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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身的名字 正文 第十五章 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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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过孤军奋战的时刻吗?”

    报完志愿等录取的那些天,是她们家难得的喜气洋洋的日子。任小名她妈和她弟都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她也因为即将离开这个家而期待不已。袁叔叔还特意给她包了一个很厚的大红包,她坚持没要。

    “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她弟私下里说,“反正是他的钱,他有钱。”

    “他有钱不是咱们的。”任小名只得怼回去,“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学费的事情,她很郑重地跟她妈谈了,学费其实没有多少钱,满打满算下来,比她弟花在吃药看病上的钱也多不了多少,但生活费就可多可少了,多,那就衣食无忧享受美好的大学生活,少,那就节衣缩食或者自食其力。

    “算我借你的。”任小名说,“等录取下来,我看一下学费和住宿费要求是多少,加上生活费,我先预支一个学期,一个学期之后我看情况再说。反正肯定还你。”她又加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的钱都是袁叔叔给的,我要借,就得还。”

    那时候起她就明白,她弟或许能靠她妈和她妈的老公继续生活下去很多年,但她不行,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从精神上切断与这个家的联系,那就得先从物质上切断。不过她有时想着自己将来生活费的事,就会联想到,柏庶要是真考上了清华,她爸妈会同意她去念吗?肯定会的吧,哪有考上清华不去念的呢,她想。

    她有时在家里跟柏庶打电话,她弟听到了,等她打完他就问,“柏庶姐姐报了清华?”

    “是啊,”她说,“厉害吧,羡慕吧,我也羡慕。”

    她弟没接话,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些什么。他今年本该念高中的,但初中休学过一年半,再回去念书的时候跟不上,今年又留了一级,还不知道高中能不能考上,她妈倒是想得开,说能考上就考,考不上就明年再说。他上学上得断断续续的,没有什么朋友,任小名在家,还能放假偶尔陪他聊聊天,她走了,他就连个说话的伙伴都没有了,想想也挺可怜的。

    “那,她以后也不会来咱家了吧。”她弟突然小声问。

    任小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柏庶。“不会了吧。”她说。看这熊孩子脸上明显失落的表情,她有点想安慰但又有点好笑,忍不住故意逗他,“除非,她明天来找我一起去学校拍毕业照。”

    任小飞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柏庶来敲她家门的时候他躲在屋里说什么都没肯出来。任小名就对柏庶说,“我弟弟听说你要读清华了,想祝贺你。”

    “啊,谢谢。他人呢?”柏庶不明就里地说。

    任小名指了指屋门,“他比较腼腆……我就替他说了。”

    两个人一起坐公交往学校走。任小名突然注意到柏庶一直侧着脸用头发挡着,一看发现她脸上有血痕,就问她怎么了。柏庶神情有点严肃,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啊。”

    “……我也不知道跟谁说,但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你说。”任小名看她严肃,也下意识郑重起来。

    “我爸妈可能把我志愿给改了。”柏庶说。

    前一天下午,柏庶在家里接到电话,是她想不到的一个同学打来的。

    “你没有报清华?”没有任何寒暄,李笑劈头就问。

    柏庶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你就说你有没有报清华吧。”李笑说。

    “我报了啊。”柏庶说,“怎么了?”

    李笑和她爸妈在报志愿上有分歧,她想去浙大,她爸妈想让她报交大,一直争执不下,吵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育才历来非常重视每年考清北的学生,报志愿的时候也都是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亲自过问,教导主任桌上有今年所有报清北学生的名单,估分和志愿,白纸黑字,李笑看了,发现没有柏庶的名字,特意打了电话来问。

    “你不用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虽然我还是非常讨厌你,但是你这个分不报清华可惜了。”李笑说。

    “……但是我报了。”柏庶不知道要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学校那边说我报的不是清华?”

    “对。”李笑说。

    她当时看到了,还顺便问了教导主任。

    “柏庶啊,我们也觉得可惜,但是她家长来过了,说和孩子已经达成一致,不报清华了,要留在家门口念大学。我们也劝了,说能上清华为什么不报,但人家已经决定了,我们可惜也没办法。”教导主任说。

    “就那个点火的女生?”李笑的家长不屑地问,“她不是休学回家了吗,还高考了?还能考清华?”

    “什么意思?我家长?和我达成一致?……”柏庶还没问完,就听到开门声,爸妈回来了,她下意识噤声,但脑子里一团乱,她猜到应该是她爸妈瞒着她去学校改了她的志愿。他们果然不想让她离开家去读大学。

    那边李笑见她不吭声了,就说,“我就这么一问,你爱报哪报哪我可管不着,以后咱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柏庶想着自己的事情,不过脑子地顺口敷衍道,“你不跟赵子谦报一个学校了?”

    “呵。”李笑那边冷笑了一声,“他知道清华没跑了之后就把我甩了,臭不要脸的,祝他在清华打一辈子光棍……”

    但柏庶这边也没法说什么正常的话了,因为她爸妈就在旁边。她只能听李笑在那边说,“以前的事……我跟你道个歉。”

    柏庶没有问当初那个打火机是不是她放的,也没什么意义,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她妈在一旁有些警觉又装作不在意地问,“是谁的电话?”

    “……是任小名,要我明天跟她一起走,去学校拍毕业照。”她说。

    “是吗?”她爸走过来,两个人在她面前坐下,就像是家人之间谈心的样子。

    “爸爸妈妈之前也跟你聊过,”她妈温和地笑着说,“你平安幸福地长到十八岁,我们该给你的都给你了,别的不说,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你是要懂的。”

    柏庶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以前在家里找到了父母领养她的秘密,一直瞒着不敢说,但她又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双重压力在她的心里缓慢发酵,让她现在已经不知道用怎样的神态来面对他们。

    “你妈妈身体不太好,爸爸呢又比较忙,以后你长大了,这个家还要靠你。你说你想读大学,爸爸妈妈也同意,但是呢,一定要读离家近的大学,毕了业就尽快找个离家近的工作,然后爸爸妈妈会给你找优秀的对象结婚,别的都不重要。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吗?”她爸也心平气和地说。

    她又点点头。

    “现在告诉妈妈,刚才是谁打的电话?”她妈问。

    “……是任小名,要我明天跟她一起走,去学校拍毕业照。”她说。

    她妈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站起身,啪地一巴掌扇在柏庶脸上。她妈指甲修得尖,在她脸上划出三条细长的血痕。

    “不可以对爸爸妈妈撒谎。知道了吗?”她妈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说,“也不可以违背爸爸妈妈的意思,以后也不可以。如果我们知道你瞒着爸爸妈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定会惩罚你的,听到了吗?”

    “今天是报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任小名说,“快点,我们赶紧去帮你改回来!”

    柏庶却头一次犹豫了,“真的吗?”她问,“这样我爸妈就知道是我自己改的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又怎样啊!”任小名比她还着急,一下公交车,拖着她就往学校跑,“快点,来不及了!你管他们知道不知道呢,到时你去了清华,还有谁能管你?”

    同学们已经三三两两往操场上去准备拍照了,任小名和柏庶冲进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都忘记了敲门,把办公室里几个老师都惊住了。

    “这孩子脸怎么了?”教导主任问。

    “老师,柏庶要改志愿。”任小名连忙扯了柏庶的衣襟,示意她说,“她爸妈不让她报清华!”

    教导主任立刻想起来了,一拍大腿,“是你啊,我就说呢,怎么家长到学校来改志愿没带孩子一起来的。还有这样的爸妈?能考上清华都不让孩子念,全市,全省有几个能念清华的啊!”

    听到教导主任这样说,柏庶才抬起头,眼里有了神,表情也渐渐变回了任小名所熟悉的那个模样。

    “嗯,”她坚定地点头,“我要报清华,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不及也得来得及!”教导主任连忙说,“下午就要报到市招生办去了,你晚来一会儿就没戏喽!这孩子,自己的事啊,一点不上心,考清华都不上心,你还有什么事上心……”

    教导主任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在一摞文件里抽出了柏庶的志愿表,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志愿从一个市里她没听说过的学校,重新换成了清华大学。

    两个人飞奔到操场,全体高三毕业生已经站好了浩大的队伍准备拍大合影,她们俩来晚了没地方站,只好相互拉扯着从人群背后艰难爬上梯子的顶端,站在最边角的位置上。

    柏庶刚站好,突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有鲜红的三道印,不由“哎呀”了一声。

    任小名一回头,就反应过来,笑着指了指脸,小声说,“你可以侧过来。”

    柏庶一愣。

    摄影师已经在喊三二一,快门按下的一瞬间,柏庶下意识地往左侧头,挡住了有伤的左脸。不过她没想到,站在她左边的任小名也故意往右侧了头,冲她做鬼脸,柏庶没忍住,也噗嗤一笑。于是那张浩荡的集体毕业照里,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正脸,却留下了两个调皮地只露出侧脸还笑得像傻子一样的捣蛋鬼。

    “谁会在毕业照里只留侧脸啊?”任小名在家里收拾以前的东西,翻到了高中时唯一的一张毕业照。那年为了陪柏庶改志愿,她俩都错过了自己班级的单独毕业照,唯一没错过的高三集体照里还只留下了侧脸,每次想起都还是觉得好笑。

    “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柏庶,即使了解她的家庭之后,也还是羡慕她。但是其实后来想想,也不全是羡慕,是一种依赖,就好像有个人在我身边跟我比着,跟我一起走着,我就觉得我也可以继续走下去,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想看到她好,就跟想看到自己好一样重要。”任小名一边整理着旧照片,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小时候你说起过她。”她妈在一旁坐着,看着她翻照片。

    “那,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这个朋友?”任小名问。“你看,我至少还有一张和我最好的朋友的合影,虽然在一堆乌泱泱的人中间,也看不清脸。你没有她的照片吗?我也想看看。”

    她妈沉默了很久。

    “没有了。”她妈轻轻地说,“一张都没有。”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任小名又问。

    她妈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良久,说,“十八九岁吧,也就跟你考大学那会儿差不多年纪。”

    “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她的名字很好听。”任小名若有所思地说,“看到这个名字,就感觉是个秀外慧中的女性。”

    “是啊,”她妈点了点头,“我们小时候那会儿,谁的名字不是爹妈随便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我也羡慕她名字好听。”

    “不像我,太俗气了。我哥叫有福,我叫美艳,一听就是不认字的爹妈给取的名。你爹妈一定认字吧?”

    “也不认。”十八岁的文毓秀,梳着乖巧的短发,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一看就脾气很好性格也温柔。

    虽然她名字好听,十八岁的任美艳也并不羡慕她。任美艳名字虽然俗气,但名如其人,远近邻里都认识的最漂亮的姑娘,不施粉黛,不靠衣装,简单一把秀发结成乌黑的辫子,就不知道撩中了多少年轻小伙子的心。

    她们两个人是师范中专的同班同学。任美艳不想念书,她有个相好的小伙子在邻市打工,她家里人嫌他穷,不让她跟他好,给她安排了一个家里满意的对象,有丰厚的彩礼,等拿到彩礼就可以给她哥娶媳妇,那准嫂子精明,彩礼不够数坚决不嫁。但那安排好的对象是个肥头大耳油腻猥琐的老男人,她不愿意嫁,一心想着脱离家里的管束跟她喜欢的小伙子私奔去浪迹天涯。

    文毓秀和她同病相怜,也被父母说了一门外地的亲事,那婆家又穷,又远,她去都没去过,连那对象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是不愿嫁。但跟任美艳不同,文毓秀一心想把中专念完,想毕业之后出来当个小学老师。

    “说起来啊,跟你那时候一个样,拼了命要离开家。但我跟她呢,又不一样。我是好不容易找到那么一个人,以为跟着他就能有以后的好生活。她呢,好像跟我们那时候的人,全都不一样,她没有喜欢的人,不想要嫁妆,不想嫁人,不想生娃,什么都不要。我们还笑她自私,说,她也就现在嘴硬,迟早有一天会嫁人的。”

    “后来呢?”

    “后来没等到看她嫁人,我们就分开了,我退学了。”

    “因为……我?”任小名问。

    她妈点点头。“我怀上你了,不敢跟你姥姥姥爷说,就想着跑。那时候没有钱啊,不用说出门了,平时都一分闲钱没有,怎么跑?”

    “那个,……谁,我爸?他没有钱吗?”任小名还是不太习惯在这样古老又陈旧的故事里听到自己亲爸的角色。

    “他哪有钱?有钱也不会出去打工了,有钱你姥爷也不会不让我嫁给他了。”她妈嗤了一声,“是文毓秀借给我的钱。”

    “她也是被家里逼着嫁人的,她怎么会有钱呢?”

    “她没有。”

    文毓秀也想跑。她偷了家里的钱,算好了出走的日子,但后来她放弃了,把钱给了她的小姐妹任美艳。她倒没有那么无私,因为在她计划好出走的前一天,她偶然得知,中专毕业的应届生可以报考本科,只要分数够就可以。比起现在就去小学当老师,她更想读大学。

    “人家也是救命钱,给你,那是天大的恩了。”任小名她妈淡淡地说,“虽然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她看不上我的决定,我也看不上她的,但只有她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了我。滴水之恩,总要报答的。”

    任小名没作声,过了许久,问,“那你们后来没再见过面?她考上大学了吗?”

    她妈沉默了片刻,说,“没有。她后来还是嫁去了那个特别偏远的婆家,没再回来。”

    “那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去世?”任小名问,“难道派出所的人口信息系统会出错吗?”

    她妈摇头,“我不明白。她前几年还在跟我发信息联系,她的手机是老式的,老公和婆家管得严,我好像没跟她打过电话,都只是发短信,但肯定是在09年之后。你说派出所查到她09年就去世了,不会的。”

    “会不会……”任小名欲言又止。

    “什么?”她妈抬头。

    “……没什么。”

    她妈说的话,她没有不信,但也没有全信。她相信这个文毓秀是她妈很早以前就认识的朋友,或许也确实对她有恩,但她妈轻描淡写讲出的这些旧事,可能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以三十年前的经济水平,文毓秀能借给她的钱肯定不是大数目,又不是高利贷,她妈没有必要拖了这么多年不还人家。如果文毓秀真的没有去世,她妈为什么不直接把钱给她,要留在自己遗嘱里,还要瞒着她们姐弟俩?如果文毓秀去世了,那个近些年还在联系她妈的人又是谁?

    “你有她的地址吗?”任小名问。在派出所查到的时候,她记下了那个销户的户籍所在地,存在手机里给她妈看,“是这个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她妈摇摇头,“时间太久了。”

    任小名忍不住带着疑惑说,“你欠人家钱不也太久了吗,怎么会到现在都不还?”

    她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回答得出乎她意料。“她说不需要我还,但我又想还,所以想着,我现在又没什么毛病,遗嘱这种东西,不是死了之后才有效的吗,那我就到时再还,正好不用带进棺材里。结果被你先发现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是那年夏季最热的一天,破了历史高温记录,滚烫的阳光晒得人畜花草都蔫头耷脑失了生气。那一天是任小名的十八岁生日,她抱着通知书一路狂奔过热得冒油的塑胶操场冲出校门飞跑回家,恨不得告诉路上遇到每一个人她收到了人生中最珍贵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虽然只是一所普通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跟在操场上雄赳赳气昂昂拍照的清北学霸们不能比,但对她来说,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最好的成人礼。

    她妈从来不给她过生日,也破例买了一颗很小的蛋糕,晚饭的时候摆在任小名面前,点了一支小小的蜡烛让她许愿。任小名盯着跳动的小火苗盯得酸了眼睛,在心里说,“我的愿望今年已经超额实现了。我希望以后妈妈和弟弟一辈子健康平安。”

    当然,她还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柏庶怕录取通知书拿回家会被她爸妈发现,让任小名替她保管。任小名认真地点头答应,并问,“那我能不能看看你的通知书长什么样?我也想见识一下。”

    她和她弟坐在家里沙发上认真地瞻仰了人家的录取通知书好久,她弟对上面印着的漂亮的校门很感兴趣,正要上手摸,被任小名拍开,郑重其事地收起来。“别瞎摸,给人家摸脏了。”

    两个人开学的时间先后差几天,约好一起去北京报到。临走前几天,任小名在家里收拾东西,装来装去,好像什么都想带,但又觉得什么都不用带,折腾了好久,包里还是空空如也。她高中用过的书和其他物品不多,该扔的扔了,剩下她觉得有点用的都留给了她弟,蚂蚁搬家一样一遍一遍往他屋里倒腾,分门别类地在他桌上码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马上就高考了。

    终于全都清空,她坐在这张睡了三年的沙发上,环顾四周,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寄居过一样,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下楼把收拾出来的一大袋垃圾倒掉。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弟坐在她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了一鼻子。

    “干什么?”她上去戳他肩膀,“没事哭哭啼啼的,谁招你惹你了。”

    她弟躲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姐,那你走了还回来吗?”

    “……回来啊,放假不就回来了,还有寒暑假呢。”任小名顺口答。

    “是吗?”她弟看着她,可能是她这几天表情和行动上那恨不得下一秒就挣脱牢笼直上青云的期盼太过于明显,她弟犹犹豫豫地说,“但我看你的样子总觉得你不想回来了。”

    任小名没说话。

    “我要是你,我也不想回来。”他严肃地说,“我不是你,我是我,我说希望你走,你真要走了,我又不希望了。”

    还是个孩子。任小名就笑着呼噜一把他脑袋,说,“行了,别磨磨叽叽了,你乖乖的,听妈话,平平安安的,我放假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她跟何宇穹说不用送,何宇穹一直坚持,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她答应他来火车站送,没让她妈和她弟来。

    “其实我有点放不下任小飞。”在车站等柏庶来的时候,她跟何宇穹说,“虽然我满脑子都想着终于要走了,开心得不行,但我还是担心他。我不在家,他挺孤单的。”

    “你把我的电话给他,如果他有事,也可以找我。”何宇穹说。

    “还有你啊。”任小名点他脑门,“你什么时候报到?”

    “我?我还早呢,”何宇穹说,“反正……反正离家近,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任小名嗔怪,“上学不能无所谓。你报到了也要告诉我,顺顺利利的。知道不?”

    何宇穹只得点头。

    他的老师确实建议他报了个本地的三本,录取通知也收到了,他研究了学费,觉得不值当,他妈问他的时候,他就随便说了个很少的数字。她妈丝毫没犹豫,说学费多少也要念,但他却犹豫了。他有个初中同学,没念高中去了技校,现在已经能拿工资养活家人,他实在不想继续花着没用的钱念没用的书。但这些话他不敢跟任小名商量,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吞。

    任小名还在唠叨着他报到的事,突然看了看时间,“检票都过去十多分钟了,柏庶还没来。”

    “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何宇穹问。

    任小名打了柏庶手机,没人接。她知道往她家里打电话肯定不方便,但时间快到了,她该进站上车了,她只好又打了柏庶家里电话。

    还是没有人接。

    “怎么回事啊?”任小名着急起来,“马上火车要开了,我们约好了坐这一趟车,她托我买的车票,时间和车次她都知道,怎么还没到呢?”

    “会不会是她来了没找到你?”何宇穹问,“要不我们去寻人那里问?”

    “不会,检票口就这一个,谁进站上车都要从这儿走。”任小名心里砰砰打鼓,她想到,会不会是她爸妈发现她改志愿了,她又挨打了。

    “那可能她临时改了主意,不坐这趟车走了。”何宇穹说,“反正明后天走,也能赶上报到。”

    “但她的录取通知书在我这里。”任小名说,“她如果改主意,一定会告诉我的。”

    离开车还有最后五分钟,检票口的阿姨问他俩,“进不进站?车要开了,再不进站来不及了。”

    隔着检票口的栏杆,任小名看得到自己要坐的那趟火车,列车员都上了车,正在最后喊没赶上车的乘客快一点。

    她手里攥着自己和柏庶的两张车票,攥到汗湿,咬了咬牙,上前问阿姨,“可以改签明天的吗?”

    “可以,你去那边售票窗口就行。”阿姨说。

    “要不,你上车,我帮你等着,”何宇穹说,“如果她赶得上,我帮你把车票给她。”

    任小名摇摇头,“她不是不守时的人。她没来,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转头拉着何宇穹往外跑。身后火车汽笛长鸣,已然启程,但她却想着,她是柏庶唯一信任的朋友,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北京,就一定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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