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可能闻蝉不是被李信吓哭,而是遭遇危机、突有大侠拔刀相助、感动得落泪想要以身相许?
看一眼闻蝉悲观认命的脸色吧……绝对没有一点儿喜气和感激。
李信不能满意:小美人看到他,跟看到洪水猛兽一样强烈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受伤的。
而闻蝉正震撼于无法逃脱的命运中。
女孩儿被野狼所惊,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高处的少年。还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他在高处,雪落山峰,白皑皑映着他幽黑的眸子。
他手长腿长,从上往下纵,玩味地笑一下,友好地打个招呼,闻蝉就能被他吓哭。
李信天生一张坏人脸,眉毛眼睛再英俊,人那么往前一站,挑挑眉,扯扯嘴,他周身那种不服于世、我自能狂的气质,就掩藏不住。
当然,他也没想遮掩。
他大大方方地、充满邪气地看着闻蝉掉眼泪。
闻蝉满脑子都是被李信重新抓回去后、李信如何把她大卸八块、先女干后杀的狰狞可怖场面……
一头狼领着三小狼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都没能让闻蝉的注意力,从李信身上挪开。
从这方面讲,李信不必自卑,他也挺成功的……
李信从山头跃下来后,踩上蓬松雪地,落到了闻蝉身前。他蹲下身,目光从女孩儿的脸上、脖颈、长衣一一掠过,才放下心,确定她并没有受伤。
身后有狼嚎声,不甘示弱地吸引这自大少年的注意力。
李信不放在心上,而是捏起闻蝉的下巴,故意说,“看到我,有必要这样感动吗?都掉眼泪了,你也太容易感动了。我就算把你从狼口中救出,也没有想你以身相许为回报的意思啊。”
闻蝉心说:鬼才跟你以身相许!
她下巴被李信粗糙的指腹擡着,任由他打量,她心中,反而在惊惶之后,变得很平静。
她逃了一下午,腿软脚软,几次摔倒,身上肯定受了伤。然李信追得这么轻松,且是没有旁人插手,只他一人前来。想也知道。追一个小娘子,对李信来说,何等轻松。恐怕他心里,还有猫抓耗子的兴味感呢。
但闻蝉才不愿意当那只耗子,陪他玩!
她封号舞阳,她乃堂堂舞阳翁主。虎落平阳是很倒霉,可以放下身份跟一个觊觎她美色的郎君周旋,但她已经看出双方实力不对等,对方在引着她,就没必要自取其辱了吧。
她逃跑都能被李信发现并追上,难道现在说两句好话,对方就会信她?
闻蝉其实误会了。只有李信一人,只是因为其他人,都在忙着和官府人马捉迷藏而已。如果可能,李信还真挺想吓吓她呢。
闻蝉不管。
闻蝉眼睛还是湿漉漉的,脸上就已经挂上了独属于舞阳翁主的不容亵渎的神情,破罐子破摔般,“李信,你饶了我吧。”
李信青眉压眼,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看这个女孩儿,在一瞬间,就变得很不一样。如同第一次相见,她没有被他所惊时,所展现出来的那般自我风采——“我就是不想被你困在贼窝里一辈子!今天,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李信看她半天,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长睫垂下,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你不管你的阿母和仆从了?”
闻蝉冷笑,“我人都要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姑父会为她报仇的!阿父阿母、四叔他们知道了,也会派兵踏平这里,鞭尸一百遍!敢欺负她,所有人都赔命吧!
李信很惊讶看她,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骨气。
舞阳翁主啊……
他已经知道闻蝉是舞阳翁主。阿南在山下找识字的人,早就解读了闻蝉那块玉佩上的字。为了不让兄弟们惶惶,李信让阿南瞒了这个消息。
他这两日,常看着闻蝉。
舞阳翁主啊……
翁主。
竟然是翁主。
离他们这样的人那么遥远。
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翁主的身份之高,和皇帝公主也差不多了。并不清楚他们那些大人物的划分区别,反正都是他们一辈子不可能碰触到的大人物。
好笑的是,他李信对一个小娘子一见钟情,钟情的对象,居然身份那么高。
真是麻烦啊。
李信心想。
可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闻蝉除了漂亮温柔端庄之类的优点,哪里像个翁主样……她温温柔柔,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就是他所满意的那种听话女孩儿啊。
不惹麻烦,不找事,乖乖巧巧。偶有亮爪,也挠痒痒一样,无伤大雅。
李信最烦麻烦,可自他碰上闻蝉,麻烦就找上门了……
现在,看着一脸刚烈、似乎他说个“不”字、她就要撞山而死的女孩儿,李信笑起来。
神色那样疏离、高高在上,可算有点“不与尔等同列”的高贵翁主样了……李信发现,他居然还是挺喜欢她的。
闻蝉就看这个少年眼瞳黑沉沉的,深渊一般望不到底,一看就是心机深沉的坏胚子。她怀着一腔大无畏精神,等着李信对自己命运的宣判。
就见李信笑了。
笑起来还是那么生动,那么……气场微妙。
李信蹲在她面前,怜爱无比的神情,让闻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少年声音清朗地和气道,“知知,你知道,我是很舍不得你的。”
闻蝉紧绷的脸色,微微舒缓。藏在袖中用力攥着的手,也在这一瞬间颤抖。
她心中的小人,浮现一个得意的神情来——男人迷恋女人。李信迷恋于她。
她赌赢了。
李信回头,看了看身后始终不肯离去的狼。狼真是聪明的动物,一直摇着尾巴、徘徊左右,寻找机会,不肯放弃这里的猎物。李信很诚恳地问闻蝉,“知知,我是愿意放你走的。你心不在我,我强留着你也没意思……但是我放你走,你敢走吗?”
顺着少年意味深长的眼神望过去,闻蝉脸色苍白地看到眼冒绿光的四只狼——它们居然还在等着她!
是看她好欺负,等着她落单么!
这山里的狼,都聪明成精了吧?!
闻蝉咬了下唇,眼中水光更浓了,快要晕成一片湖。星光落在湖心,碎光明耀,点点滴滴。她小声问李信,“你不好人做到底,帮我把狼赶走吗?”
“傻,”少年慈爱地放开了她的下巴,怜惜地对她笑,“你不肯做我女人,我何必对一个心不在我的女人操心呢?我可是从不三心二意、拈花惹草的。”
闻蝉:“……”
三心二意、拈花惹草,是你这种用法吗?!
没文化!
乡巴佬!
想靠区区几只狼驯服她?她才不屈服于他!
闻蝉再赌——
柔弱的垂头,自怜又刚强道,“那算了。我宁可死在狼口,也不跟你走。”李信没有扶她,她破了皮的手,扶着地,忍着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余光,一直在看李信。
让她失望了,少年很淡定地蹲在地上看她艰难起身,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闻蝉一时真搞不懂他:就他这个心硬如铁的态度,还指望追女人?他能追上一根草不?
自来舞阳翁主因为貌美,因为身份,走到哪里,都是前簇后拥。不一定是她的仆从,还包括她的爱慕者。
李信爱慕她,她一点都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这个少年说放手就放手,连扶她一把的好心都没有?
她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不怜香惜玉的男人!
闻蝉站起身,望着李信。
李信欣赏她的眉毛半天,才同站起来。少女注视着他,身后便是群狼。她看着他,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李信眨眨眼,“有缘再见?”
闻蝉:“……”
扭头就往相反方向走。
在她背后,看到她脸色小变的瞬间,李信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他被她逗得不得了,看她背影僵直、四只狼立刻兴奋地跟上她……李信吹个口哨,转头走上与之相反的方向。
一步。
两步。
三步。
……虽然仪姿端庄,腰杆挺直,闻蝉却每一步都迈得甚为艰辛。她每走一步,就能感觉到跟着她的群狼的兴奋感。
狼群看她弱小,只跟着她。明明后面有个李信,它们却看都不看。寒风吹上发梢,每走出一步,都好像在往被群狼撕碎的命运走。
冷汗浮上后背。
后衫湿透。
心中有巨石压着,能看到上方山道跟随的野狼影子。在林木中,时隐时现。簌簌声中,却从不曾离开。
尖锐的牙齿、饥渴的眼神、矫健的身体、十足的耐性……
而身后,除了少年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李信始终不曾低头,向她认输。他高高兴兴地转头就走,放她一个弱女子去狼群中冒险……
他刷新了闻蝉对于男女之情的认识。
原来男女之情,不仅有男人时时刻刻想对心上人发春,还有李信这样干脆利索毫无涵养、随时能抛下女孩儿的。
前者让闻蝉不胜其烦。
后者让闻蝉咬牙切齿。
李信!
她记住他了!她记他一辈子!
在狼兴奋的嚎声中,少女再走不下去了。她停下了步子,垮下肩——她输了。
男女博弈,她输了。
女孩儿露出一个笑来:有意思。
“喂!”闻蝉回过头,冲后方背身的少年喊。
她看到了毕生难忘的震撼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