只是如今答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温柔悲喜的眼神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冷酷阴狠,淡淡道:“一年前,我愿意舍身以救天下人;但现在么,除了你和……和寥寥几个人,其他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白素贞心中一凛,刹那间,眼前这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方才那奇异的熟悉感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与他目光相对,如置寒渊,就连窗外吹入的和风拂在脸上,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与喧哗声,有人高声道:“出来!都给我出来!公差爷爷来查人了!”接着“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惊呼迭起。只见窗外红光涌动,数十人高举火把,分几股冲入了四周楼馆。
许宣暗呼糟糕,这些官差必是奉命前来缉查刺客。原以为藏身青楼,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此劫,想不到他们竟似要掘地三尺,不搜出林灵素誓不罢休。以他如今的修为,别说这区区几十个官差,就算来数千御林军,也丝毫不惧;但此时城内尽是佛道各派的高手,白素贞又余毒未消,一旦形迹败露,好不容易筹划的复仇大计就付之东流了。
与其冒险背着白素贞杀出重围,倒不如设法瞒过官差。若周旋失败,大不了再带着她从那六合棺逃之夭夭。念头急转,低声道:“白姐姐,狗皇帝正在满城搜捕刺客,委屈你先隐瞒身份,随我……”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屋门已被人重重推开,四五个捕快提着灯笼冲了进来,不耐烦地叫道:“操他奶奶的,叫你开门,你……”瞥见白素贞举着匕首,抵在许宣的咽喉上,俱是一愣,张口结舌,视线全如磁石附铁般移转不开。
许宣扭头朝众捕快拱了拱手,苦笑道:“各位公差老爷来得正好,快劝劝我娘子。普天之下,又有哪个男人不逢场作戏,到青楼里听几出小曲儿,喝几杯花酒的?偏就她不依不饶,追到这里不说,还嚷嚷着要谋杀亲夫,简直把我大宋王法视为儿戏!”
众捕快面面相觑,一时回不过神。一个满脸凶相的捕头拨开众人,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白素贞好一会儿,叫道:“李妈妈,这小娘子是你们家的么?”
老鸨小心翼翼地探入头,陪笑道:“捕爷,奴家从未见过这位娘子。”奔到屋角将那盲女摇醒,低喝道:“采奴!还不告诉捕爷这位娘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盲女茫然地站起身,朝众人行了一礼,战战兢兢地道:“这位白……白娘子确是官人的夫人。奴正为官人斟酒唱曲,白娘子就冲进门来了。事起突然,奴也被……也被吓昏了。”
许宣想不到她竟会为自己掩饰,松开原已按住背后刀柄的手。那捕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子正奇怪呢,这破窑子哪儿冒出来这么个面生的标致小娘子。小娘子,这小子说他是你的老公,是不是真的啊?”
许宣只觉此人颇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见他色迷迷的不怀好意,直盯得白玉蟾双颊酡红,眉尖微蹙,生怕她嗔恼之下动了杀机,忙夺过匕首,挡在她身前,朝那捕头拱了拱手,道:“这位捕爷,在下许完兆,乃是李公甫李捕头的舅子,我娘子姓白,与我同是苏州人氏,刚到京城不久。大人若仍有疑虑,可请来李捕头一问便知……”
“郑捕爷,”话音方落,李公甫已从门外抢身挤入,满脸堆笑地朝那捕头行礼道:“这两位的确是卑职的舅子、舅妇。我舅子年少轻狂,常干一些混账糊涂事,别说舅妇了,我和内人都时常看不下去。想不到今日竟又把笑话闹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贻笑大方,无地自容……”
“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那姓郑的捕头满布红丝的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白素贞,仿佛恨不能将她吞到肚里去,喉结滚动,“许官人有这么美貌的娘子,居然还跑到这破窑子来找个瞎婊子取乐,也实在让郑某人不解。万一白娘子激愤之下,真的错手杀了你,岂不成了寡妇了?这般水灵粉嫩的寡妇,若换了我郑虎,定然放心不下。”
郑虎?许宣胸口如被重锤猛撞,猛然想起来了。这厮满脸横肉、三角眼,眼角外有一处刀疤,凶相毕露,竟是当初在成都地牢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郑虎郑节级!霎时间怒火直冲头顶,恨不得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瓜娃子,你看什么?”郑虎被他眼中的凶光盯得头皮发麻,恼羞成怒,脸色猛地一沉,“格老子的,就因为你是李捕头的舅子,老子才苦口婆心地劝你,别不识抬举!”
李公甫忙道:“是,是!郑总捕头方任新职,便为了缉拿刺客,保护京城老百姓的平安,出生入死,废寝忘食,带着我们弟兄奔波了一夜,百忙中不顾唇焦口燥,仍语重心长地劝诫教导,我们无不感激之至。”
许宣暗想:“原来你这狗贼贿赂求官,只捞了总捕头这么个下三流的差事。一刀宰了你未免太便宜了,若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许爷爷誓不为人!”转念间已生毒计,行了一礼,道:“郑捕爷误会了,得聆捕爷教诲,没齿难忘,岂敢有丝毫不敬?只是……小人生在医药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医术。见捕爷眼红面紫,印堂有黑气,似有隐疾,所以才多瞧了两眼……”
“隐你奶奶的疾,”郑虎的脸登时成了猪肝色,一脚将圆凳踢飞,羞怒交迸,“瓜娃子你豁我啊!再扯把子,管你是李捕头的大爷还是小舅子,老子都把你舌头给割了!”
众捕快均知这位总捕头流连花柳,好色无度,心里无一不信,却都低头强憋着不敢笑出声来。李公甫不知许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摸着鼻子苦笑不答。
许宣故作惶恐地道:“郑捕爷又误会了。小人说的此‘隐疾’并非彼‘隐疾’,而是难以察觉的恶疾。大人摸摸‘俞府’、‘幽门’、‘盲俞’三穴,再按下‘期门’、‘章门’二穴,是否有刺割剧痛的感觉?”右手暗暗从袖中银匣里摸出两枚毒冰针,屈指蓄气,等他将信将疑地伸手摸摁这几处穴道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凌空弹指。
郑虎“啊”地失声大叫,一跤坐倒在地。众捕快忙上前相扶,他却痛得杀猪似的满地打滚,冷汗涔涔。
众人大惊,许宣道:“各位莫慌,若小人猜得不错,郑捕爷应该只是误服了某种慢性毒药,暂无性命之虞……”听说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众捕快更是哗然,纷纷问所中何毒。
许宣伸手搭住郑虎脉门,装模作样地探察了片刻,摇头道:“奇怪,奇怪。”不等众人发问,又从银匣里取出金针,在他指头上扎了一滴血,抹在舌尖尝了尝,变色道:“郑捕爷气血平缓,看似正常,但毒性却已深入脏腑,又随着气血循行,沉积各处。这……这可真有些难办了。”
李公甫顿足道:“郑捕爷,这可糟啦!你别看我舅子年纪轻轻,自小就随他父亲周游学医,见多识广,绝不在京城任何一个名医之下。他既敢这般诊断,就决计错不了。”又转身拉住许宣,假意央劝道:“郑捕爷为人爽直仗义,是我六扇门的豪杰,你无论如何也要救上一救。”
郑虎被唬得浑身发抖,紫棠脸煞白如纸,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起这厮当日折磨自己时穷凶极恶的模样,许宣心中大快,摇了摇头,道:“姐夫,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好在郑捕爷中毒不久,若能及时配齐解药,应当还有回天之力。只是……”故意看了眼众捕快,欲言又止。
郑虎犹如抓住了悬崖边的救命稻草,连忙挥手呵斥众公差与老鸨、盲妓出去,只等李公甫关上门,立即“嗵”地一声跪倒在许宣脚边,也不顾白素贞仍在一旁,额头撞地连叩了十几个响头,连呼神医救命。
许宣忙将他扶起,道:“郑捕爷言重了,小人不过略懂些医术,岂敢妄称‘神医’二字?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中的毒叫做‘冰火焚心’,是从一种西域奇毒的花草里提炼出来的。这种花毒倒也不是无药可解,只是小人刚随家姐从苏州迁来,人生地不熟,铺里的许多药材尚来不及购买、运来,想要照解毒药方配齐,最快也要十天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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