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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身的名字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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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定义输赢?你觉得怎样才算是人生赢家?”

    一直到开庭前,任小名都拒绝和刘卓第再见面。她在门上装了个智能摄像头,刘卓第来过两次,接待他的是响彻楼道的报警声和语音提示,实时录像会被保存下来发到网上去,他这才悻悻地走了,好多天没再来。

    柏庶陪任小名去做检查,医生指着B超给任小名看,说胎心胎芽发育得都很好,心跳也很有劲,是个挺有生命力的宝宝。“人的优胜劣汰其实也很简单,健康的生命就会自然地活下来,活下来,它就赢了第一步。如果它不健康,我们也不会建议妈妈去拼命保,对妈妈和孩子都不好。”医生说。

    “赢了第一步?那下一步呢?”任小名随口问。

    “下一步就是你啊。”医生笑了笑,“取决于你想不想见到它。你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要尽快了。”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出来之后,任小名问柏庶,“一想到让我对另一个生命负责,我就还是害怕。”

    柏庶摇摇头,“你对它负责,是因为它选择了你,它信任你。我觉得其实你也不要有太多负担,就像你说的,一码归一码,你的婚姻有没有变化,不影响你爱这个孩子,那不就行了。”

    “你说得轻巧。”任小名苦笑,“你有想过当妈妈吗?想过婚姻吗?”

    “没有。”柏庶说,“我已经有很多小孩子了啊,他们都挺有趣的,我觉得我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

    “我好羡慕你啊。”任小名说,“想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柏庶笑道,“好呀,等你的宝贝长大一点,带她来吧。”

    “你怎么就觉得……”任小名想反驳,但很有自知之明地收了声。可能柏庶也看出来了,她内心其实没有那么坚持要放弃这个孩子,只是犹豫着不敢决定。

    她妈也看出来了,但在她妈眼里,她在孩子的事上妥协就等于在婚姻上妥协。“不然怎么办?孩子出生了,你俩分开了?”她妈义正言辞地摇头,“那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是因为那样我就变成你了?”任小名问,“你不希望我像你一样,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是不是?”

    她妈不接话,躲到小卧室里去生闷气。

    “任美艳,你太看不起我了。”任小名敲她门发脾气,“我能像你一样吗?再怎么说也比你赚的多得多了吧?怎么,就他刘卓第能在北京买房子?我告诉你,我也能买,不就是凑个首付吗?怎么我们自由职业没有固定工资就凑不起啦?”

    “行了行了,”柏庶在一边忍俊不禁,把她拉回沙发上坐着,“你跟你妈炫什么富。”

    “……我没有富可炫。”任小名说,“刘卓第他自然赚得比我多,但我一个人也不是养不起小孩。大不了我们将来离开北京,找一个别的宜居的地方,然后接我妈过去养老。”

    “谁用你给养老。”她妈摔门出来,进了厨房,“我跟老杨说好要一年自驾游两次呢,将来你别哭着来求我给你带孩子。”

    “又不给我带了?那天劝和的时候不还说要给我带吗?女人心真是猜不透。”任小名故意说。

    她妈在厨房里榨果蔬汁给她喝,她最近没胃口,她妈跟阿姨学了好多招,换着花样来给她做开胃的东西,即使辛辛苦苦花半天做出来她也只是吃两口就不想吃了。在榨汁机嗡嗡的声音里,她进了厨房,安慰地搂了搂她妈肩膀。“妈,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我自己的全力,把咱们家的后半辈子安排妥当。我希望你信任我。你看,这个小孩还没出生,但是如果我决定了的话,我就也要放下所有的负担去信任它了,你也别那么紧张,信任一下你养大的亲生女儿好不好?”

    “……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她妈并不习惯任小名跟她好声好气地说话,别扭地转过去,装作不在意地继续鼓捣榨汁机。“我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就是……不想让你太辛苦。现在不比我带你们那时候了,太辛苦了。我怎么过来的,我就不想你也……”

    她妈低头抹了眼睛,任小名就不再劝说,转身出来。

    “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跟柏庶感慨道,“虽然我不想变成她,但我还是心疼她。”

    每天晚上她都会在整理邮箱里的邮件。在梁宜的建议下,开庭前的这些天,她陆续联系了和书稿有关的每一个人,她遇见的,采访过的,萍水相逢成为朋友或者再也没见过面的每一个人,这些人的故事是她写这部书稿的原因和结果,是别人偷不去的。

    柏庶花了几天的时间,一点点地读完了她电脑里最初的稿子,不由得既感慨又可笑地说,“刘卓第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女性情感专家啊?我真的不懂。我读的书少,但连我也看得出,他可不像是能关注这些话题的人。”

    “他聪明啊,”任小名说,“知道这样的反差才会让大家觉得同理心和共情力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比较珍贵。换作我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在为自己不公的待遇呐喊的妇女,没什么好稀奇。”

    “那就该让他们看一看,普通妇女才能够真正地共情普通妇女,不是他这种伪君子。”柏庶说。

    书稿是由无数的采访素材和真实经历组成的,在任小名的努力下,她收到了好多回复的邮件,在听过她解释情况之后,她们都尽自己所能提供了详尽的资料。任小名把这些都保存下来,做成了一个合集。

    开庭的那天,她当着法庭上所有人的面,播放了这个合集。

    刘卓第本来根本就不想亲自出庭。但任小名在开庭前联系他,告诉他如果他本人不出庭的话,她就把当初他求她撤诉的录音发到网上去。

    “要不是你的忠实粉丝当时来了那么一招,我还想不起来录音。反正,你不仁我就不义,如果你不出现,大家就知道你是缩头乌龟,你才是那个理亏的。”任小名故意激他。

    还别说,他这个把面子看得比爹妈都重的人,确实硬着头皮来了,如果不说是来法庭,还以为他是来开新书发布会,仍然穿得西装革履,袖扣闪闪发光,还是一对她没见过的,估计是这段时间没见面他自己新买的,还挺有闲心。陈君航也来了,坐在旁听席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可能心里想着如果刘卓第这棵大树倒了他拿什么去赚钱,眉头皱得死紧。任小名看着他们死撑的样子,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

    踩在他的影子后面前行的这些年,也该做个了结了。以原告和被告的身份,他们面对面坐着,这真是一个新奇而精彩的视角,任小名端坐着,打量着对面的刘卓第,他眼神飘忽,几次不小心差点飘过来,都瑟缩着又飘走了,始终没有再和她对视。

    合集很长,有通话录音,有当时的被访者保留的采访录音,还有一些人重新录制了音频和视频,亲口复述了书稿里涉及到采访她们的话题,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基本上涵盖了书稿的大部分内容。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朋友。”合集放完之后,任小名说,“那位华裔奶奶是我当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她今年九十多岁了,还能跟她孙女一起去海边度假。那位扎脏辫的姐姐是我旅行时住的民宿的房东,也是我的潜水启蒙教练,我想在百瓶的时候再去找她一起潜水留念。那位白发戴眼镜的女士是我读研时一门课的老师,我因为那学期做兼职,她看出了我写论文的不认真,给了我很低的分,但后来我们成了忘年交,还是她推荐我申请一个导师的博士,虽然后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对面这个人偷偷登了我的邮箱,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替我拒绝了一个我日思夜想最想接受的offer。……”

    “还有一位,她今天就在现场。”任小名看了一眼柏庶,“她是我少年时期最好的朋友,我当时担心她不愿意联系我,特意辗转托人发了匿名问卷给她。区区一个问卷涵盖的内容太少,她的故事我还没有写完,以后会继续写下去。她们每个人的故事,我都会继续写下去。”

    她又看了一眼刘卓第。“至于他从前剽窃的我的学术论文和其他文章,我也做了调色盘,其实做调色盘都没什么必要,因为他照搬得理所当然,加个署名就觉得是他自己的了。他觉得我是他老婆,我的一切就都是他的,我的头脑,我的学识,我的思路,我学到的东西,我感兴趣的东西,他想用就可以拿来用。以前我没有较真,是因为我不在意。只有这一次我较真了,是因为我不服气。替我的朋友们不服气。你不配用她们的故事来给你的名誉造势,不配用她们的经历来假装你多么了解尊重女性,因为你根本就不认识她们,不理解她们,也永远不可能写她们所写,想她们所想。”

    “这场官司,我知道你比我怕得多。”她直视着刘卓第的眼睛,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管你赢还是输,你都是输的。因为从今以后,你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偷走什么了,你也没有什么可用来营业你的人设了,而我呢,我没有什么可输的,我会继续写下去,我的故事,她们的故事,都只属于我们自己,从来都不属于你。”

    “我也不能算是最重要的证人。每一个人都一样重要。”柏庶说,“算起来的话,我只是认识她最早而已。我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了,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从前一起经历的,比匿名问卷里的回答要多得多,她顾虑到我的隐私,并没有写出来。但即使是写出来的这些,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我不认识刘卓第,也不了解他,他不认识我,也不可能了解我。我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替任小名证明,她记录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真实的身份,她们的血泪,她们的痛苦,她们的挣扎,都需要被看见,需要被记住。”

    任小名看着柏庶为她说话的样子,觉得她跟十年前明明没变,但却又哪里都不一样了。可能在柏庶眼里,自己也是这样吧,以前那些迷茫又看不到出路的日子过去了,但留下来的忧虑和恐慌却还在,时不时地提醒着她们,她们也不过是侥幸险胜一筹的幸存者而已,那么多湮没在命运中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记得了,就像如今的文毓秀一样。

    人在颜面扫地的时候总还是想要试图挣扎一下,刘卓第一直到最后都死咬着不肯认错。但即使他的代理律师反复拿出他那些所谓的才华和成就来据理力争,在任小名坚持要讨回公道的这一本书上,他没有任何说服力。任小名也并没有想赶尽杀绝,她说得很清楚,以前的那些事,她全都不再追究了,但只有这一本书,她要求刘卓第公开发布详细的道歉声明,承认侵犯署名权并给她赔偿,书也要永久下架不得再进行销售。一切以这本书为切入点和卖点的相关商业活动,他都不能再进行,已经进行的要在相关的官方平台上发同样的道歉声明。

    这已经将刘卓第的锐气杀了个彻底。任小名赢了,她和她曾经崇拜追随的,曾经面对面讲过结婚誓言的这个人,就这样简单地分出了胜负,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虽然离了法庭,他们两人还是要面对名存实亡的婚姻,但她从此再也不用活在他的影子里了,也不用在台下的黑暗中,沉默地扮演那个忠心耿耿给他鼓掌的没有名字的人了。

    走出法庭的这一刻,她觉得阳光无比耀眼,空气无比清新,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在陈君航向她们走过来的前一秒,她还在跟柏庶商量着,要不要陪她一起回老家,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好几个月的孕妇,结果下一秒就现了原形,还好习惯了随身带了一堆呕吐袋,她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开始狂吐,柏庶在一旁给她拍背。

    “嫂子,我能不能跟你说句话?”陈君航一步三回头地过来,表情为难,任小名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等自己吐完再说话。

    好不容易过了这个劲儿,她直起腰来,缓了片刻,往远处看了看,根本没看见刘卓第的踪影。不知道是不是没脸见人自己躲起来哭去了。

    “那个,嫂子。你看,你也赢了,你也扬眉吐气了,咱们商量一下。……就私下里道歉,私下里,行不?声明就别发了。”陈君航苦着脸说,“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一下,光是要赔出版社和视频平台那些违约金都赔不过来了,你看,刘老师真的知道错了,刚才法官不也说了吗?调解,私下调解,行不?”

    任小名看了他一眼,“早干什么去了?如果他早给我道歉,早把这本书撤下来,至于走到今天吗?他今天根本就不是知道错了,他是知道他以后没有办法赚钱了而已。还私下道歉,他人呢?不是给我道歉吗,怎么人都跑没影了?”

    “……他也是一时间面儿上挂不住。他这么脸皮薄的人,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陈君航说,“等他回过劲儿来了,我绑着他来跟你负荆请罪,好不好?你也别真的一点面儿不给啊,这以后,两口子不还是两口子,还得过……”

    “没有两口子了。”任小名不满地打断他,“官司的事了结了,你替我给他带个话,让他考虑一下离婚的事,看看能不能协议,能协议最好协议,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陈君航摇摇头,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嫂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别再跟我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又想吐。”任小名面无表情地说。

    陈君航只好悻悻走了。

    “没事吧?怎么又想吐了?”柏庶正要给她拿呕吐袋,她摆了摆手,“没有,我瞎说的。我刚才都吐完了,就是听他说话我恶心。”

    明明是值得大张旗鼓庆祝的一件大喜事,柏庶陪着任小名刚回到住处,喜悦的心情便戛然而止。刘卓第的父母苦大仇深地在门口等她,一看到她,他妈扑通就要跪,任小名吓了一大跳,柏庶连忙把她挡在身后,“这谁啊?干什么?”

    两个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拖住任小名就不肯撒手了。他妈就哭着说,不能委屈了我们家的孙子,这将来要怎么跟孩子说,说他还在他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爸妈就上法庭打官司,那还了得,两口子之间怎么会这么不留脸面。他爸也跟着抹眼泪,不住地说,他们俩有多辛苦才把儿子培养成才,结果找了这么个狠心的媳妇,怀着他的孩子还要跟他离婚。

    把任小名气笑了。“要不是我这个狠心的媳妇,您二老到现在可能都没有机会来北京住您儿子买的大房子呢。你们不谢我,还怪我?”她说,“你们不是把他培养成才了吗?那还担心什么啊?他厉害着呢!连爹妈都能找假的,以后准保给你们找个体体面面的媳妇,抱着体体面面的大胖孙子,让你们一家人看上去个顶个地体面,我就不参与了,我没有那个福分,您二老饶了我吧,好不好?”

    她挣脱开两个老人家的手打算进门,但他妈却不放,甚至还想跪下来求她。“你回去吧,回去你俩好好地过日子,这样我们老两口也能放心……”

    “您别给我来这套。”任小名气急,索性也往地上一坐。“您跪我我可受不起,那我就得跪回去。我可是孕妇,我这一跪要是给您孙子跪没了,半点赖不着我。”

    任美艳提着刚买好的菜回来,就看到门前这一副诡异的景象,不过她眼里只有任小名,看到她坐在地上,下意识就丢了手里的菜上来扶她,“干什么干什么?!地上凉不知道吗?还往地上坐!……”

    至少任美艳还算是和他们想法一致的,两位老人家也算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互相扶了一把站了起来。

    “进屋,门口有风。”任美艳开了门让任小名和柏庶进屋。

    刘家爸妈也要进,被任美艳转身拦住了。她把手上提的菜往屋里一放,转身叉着腰,面无表情地说,“亲家,我还得给姑娘做饭,你们慢走,不送了。”

    刘卓第他妈一愣,“亲家母,你这说的什么话?”她立刻指着他爸手里提着的两盒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看上去像某种补品的东西,“我们可是来看儿媳妇的,他们小两口有矛盾,不见面,怕怀着孩子动气,我们也理解,那我们替儿子来看她,你还不让我们进门,这不太好了吧?”

    他爸也在一边说好话,“就是,我们也是担心,这不好多天了吗,看看小名身体怎么样,心情怎么样……”

    “据我了解,只要没人来看她,她心情就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任美艳说,还是挡在门口没有动弹的意思。

    “那,那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他妈说。

    任美艳瞟了一眼那两箱东西,“她不吃这个牌子的。没见过。”

    “……”

    看着他爸妈还在试图没话找话,任美艳彻底冷下脸来,“我家姑娘的态度你也知道了,他们小两口的事他们自己解决,咱们老的能不能给自己留点脸面,别在孩子面前撒泼?”

    任小名在门口换拖鞋,听见她妈说话,心里不觉好笑,她妈竟然有板有眼地教育别人家老人不要撒泼,这景象她还是第一次见。

    “亲家,小名是你姑娘,也是我们家媳妇儿,我们想来看看孙子有什么错?……”他妈还在坚持。

    “你家孙子还没露面,我家姑娘可是天天吐到饭都吃不下。你等你家孙子出来了你再去看吧,我姑娘不需要你看。”任美艳话音落下,退了一步,砰地关上了门。

    “哇,阿姨你真霸气。”柏庶在一边看得拍手叫好。

    任小名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平时在家就知道吼我,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了?”

    她妈回敬她一个白眼,拣了扔在地上的菜,转身进了厨房,丢下一句,“从哪边出来我不管,我就管好你一天几顿饭就行了。”

    柏庶拍了拍任小名肩膀,说,“阿姨还是很心疼你的。”

    任小名没吭声,但心里也软乎乎的。果然最心疼她的人也只能是最爱骂她的妈妈。最近很多个时候,她想着她妈当年的决定,会不自觉地去想,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她妈没有把任小飞带回家,如果她始终都是她妈唯一的亲生女儿,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度过她之前三十年的人生。

    想了很久,她发现她想不出来。她已经无法想象在这个既定选择以外的平行人生,即使那可能比她所经历过的要多很多快乐,很多幸福,少很多痛苦,很多怨恨,但那也便不是现在的她了。她不一定会遇到柏庶,遇到周老师,遇到所有给她陪伴和启迪的同路人,遇到照亮她前路的光。

    虽然她还不知道当了妈妈以后还会有怎样不可预知的变化,但她想着想着,也没那么怕了。她妈都没在怕的,她怂什么?

    “你知道吗,”任小名若有所思地对柏庶说,“有一句话我其实说得不对。”

    “是什么?”

    “我跟我妈说,我宁愿她不要把我生出来,如果她能过得更好,我宁愿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任小名说。她摸了摸肚里的小生命,不过它到现在都还很安静,她还没有特别明显地感受过它的动态。“我现在有点理解我妈为什么不后悔了,我也想把这个权利,交给它。我希望我能过得更好,也希望它能来这个世界看一看,然后再选择要怎么过。”

    再一次去产检的时候,任小名在休息大厅里坐着,看到了刘卓第急匆匆地跑过来,他的表情并没有不开心,不知道是因为任小名还是妥协了,还是因为他预定的套餐并没有浪费。

    这是打官司之后他们俩第一次见面。任小名本来以为他输了一定会气急败坏,一见面就仇人相向,但他并没有。他局促地穿过另外几个也在休息的孕妇和家属走过来,很自然地把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包拿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就像其他几对夫妻一样。

    两个人就那么并肩坐着,都没有开口,就那么沉默地听着坐在他们斜前方的一对小夫妻絮絮地念叨着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小名叫什么,大名叫什么,两个人说一句笑两句,要不是因为肚子大弯不下腰,头都要笑到一块去了。

    “……那个,”刘卓第突然尴尬地开口,“我爸妈之前说的,给孩子排辈分取名字的事,你可以不用往心里去,咱们自己取就好,不用听老一辈的那些讲究。”

    任小名看了他一眼,“怎么,陈君航介绍的起名大师不管用吗?”

    刘卓第就又尴尬地笑笑,“那不是老人信那个嘛,去一次拜一下得了,主要是让他们安心,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为了孙子好。”

    “你还挺在意你爸妈说的话。”任小名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找人假装你爸妈?”

    刘卓第沉默了好一会。“……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就只想着,来了北京念大学,就一定要彻头彻尾改变我的人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从穷山沟出来的穷小子。你知道,这层面具戴久了,就揭不下来了。”

    任小名觉得在这个话题上跟他没有办法达成共识,只好叹了口气,岔开话题。“离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她说,“你最不希望我做的事,我做到了,你现在应该很讨厌我了吧,一分钟都不想再继续我们的婚姻了吧。”

    但出乎她意料地,刘卓第摇摇头,“你现在还怀着孕,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我如果真的跟你离婚,我爸妈都要为了他们的孙子打断我的腿的。”

    任小名扯了扯嘴角,对他爸妈是否能打断他的腿表示存疑。

    “道歉声明我很快就会发。最近在弄之前违约的事,还有学校收尾的事,有点忙,也有点乱。”他说。

    学校把他开除了,开除声明就挂在他们学校网站主页上,梁宜第一时间看到就发给任小名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陪你和孩子度过最难的这段时期。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跟你分开,不可能的。”他说。

    任小名一时间觉得心情很复杂。刘卓第一定觉得自己很伟大吧,他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婆,一纸诉状告他侵权,他输了彻底,丢了学校的职位又丢了赚钱的门路,甚至那些拿他的金句当人生格言的粉丝读者们如今也不知道跑得还剩几个了,他一无所有,却还要因为他老婆正在怀孕而原谅她,还要卑躬屈膝地跑来跟她道歉,还要维持这个即将迎来新的小生命的家,他可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忍辱负重而又情深意长的男人,放在古代说不定要长篇累牍地歌功颂德了,还要把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题字裱起来挂在家里墙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在这样的时候跟我分开,”她冷静地问,“过了最难的这段时期,你再跟我离婚,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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