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长公主殿下生产,门外两个男人来回徘徊。两人焦灼到极致,听到屋舍中传来的女郎歇斯底里的阵痛呼声,几次恨不得冲进去。郁明脸色白如纸,李玉面色黑如墨。两人眉头紧拧,一颗心上下不定,都从未听过李皎如此惨的呼痛过。
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雁小将军。
她虚弱地扶柱而坐,一整个白天时间,她与两个青年面面相觑。明珠一次次地进出,满面粉汗,连她一个侍女都累得虚脱要跪,更何况里面的人?几个人都有些被吓着,没料到生孩子是如此艰难的事。
到公主府上的小阿郎生出来后,三人的情形又变了个样。
听到产婆噙着笑的“是位小郎君”,天子李玉大喜,比驸马更为积极,健步冲过去,抢先颤巍巍地抱住了襁褓里的小孩儿。新生儿刚出生大体都不甚好看,浑身通红,嚎啕大哭。李玉硬是从一通红中看出了新生儿眉清目秀的相貌来,小孩儿软软一团窝于他怀中,他的铁石心被融化,眉目间挂着轻柔的笑意。
雁小将军与李玉表现无差,只是雁莳是出于好奇,与李玉那样的激动不太一样。
被这两人排挤在外的是郁明,驸马他只来得及瞧上一眼,根本没挤进去抱自己的孩儿第一下。
李玉一叠声问产婆:“小阿郎可健康?看起来有些小,会不会羸弱?哭声可好,府上姆妈可曾备下?不若随朕回宫吧……”
他已经开始想到拐走妹妹刚出生的小孩儿的地步了。
郁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擡步进产房,不想与这个大舅子多说话。
产婆干笑着回答天子的问题。真的,若非知道这是天子,进去的那位是驸马;她们都要以为这个紧紧抱着婴儿不撒手的才是驸马,进去看公主的那个应该是关爱妹妹的天子。
这两个男人掉个个儿,倒是让人很迷茫。
按说,人人明眼都能看出天子颇为喜爱这个孩儿。通常情况下,天子对一个孩子喜欢的表现,就是大肆封赏。李玉赏是赏了,却没封。明珠等女望眼欲穿,畅想着他们家小郎君能不能刚出生就捞个“公子”当当。李玉抱着孩儿目中含笑,对于封爵一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大家失望地想:也许陛下认为小郎君不配得到爵位吧,即便这是他妹妹的第一个孩儿。
李玉还是喜欢小阿郎的。
不过李玉就是再爱不释手,郁明也不可能让他孩儿刚出生,就被大舅子拐进宫去。李皎还没醒呢,李玉也不好让妹妹一睁眼、就接受孩子没了这个晴天霹雳。陪着孩儿折腾了一宿,李玉精神委顿,却直到天亮廷议前,才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回宫去。
这些波折李皎是不清楚的。孩儿落地一瞬,她那口气松了后,人就一直昏睡了下去。睡也睡得不安稳,怀中被掏空,那种揣着胎儿的感觉却还在,让她时时不安。噩梦连连,混沌迷蒙,等足足睡了一日,她才醒了过来。
李皎侧睡在床,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趴在床畔上盯着她的青年。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下巴青胡拉碴,趴在那里一眼不眨地盯人的架势有些迷瞪。他人还是英俊的,且因为不修边幅,几夜未睡,多了颓废气,变得更加迷人,满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李皎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郁明愣一下后,立刻笑了,高声呼喊外头侍女端水递食,进来伺候李皎。李皎是真的被掏了个干净,浑身无力,身体一阵阵酸楚,还有腹中痛意。侍女们进来服侍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连自己形容不堪都顾忌不上。等侍女们走后,李皎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才有了些精神。
李皎看郁明坐这里一直陪她,心里又感动,又不安:“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的孩儿呢?还好吧?”
郁明入神地看她:“挺好的啊。姆妈照顾得特别好,又喂奶又哄睡的,我看我也插不上手,就来见皎皎你啦。”
李皎盯他半天。
她倾身,扣住郁明的手腕:“是男孩儿吧?”
郁明脸僵了下。
李皎肯定道:“就是男孩儿吧!”
郁明之前对她肚中胎儿那么期待,现在却乖乖坐这里陪她。郁明是很有爱心的一个人,李皎从他态度观察,大约只有孩儿不符合他期待,他才没那么上心。他先前想女儿都想疯了,只有现在这个孩儿是男孩,郁明才可能不那么开心。
郁明牵强地扯了扯嘴角,自我勉强道:“男孩儿我也很喜欢的啦。只要是皎皎你生的,我都喜欢的啦。我不会重女轻男的,皎皎你放心啦。”
李皎含笑看她夫君。她和郁明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是相信郁明的人品的,相信他这个父亲表现得不会多差。但是郁明性格里有孩子气的幼稚一面,他会尽力做好父亲;然而,如果这胎是女儿的话,郁明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去学做一个好父亲。
郁明现在就挺不急的。
李皎叹气:可怜的宝宝,你不得你阿父心啊。没关系,为母会多多疼你的。
郁明趴在床上与李皎说话,跟李皎小声说这两天的事。说着说着,郁明又高兴了起来,自我安慰男孩儿也好。男孩儿糙,随便怎么揍都能养活。他的一身武艺就可以传给自己的孩儿了,他后继有人了。
尤其是孩儿的五官慢慢能看清后——郁明眉飞色舞地与妻子说:“大家都说他长得像我!与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模一样!”
李皎心中一动:好了,宝宝,阿母又多一个疼你的理由了。
她到底精神不好,和郁明说一会儿便困了。郁明见此,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不打扰她休息了。他起身前,与李皎最后咬了一通耳朵:“皎皎你生子辛苦了,我准备了礼物送你。医工们说你这段时间情绪会不好,让我多多照看你。我想让你高兴些……我跟工匠们学了皮影戏,从木偶到戏台,都是我一手完成的。等明天我做给你看!”
李皎点头:郁明实在心好。
她吃力地张手臂,抱住她那欲起身的丈夫。她挂在他身上,擡头,贴着他的唇,亲了他一下。
郁明眼睛微亮,他的耳根红了,心情雀跃。好像他对李皎的关心,李皎真实感受到了一样,他的心血没有白费。青年回亲她,贴着她的唇,小声道:“谢谢。”
李皎乐得倒在他怀里:你可真逗。你老婆亲你一下,你还要道谢。
郁明脸黑了下:“……”
他老婆总是笑话他,刚刚生完孩子都不忘笑他,也不知道整天在笑什么劲儿?
李皎邀请他:“不客气。我要睡觉了,我看你也没睡,要跟我一起睡么?”
郁明眼睛更亮了,他分明有些愿意,却担忧地问:“会打扰到你么?”
李皎跟他保证:“不会。我还需要你照顾呢,谁照顾我,能比你更尽心呢?”
这个郁明是承认的。他从来不觉得有谁会对李皎好,好得超过他。李皎主动邀请,郁明爬上了床,搂住自己的妻子,夫妻二人说着话,便那么睡了过去。窗外雨声沙沙,伴随二人入眠。
近日长安连绵下雨。
长安素来多雨,一月之际,不大不小地下了好几场。百官们望着天思索国计民生,李玉负着手,走在公主府上的长廊中。廊下有清湖,因下雨潮湿的缘故,时而有青蛙蹦上木板。李玉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青蛙,眼中看到满池烟水,绿影叠加。清风徐徐,临川面水,李皎生子后休养所住的这家院子,风景是颇为清雅的。
风景秀美,门窗紧闭,不让风进来。
难为郁明一个男人,能想到顾忌李皎的心情,又照顾李皎的身体,让李皎搬来这处院子住。
李玉心里对这个妹夫是满意的:只要郁明顾着皎皎,其他那些江湖人的毛病,他都可以忍了。
李玉到屋中,郁明不在,据说是李皎想吃什么、他亲自去做了;李皎则搂着自己的孩儿窝于长榻间,姆妈刚喂小阿郎吃了奶,小阿郎窝于母亲的怀中,似感觉到与自己血脉相关联的熟悉感,似认出这个漂亮的女郎是生他的人,他一个劲地拱李皎,小脸埋于母亲怀中,哪怕不饿不想吃奶,也要含着母亲的乳吮吸。
年轻侍女们红着脸笑。
长公主的乳.尖润红吮湿,小阿郎睡了后,她才有功夫去擦拭乳上沾满的小孩子口液与自己流出的奶汁,由侍女服侍着换衣。
李玉在外间等了好久,才能进去见到依然靠睡在床头的妹妹。进去后,满室的**与药香,清甜交混。李玉有些不适应,待坐于床前,看到李皎面色红润、比以前丰盈了许多,他眼里才有了笑意。
李玉上下打量李皎,说:“可算是胖了些。”
李皎向来偏瘦,脾胃也不好,这次怀胎十月,总算是让她身形丰腴.了些,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些。想来更开心的是郁明,郁明整日头疼他老婆胖不起来,别人还以为他虐待老婆……怀孕生子后的李皎,总算让郁明所为有点儿成效了。
李皎不以为然:“我问过医工了,过了这段时间还是会瘦的。我体质本来就那样。”
李玉点了点头,望妹妹半晌后,问道:“出了月子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提起这个,李皎困顿一扫,有了些许精神。她坐直,跟兄长通报自己的行为:“我跟夫君商量过了。等我身子好了些,我们打算离开长安。我夫君五六年没回过北冥了,怕他骤然回去他师父会打断他的腿。我们决定带孩儿一起回去,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我夫君说不定不会被打了。”
“我们打算去北冥常住。我要帮我夫君改善下他与他师门这两年尴尬疏离的关系。”
“而且我夫君许我的与‘望山明’这把神刀齐名的神剑‘斩春水’还在他师妹手中。我夫君说会想办法讨下给我的,”李皎赧然一笑,“我听说他师妹很严肃很厉害,贸然要拿走人家的剑不好,我要提前备下许多礼物送她。我倒是问我夫君,也不知道我夫君是不是哄骗我,居然说他不清楚他师妹的爱好。”
李皎嗔怒:“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就是哄骗我开心,故意把他自己说得清清白白,跟任何女人都没关系。”
“然我是见过他师妹的。唔……所以我要快些瘦下去,快些漂亮起来,才好去他师妹面前比一比。”
“然后等宝宝长大些,就可以在北冥开蒙习武了。我夫君武功盖世,我家小阿郎必然不输他父亲啊!兄长你见过了吧,我家阿郎与他父亲,生得可像了。我就喜欢我家阿郎这样……日后可继承他父亲的一身绝学。”
“我也要跟我夫君习武。我们可以一起闯江湖。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对吧?”
李皎滔滔不绝。
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为人喜静,常年把自己困在公主府上不出门半步。既有不给皇兄添麻烦的原因,还有她自己孤僻的原因。但现在,她对未来,却能展望那么多。李皎当了这么多年公主,她本心则未必多喜欢做公主。该她做的事她会做,该她的责任她不躲避,然谁没有最渴望的事情呢?
李皎的渴望,就是能抛却长安的一池乱水,走出长安,与她夫君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李玉静静听她说,看妹妹眸子清莹,有亮光如星辰碎片,在她眼中折射光华。她玉面绯红,兴致盎然。她对未来越期盼,李玉的心越沉下去。
终是李皎说累了,她这些日子嗜睡无比。好在坐在床边的是她兄长,她也无顾虑,说困了,人就窝于锦被中,闭上了眼,含糊跟兄长告别:“皇兄你去看看我家小阿郎吧……我不能陪你说话了。”
李玉轻轻“嗯”了声,算是给妹妹的答复。
夜色深沉,浓郁覆在屋门外。窗口的月光照进来,混着灯烛摇晃的光芒,映于帷帐间。帷帐在清风中飞扬,李玉静默地坐在床前。郁明端着药粥到门口,看到他大舅子在屋中,他缓了缓,没有进去。
郁明看到李玉伸手,替李皎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面容。
李玉弯下腰,在妹妹额上亲了下,轻声:“皎皎,阿兄爱你。可是有我这么个兄长,你的愿望……恐怕实现不了啊。阿兄对不住你,你怨阿兄好了。”
门外的郁明:“……!”
李玉站起来,往门外走来。郁明心神一闪,跳上高处,躲过了与李玉碰面的机会。郁明皱眉,看夜黑如泼墨,天子在舆驾灯火招摇中远去。而郁明静立在原地,想不通李玉那句话的意思,看不透李玉目中的神情。
郁明若有所思,想他这位大舅子,莫非藏着什么秘密?
李皎这个孩儿的出生,不光李皎夫妻与李玉开心,太皇太后也分外高兴。太皇太后在长乐宫中望眼欲穿,等到的消息是长公主身子弱,医工建议她趁着这段时间多休养,长公主做了决定,暂时不打算出门,更别提抱着孩子出门了。太皇太后无奈,既然等不到李皎抱孩儿进宫给她看,她只好亲自摆驾出宫,去长公主府上走了一通。
小阿郎的降生,削去了太皇太后对李皎的很多复杂感情。太皇太后年纪这般大了,病魔缠身,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这么大的年纪,却因为当年皇家的惨案,没见过多少新生儿。李皎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儿被太皇太后喜爱,搂入怀中,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陪母亲一起来看侄女女儿的晋王殿下见太皇太后欢喜,笑着建议道:“母亲若喜欢,不如咱们抱进宫里养吧?母亲已经多年没有养过小孩儿了,这小孩儿这么可人爱,必能为长乐宫添许多生气。想来皎皎也会感激不尽,由母亲来抱养皎皎的这个孩儿,是给这位小阿郎添福,让他替他父母尽孝心。自古以来抱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小孩儿,地位都尊贵不可言。母亲何不为皎皎添一份贵气呢?”
晋王说得太皇太后有些心动了。
但是太皇太后还没有老糊涂,她再一想,拒绝了晋王。她与李皎的关系本来就称不上多好,如今横刀夺爱,要把皎皎的孩儿抱走养;太皇太后了解她这个孙女,她孙女未必觉得她在给孩子添福分,只会觉得自己的孩子被她这个老婆子抢走了。太皇太后若执意抱走李皎家新生孩儿,恐怕会与李皎更为交恶。
晋王遗憾,闪了闪眼眸。
回去宫后,太皇太后虽没有抱走李皎家的阿郎,却意犹未尽。她想到了至今膝下没子嗣的李玉,头筋颤颤开始疼了。开春时的选秀,李玉非要表示他对洛女忠贞不二,刷了洛家一番好感、朝臣一番无言以对后,后宫一个美人都没有添进来。太皇太后简直觉得李玉有毛病,她暴怒无比,就没见过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都这般大了,他妹妹都生子了,他还在一个人!
也不跟洛女一起生孩子,也不对别的女郎上心,整天除了他的政务还是他的政务。他是天子,但他又不是嫁给了朝政,要把一生都奉献给朝政!
李家人特有主意,太皇太后说不动李玉,反而与李玉因为子嗣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她已经很长时间不想管李玉了。今日去李皎府上看到了小孩子,太皇太后再次上心,问起李玉,听闻他在宣室殿。
太皇太后怒容阴森道:“宣室殿宣室殿!他整日坐在宣室殿发霉,就不出去走动走动么!他到底什么毛病?!”
她当着洛女和晋王的面子骂李玉,晋王给李玉说好话,洛女目光带怅,垂目而立,再不如往日般对李玉的每件事都上心得不得了。
太皇太后骂一通后,决定去宣室殿找李玉,耐心谈一谈他子嗣的问题。听闻去宣室殿,晋王主动退却,那不是他该去的地方。洛女也想退,太皇太后叫住了她:“你已经很久没见过陛下了吧?你身为皇后,却如此不关心自己的夫君!这次跟老身一同去。”
太皇太后抱着微渺的希望,想几月不见,如隔三秋,李玉不知能不能突然鬼迷心窍看上洛女。
洛女美丽依旧,几月来容貌更胜,行动若春水映池,婀娜袅袅。太皇太后领着美人离去,留身后的晋王看着洛女的腰肢,想到昨夜洛女在自己怀里祈求的泪眼蒙蒙,心脏疾跳,口顿时干了。怕被人察觉,晋王忙低下视线,不敢看了。
老生常谈,不过是重来一遍。
李玉对太皇太后尚客气,对洛女则当是透明人。洛女心中酸楚,低着头听太皇太后训斥李玉,她心神飘荡,已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目光穿过窗子,越过飞絮曼舞的绿湖,落到了湖的对面。白鹤曲颈踱步,排鸭戏水而走,湖对面的屋檐上,站着一个英气飒爽的女郎。
洛女不禁瞪大眼:宫中还有敢爬屋顶的人?!还是在宣室殿对面?!
重点是那还是个女郎!
虽着轻便骑装,虽高束长发,然眉眼间是能看出女相的!
湖对面,雁莳爬上屋顶,再踩在瓦砾上纵身一跃,攀上了旁边高树。她在树影中几下跳跃,一纵数丈,越攀越高。她身形之伶俐,看得对面的洛女目瞪口呆,白着脸,一口气跟着提上去。那树几十丈高,千年古树,洛女看着就惶恐,有人居然爬那么高?
雁莳爬到了最高处,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窝鸟蛋。辛苦没有白费,她大笑出声。
“皇后,你在看什么?”太皇太后与李玉说话时,发现洛女心不在焉地走神,洛女走神走得厉害,最后干脆走到了窗子边往外探身看。
殿中几人听到了女子飒爽的笑声。
原本默不作声地一心二用听太皇太后训话的李玉面色突然一变,他想起了什么,冲出去站到殿外。他顺着声音往对面看,阳光刺眼,他吃力地看到了那靠在树枝上捧着鸟窝的女郎。
女郎脸上还带污渍,不成体统!
李玉喝:“雁十,你干什么?快点下来!”
他一声出,旁边被洛女扶着出殿的太皇太后当即转目,用一种稀奇难言的眼神看她的孙儿。她孙儿性格沉闷安静,太皇太后就没见过他这么有生气。李玉头一阵痛,被对面树上的雁莳气得:“那是宫中保护了千年的树!你掏鸟窝做什么?你给我下来!”
太皇太后定定看着李玉:什么?他说“我”?这还是她孙儿么?
雁莳:“……”
雁莳她低头一看,看到了李玉身边的两个人。她一个哆嗦,立即认了出来,腿一软,往下跳去。
李玉脸色苍白,被她吓出一身冷汗。他看她那么大无畏地跳下来,迈步就要去接。往前走一步,想起来雁莳武艺高强,不需要他操心。他板起脸的刹那,雁莳已经落了地,哆哆嗦嗦地去跟旁边两位请安:“太皇太后,皇后殿下!臣雁莳,殿前失仪,罪该万死!”
洛女目光惊疑地看着她。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唔,陛下觉得呢?”
李玉冷眼看着脏兮兮的雁莳,心中梗塞。洛女也罢了,当着他祖母的面,她真是一点好印象也没留下来。然李玉又不能不管雁莳,他捏着鼻子道:“咳咳,是朕允许她在宫中可以……自由些。”
太皇太后笑:“这也太自由了点。”
雁莳这个脸皮厚的,不觉红了脸,被李玉瞪一眼。
然太皇太后目光古怪,看一眼李玉后,一点也没计较这点小插曲。她带走了洛女,还声称雁将军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去她宫里坐一坐。洛女脸色当即大变,张口欲言,被太皇太后看一眼,她不甘地闭了嘴。李玉看到太皇太后的前后反差,看到洛女幽怨委屈的眼神,忽然如同被一盆冷水扑面,打个寒噤,他冷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都察觉了……他是不是困在这段感情中,时间太长了点?越是沉溺,越是应该毫不留情地离开。
送走二人后,雁莳才珍重地抱着她的鸟窝,笑嘻嘻地跟着李玉进宫。
雁莳大咧咧道:“阿玉,你祖母是看出什么了吧?我看你祖母挺喜欢我的呢,该不会想我进宫吧?太可怕了,我可不要……”
李玉淡声:“你不会进宫的。”
他停顿一下,转身,目光沉静地看着雁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雁莳漫不经心,低头查看自己的鸟蛋有没有被弄坏:“嗯?”她喜滋滋地想,听说这窝鸟蛋很好吃,可以请李玉吃啊。李玉那怪脾气,恐怕根本没吃过鸟蛋吧?想到如何逗弄李玉,雁莳嘴角上扬,噙了满满笑意。
李玉:“你似乎忘了我们的约定。皎皎产子后,你就该离京,回河西去了。”
雁莳的笑意冻结在了唇角:“……”
她蓦地擡起头,看向对面面色冷淡的天子。
高殿清静,炉香如丝。光洁的地砖上,帷帐轻轻擦过,春风过廊,吹动二人身上衣袍。一玄黑,一绯红。一长立,一擡目。二人对视,剑拔弩张的气势拔高。然此次,与往日不同,李玉一步也没有让她,他漠着眼看着她,目光客套疏离,平静等她的答复。
雁莳冷笑。
他是真把自己当陈世美啊,然她看起来像是秦香莲,还是像那位同样被辜负的公主呢?!
女郎随手向后一抛,鸟窝啪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玉哥哥他忘了,我们雁哥哥哪里是好惹的?吃了就只能咽别想吐了哈哈~
谢谢昨天大家的营养液,我都忘了是月末了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