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北和秦南刚到省城时,住在一个很狭窄的出租屋,那个屋子光线不好,只有30多平,租金却要1600一个月,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房子是在一个安保极好的小区。
这个户型是小区里最小的房型,但小区很大,他们两到南城的第一天,一起出门买菜,从他们家走到小区门口,走了二十分钟。一路上花园小道,甚至还有一个人工锦鲤池,等走出门口时,小区保安给他们两敬礼。
保安手抬起来,秦南立刻有些紧张,叶思北悄悄握住他的手,小声提醒他:“1600。”
秦南立刻有了底气,他默不作声点点头,和叶思北一起走出小区,在门口超市买菜。
小区楼下的菜价很贵,叶思北一面挑拣,一面感慨:“南城小瓜才2.7一斤,这里都快5块了,工资没涨,生活高了不少。我得早点把注会考下来……”
听见身后秦南没应,她回头看了一眼秦南,看见他一直看着手机,她不由得问了声:“看什么呢?”
“没什么。”
秦南收起手机,低头看推车里的菜:“就买这些吧,先把这几天应付过去。”
两人买好菜一起回家,叶思北看见其他方向提着菜回来的老太太,就想上前去问老太太在哪里有更便宜的菜价,但她始终有那么些没有勇气。
秦南看着她定定看着一个方向,便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主动出声:“要问什么,我去问?”
听到这话,叶思北反而有了几分勇气,她把菜交给秦南,捏捏拳头,就往前走:“我去问。”
说着,她便到了老太太面前,拦住其中一个,结结巴巴开口:“阿姨,那个,那个,我想问问,附近哪里买菜……”
“小姑娘,”老太太听她磕磕巴巴的,主动接话,“你是不是新住进来的,想问哪里买菜便宜啊?”
听老太太的话,叶思北赶紧点头,老太太热情告诉她好多地方,随后又告诉她:“小姑娘,结巴可以治的,我有一个小孙子,以前也是个结巴,后来她妈妈就送他专门去学……”
“阿姨,”旁边等着的秦南看见叶思北僵住的笑容,听见老太太的话,他忍不住笑起来,上去解释,“我老婆不是结巴,她就是和人说话紧张。”
“啊?”老太太愣了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哎呀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叶思北赶紧摆手,“谢谢您。”
两人和老太太道谢后,便一起离开。
秦南笑着看了叶思北一眼:“小结巴?”
叶思北涨红脸,咬牙:“我多说几次,就不结巴了。”
两人买了菜,一起做饭,等晚上一起躺在床上时,秦南低声和她说:“思北。”
“嗯?”
“这里房价一万二一平米,72平米的户型就有阳台,首付可以做到3成,只要30多万首付,每个月4000多的贷款,咱们就能买房了。”
听见买房,叶思北愣了愣,秦南低低说着:“老家的房子卖了,加上之前铺子转让的钱,再借点,就够了。”
“这么快就要买房?”
叶思北有些迟疑,秦南在黑夜里抬起眼眸看她:“想早点安家。”
叶思北想想,靠在秦南手臂上,看着天花板:“也好,那我们先到处看看,我们先买个小的,等过两年,我工资涨了,我们就换套大的。”
“你想要多大的?”
秦南听着她兴高采烈说起未来,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转头看她,叶思北想了想,抬起手指,像一个孩子一样板着指头算:“我要一张至少1.8的床,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横着睡。我要一个浴缸,我一个书房,要买一个跑步机,还想要个大阳台种菜,想要至少三个卧室,两个给孩子,一个用来当客房……”
叶思北念叨着,最后下定决心:“三百平吧,应该勉强够用。”
听到这个雄心壮志,秦南笑出声:“那你得挣多少钱啊?”
“我觉得我能挣。”
叶思北仰头看秦南:“是不是?”
秦南注视着她的目光,他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你什么都可以的。”
你已经战胜了这么难堪的命运,没有什么不可跨越。
叶思北扬起笑,她伸手抱住他,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第二天,两人就去各自联系好的单位上班。
叶思北是去了一家本地事务所做审计,而秦南则重操旧业,干起了他的老本行。
事情刚刚过去几个月,总有些人认识他们是谁,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顶多偷偷看一看,也不敢多说。
叶思北和秦南都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别人不问到头上,他们就假装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叶思北干着活儿时,看见对面客户一直在偷偷看她,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神色平稳:“陈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她目光坦坦荡荡,被问的人愣了愣,尴尬扭过头去:“哦,没什么。”
回家后,她和秦南坐在小桌子上,吃着饭说了这些事情,秦南听着,点点头,只说:“干得好。”
等第二天,秦南去店里,又看见客户打量自己。
他二话不说,提着扳手,走到客户面前,低头俯视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中年男人,学着叶思北的话反问:“老板,你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语气很平静,但被问话的男人立刻紧张起来,赶紧辩解:“没,没有,我就是看看车……对,我是看车。”
“哦。”
秦南点点头,便走回了车边。
秦南是老师傅,月薪开到了八千,外加销售提成,早九晚十,一周只能休息一天。
而叶思北月薪只有四千,说是弹性工作制,实际上就是弹性加班制,有时候早一点七点下班,忙起来,工作到凌晨也是有的事儿。
叶思北不出差的时候,秦南就每天下班到公司来等她,她加班,他在车里睡觉,等她下班,他就开着车,打着电话,保证中间不断联接到她。
审计的工作经常出差,第一次出差时,叶思北很害怕。
出差前一天晚上,她几乎想要辞职。
秦南察觉她的异常,给她端了茶:“怎么了?”
“我出差,”叶思北看着电脑,有些低落,“我害怕。”
秦南坐在她对面,犹豫了片刻后,他开口:“我请假陪你去。”
“你不能一直请假啊?”
叶思北摇头。
两人沉默着不出声,过了好久,秦南才开口:“其实,你前几天和我说要出差,我就觉得挺担心的。想让你别去,辞职也行,我可以养你。”
说着,秦南抬眼看向叶思北:“可我发现,其实不止出差,我担心你的事儿,太多了。”
叶思北抬眼看他,有些茫然,秦南想了想,还是承认:“其实从知道你出事那天开始,我一直很自责,我一直觉得,是我做的不够好,我那天该去接你。我总怕那一天的事情重演,所以我总在担心你。”
“我担心你出差,担心你下班晚,担心你去酒局、去ktv,甚至有时候,就算是大白天,你打个车,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会担心司机起了歹心,有人入室抢劫。”
“所以我发现,我要想不让你出事,我必须像带个孩子一样,把你一直放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你总会陷入危险。”
“秦南……”
叶思北没有想过,他有着这么深的焦虑,她迟疑着,伸出手,握住秦南的手。
“这世界没有这么危险的。”
“我不知道。”秦南摇头,“每天都有危险发生,万一是你呢?”
“可地球有六十多亿人口,从概率上来说,几率并不大。”
叶思北把这话说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冒着风险的事。
她不可能一直辞职,今天出差辞职,明天性骚扰辞职,后天加班辞职……
她不能因为这些破事儿,一直放弃自己人生的机会,如果一直这样放弃,她等于一直在让渡让人生变得更好的权力。
她放弃的每一个机会,每一个职位,都会被其他人顶上,而那些不害怕风险吗?
叶思北想了想,她低头分析:“我是和女领导出去,没事,我去几天就回来。”
秦南迟疑着,好久,他才点头。
带着叶思北一起出差那位女领导,就是当初招聘叶思北进来的人。
她叫张琳,是个省城本地人的独生女,一手创建了这个事务所。
她和叶思北一起坐上飞机,叶思北坐在她旁边,叶思北第一次坐飞机,有些紧张,张琳转头看她一眼,为了缓解氛围,询问她:“在事务所还习惯吗?”
叶思北拘谨点头,张琳笑了笑:“第一次坐飞机?”
“嗯。”叶思北勉强笑笑,“以前没去过太远的地方。”
“以后会经常去。”
张琳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迟疑了片刻后,她才提醒叶思北:“过去后可能会有酒局,你就记住,不想喝就别喝。”
“会不会得罪客户啊?”叶思北不放心,张琳想起来,“得不得罪就看你本事咯?”
叶思北愣了愣,张琳想了想,才开口:“其实同一个意思,不同的表达方式,是会有不同效果的。如果有人叫你喝酒,你直接说不喝,他下不来台,肯定不高兴。但如果他没有什么恶意,你就语气好一点,像开玩笑一样,婉拒,但是要给面子。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要把冷脸这件事,交给对方做。”
“那他一定要我喝呢?”叶思北头一次听有人教她谈话处事,张琳听到这话,嗤笑出声,“他有脸一定要你喝,你就喝一口就装吐,直接悄悄溜了就是。”
“思北你记住,一个大单子,客户不会单纯因为你喝酒不喝酒就决定什么,大多数企业都是要赚钱的,性价比、核心服务质量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有些其他的弯弯道道,但那些事儿,不想碰就不碰,也不是什么好事。”
“人这一辈子,最难的不是考什么试,读什么书,而是学会做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学,”张琳笑了笑,“你就找一个你身边,你觉得很好的人,去观察他的生活。就像孩子学习父母一样,去学做人,学说话,学怎么选择一件事。”
这些都是没有人告诉过她,但其实叶思北知道,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事情。
“张总……”叶思北抿了抿唇,“您……您对我真的太好了。”
“这算什么好?”张琳笑起来,她看着叶思北,目光里带了几分欣赏,“你不容易,我也只是顺手拉一把。”
“可您拉这一把,”叶思北说得认真,“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那一次出差,叶思北一直跟着张琳,她看张琳说话,学张琳为人处世。
等回来后,她从机场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等她,神色憔悴的秦南,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就这么简单的事儿。
没有那么可怕,或许会有风险,可人生哪里没有风险?
从那天开始,叶思北开始能慢慢正常的生活。
她不会必须要等到秦南来接她才能回家,也不害怕酒局,出差,甚至有一天,她也接受了和朋友一起去ktv唱歌。
她会在网上找很多关于如何过好一生的办法,她开始观察自己,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注会的考试,而秦南也跟她一起起来,准备他们一天的盒饭,打扫卫生。
二十八岁的年纪,叶思北却感觉,这才是自己人生的开始,她开始理解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平衡和中庸,而不是她年少以为非黑即白,非善即恶。
而整个过程,秦南都犹如一个安静的守护者,他陪伴她,帮助她,她考试、工作,他就承担所有的家务,让她充满勇气,奋力往前。
他们会在有空时候一起去看电影,叶思北喜欢看文艺片,秦南喜欢看打来打去的爆米花片。
除了看电影,他们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因为叶思北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准备考试。
二十九岁那年,秦南攒够钱,买下第一套房,在他们隔壁小区,83平米,两居室,一个房间当叶思北的书房,一个房间是他们的卧室。
三十岁那年,叶思北已经可以独立带团做项目,事务所内部斗争,她坚持站在张琳这一边,最后张琳胜出,叶思北破格升职。也就是那年,赵楚楚和叶念文买了房,结婚。叶思北和秦南一起回去,叶思北坐在亲友席上,看着叶念文和赵楚楚站在一起。
她的弟弟已经有了大人模样,看上去沉稳许多。
第二天,叶思北因为工作忙,便和秦南离开,走之前,叶念文来送他,姐弟两站在车边,一直没说话,好久后,叶思北才开口:“我走了。”
叶念文点点头,只开口:“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记得和我说。”
“你也是。”
叶思北说完,上了车。到车上后,秦南从后视镜里看了叶念文一眼,不由得笑了:“他这个样子,和我小时候看我爸妈出门打工时候一样。”
叶思北闻言,她想了想,探出头去,叫住往回走的叶念文:“念文。”
叶念文回头,叶思北笑起来:“找时间来省会玩,别老闷在南城。”
叶念文愣了愣,随后高兴挥手:“行,改天来我带小侄子来。”
三十二岁那年,秦南和一个朋友一起开了自己的店,他当技术和管理,出一部分钱,对方出另一部分钱。也就是在这一年年底,叶思北怀孕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叶思北有些茫然,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去找了张琳。
张琳和她坐在办公室里,两人沉默了很久,张琳声音很轻:“你这一走,再回来,就很难了。”
叶思北想了想,只答她:“人不会因为一两年决定人生。”
张琳得话,她抬眼看向叶思北。
她穿着连衣裙,坐得笔直,目光平稳从容,四年前那个刚从小镇来到省会的姑娘截然不同。
她带着一种安稳的力量,强大又温柔。
谁都想不到,这是当年连一句“不”都不敢说,只会说着对不起的人。
“你想好就行。”
三十三岁,叶思北有了第一个女儿,叶暖暖。
之所以姓叶,是秦南做下的决定,其实叶思北期初并不同意,她觉得孩子随自己姓,秦南需要面对的社会压力太大,但秦南抱着孩子,抬眼看她:“要咱们女儿有一天,想要自己的孩子跟她姓呢?”
叶思北愣了愣,秦南提醒:“到时候,她的丈夫同样会告诉她,社会压力很大,需要她退让。可我希望暖暖可以得到所有她应得的东西,社会压力大这件事,”秦南把孩子举起来,婴孩在阳光下手舞足蹈,秦南看着孩子的笑容,忍不住笑,“让她爸为她改变。”
“我想给她一个很好的世界,”秦南转头看向叶思北,“一个公平的、不需要经历你所经历的苦难的世界。”
叶思北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个朝着她笑的孩子,看着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在阳光的泽沐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她好像看到美好又光明的未来。
或许她得不到那样的时代,但她会当好一个母亲,为了茜茜奋勇一搏,推着那个时代,朝着叶暖暖奔跑而来。
她不会心生嫉妒,也不会阻止哀叹。
她只会告诉她的女儿:
叶暖暖,妈妈爱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