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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火 正文 第十一章 丁香之思(上)

所属书籍: 月上重火

    由于两年内人数的暴增,月上谷已不像当初那样地大人稀,反倒如世家般热闹非凡。若非有人手握兵器,这紫荆满岛、清河环绕的月上谷,看去就是个世外桃源。雪芝等从正南方的入口进去,向人通报。一炷香过后,便得知谷主请宾客进去。紫荆繁艳,红药深开,雪芝带领所有弟子走过长长的桥梁。河中轻舟重重,舟中的人纷纷眺望上桥,见这里有一名绝世女子如花似玉,如青似烟,徐徐走过。

    除了周围多了紫荆,楼房扩建些许,中央镇星岛没有太大改变。从这里还可以看到岁星岛,以及岛上的参差画楼,上官透的寝房。花丛中,树影下,一个石桌,三个石凳,还有草坪上的石子小径,楼阁上的“青神楼”三字,都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想要退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站在门外,她已看到正厅中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害怕。雪芝突然发现,要坦然面对过去,原来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上官透原本笑着和旁边的汉将说话,却也在瞥眼时,也看到了她。跨入门槛,脸上带着不自然微笑的重雪芝,竟让他有些认不出来。原来,已有两年未见。这一刻,他想要说什么,打算露出怎样的笑容,全部忘得一干二净。连汉将那样良心被狼叼的男子,双眼都无法控制地长在雪芝身上。

    雪芝站在深红镶花的地毯上,不敢直视上官透,一时竟有些无助。不管现在她有多厉害,江湖上的人如何称赞她拥有惊世的美貌,她被上官透占有过的事实,自己极为重视的第一次,交给眼前这人的事实……永远无法磨灭。她知道自己很紧张,也在尽量掩埋内心深处的感觉。但是,还是感到惋惜。毕竟,她曾缠着他撒娇,赖皮地叫他昭君姐姐,他只要不在便会觉得时间难熬。那些日子,真已一去不复返。若非自己当初太过冲动,或许他们感情还是一如以往。即便只是兄妹,即便没有拥抱和亲吻,即便还要继续看着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偷偷下来心酸很久……她最起码,可以留在他身边。

    想到此处,雪芝忽然傻眼——原来,自己对这人,仍存眷恋?

    那些奉紫之流才应该有的小女儿情节,她怎么可以有?

    她立刻抬头,朝上官透微微一笑:“上官谷主,前几日没有立即赶来,实在对不住。不知道现在再谈银鞭门的事,是否还来得及?”

    “嗯。”上官透有些失神。

    “我们想替银鞭门还债,不知谷主意下如何?”

    “嗯。”

    雪芝有些拿不定主意,看了看穆远。穆远点点头。她又道:“既然如此,我银子也已带来。请谷主过目。”说罢击掌,让底下的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

    箱子刚一打开,里面白花花的元宝闪闪发亮,让在场很多人都禁不住眯上眼睛。而站在上官透另一边的世绝,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上官透让人来清点了数量,朝雪芝点点头:“没错。”

    “请谷主开个收条。”

    上官透又迅速开了收条。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顺利到雪芝都有些不敢相信。但一想到上官透会这么干脆,多半是出自于对她的愧疚,再一想那一夜的缠绵,雪芝更加窘迫气愤,拿了收据便走。

    “请留步。”

    雪芝不耐烦地回头:“请问上官谷主还有何指教?”

    “我还有事想说,因为比较私人,所以请宫主禀退左右。”

    “此次前来匆忙,宫内还有要事要处理,重雪芝先不奉陪。告辞。”

    重火宫的人都已出去。上官透看了一边双眼发直的世绝,道:“留下重雪芝,这些都是你的。”

    世绝话都没说,即刻如烟般蹿到门口。

    “慢着。”待他回头,上官透又道,“重火宫实力你是知道的,今天穆远也在,硬碰硬对自己没有好处。”

    “明白。”

    重火宫一行人刚到月上谷门口,旁边的小丫头便长叹一声:“美女办事,果然就是比臭男人快得多啊。”这姑娘是海棠的徒弟,叫烟荷。不明所以,她的个性和海棠一点也不像,若不是身怀武艺,便是个程度更甚于寻常少女的怀春少女。

    雪芝一直不语。这时她知道,自己早出来是对的。在那里多待一刻,她会爆发的可能性便越大。海棠道:“宫主,我知道这样要求不对……但我看上官透对你百般谦让,其实和他处好关系,不是难事,更不是坏事。”

    “以后谁再提这名字,便休得再出现在我面前。”

    海棠只好闭嘴。

    忽然,一个无比高大强壮的人影,突然蹿到他们身后。雪芝正待防御,穆远已经闪到她面前,长剑出鞘,指向那人的咽喉。世绝看看穆远的剑,嘴角勾起一丝毫不畏惧的微笑:“大护法身手了得。饶命,饶命啊。”

    “过奖。”尽管如此,穆远的剑还是抵着他的喉咙。

    “小的奉谷主之命,来和雪宫主商量些事情。”

    穆远这才放下宝剑。世绝望向雪芝,搓了搓手掌:“雪宫主重出江湖,却招来流言蜚语,也不知是福是祸。拥有狐狸精的脸是好事,但做了狐狸精做的事,尤其是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我时间不多,请开门见山。”

    “好吧,雪宫主若希望日后落得个好名声,最好还是留下来做客数日,吾等必将竭尽忠诚伺候您。”

    他话说得简洁,句句动听,但言语间全是威胁。雪芝指着他,怒道:“你……你这沐猴而冠的小人!”

    “雪宫主当小的啥也没说,小的这便走。”

    虽说如此,雪芝不愿再惹上麻烦,便遂上官透的愿,去了青神楼。看着那小帘钩垂的卧房,雪芝心中更加焦躁,只在门口等待。但很快,上官透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请进。”

    雪芝怒气冲冲地杀进去,大声道:“上官透!”

    此刻,上官透独立于窗边,正欣赏才裱好的丹青。都说春秋多佳日,垂柳金堤,桃李花飞。但在这玲珑绮钱、虚白华室外,只有丁香花芳庭,吐娇无限。一阵春风进了房,带入幽香,同样带了上官透落华满袍。他伸手拨开袍上的花瓣,回头笑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听闻洛阳傲天庄今年丁香开得大好,都美过了谷雨三朝艳牡丹。可惜在下不曾有如此眼福,还望雪宫主指点一二。”

    “少和我冒酸气,你竟敢威胁我,恶心!”

    “我几时威胁过你?”上官透不动声色答道,却很快猜到是世绝做的好事,便上前两步,“世绝威胁你是么,他都说了些什么?”

    雪芝微微胀红了脸:“什么都没说!你让他闭嘴便是,我走了!”

    刚转身,上官透身形便似一缕风,闪到她面前:“雪宫主且留步。”

    雪芝充满恨意地看他一眼,想直接出去。谁知她左走一步,上官透便往左挡一下,右走一步,他又往右挡一下。到最后,她实在走不掉,两拳打在上官透的胸前。上官透却单手握住她的双手,浅笑道:“在下也曾听闻,今年洛阳花下的佳人,比丁香还要沁香醉人,却直至现在才有了眼福。想这绝代佳人被诸多男子见过,真是喜恨交加。遗憾的是,她却对在下只有恨。”他时刻笑着,实是颜口不一。

    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上官透,却又完全不一样。原来岁月和经历,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他变得这样陌生,已不会像当初那样,对她毫无保留,把她当成至宝来宠溺,来疼爱。

    “我只是讨厌你。”她手腕不断挣扎,咬紧牙关道,“恨,还说不上。”

    “雪宫主,此言差矣。”上官透声音忽而轻柔,“看,这可是当年我们一夜温存之地。在此间,雪宫主把自己交给了我。”

    雪芝脸色发白:“你、你住嘴……”

    “当初雪宫主待我恩惠过甚,解衣推食,这等好处怎能不提?纵使你今日这般绝情,那一夜的好,在下也是万万忘不掉的。”上官透转过头,用下巴朝后背的方向偏了偏,“何况,那夜过后,在下背上可是被抓得伤痕累累,雪宫主居然还可以跑得那么快。难道就不疼么?”

    雪芝嘴唇无法遏制地颤抖:“你住嘴!住嘴!”

    察觉她在激烈反抗,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拽近一些,空出的手搂住她的腰,终于放纵自己,在她手背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芝儿,你是否曾想过,当初若非我们太过感情用事,怕是早已结为夫妻。”

    听见那一声温柔如水的“芝儿”,雪芝几乎当场掉下泪来,可她还是如紧绷的弦,怒道:“谁要跟你做夫妻!恶心!”

    “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恶心?”上官透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会儿,冷声道,“你既然觉得恶心,为何还要主动吻我?不要告诉我,你是被我骗了,更不要说对我只存兄妹之情。当时我是被你诓糊涂了,你说什么便信什么。后来我去问别人,没有哪个人说你的举止像个妹子。”

    他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此时此刻,雪芝只觉得自己被剥得精光,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上官透的手背上。他却丝毫不怜香惜玉,冷冰冰道:“不是说不喜欢我么,那现在你哭什么。”

    雪芝哽咽道:“喜不喜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我知道上官公子俊朗倜傥,武功盖世,天下想闻君风采。而喜欢你的女子殆不可数,放过一个重雪芝,当真这样困难?”

    上官透蹙眉道:“说得可真轻巧。芝儿可知道,我这两年受了多少折磨?”

    “雪芝……只想忘记不愉快的过去。上官公子,看在我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份上,请放过我。”

    上官透苦笑道:“……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么。”

    “对不起。”雪芝挣脱开,屈屈膝,转身走开。

    雪芝觉得难过极了,可她知道,上官透不是认真的。他素来风流惯了,两年后重逢,不过说几句痴情相思话,当是图个乐子。若是当真,可便真是太过愚笨。就在转身那一刹那,她看见清风拂动他的发,青白长袍,拂出一片断涛连浪,颤动了他头上的孔雀翎。她想,真不愧是上官透。便连伤情神色,都乔装得如此动人逼真。若他不是上官透,她定会信了他这番话。然而此刻,她只能留他站在丁香小雨中,站成一幅人间难寻的水墨丹青。

    一人向隅,一堂不欢。雪芝离开月上谷后,带着其余人在几十里外的客栈住下,一直无言。大家都沉着脸用膳,待雪芝入房以后,也没人敢去打扰她。躺下后,一夜十起,心烦意乱下,雪芝只好独自到客栈外面走走。少室山在不远处,山间透着稀疏的灯火。清风明月,花香寂寂,料峭春寒点缀着一点月色。

    雪芝心中其实明白自己并不是个闲人。小门派之间的事永远解决不完,要争夺回兵器谱的排名,英雄大会上一定要有人出头,这些目标一达到,恐怕会来更多的事。她捂着脸,低声道:“忘记上官透。什么都不要想,专心习武,忘记上官透……什么都不要想。”

    这时,客栈转角处,有女子阴恻恻地冒出一句话:“情一字,原就是江湖人士的致命弱点。雪宫主如此痴情,恐怕难成大器。”

    雪芝愕然抬头。她居然如此不小心,有人跟着都没发现。那女子慢慢走出来:“女人啊,既想跟了叱咤风云之人,又拿不下,不安心,真是陵草抱怨秋来早,潜颖哀叹春阳迟,何其矛盾。”

    “说得你好像便不是女人。”雪芝站起来,也渐渐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哪怕两年未见,她也绝对忘不掉这满非月的样子。满非月刚一站住脚,身后一帮妖男又跟怪物似的蹿出来,男不男女不女,在大黑夜看去也是十分可怕。她轻轻抚摸脸颊:“我当然不是女人,小女孩罢了。不过,我却有世上最忠心的男人们。”

    妖男们又围着她,按摩揉背擦汗,还纷纷点头,无比殷勤。其中一个正在给她捶背的俊俏少年道:“圣母今天也累了,早点把这人铲除,也好休息。”

    “别,让圣母认真做事。别的人头最少都是五百两一个,这个还不止这个价钱呢。”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话说得没错,这年头,人越杀越少。我们生意红火是好事,但该杀的都杀光,我们人还越来越多,剩下的事便只有收钱让别人捅自己。划不来。圣母啊,不如涨个价?”

    雪芝一听到这声音,仔细看了看那人,发现果然是丰涉。他兀自绑着几根小辫子,两年过去,除了长相更讨人喜欢,说话更让人讨厌,腰间葫芦更大以外,基本没变什么。见满非月没有回话,丰涉又道:“□□毒蛊做得好不能当饭吃,脸蛋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银票使啊。我们要求也不高,日图三餐,夜图一宿,你总不能把我们都卖到窑子里去。”

    满非月完全无视他:“我们今天不是来杀人的。昭君说这妮子不肯去月上谷,让我们来劫她。谁要不小心把她毒死,我让你们死得难看。”

    雪芝哭笑不得:“你们发什么病?我已经去见过他,才从月上谷出来。”

    “我才不管你去了哪里,收了钱,我们便要照做。”满非月打了个响指,“给我上,绑了她。”

    话音刚落,那一帮妖男人手一根长棍,七零八落地冲过来。雪芝纵身一跃,所有人扑了个空。他们很快恢复备战,列成一排,将雪芝包围其中。雪芝手指强劲一扣,两掌左右击去,瞬间击倒两个人。那俩人躺在地上,一脸迷茫,再站不起来。

    “朱火酥麻掌?”棍子在手中转一圈,丰涉眯着眼睛,“这不是重火宫的招式么?”

    “重火宫人,自然使重火宫掌法!”雪芝说完,一掌击中丰涉胸口。

    丰涉应声倒下:“哇,原来你是重火宫人!好厉害!”

    这时,其他人又高吼着冲过来。雪芝夺走一个人手中的长棍,猛然跃起,在空中进行了后空翻,倒挂在房梁上,簌簌几棍敲在那些人头上。

    “无仙经月功!”丰涉躺在地上,斜着眼睛看雪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非图文的无仙经月功!太帅了!”话音刚落,满非月一棍敲在丰涉头上。

    很快,在场只剩两个人。雪芝将长棍往空中一甩,长棍凌空时,她两掌击向一人腰部,抬腿踢去,一跃接棍,击电奔星,在他头上敲了数十次,又一次将长棍扔入空中,撇了那人的双手在背后交叉,接棍,将长棍插入双臂。那人的两条胳膊便像上了锁,再解不开。丰涉眼冒精光,无比崇拜地看着雪芝:“混、月、剑、第、九、重!一睹此剑顶重,是我一生的追求!但是,最后一击应该是捅了他才对,为何不捅了他?如果用剑的话,一定是鲜血狂飙身首分家,可惜了!”

    满非月怔怔地看着雪芝,已无精力去打丰涉。雪芝手中没了武器,但依然转过身,朝最后一个人做出备战状态。那人丢盔卸甲,逃到满非月身后。雪芝淡淡一笑,拱手道:“承让。”

    ※※※※※※※※※※※※※※※※※※※※

    不知道为啥,上一章老锁着,我把上章内容放这里啦:

    傲天庄在洛阳南方,是正统门派最喜欢聚集讨论比武的地方,又因为富可敌国的司徒雪天曾为之砸过大笔银子,所以整一个庄园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堪比紫禁城。四月的傲天庄,门前轮鞅成群,人声鼎沸。丁香花开得正艳,雪白淡紫连成一片,将楼房和比武场掩得隐约,如托蓬莱。庄园灌满了春季芬芳,醉人优雅。

    丰城自然听说了重火宫近日的动静,一大早便赶到洛阳,却还是刻意晚到了一些。至于他的宝贝儿子丰公子,则是早早地抵达了庄园,让人一再检查佩剑头冠。他只记得,近三年前的重火宫少宫主,已能接下慈忍师太数十招。如今她长久闭关,会强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可估量。倘若自己打败了重火宫的弟子,那么重雪芝务必会出手,到时若败给这么个小女孩……丰公子握紧双拳,对身边的小厮道:“你看看那剑有没有问题。”

    “公子,这都是第八次了……”

    “第八次也一样。再看看。”

    这时,丰城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看着前方站成一片的弟子,回头叹道:“我以为我够拽,没料到重雪芝比我更拽。我故意晚来,她现在还没到。”

    话音刚落,便有登登马蹄声传来。诸多人都对雪芝的红衣白骢印象深刻,连男子都觉得她分外帅气。闻声,人们翘首等待雪芝的到来。丰公子立刻握住剑,浑身紧绷地站起身。丰城将他按下来:“任从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就算重雪芝真出手,还有你老子我在不是?”

    但是,骑马赶来的人却是报信的:“重火宫宫主到!”

    丰公子松了一口气。河水涓涓,环绕山庄流淌。丁香花白紫交错,连在一起是天边的流云,秀丽淡雅。这时,辘辘而来的却是慢悠悠的马车,停在一片垂落的丁香花枝下,不像比武,倒像出游。一名随从用帘钩挑起门帘,惊起低飞的春燕,果真有一抹红裙从中探出。然而,这裙摆不再是棉绒布料,而是红云罗纨。接着,有长发乌黑,随动作滑落肩头,直垂至腰际。人们眼也不眨地盯着这一幕。尽管看不到脸,但很多人都认定那不是重雪芝——重雪芝,何时穿过裙子,又何时有过这样婀娜的身姿?

    然后,长而美丽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拨开花枝。花后的女子微微歪着头,眉心点浓黛,额角贴轻黄。她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凝望着前方。雪白和淡紫的丁香花瓣随风落下,沾上红裙,沁香满溢。她下轿走在落花上,便连那飞走的春燕,也又盘旋而归。这九枝盖之赤,曼妙之身,春燕之姿,都书写在清溪之中。何谓名花倾国两相欢?又有怎样的丹青,才能描绘这满目的千朝回盼,百媚丛生?

    雪芝微垂着头,慢慢走到丰城面前,含笑盈盈道:“见过丰掌门。”

    丰城完全心神恍惚,直到身边有人推他,他才赶忙道:“啊,啊,好,雪宫主近来可好?”

    雪芝勾着嘴角,低笑出声:“很好,掌门客气。也不知道比武何时开始?”

    这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这是打算比武。但下一刻,这个故事非常没有悬念地结束。

    “不比了不比了,我儿子做事冲动,便是他的错。”丰城站起来,击掌道,“来人,把银子搬来。”

    丰公子便这样变成踏脚石,被老爹踩过去。

    “谢谢丰掌门,有空我定会登门拜访。”说这句话时,雪芝并未留意到慈忍师太和丰城小妾的表情。

    与此同时,林宇凰在重火宫,紧锁着眉,扁嘴道:“小时候芝儿那双吊梢眼很是讨打,前几天我看她,却怎么看怎么像狐狸精。有这种想法,我还自责了半天。但等你一把她打扮出来,我终于知道,那不叫像,那根本便是。”

    朱砂笑道:“当初你不还说莲宫主是头公狐狸精么。”

    “就是啊,你看看莲还是个男子都这样,我的宝贝女儿啊……”林宇凰想了想,又道,“不过,闺女真的好漂亮,越看越漂亮。祸国殃民,也是一种本事啊。”

    三天过后,林宇凰的乌鸦嘴又一次神奇地灵验。华山掌门爱妾白曼曼放出话来,说重雪芝是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她丈夫,还说,如果重雪芝能把不三不四的习惯收着点,她可以大人有大量,什么都不计较。雪芝刚一听说这消息,把手中的兜子扔到朱砂手里:“有机会勾引一品透都不要,去勾引丰大叔?!要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还让我穿这个,穿这个有什么用!”

    “我原只想宫主有女人味一些,不想过犹不及……”

    不过,那天去过的男子都在帮着雪芝说话,说明明是丰城主动让的银子,重雪芝也不过是礼尚往来客套几句,不见哪里有错。只是帮忙的越多,白曼曼恨意越深。慈忍师太不像白曼曼那样愤怒,但也摇头说,重雪芝一年比一年不如。于是,原本女子们都不大待见的林奉紫,一夜之间,也变成了她们心中的圣女。所以,六月间圣女的十八岁生日,也更加受到人们的关注。

    众所周知,林轩凤宠林奉紫。为她办寿宴,他几乎把全武林有点来头的人都请了,筹备四个多月,砸下的银子足以买下三分之一个苏州城。重雪芝自然也收到了请贴。不过在听说奉紫寿宴的消息时,她根本没心思考虑是否要去。她人在洛阳,传说中江湖包打听最多的地方。有的人专门出售江湖一手八卦,价格公道便宜,遇到经常照顾生意的,还有八折优惠。雪芝原本只是当作娱乐,让朱砂花了几十个铜板打听了灵剑山庄、少林寺、月上谷最近的事。一提到月上谷,那小伙计的话便多了,所以很自然的,朱砂告诉了雪芝所有上官透的桃.色消息。

    雪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脑中回想起的,是她离开月上谷那一夜发生的事。若可以选择忘记这一段记忆,她一定奋不顾身毫不犹豫。可惜,事与愿违。她一直以为,自己带给上官透的,不仅仅是温存,或许还有一丝眷恋。毕竟当他拥她入怀,不论是耳边温柔的呢喃,还是铭心的深入,还是深情凝望她的双眸,都让她觉得,他与她有着同样的凝愁。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他这凝愁撒在了无数闺房中。倘若她不曾入关,说不定早就缠着他,要他一定要对自己坦白,或者负责——这些行为,和别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负责?笑话!弱女子才会做这等没出息之事,她可不是弱女子。她庆幸自己走得果决,也庆幸自己没有提出这令人作呕的要求,更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上官透,对他死心塌地。

    心态稍微平和了些,雪芝进入洛阳客栈。安置了弟子,她叫上穆远,回到客房,放下手中的清单道:“和银鞭门又是怎么一回事?”

    “月上谷是一个威胁,不过宫主勿虑,我会去办。”

    “我要知道具体内容。”

    近些年,银鞭门一直依附重火宫,门主前年嗜赌成瘾,亏掉半个门派的银子。接着他迅速找重火宫帮忙,重火宫自然不理,还停止补贴他们。他一时气急,解除两个门派之间的同盟关系。但是,才离开不多时,月上谷便把银鞭门败了个彻底。控制整个门派后,月上谷号称将保护他们,借他们大笔银子,只是利息有那么一点高。为了还债,银鞭门的弟子们加倍干活,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打擂台,赚银子,但相对之前的亏空,实在是不足挂齿。月上谷这时又发话说,我们可以卖兵器给你们,让你们更好地赚钱还债,我们也好两不相欠。然后,这个已经几乎发展成一个城的大门派,以上官透在中都张牙舞爪的实力,和月上谷在江湖上的名气,聘请了大量名铁匠,打铁卖兵器,捞了一大把油水。这样下来,银鞭门买了很多兵器,确实在江湖上地位提高了不少。只是花了不少钱,自己赚得又少得可怜,债是越拖越多,到最后门主终于坚持不住,顶着快丢光的老脸跑来重火宫,说上官扒皮太可恶,再这样下去,银鞭门肯定会被月上谷吞掉。

    雪芝听完挺无奈,道:“月上谷的实力已如此雄厚,为何还要为难小门派?”

    “一个势力的神速崛起,一定是建立若干个小势力的灭亡上。不过宫主真不用担心,银鞭门落魄到这个地步,救之,他们会感激涕零;无视之,他们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你打算怎么救?替银鞭门还债,换我们压榨他们?”

    “不是压榨,是控制。虽然宫主可能不会赞同,但这是对我们最好的方法。”

    “不会,我很赞同。便照你说的去做。”

    穆远派人去了月上谷。但几日过后,那人回来通报,上官透说,要替银鞭门还债没问题,但一定要让宫主亲自出马,不然月上谷不认账。雪芝性情冲动,听闻这一答复,直接拒绝说请上官谷主自便。之前他们遇到过类似情况,很多门派都是这样放话,包括武当。但真到穆远上阵,对方很快便会被摆平。于是,第二次,穆远亲自带人去了月上谷。无奈的是,又过了几日,穆远竟第一次与人谈判,以失败告终。雪芝说,既然如此,放任不管好了。但护法们又劝诫说,其实这样的事宫主可以去看看,毕竟林宇凰是月上谷二谷主,只是暂时回了重火宫,两个门派关系理应融洽。海棠最为大气,还分析利弊,说上官透家世显赫,月上谷实力强大,和他们结盟绝对有利无弊。雪芝默默听完,认同地点头,只说了三个字:“我不去。”

    两日过后,黄昏时,暮气沉沉,雪芝准备动身回重火宫。但出发前,小二跑来说,天将黑,还是不要出城比较好,郛郭很乱,晚上空无一人。雪芝笑说洛阳晚上都会没人,无稽之谈。带着重火宫的人便出去。而后,天色慢慢暗下来。雪芝出了城门,乘着马车,一路往登封方向赶。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路上确实没人。顿感怪异,突然听见后方有踏踏马蹄声。随后,马车便被狠狠撞了一下,几乎翻倒。雪芝心情原本不好,这一撞,几乎要出去揍人。但脑袋刚一伸出去,另见俩人便骑着高大的黑马,攥着冰寒闪亮的飞刀,高高举过头顶,一手拽紧缰绳,向前奋力奔驰。速度之快,如闪电一瞬。

    顷刻间,四把飞刀自俩人手中甩出!前面的马依然在奔跑,人却跌下来。雪芝快速探出头,对外面骑马的穆远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的人是银鞭门的执法,后面俩人是月上谷的汉将和世绝。”

    “月上谷?他们在追杀银鞭门的人?”

    “是。”

    “为何不早告诉我?”

    “宫主不打算去,还是少知道为妙。这几天月上谷都在银鞭门清理门户,上面的人都打算卷钱出逃,被月上谷的人抓住,几乎一天干掉一个。所以一到晚上,这一块都没人敢出来。”

    “怎么会这样?”雪芝喃喃道,“上官透不是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他只是饲养这种人的主子。”

    “……载我去月上谷吧。”

    快马加鞭赶向月上谷,重雪芝和穆远聊了一会儿,才算知道上官透这两年其实比较倒霉。月上谷日益强大,和他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都有,京师的大哥嫂子却成了替死鬼。一年前,上官透得罪了某个门派的小弟子,那人在洛阳也是相当有来头的人物,见灭不掉他,便到长安放了颗炸药,把上官透大哥的府炸成了废墟。上官透听说以后,半个月便查出下手的人,原来那人住在大都,老爹是大都附近的一个县令,不足挂齿,但叔叔是洛阳的太守。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会这么恨他,是因为他吞并了这人的门派,他们门派老大一时想不通自挂了。这人又无法接近国师府,只好拿上官透哥哥嫂子开刀,之后一遇到月上谷的男子便杀,女的便轮。

    上官透派人做了两包炸弹,一大一小,小的放在这些个人住的门口前,轻轻一炸。他们全部跑过来看时,再把大的那个引爆。接下来,只剩得满世界的红通通真血腥。事后上官透似乎有些失去了控制,竟然让手下光天化日之下杀入了洛阳官府,弄死了几个人,不过没有成功弭除放纵侄子的太守。从那以后,上官透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但真正下手做的事,却比他小时候还张扬几百倍。从那以后,再恨上官透的人,都不敢卖命惹他。

    吃了那次教训以后,上官透弄来一堆相当要命的人。其中有两个如今已经闻名九域。

    一个叫汉将,是上官透从京城的监狱里赎出来的咸秦重犯,二十七岁,被关了十年,他便在监狱里都弄出不少条人命。这人素来凶强好斗,刚从大牢出来,一辆马车开过溅的泥,沾到上官透的裤子上。他二话不说,拦下车把车主拖出,一拳打去,跟唱戏似的夸张,那人当场倒地休克。后来官兵来了,把他和上官透和其他人抓回衙门。几个时辰后,等那伤员醒来,官兵问他是谁动的手,他一直指着上官透。才知道他已认不出谁是谁。另一个叫世绝,十七岁,身长九尺,两百斤重,爱财如命,六亲不认。只要给他银子,他可以把一个人从南海追杀到苏州。他原在某个小门派当老大,上官透一说跟着我有银子赚,他连解散门派都懒得做,直接跟着上官透跑了。

    这俩人差别很大,不过有三个共同点:一,杀人不眨眼,下手残忍;二,冷血冷面,对上官透却如藏獒般死忠;三,身材都很彪悍。他们三人站在一块儿,纤长貌美的上官透是最瘦小的一个。深谙江湖的人却说,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真正的老大,永远笑容可掬,下起手来,却比藏獒狠上千倍。

    雪芝一直以为,自己闭关后苦苦修炼两年,出关后定可轻而易举拿下上官透。但她似乎错了。

    真正的江湖,并不是武功高,便可称王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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