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时分,李信站在外面实在太傻了。隔着一道窗跟闻蝉说话,让他觉得非常不喜欢。于是少年往前走一步,将手中竹简往窗木边一扣,手在窗上一撑,人就灵活地翻了进来。
他以唯我独尊的姿态进了少女闺房,闻蝉寻思了一番双方武力的差距,只能无语凝噎地看强盗闯入自己的领域。她想喊侍从来着,李信对她阴阴一笑,闻蝉就闭嘴了。
她对李信总是这样,反反复复。有时候胆大,有时候又很胆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
闻蝉觉得自己都这样温软了,李信看着她,还对她特别的不满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问她,“嗯?不是接受我的求娶吗?不接受你找我过来干什么?”
闻蝉又不忍他了,反驳道,“我没找你!”
李信嗤一声,不信她。他目光往屋中扫一圈,女孩儿布置精巧的闺房他第一次瞧见,颇为新奇。但是没新奇多少,他就注意到闻蝉盖着毯子的腿,是伸直放着的。
李信惊讶:就知知装模作样的这股子劲儿,她就算自己一个人待屋里,无聊地上房揭瓦去,恐怕也不会踞坐吧?
李信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就要揭毯子去看她的腿。然闻蝉当然不肯让他看了,她就警惕着他呢。手里竹筒卷着,少年一过来,闻蝉就用竹筒打他,“不要碰我!”
李信笑她,“你除了这句,还有别的实际点的吗?”
而闻蝉在他手里,当然是反抗不了两回合的。两个少年打在一起,李信不知道碰了她哪里,闻蝉一声哎哟、眼泪汪汪,便被少年搂住腰肢一把,强行地拽开了她盖着的毯子,还有空教训她——少年擡头,对她森然一笑,“知知,我不是对人温柔的人,但我对你恰恰温柔,你就该知道我什么意思了。”
他笑得她肝胆一颤,小心肝砰砰直跳,不是感动的,是吓的。她想求他残忍冷酷无情,不要对她温柔什么的了,她也并不想知道他什么意思啊。
闻蝉还没有把念头想完,少年身上就倏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寒厉之气。
他猛地站起来,像站在一个暴风雪的中央,四周气流砰砰砰全都被震碎了。
闻蝉骇然看他突然如她期望那样的变得残忍冷酷无情……然而好可怕……他眼尾细长上吊,阴沉下去的时候,非常得不好惹。他只用这种森冷的眼神看人一眼,没人能无动于衷吧?
李信阴沉沉,整个人处于爆发边缘,“谁做的?谁欺负的你?!我才几日不在,你就这样了?”
闻蝉:“……”
她她她她是怎样了啊?
顺着他低垂的视线,闻蝉看到李信的目光,落在她包着纱布、粗了十圈的脚踝上。少年非常的暴戾焦躁,原来是因为她的缘故。
因为她受了伤,所以他突然间就改了笑嘻嘻的嘴脸,变得很生气。
窗子还开着,一束寒梅招摇,被厚雪压弯了枝。雪花落得纷然,却也没规矩。有雪粒从窗外洒进来,就如闻蝉的心间,也在这一瞬间,染上了一片雪花,带给她冬日的柔软温情。
闻蝉抿嘴,自得其乐。
李信要被她的无所谓态度给气疯了吧——“笑个屁!告诉老子,谁欺负的你!你堂堂一个翁主,被人打成这样,你好意思吗?你像个翁主的样子吗,你……”
闻蝉突然趴在桌上,双肩颤抖。
少年心头正怒,就见女孩儿伏趴下去了。他心里一顿,忙俯身去看伏在案头的女孩儿,想道:我是不是骂得太凶了?把知知骂哭了?算了,知知是女孩子,我要温柔一点……
李信欲温柔,蹲在她面前正要酝酿一腔情意哄她。就见他以为的在哭的闻蝉,从双臂间擡起头,面颊绯红,眸子湿漉漉的。却不是因为哭泣,而是笑的。
闻蝉笑眯眯解释了自己之所以受伤的原因。
李信知道自己自作多情,顿时冷了脸,“你耍我?”
闻蝉心里一哼,想:不耍你耍谁?你见天折腾我,我这算轻的了。
但怕李信真的打她,闻蝉淡定地转移话题,问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再找我了么?”她天天祈祷和他永不相见呢,“你怎么又来了?”
话题又回到了最开始。
李信说了青竹的事,疑问,“什么雪团儿?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要我帮什么?”当是时,他正与同伴们偷偷摸摸的,背着官府运私盐,忽有人喊什么“雪团儿”来找他,众人没被吓死。
闻蝉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间,明白青竹的想法了。其实……在青竹有这个想法之前,闻蝉早就想到李信了。但是她想和他一刀两断来着,他还说什么下次见面嫁娶什么的,闻蝉心里有些烦恼,只想远着他了。
她挺不想欠李信人情的。
闻蝉试探问,“如果我说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你会走吗?”
李信冷笑,“你敢这么说么!”
他眼神跟刀子似的扎向她,尽管她貌美如花,却扛不住他飞刀似的狠劲。
李信一强势,闻蝉就快速地怂了下去。
她飞快说,“雪团儿是我姑姑养的猫,找了好久没找到。我姑姑现在就指着它回来了……想请你帮忙找一找好么?”
李信抱着手臂,用鼻子看她,“不好。”
闻蝉:“……”
她看着少年蹲在她旁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气得想挠他一脸:不是你让我说的吗?!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滚滚滚!
李信不滚。李信还噗嗤乐了,眉眼也软和了些,“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
闻蝉打断他的话,非常坚决的、置地铿锵有力的——“不嫁!”
李信耐心的:“……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
闻蝉继续掷地有声——“不爱!”
李信:“……”
他服了她了!
少年上手,就掐住她脖颈,脸孔凑过去,对着她冰凉粉红的小脸,咬牙切齿,“你还让不让我说完?”
闻蝉反正是很有节操的,不肯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但是她说的那些答案,李信又真没打算问。他还不知道她啊,就她那个劲儿……少年带着粗茧的指腹,磨蹭着女孩儿娇软的脖颈肌肤,又忽然变得心软。他鼻息蹭了蹭她,“我还没想好要求,你先说是什么猫吧。”
李信抓着她脖颈的手,微微发抖。他离这么近,她姣好的面孔在他眼中愈发清晰;她身上的暖香一缕一缕地飘向他;她连睁大眼睛瞪人,都好看得像娇嗔一样。
闻蝉快速地看他两眼,垂下睫毛,挣了挣,从他怀中挣脱,往边上挪了挪。她垂着眼,明明发现少年专注的神情,却心慌意乱,不敢去看。
闻蝉有点儿恼自己,更恼李信。
她坐在窗口半天,不去拿竹简了,而是从压着的竹简下取出一叠绢布来。闻蝉坐得端正,提起笔,开始专心致志地在绢布上作画,“雪团儿就长这个样子,它的毛是白色的,摸上去特别软,很舒服,让你想把它蜷成一团窝怀里。但它尾巴梢有一点儿泛黄,尖尖的……”
李信费解看她洋洋洒洒地作画,“……你用绢布,给一只猫画像?!”
绢布,可是比竹简更为珍贵的啊。
就闻蝉画像的这块布,比李信身上的穿着都值钱多了。少年这一身下来吧,买不下一枚竹简;而把竹简卖了,又买不起闻蝉手下的一点儿布料。
闻蝉擡头看他,目光矜持,“所以你和我不会有未来的!你那么穷,我这么富有。我和你的观念就不一样,在一起肯定天天吵架。像你这种穷人呢,天天风餐露宿的……”
李信面无表情:“天天风餐露宿,然而我们穷人命硬,死不了,真是让你这种有钱人失望了。”
闻蝉:“……”
呸!
然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李信到底只是个少年郎君,功力没有修炼到家,无法对闻蝉的嫌弃挤兑视若无睹。越在乎一个人,就越容易计较。少年眼睫如蛾翅,复住眼底神情,晃悠悠地问,“你瞧不上穷人?”
闻蝉低着头作画,漫不经心,“没啊,我只是瞧不上你。”
李信挑眉,手按在了闻蝉的肩上。闻蝉肩膀一颤,擡头,看到他的邪笑,快吓死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小女孩儿屁滚尿流往旁边躲,“别……”
李信看她还要躲,也不敢太玩得狠。毕竟看她腿受着伤,欺负她,他心里都不自在。于是只似笑非笑地在她鼻上点了点,轻而易举放过了她,心里想着以后补。
闻蝉终于去作画了。
李信蹲一边好无聊,看女孩儿如玉的侧脸,看她铺开绢布,画了一幅又一幅,盖因她怕他仍然认不出一只猫,就画了各种形态的猫,给他辨认。
李信想,如果他丢了,闻蝉不说很高兴,也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找吧?
他活得还不如一只猫矜贵!
李小郎嫉妒得要命,心里生起一种等找到了、就掐死那只九命怪猫的冲动。
但他很快又不嫉妒了,因为看着闻蝉的侧脸,看着看着,他就出神了。闻蝉的长发很浓,又黑又软,因为是夜间入睡时候,便只用簪子斜插着,有缕缕碎发拂下,让李信好想去抚摸;她的脸型又小又娇,是鹅蛋型吧,坐姿很挺,像是骄傲的天鹅,高贵得没边儿,让李信仰视;她的眉毛如远山,她的眼睛若星辰,她的鼻头小而俏,她的唇珠嫣红一点……
寂静的夜中,风雪在窗外纷扬,偶尔有飘到屋中,落在闻蝉的发丝上。李信慢慢伸出手,主动去为她磨砚,看她写字。他只为她身上的幽香,为她偶尔不经意间,垂落如云的长发会拂到他手上……
李信为闻蝉“红袖添香”,这恐怕是这个性格桀骜不驯的少年,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事吧。他默默地看着闻蝉,看着她的模样,心里,生起了一个念头……让他身心燥热,兴奋得眼睛亮起,又不安得身子僵硬。
闻蝉终于画完了自己能记住的所有“雪团儿”的样子,她擡起头,看到李信发着光的眼睛。他垂着眼皮,盯着她手中的画像。这个眼神……闻蝉小声说,“你不会抓到雪团儿后,准备吃它吧?”
冷不丁小美人擡头,说了这么句没头脑的话。
李信扬眉,疑问等解释。
闻蝉咬唇,美眸有一眼没一眼地往他身上扫,“我看你很饿的样子,眼睛都冒绿光了……你要吃饭?”
饿?
吃?
李信心上一宽,哈哈大笑。
他往后一仰,盘腿而坐,就坐在闻蝉正对面,干脆利落直接赤裸的目光,盯着闻蝉。少年脸上的笑很肆意,意味浓烈,“知知,是这样。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找你要的雪团儿。”
闻蝉不动,看着他。
李信重复,“你亲我一下,雪团儿我也给你,你还要什么,我也给你。你什么要求都能提。”
闻蝉的眼睛,慢慢地瞠大。
窗外飞雪,遥远听到狗吠声,而她在这个时候,打个哆嗦,终于听明白李信在说什么了。
闻蝉偏头,用很新奇的眼神看李信:这是李氏索吻的套路吗?
李信居然很正经地跟她这么商量……很认真地要她提要求……她还以为他那么厉害,非要做什么,就非要逼她来着……而他这样,闻蝉居然不害怕。
闻蝉一开始认识李信的时候,怕死了李信。但她现在越来越不怕他,她觉得他就是纸老虎,戳一戳后,也就是吼一吼,吼一吼呢,除了可能震聋她的耳朵,好像也没有别的威力。
非要说虚情假意,倒是闻蝉自己比较多吧?
李信以诚待她,连想亲她,都还求她……女孩儿心中柔软,为他尊重她。她很感动,然后她说——“不。”
李信的脸就沉了下去。
闻蝉不动如山,冷静地看着他,心里却紧张地想:看吧,尾巴露出来了吧?刚才还尊重我呢,我一拒绝,他就准备翻脸了。
准备翻脸的李小郎重重一拍桌子,豪气冲天,“你亲我一下,会稽郡中,我保证三教九流,全都让着你走。”
闻蝉:“……”
李信说,“雪团儿我翻遍全郡城,都给你找回来!雪团儿不回来,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猫生我生,猫死我死!”
闻蝉:“……”
李信拍桌子拍得震天响,再夸下海口,“之前逼你写的婚约全作废,不拿它威胁你!咱们从头开始!知知,我绝不胁迫欺负你!”
闻蝉:“……”
李信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闻蝉安静地仰脸,看着比她个子高一些的少年。他好激动,平凡的眉目,因为情绪起落,都生动了许多。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语气森寒,表情像在说着“老子杀了你”的话,口上却在说“我喜欢你”的话。
她被人这么喜欢……
她被很多人喜欢……但是她被李信这么喜欢……
李信手扣在桌上,不耐烦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他越看越心烦,开始冷笑着教训她,“知知,作为翁主,你有点儿魄力好不好?”
李信连向她索爱,都能冷笑着索……闻蝉反问,“我都说不行了啊,我怎么没魄力了?”
李信手一指她,“你为什么不肯亲我?不就是因为你心里没我吗?”
闻蝉虚心请教,“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李小郎嚣张无比地说道,“作为翁主,你就要有不为感情所束缚的想法。就要有那种即使亲了抱了,也无所谓的念头!就要有让男人为你生为你死,而你岿然不动的气魄!”
闻蝉:“……”
被他的强大逻辑说跪了。
她又咬着唇,湿着眼,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李信好有趣儿。心里像是有根羽毛刷轻轻滑过,酥麻骚软的,传到四肢百骸去。灯火下,雪光边,李信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清晰。
李信还在教训这个不懂事的闻蝉——“……你就要有即使亲了,也不用负责的觉悟!知知,你一个翁主,身份都这么高了,还讲什么不好意思和羞耻?讲什么伦理道德?就是睡了我,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的。”
“你就是亲我一下,我能拿来威胁你还是怎么的?我就算想算账,怎么跟你算?你堂堂翁主,你不用对感情忠贞,你想跟谁玩就和谁玩……”
“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
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吗?
闻蝉偏头看他,受教了。
他还有很多训词没说完,而对面睫毛颤颤、听着他讲歪理的闻蝉,突然身子倾前,嫣红的唇,贴在了少年的面颊上。
李信僵住了:“……”
他愣愣地坐着,一点儿反应都做不了。只感觉到女孩儿的唇,印在他面颊上,轻柔的瞬间。异常的温暖,异常的柔软,异常的芬芳。像一朵花开,像一片云落。她轻轻地挨着他的面颊,呼吸若有如无地贴着他脸颊。
少年少女的面孔紧紧挨着。
滚烫而灼热,炽烈而惶惑。
在这一刹那,李信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滋味涌上心头,带给他强烈的刺激和快意。他只感受到面颊上的轻软,忘了世界,忘了言语。他像是服了奔向极乐世界的灵丹妙药,又像是有了临死之前的迷恋幻觉。
这种感觉,温柔又激烈,让他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间疯狂流跃,叫-嚣。他多么贪恋这样的感觉……
闻蝉只轻轻在李信面颊上亲了一下,就退了回去。
她垂着眼皮,面颊酡红,眼底飞霞。她紧张地曲着手,手放在腿上发抖,打颤。她根本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凑上去亲他,可是她就是大脑一片空白,就那么做了……一定是魔怔了。
闻蝉惶恐地想:天天给李家做法、给姑姑驱邪的那法师是谁来着?明天去请他,让他也给自己驱驱邪吧。
她是疯了,才会亲李信的脸。
李信突地站起来。
气场强硬,碰到了桌案,一桌的书简哗啦啦全都掉到了地上。闻蝉擡头,懵懂而疑惑地看他。看李信皱着眉,眉间像是压着一座山。她突如其来的一吻,没有让他悸动,却反而让他一瞬间多了无数烦恼。
他站在倒了的桌案边,低头看她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
闻蝉撅起嘴,有点儿不高兴:怎么啦?她都没发怒,他摆什么脸色啊?明明吃亏的是她来着……她还没有不开心,李信就先不开心,闻蝉也开始生气了。
李信又突然的再次蹲了下来。
哐!
重重一声。
闻蝉抖一下,看到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那匕首上锋利的光,照得闻蝉小脸煞白:他他他要杀她?
李信卸下匕首,拉过闻蝉的手,在她茫然中,少年十分慎重地把匕首交到少女手中,“这是我从小就不离身的东西,给你。”
闻蝉迷茫眨眼。
他又宽衣解带,在闻蝉快绿了的脸色中,把腰间挂着的各种小刀给她。衣服里衣服外,叮叮咣咣,一堆破烂玩意儿,是闻蝉平时走过去、看都不会看的东西。李信说,“这些是我保命用的,也给你。”
闻蝉:“……”
他摘下了脖颈上挂着的保护符,取下了绑腿里藏着的一把银针,拿出了怀里的迷药。他把身上值钱一点的、从她那里抢过去的玉佩放在地上,他还忽然拔下了簪子,把木簪也摆到了闻蝉面前。
夜雾深重,正是男子兽性大发的危险时期。雪还在下,闻蝉被吓得以为他要非礼她了。
屁滚尿流想逃时,散了发的少年一伸手,就把行动不便的闻蝉堵了回去。他跪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凑近她苍白的小脸,很诚恳地说,“知知,全都给你。这些给你,我的命也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你未来要求什么我还给你。我有的给你,我没有的抢给你,我抢不到的找给你。你再亲我一下吧!”
闻蝉:“……!”
她瞪大眼,看着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李小郎。
李信非常诚恳、非常卑微地、非常严肃地,求她道,“知知,你再亲我一下吧……好么……你就再亲我一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知知,求你了……”
他捧着她的面颊,这样哀求她。
……
当一个武力很高的少年,明明能强迫你的少年,不去强迫你,而是试图用言语说服你,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当一个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少年,在你面前低下头,说“你亲我一下吧”,说“翁主就要有翻脸不认账的气魄”,你要怎么办呢?
当少年时期,一个少年特别喜欢你,特别爱你,愿意把他的一切奉献给你,求你一回眸,你的心,真的冷硬如铁,不会动一下吗?
……
李信很讨厌。
李信很自大。
李信和她身份不相配。
李信普通的脸也不讨她喜欢。
李信身上毛病那么多,可是他的毛病中,又总有那么一点儿品质,让闻蝉眼中一亮。
在某一瞬间,闻蝉忽然想到,少年时期的李信,是最喜欢她时候的李信。如果她错过少年时的李信,再不会有一个李信,这样讨好她了。
然而她呢?她又喜欢什么呢?
……
大雪一直在下,丝毫没有变弱的趋势。李府被大雪覆埋,寂静的深夜中,李郡守待在书房中。十五盏青铜鸟兽灯,将屋中照得通亮。而李怀安坐在木案前,已经很久了。
三天前妻子昏迷,他就坐在了书房中。现在,他依然坐在书房中,熬得双眼通红。李怀安握着笔,在很凝重地对着竹简,写信件,写函告。他写得很慢,要想很久,才能落下下一笔字。
为了妻子能好起来,整个家,都在找一只叫“雪团儿”的猫。
李怀安却不在找那只猫,他深深知道,妻子的病魔,在于二郎的丢弃,在于二郎的生死不明。
曾经寻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下落。后来他们又有了别的孩子,李怀安一度以为妻子放下了过去。到幼子夭折、妻子病重,李怀安才恍然察觉:过去的并没有过去,一直存在。它藏在浓浓大雾中,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会跳出来,打乱你过去所有的平静。
李怀安握着竹笔的手青筋颤颤:找人吧。全力寻找当年的那个孩子!
他要发动会稽郡能用到的所有势力,去找那个或者在、或者不在的孩子。而不论生死,他都必然找到一个活着的“二郎”,把他领到妻子面前!
哪怕找到的人是个乞丐,是个流氓,是个地痞无赖,他都要把人领回来,调-教好,让妻子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
谁能带回那个孩子,谁就是他的恩人!他一辈子去报答!
李怀安的字,落在竹简上——“腰间有记,通告示之。挨户探访,有腰间记者,皆到官司领赏。再有口齿伶俐者,到吾面前领赏。吾亲见之,教之,无论真假。李氏二郎,必归!”
最后一“归”字,下笔极重,在竹简上划下一道深痕。
咣。
竹笔落地,对半裂。
雪静静落,而夜冷如霜,抖一抖,又是漫长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