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实则做了个局。
他对月奴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但碍于他太忙,没心思和月奴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才什么也没做。但是兵至城父的当天中午,范翕便收到了早就该收到的泉安的密信。
泉安说了越国一事已谈妥,越国赠兵赠金,已渡长江。曾先生等人,包括吴国公主奚妍这些人,都已北上,相信不日便可与公子汇合。
最后,泉安将什么都说了。
把自己和玉纤阿犯的错一五一十地道出,求公子谅解。
范翕一下午都被太子领着和城中将军、大臣们认脸,他面上带着温煦的笑,心里暴风雨起,已扭曲了一下午。晚上太子留他用膳,他便做了这个局——先让仆从烧水等他回去洗浴,中途又告诉人他不回去了。
他知道玉纤阿若女扮男装的话,当几日都不敢洗浴。
又兼她素来大胆,富贵险中求。她几乎是一定会用他房中烧好的水洗浴。
范翕与太子告别后,一路都在想推开门后自己会看到什么。他希望是他错了,泉安跟他开了玩笑,玉纤阿仍好好地和泉安待在一起。他希望她是听话的,是知他心意的。他一时也希望她不要在自己的屋中,让自己缓一缓……他不想冲她发火。
这一切想法,在范翕立在净室门口,看到那人的背影时,便戛然而止了。
玉纤阿和泉安看大了他,又小瞧了他。
他不可能看到一个少年郎,眼睛和自己的玉儿相似,他就移情过去。可是当她褪了衣,他看她的后背,就能认出她。
认得她及腰的长发,认得她腰上的那个小小腰窝,认得她素白纤细的小腿,认得她奶色的细腻肌肤……也认得她长发披散下,在左肩上,已经被发挡住、然露出一个花影的玉兰花。
玉兰花开在她肩头,时间长了,不雅的痕迹都褪了。那花开得灿然,晶莹,如高山雪般,在不为人知处静静独立。
范翕心里怒焰高涨。
他面上却不表现。
只是用一种觉得外人用他屋舍、所以他不开心的隐怒语气重复了一遍:“你是何人?”
玉纤阿捏着铜镜的手微微发抖,她不动声色地将镜子挪下抱在怀中。好让范翕无法从镜中看到她。她面上的那面皮被她沾了水,起了点儿皱,已经有脱落的意思……这时候若是回了头,范翕就看出来了。
而这当不是认出来的好时机吧?
在玉纤阿看来,月奴这个身份当功成身退后,玉纤阿才应该出现。她只待探出这里是否可以留下一个女郎,她就将自己的身份换回来……她要寻一个好时机,要找到范翕心情最好的时候,才能换身份。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不小心公布了自己的身份,范翕不把洗浴的木桶直接砸到她脸上么?
他那么心小,岂能容她欺骗他戏弄他这么长时间?
玉纤阿脑中飞快转,忐忑地想自己肩上的玉兰花应该被长发挡住了,范翕就算看到一个黑影,但是也不会多想。而且少年的身量,和少女的身量……从背后看,应该区别不大吧?
不,区别很大。
她做玉纤阿时身量玲珑,该瘦的地方瘦,该丰盈的地方丰盈。
但是月奴一路随军,吃了很多苦。即便月奴没有上战场,但是有时也需骑马,月奴小腿内侧是有伤的。而且月奴瘦了很多,胸被她拢得平平。她此时还没有展开束带,在范翕眼中看到的月奴,应仍是一个胸部平平的少年郎。
在范翕眼中,月奴的背影纤细瘦弱,正是一个流民吃尽了苦该有的样子,当毫无看点。
想清楚了这些,玉纤阿便镇定下来。
她背对着范翕,一手托胸掌镜,一手慢悠悠地将自己摘了一半的面具,小心地推回去。看着那薄薄的面皮和真正的脸颊肌肤已很难相融,玉纤阿也不急,手指沾了水,耐心地抚平。她口上则作惶恐不安状:“仆月奴,自大用了公子的浴桶,请公子责罚。”
范翕道:“月奴?”
玉纤阿:“是。”
范翕长袖络绎而飞,衣摆款款掠起,向玉纤阿走去。
玉纤阿心中焦急,她后背一点点僵硬。当范翕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全身已经僵硬。她口上道:“公子,月奴满脸尘污,恐扫了公子的兴。可否待月奴穿上衣,出去向公子赔罪?”
范翕就站在她身后。
玉纤阿已感觉到他身体几乎贴着她,他的呼吸便在上方。这里太静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她手心满是汗。
玉纤阿不安之时,范翕缓缓开了口:“月奴。”
玉纤阿:“公子?”
她听出他好似要说什么,但叫了一声“月奴”后,他就沉默下去了。
范翕沉默着。
他掩饰了他的所有情绪,只沉沉道:“我是有龙阳之好的。”
玉纤阿:“什么……唔!”
她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躲,范翕的手就从后伸来,一把揽住了她腰。他将她抱离了地面,将她在他怀里转个身,让她堪堪贴好的、应该没那么工整的假面皮对上了他。
手中铜镜哐当摔地。
玉纤阿的心跳起,怕自己的面皮没有贴好被范翕看出,又大脑空白地想什么龙阳之好……乱糟糟中,她竟被压倒在了墙上,他的唇舌随后压上。
抵着她的唇!
他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压贴,俯脸侧过鼻梁,与她缠绵相拥。
浑噩中熟悉的感觉,他灼灼的呼吸喷拂而来,那月夜下耳鬓厮磨的温度……玉纤阿后背密密麻麻地泛起了酥酥感。
他一碰她,她就发软,就喘不上气,就依附于他。
她努力控制,可是还是在他唇与她相挨时,控制不住地发抖。
玉纤阿奋力推他,扭着脖颈躲避:“公子,不要!”
范翕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由不得你不要。”
他声音阴沉沉的,带着点儿哑,带着点儿病态。
玉纤阿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我没有龙阳之好!我说过我不喜欢公子!”
范翕哑声:“你向来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就成。”
他微微阖了眼,心中空落落的——他在心里重复一遍,说他喜欢她就好。
只要他喜欢,她就是他的。
玉纤阿听出他声音里的脆弱,她怔愣一下,撩目看他。她只失神一下,下一瞬就被狂风暴雨汹涌扯了进去——脆弱都是伪装的糖纸,暴戾才是此人的内核。
范翕的手放开了她的手腕。
淋淋漓漓的,芭蕉颤颤,如有蛛网在爬。腰肢被蜘蛛撕咬一口。
潺潺如溪,蛛网拢了下她的发。蛛网织开,沿着束带走了一圈。
玉纤阿肌肤红透了,如被热水烧烫一眼。她倒在他怀里呜咽,心脏都要跳出,只觉得他手如流水一般沿着她肌肤蜿蜒逶迤。那细密感碰到女郎颈下时,她扬了细长脖颈,发着抖推他。他便停顿一下,没有强行进去拆开她束带下的秘密。但是虽然如此,短短时间内,玉纤阿浑浑噩噩间,觉得自己全身被他折磨了一遍。
玉纤阿眼角泛红,眼中含了蒙蒙欲坠的水雾。
与范翕眼中的疯狂通红色交映。他眼里写着“毁灭她”“撕碎她”,写着“让她求生不能”“让她求死不得”。
他仍强迫她。
尽管她挣扎,却挣不开。郎君长睫落在她眼睑下,她仰头便能看到他霜雪般的脸。
玉纤阿失神,她成了一汪随风飘曳的水浮萍,被他一掬便拢在了怀中。她眼中水雾滚落眼眶,滚烫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那般厮磨。雾气蒸腾的室内,黑漆漆的,月光凌散,近距离下,玉纤阿只能看到范翕放大的面孔,她闭目,几乎放弃了从他怀里挣开。
他的手挨上她面皮,一点点撕开的时候,玉纤阿感觉到空气凝滞——她已认命。
他抚她身时,她就知道即便他初时不知道,摸也要摸出来了。
何况她自认自己刚才摘了面皮,即便贴回去,也不会那么熨帖。
范翕与她亲了这么久……
是以当范翕与她唇分开,语气凉凉地唤一声“玉纤阿”时,玉纤阿没有意外。
范翕一声冷笑,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沉。
——
玉纤阿脸痛。
她蹙眉,眼中泪落:“痛。”
月光照在他们身前,照在她面上。范翕压着她,丝毫不怜惜她的脆弱,他将她脸上的用药泡过的面皮撕开。这种面皮为了与皮肤完全相贴,当时贴的时候就吃了些苦,要摘的时候,强行用蛮力的话,便少不得痛,少不得受些罪。
玉纤阿眼中泪眨落。
范翕并不心疼她,他专心地撕她的面皮,把她脸扯得痛……他却不在意,心想她能有他痛么。他心如刀割,她这么没良心,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他面无表情地撕她的面皮,看那面皮被撕下后,她下面的脸肌肤泛红,一道红与一道白交替。她脸上没有起痘,但她的脸确实因此受了损……
范翕目中痛色浮起。
他将那张假面具完全撕开,露出了她的真面容。见曾经多么娇嫩润滑的美丽脸颊,此时被他手托着,却肤色不匀,红意泛滥。她脸颊色泽不再鲜妍,肌肤不再细腻如流……
范翕手轻轻颤抖。
他目中红血丝更深。
眼底无情,暴虐之情向上浮——她如此不在意不珍惜她自己,他恨得想杀了她!
范翕冷笑。
又兼心灰意冷。
玉纤阿垂目绞尽脑汁想法子如何哄他时,听范翕声音寡凉地开了口:“你就那么想当男人?”
玉纤阿怔一下,擡脸。
范翕道:“与我演戏,呵。绞尽脑汁不想暴露身份,呵。既然这么爱演戏,既然这么爱当男人,那你就好好地当吧,一辈子当你的月奴去吧。你既然这么不喜欢玉纤阿,那你便一辈子不要喜欢吧。”
“你就好好当你的月奴,我也不报复你,你自己出去领罚就是。之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是瞎了眼,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玉纤阿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玉纤阿愣住。
她看他神色平静,眼里神色决绝,当是下了狠心。她知道他素来是心狠的,他只是在她的事上几多踟蹰,可他本性仍是……见他说完了这话,眼神一点不变。范翕向后退两步,转肩就要离开。
玉纤阿心里慌了。
她料到他会生气,可她没料到他会这么气。她就是知道他会生气,才一直想找合适的时机再暴露啊……范翕说完转身便走,玉纤阿顾不上再想其他的了,可他那么决绝地要走,她怕他日后再不理会她,她握住他的手。
范翕怒:“放手!”
他大力要甩开她的手。
玉纤阿一下子被他甩开手,向后跌了两步,后腰撞在了木桶上。她惨叫一声,范翕却头也不回。玉纤阿心里更乱,知道这是真的气疯了。以前她也让他生气过,但他再生气,当她去追他去握他的手时,他不会将她甩开,连她受伤他也不顾啊。
若是真的要他就这样走了,玉纤阿心中的危机感告诉她,她就和范翕彻底完了。
不能让他走……
她不想和他结束。
玉纤阿向来不急不缓,然她这时着急,她后腰被木桶撞得痛,她觉得自己眼中落了泪。可她不管不顾地忍着痛起身,从后迈步追上他。他人已走到了净室门口,玉纤阿从后追去,从后抱住他的腰。
玉纤阿哽咽:“飞卿,不要这样!”
范翕被她从后抱住,他手扶在她搂他腰肢的手腕上便要推开她。她叫他一声“飞卿”,他神志那么恍惚了一下。范翕冷冷道:“别逼我对你动手,你知我向来是对女子也能打得下去的。放开我。”
玉纤阿脸贴着他的后背,她咬着唇。
她不能让他走,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意识到,她是喜欢范翕的。不,她是爱范翕的。可以闹,可以玩。但是不能分开。她的感情空空的,不多投入红尘。可是她一朝看到范翕,就此,她的劫就到了……
玉纤阿声音颤颤的:“你为何这样生气?我知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但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留在你身边,都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你为何只看到我欺骗你,却看不到我对你的好?”
范翕冷笑。
他说:“你是如何对我好的?发誓说永不爱我,若爱我就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就发誓永不爱我?你是如何对我好的?我好心教你写字,你装不认字戏弄我。你和我的仆从日日夜夜在一起,和别的男人日日夜夜厮混……你当我是死的么?!”
他俊容扭曲,却仍不回头:“你当我是摆设么?你不知道我在乎么?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践踏我,羞辱我,玩弄我!”
玉纤阿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她其实不怕范翕发火,只要他开口,便是还有挽回余地。她脸贴着他后背,轻轻蹭了一下,借亲昵的肢体动作抚慰他。
她柔声解释:“我发誓时说的是若我以男儿身爱你,我留了前提的!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啊。我装不认字,只是与你玩而已,只是试探你喜不喜欢我而已。还有我没有与你的仆从日日夜夜在一起,我绝对没有在其他男子面前露过痕迹。你不要那般偏激,觉得我践踏你,羞辱你。实则这都是没有的。”
“你想想我贴身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我陪你一整夜地熬,我给你上药……你多想想这些啊。”
范翕怒:“那倒是我的错了?”
他眼眶皆是怒红色:“怪我眼瘸,认不出你,也识不出你的好?”
他向前迈步,却不料腰被玉纤阿搂着,他迈一步,就拖着她趔趄了一步。她仍坚定地搂着他的腰不放他,范翕手敲她手背,玉纤阿一下子就被他敲得手软放了开。听他冷道:“放手。”
玉纤阿再一次手被他敲开。
他将他的武力用在她身上,她确实对付不了。
玉纤阿手被他敲得痛,她低头借着月光,看到自己后背直接被他敲红了一大片。玉纤阿心里生了委屈,她心中酸楚。想他竟然两次三番地打她……他心眼太小,他只记得她的不好,却记不住她的好。
她如此待他!
他只是生气。
只是生气!
看范翕继续向外走,玉纤阿不想追了,她哽咽着,冲他的后背喊道:“那全是我的错,你就没有错么?说什么军营不能出现女子,可是人家太子妃不就好好地待着么?人家太子妃不光好好待着,人家还有了身孕。你不是敬仰太子么?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么好,为什么你不学?你只怪我?”
“当前局势不好,太子走到哪儿都将太子妃带在身边。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怜我,可你又觉得我是累赘。太子对太子妃能做到的事,你都做不到。你凭什么怪我?你说不与我好了。我才不想与你好了呢!”
范翕猛地回了身。
他看她的眼神阴测测的。
他向她走了回去,玉纤阿一时有些被他这样阴冷的眼神吓到。她眼睫上还沾着水,她受惊吓地后退一步,看这曾经温柔的情郎已经重新回来,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他面前。他手掐着她手腕,低头阴声:“你和太子妃比么?”
玉纤阿仰脸:“怎么,我不配么?!”
范翕怒意冲天:“你和她比什么比?你知道她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么?她与太子十几岁少年时便相恋,可她不过是一个大夫家中的庶女,太子殿下本是要继承大统的,我父王绝无可能让太子娶这样的女人!”
“太子今年二十八,他先前就有一太子妃,膝下有子有女。先前那位病逝后,太子又在我父王宫殿外跪了整整三日,才终于如愿将现在的太子妃娶进东宫。太子妃祝吟,今年已经二十六。她被我兄长整整耽误了十年光阴!”
“她十年光阴坏在一个男人身上,就为了等那个男人将她当做妻子娶进家门。我兄长与整个王室抗争了整整十年,才娶到自己喜欢的女郎。”
“你说太子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将她带在身边?因为没有太子,祝吟在周洛根本待不下去!贵族厌她,王室怪她。所有人都恨她毁了太子,说若不是她,太子之位要比现在稳得多。为何太子已是太子,却仍要被派出周洛去对抗九夷?就是因为他娶了一个不合适的太子妃。太子若不将太子妃带在身边,就祝吟那身份,她待在周洛,就要被人欺负死,杀死。”
“我兄长和嫂嫂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嫂嫂怀有身孕,为了护住自己的胎儿,不得不忍着军旅之苦,跟随我兄长。若是可以,谁愿意自己的女人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地吃苦?这般艰辛,换到你口中,竟是轻飘飘的一个‘爱’字,就解决了?”
范翕厉声:“你现在还觉得太子和太子妃很好,我对你不好么?”
玉纤阿怔忡。
她眼中含着泪,此时泪落了下去。
她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她茫茫然地想到,范翕说太子妃身世差,因为一个身世差,太子就能被太子妃的差身世扯到这一步。那她和范翕呢?原来出身的影响这般大么?她甚至还不如太子妃,太子妃到底是贵女,可她……是奴啊。
难怪范翕在娶她一事上,总是踟蹰满怀……太子尚且如此,公子翕更该如何?
玉纤阿一时心痛如梗。
她被范翕扣着手腕,他捏她手腕捏得痛,她却感觉不到痛苦。她明亮含雾的眼睛盯着他,他眼神冷冽无情,可她并不怕。她喃喃道:“那是我错了。我不该自比太子妃,让你生气。”
范翕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可仍是绷着的。
玉纤阿雾眼迷离,再喃喃问:“可是我依然对你很好。我那般照顾你,你不该不知道。你为何只气我欺骗你,却不肯看到我待你的用心?”
范翕冷笑:“你以为我是气你欺骗我?我气的是那个么?”
他松开她手腕,将她的手抓起伸到她自己眼皮下:“你看看你的手!你虽出身不好,但你自幼被薄家收养,你被派去做侍女。然你是女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女,贴身侍女能在身体上吃什么苦?你的手自小就被养得很好,比其他贵女并不差什么。可是你现在看看这双手!被划破了多少道,被刀伤了多少刀?”
玉纤阿发着呆。
范翕再道:“你的腿内侧也全是伤,一日日的新伤加旧伤,你没有上好的药敷上,那腿内侧成了什么样,你自己看过么?你知道我以前抱你时是什么感觉,现在又是什么感觉么?你知道你瘦了多少,憔悴了多少么?还有胸……”
他语气更凉了:“你才多大,就这样日日束着,若是落下病根如何是好?六七月这般天气,你穿得那样严实,中了暑如何,晒晕了如何?你有看过你现在的脸成了什么样子么?你知道你以前有多好看么?你可知,若我第一眼时看到的是现在的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爱你的。”
范翕苍然凄声:“你这样糟蹋自己!你骗我骗的次数已经很多,然我最受不了的,便是——玉纤阿,为何你不爱自己?为何你一点都不爱自己?”
玉纤阿眼中泪落。
她眼圈泛红,鼻子也发酸。
她泪落得无声无息,她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其下却惨淡萧索。她终于弄明白了范翕真正在气的是什么,她迷惘又感动,她痴痴傻傻地看着他气怒的脸。看他脸色苍白,看他目中的痛意。
她从不知他是这样想的……他在乎的不是她骗他,而是她对她自己不够好。
他泣血一般凄声问她——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爱你自己呢?
是啊。
她是不爱自己的。
玉纤阿不爱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她看来,只要能够过得好,能够更上一层楼,世间万物都能拿来利用。身上的伤算什么,一张好看的脸算什么……必要时候,要她拿着刀子在自己脸上划,让她毁了自己这张颠倒众生的面孔,她都不在意。
她拿得起,放得下。
她心中无情。
唯一拿走她半条命、一颗心的,就是范翕了。
公子翕、公子翕……连她自己都不爱自己,可是他爱她。
范翕说完,便丢开了她的手。他背过身,仍是要走的架势。玉纤阿这一次再不犹豫了,她追上去,再次从后抱他。范翕以为她要故技重施,他转过脸要斥她,但她踮脚仰脸,亲上他。
他愣了一下,后退。
推开了她。
玉纤阿不在意,她眼中含着泪,在范翕震惊的目光下,她向上跳入他怀中,腿勾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如爬树般,攀在了他身上。他意外被她扯得一趔趄,身子不平衡,竟摇了一下。
玉纤阿低头亲吻他。
她散下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视线。
可他先前说的不对,他说了谎,即使她现今容颜有损,比起旁人仍要美很多。她如月光般投入他怀中,让他魂牵梦绕。
范翕恍神一下,然后怒:“疯了!下去!”
竟然有他觉得她疯了的时候。
他推她缠在自己腰间的腿,如琳琅玉色在水中流淌。他手颤一下,在她低头吻他、眼泪落在他脸上时,他步子再次跌了一下。
因为视线被她的长发挡着,范翕看不清路,他手肘挨到了木桶边缘。他只是擡手扶了一下,玉纤阿以为他要用武力推开她,她便缠他缠得更紧。
范翕身子一晃。
他抱着她,二人一同跌进了木桶中。
掀起了极大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