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湖穿过整个吴宫,连向宫外。平时春宴时,贵族公子女公子们都喜临水办宴,是为晔湖视觉开阔,左右两边的楼阁水榭,一览无余。晔湖唯一的缺点,大约是岸边绿植栽种极多,密密重重如影罩日,而湖水甚广甚阔,隔水而望的人想要走到一处不太容易。
是以水上有桥,湖边栓着小船,湖中心有凉亭。
这些好的不好的综合起来,让玉纤阿伏着身提着裙在黑夜湖边穿行时,那些宿卫军和内侍们一时也没发现她。
吴王夜里游宫时惊遇“仙娥”,想将其留下,美人却受了惊吓般惶惶逃跑,让吴王扼腕无比。吴王从不认为仙子是不愿留在自己身边才逃,在他看来,天下除了周天子最贵,之后便是自己这样的王侯得天眷顾了,像公子翕这类还未封王的年少公子都要比自己差一些。天上若真有仙娥下凡,不可能不为自己折腰。恐仙子只是仓促受了惊,才逃跑的。
无妨,找回来便是。
宿卫军夜巡王宫,听到晔湖中段那边的动静。郎中令吕归看到宫灯流窜如银河,还以为吴王在宫中遇了刺,一时紧张,即刻赶来护驾。谁知吴王好端端地坐在晔湖边的凉亭中拍胸扼腕,怅然若失。吕归被内侍领到那女郎曾待过的水边,一盏宫灯摔在草皮上,他低下头,看到一双沾着泥水的鞋袜留在水边,时而被拂动的水波漫上。还有一绺绿色飘带,缠在湖边一棵枞树的枝杈上,随风飘动。
土地上有一串逃开的脚印,之后大约是被那女子发现,那女郎逮着石砖路走,再未留下脚印了。
吕归看内侍将那留下的绣花鞋递过来,他再从枝头将那飘带扯下。吕归淡着脸,心里其实是挺不情愿为吴王处理这种事务的。他心中不耻吴王这要搜罗天下美人的作风,不看自己形象如何,竟想要天下美人入他后宫。听到宫中还有美人逃脱了吴王的魔爪,吕归一时间都觉得痛快。
但他还有几日才会离宫,哪怕现在他心里不耻吴王,也该尽职为吴王解决这事。
吕归判断了那女郎留下的绣鞋和应该是从衣裙上不小心挂在枝杈上的帛带,他说:“看衣料材质和鞋袜样式,应该是位宫女。”
“正是宫女,正是宫女!”那内侍让宿卫军的人帮忙找人,郎中令吕归光站在水边看鞋子就看了半天,内侍快急疯了,只是看少年郎武功高强,内侍不敢催得太厉害罢了,“我们早知是宫女了!这鞋袜可留下来当个证据。眼下最重要的,是大王想要见那女郎,那女子大约受了惊,一径逃得飞快。我等不如你们熟悉宫中地形,还望郎中令将此女为大王找回来。大王定有重赏!”
吕归的下巴擡了下,神色微妙地瞥了瞥那催着他找人的内侍。拖也是不可能拖的,吕归心里暗自为那女郎可惜。他点了点头,对后方听令的郎中们一招手:“都听清了吧?走!跟我去为大王找女人!”
内侍急了:“郎中令,不可说得这样难听啊!什么‘找女人’,说得大王饥不可耐色中恶魔一般。还望郎中令修饰一下用词……”
吕归翻个白眼,他转身带人离开,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但虽说态度轻慢,任务执行起来却不会马虎。吕归心里再不屑此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带领的宿卫军和服侍吴王的内侍们一道沿着湖找人。一寸一寸地找下去,掘地三尺,不信那女郎跑得能多块。甚至郎中这批儿郎在找人上更有经验一些,吕归他们快速判断出那女子逃走的方向,追出去。
中途,吕归甚至撞见了一队惶惶立在岸边宫墙下向他们忙让张望的队伍。吕归梭了他们一眼,没看到公子翕,却认出了平时总跟着公子翕的那个小郎君泉安。对公子翕此人,吕归总是多一分警惕。其他郎中先行,他停下步伐问站在墙下的泉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公子翕呢?”
泉安答:“我等随公子从宫外谈完政务回来,公子临时想到他丢了件东西,回去取了。”
吕归:“……你们让公子翕自己去找东西,你们就这样站在这里等?”
这像是仆从该做的事么?
泉安梗着脖子答:“我们公子体恤下士又不是一两日,郎君早该听过。”
“何况我们哪有站在这里等?我们正要去找公子啊!”
只是公子翕走得太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应该如何追才能不大张旗鼓地暴露公子的行踪。反正成渝跟着公子走了,出事了应该有个照应。
在郎中令不信的眼神下,泉安还真带着他身后的仆从、侍女、卫士们回返了路,也沿着湖行走了。
吕归看他们走远,一时也闹不清他们的真实目的。吕归暗自垂目,心想:今夜事恐没有那样简单……我可得小心些,别将自己搅进去了啊。
——
夜黑魆魆的,湖边有风,尽是枞树菖蒲之类。宫灯流水般葳蕤,远远近近,许多灯在游动。还有宿卫军也在行动,时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幸而湖水不是规则形状,曲曲折折,当弯着身在湖边走动时,借着夜色和枞树遮掩,勉强能不被人一眼看到。
但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范翕满心焦虑。
他回忆自己方才见到的玉纤阿。她一边提着裙跑,一边往后看。撞到自己后,她脸色煞白,浑身抖一下,看他的眼神如看恶鬼一般。当时因满心厌她,不想多看,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她的衣衫帛带已经被水打湿了,奔跑时裙裾下时而露出的雪白赤足,可见她连鞋袜都弄丢了。
范翕心压着。
想玉纤阿何等人物。竟有人将她逼到这样惨状,让她露出那样目光。他都未曾让她这么害怕过!他都没有将她欺到这个境地。她真的就那么怕吴王,怕入吴王后宫?
范翕一时间,都说不清自己是为此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脑子乱糟糟的,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他心里只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是今夜他走了,也许他会后悔。他并不明白那样可恶的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后悔……但是万一呢。
索性他武功高一些,只要在宿卫军之前先找到人,他有一万种方式胁迫玉纤阿。范翕急急行走间,忽看到扔在石砖旁灌木下草间的一对耳坠。范翕目光露锐色,立刻捡起耳坠,他埋身入这方地。范翕握着手中耳坠,四下张望只见湖水浩渺广阔,他压低声音喊人:“玉纤阿、玉纤阿……”
耳边只有风声,没有人呼吸的声音。
范翕判断出她并没有藏身这里时,愣了一下,继而想到自己拿着的这对耳坠,恐怕是玉纤阿故意丢下,给人指错路的。范翕先愕了一下,然后想到她可真是、真是……范翕立刻丢了耳坠,转身继续沿着大道,向相反的朝向大步寻走找人。
“公子……”范翕迎面见到了来找他的泉安一批人。
范翕招手,就对自己人中的侍女点了两下,让她们摘掉耳坠手钏之类的物件交给泉安,范翕吩咐:“多设点虚帐,让人弄不清她往哪里走了才好……”
具体如此行事,泉安自会斟酌着办。匆匆和自己的人说了话,范翕又离开了。
这条路往往复复,虚虚实实。范翕沿着湖边走,就好像在跟着玉纤阿曾经走过的路一般。想她的害怕和冷静,想她的大胆和细心……他心中柔一瞬,他显然爱极了她这样敢于反抗的勇气……可同时,他又深恨她太不屈服命运。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吴世子放在眼里,现在也不将吴王放在眼中。看到这么多郎君在她手下吃瘪,觉得自己不是独一份,范翕得到了些安慰。可同时,他又气又想笑,想什么样的郎君,才能管得住玉纤阿啊?
这是一个相貌如仙娥一般出尘,总是一脸清纯无辜惹人怜爱,偏偏总在到处惹事的女郎!
惹事也罢!
还要他为她收拾烂摊子!
范翕路过一片拐角处的枞树两次,他初时没有在意,之后第二次走过这段路时,看到靠近石砖的泥土间,月光清寒,竟有水渍点滴,分外不显眼。而他再定目向前方看,枞树再前些的地又没有水渍了。若是湖水漫上的痕迹,不可能近处没漫上,却漫上了靠近石砖的泥土。范翕心砰跳,他不露声色地弯腰进灌木,进枞树间。
范翕穿过枞树,立在水前。远处重重灯火照着他的面容,他的发和衣也有些乱,他就提着一盏灯立在湖边,仓皇一般四下观察。他提着灯笼照向四方,黑压压的天幕和湖水交映处,风吹来,几欲吹灭他手上的灯笼。
他低声唤道:“玉纤阿!玉纤阿!”
只听到呼啸的猎猎风声,没有人出来。风吹着范翕的影子,吹得他面色苍白,他如一道寒月光般站立。他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掉下,他弯腰去捡灯笼,低头时,看到了一棵枞树后藏着的一双赤足。
那雪一般的颜色上,此时染了血迹,几道刮痕,还沾着土。瑟瑟地躲在树后,不敢过来。
刹那间,范翕脸白如鬼,他提着灯笼的手发抖,心中骤然一痛。他抖着手,几乎举不起灯笼。他掩袖盖住脸,近要啜泣流泪。爱怜与心痛之情同时到来,他心里难过十分。想他那么恨她都不曾伤她身,眼下他却看到她脚上的血,那不是为他流的。
范翕声音仓皇沙哑,茫茫然如烟一般飘在水上:“出来吧,纤阿……我已经看到你了。我不会将你送给吴王去的,我那是吓唬你的,我怎么忍心那么对你……我答应过你会救你一次的,会饶你一命,不会伤害你……你出来吧,纤阿……让我们一起想法子……”
他声音似哭一般凄凉:“不要躲着我……”
身后有人从树后瑟瑟走出,犹豫无比。
范翕提着灯回头,果然见是她。她的形象和他方才所见又不同了些。她的发散下来,束发的木笄已经没了。耳下干干净净的,耳坠也被丢下。手钏、玉佩,全都没了……她一身绿色宫衫,面容雪一般干净,眼睫轻轻颤一下,用一种懵懂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而范翕回头向她望来,春衫迢迢扬起,他丢下灯笼,大步向她走来。玉纤阿只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他揽住,抱入了他怀里。
范翕在她耳边哑声低喃:“纤阿……我的纤阿……我的玉儿……”
玉纤阿突兀地被他抱在怀里,她方才一路逃亡都没有落下的眼泪,眨一下,掉了下来。这位公子巍峨如玉山,濯濯如春柳,高贵无比。他抱住她的刹那,让她恍惚着觉得他会保护自己。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还见过他要杀姜女的一幕。可是这个杀姜女如捏蚁一般的公子,行恶时眼里都带着三分笑,说谎话信手拈来不比她差几分,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那么狠毒的样子。无论他对别人怎样,无论他心里怎么怪她,他总是从未伤害过她的。
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在她面前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无论她心里如何猜忌他,她始终没见过他真坏起来的样子。
玉纤阿目中湿润润的,心里死灰复燃一般,滚烫无比。鼻子发酸,心里委屈,玉纤阿身子颤抖,她才知道自己有些留恋他:“公子……”
月光下,二人对望。
范翕低头,手摩挲她面容,擦去她脸上的泥土,他哑声问:“若是我不来,你打算怎么逃?”
玉纤阿望了他身后的湖水一眼:“我打算跳入湖中。”
她是姑苏人士,她会水。只是三月末天气还寒着,她在深夜跳入湖中,纵是逃生了,也要落下病根吧。这样的女子,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是一样狠。而范翕满心悲凉,想我只是爱温柔善良的女郎,我怎会遇上这么个冤孽。
冤孽!
范翕不再吭气,他手臂从她膝弯上穿过,一把将她横抱到了怀里。玉纤阿惊一跳,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声。她的脚上还淋淋漓漓地滴着血,范翕看一眼,目中缩一下。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仰头怔怔看他。她忽而咬了下唇,轻声:“公子,你不会将我献给吴王,对不对?公子,我可以向你求助一件事么?”
范翕示意她不用多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玉纤阿脸红了一下,她好似不好意思,但是遇到范翕,她又分明得寸进尺,“我当时逃的时候太怕,因我觉得我逃不了,就使尽手段,我把身上的东西都丢了……但我身上有块玉佩,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也给故意丢了,现在有公子相助,我想将我丢掉的玉佩捡回来……”
范翕诧异:“你还有父母?”
玉纤阿:“……”
哪怕正感动于范翕对自己的相助,可范翕一脸不可思议表达得这么诚恳,玉纤阿也被他气了一下。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玉纤阿忍怒:“公子真会说笑。我若没有父母,难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范翕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在舞乐坊长大。”
玉纤阿怨怼嗔他:“公子到底是对我有多大偏见,舞乐坊的人就不能有父母了?那是我身上唯一一件信物,若公子助我得回,我会报答公子的。”
范翕拧眉,他侧耳判断周围的人声,拒绝了玉纤阿的诉求:“找你的人太多了,我能带着你离开就不容易了。什么玉佩,能有性命重要?你就当做无意弄丢了,眼下不要增加我的负担。”
他在她面前不装善解人意后,考虑事情都是最大利益化,显然根本不打算帮她拿回她的玉佩。
玉纤阿急了,道:“我真的会报答公子你!”
范翕扯笑,心想就你我现在这样的关系,我见你一眼都恶心,谁稀罕你的报答?
他抱着玉纤阿就向枞树外走,压根不搭理她。玉纤阿看他这么心狠,心里有些气自己怎么遇上了这么无情的人。她上身向外倾,双脚踢他手臂,想从他怀里跳下去。范翕控着她压制着她,她根本挣不开,反把自己弄得喘息微微,胸脯起伏,面容酡红。
范翕冷哼一声,警告她:“玉纤阿,劝你不要乱动。你我的事还没算清楚,你以为我救你就会一直听你的?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将你丢下扔给那些找你的人……”
玉纤阿道:“我会向你献身的。”
范翕不耐烦的话戛然而止,低头看怀里抱着的美人。
玉纤阿看他目光黑沉沉的,他不语,她心里却着急。玉纤阿以为他仍不情愿,她只好忍着羞赧垂下眼睫,咬唇:“你若是能帮我拿回我的玉佩,我就对你献身,感谢你今晚对我的相助。我决不食言,这次绝不是骗你的!”
范翕轻轻嗤笑,他连嘲弄人的样子都秀丽而客气:“谁在乎。”
顿一刻,他问:“你玉佩丢到哪里去了?”
玉纤阿心里暗自骂他好色,面上只不显,怕惹怒了他。
美人瑟瑟地搂住了他脖颈,贴着他耳说了几个字。范翕瞥她一眼,抱着她就向外走,玉纤阿再次慌张。她不敢相信范翕一点伪装都不肯做,就打算这么大咧咧地抱着她出去。玉纤阿委婉提醒他:“公子,你不为我做些掩饰么?我方才见你一行人,其中有仆从有内侍有宫女。宫女我自觉现在扮来是危险的,但公子可将我扮作仆从扮作内侍,这样我总比被公子这样抱着安全些啊。只要公子为我寻件以假乱真的衣裳……”
范翕冷冰冰:“没有。”
他皱了下眉,想到让手下人把衣服脱了给她穿……算了,她脏了他手下人的衣服!
玉纤阿急道:“怎会没有……”
范翕道:“你闭嘴吧。既然是我救你,你听我安排就是。你那般心眼,不必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惹人发笑。”
玉纤阿无奈,只好闭嘴不说话了。
——
玉纤阿被范翕横抱在怀中上了岸,范翕武功高,五感敏锐,确实躲了很多拨人。玉纤阿原本不安,看他如此淡定,又见他们始终没有被人找上,她也渐渐安了心。中途范翕领着她找到了泉安那批人,泉安看眼被范翕抱在怀里的女郎,眼皮抽了抽,还是听公子的令再去引一拨人,之后就回宫苑。
范翕带着玉纤阿去找她的玉佩。幸好她藏得隐秘,玉佩找的很容易。只是找回玉佩时,被郎中令吕归所带的宿卫军发现追来。范翕带着玉纤阿用轻功纵跃,身后人紧追不放。幸得中途成渝出手,领走了一批人。而范翕也是托大,被人坠在后,他仍没有放下玉纤阿。
流星披月!纵步如飞!
而到一空地,范翕跃下墙,他回身,果见身后的人都被追丢了,只有郎中令吕归手上持剑,稳稳跟在后,跟着他落下。范翕怀里还抱着玉纤阿,玉纤阿此时已经认命,她手搂着范翕脖颈,回头看吕归时,脸色和范翕一样平静。
吕归挑了下眉,认出了他们两个。他看着范翕怀中抱着的女郎,道:“我就说吴宫哪来的藏起来的美人……原来是你。”
玉纤阿柔声:“请郎中令放过我二人吧。”
吕归并不理会,持剑就向范翕杀来。范翕怀中抱着人,自然无法施展武功,只能一味躲避。范翕轻功不错,郎中令更是武功胜他。吕归手里的剑频频擦过范翕的宽大衣袖,范翕躲得有些狼狈。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暗自着急时,见范翕袖中几枚针猝不及防地飞出,刺向紧追不放的吕归。
吕归即向后大退,万没想到范翕堂堂一公子,还在袖中藏着这样阴招。
范翕趁此机会抱着美人向后疾退四五丈,他似笑非笑地看吕归躲避银针攻势:“郎中令可要小心,针上有毒。这是还你上次箭上的毒。”
吕归跃上墙头,躲在最后一根飞针。他半跪在墙上,俯看另一墙下抱着女郎还施施然噙笑的公子。如此狼狈,范翕都一派温雅如玉之风,真让人错愕。吕归眸子微微一缩,道:“果然那时的刺客,就是你!”
他气沉丹田正要再战时,范翕慢悠悠说道:“而今情况与那时一样。郎中令,你过几日就要卸职了吧?你确定要在此时与我翻脸么?你若没有了吴宫职务,又得罪了我,那我可向你保证,日后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吕归冷声:“你威胁我?”
墙头一束桃花窜出,馥郁香气流转春夜。月光如霜,范翕怀里的玉纤阿柔声道:“郎中令,九公主奚妍是我的女君,若是她改日知道我今晚落入吴王手里,就是因你相助,公主该多伤心,多失望?”
吕归一震:“你也威胁我?”
你们这对在宫里偷情的狗男女居然双双威胁我——
但是吕归确实被制住了,他没有动,站在墙上,就那么看着范翕对他一笑,抱着玉纤阿踩上墙走了……吕归沉沉望着,缓缓吐气。好一会儿,被引开的下属才回来,说还是没有找到那女子,吴王大怒。
吕归漠着脸:“那就继续找吧。”
——
范翕带玉纤阿回了自己的宫舍,到自己地盘后,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地将此女扔给侍女们。侍女们三三两两地簇拥着玉纤阿,服侍她去给脚上的伤上药,又领她去洗浴。玉纤阿红着脸,被人伺候得分外不自在。她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多亏她定性极好,首次享受侍女们的服侍,也没有露出怯。
只是洗浴时,玉纤阿身子藏于水中,被水汽蒸的面容上,长睫颤颤,朱粉点染桃腮。
想外面的王宫正到处找她,今夜兵荒马乱,哪里想得到她已经被人带到了这里。她暗自感叹范翕之大胆,但也多亏他大胆,他才敢在吴王眼皮下抢走自己。只是她为了回报他,答应他……献身。
玉纤阿沉默许久。
好吧,献给一位俊美的公子,且她对范翕确实有若有若无的好感……这总是比便宜了那吴王好多了。
只是她和范翕如今这关系……好是尴尬。
玉纤阿再是沉稳,也不过十六岁大。她泡在木桶中,水都要凉了,才堪堪地移步起身,磨磨蹭蹭地唤侍女们进来打扫。侍女们为玉纤阿备好了干净的衣物,将玉纤阿领到了一屋舍前。玉纤阿来过这里几次,自然知道这里是公子翕就寝的房舍。
过廊房,竹影萧疏,风清月明。玉纤阿抿抿唇,推门而入。
一室灯火,范翕端坐方案前,手持卷宗。花鸟灯架下,昏昏光照在彩色古锦铺垫上,那端坐的郎君仪容甚好,面色如玉,端的是雪净云清,雅致无双。听到门开声,范翕头也不擡,语气冷漠:“我让人去跟你的公主说了,你今夜不在,是和姜女在夜谈。想来你的公主那么善良,肯定能理解你。”
绛红帘子飞扬,玉纤阿关上门向帐后的他走去。玉纤阿低着头,目光飘忽在裙裾上的木兰花纹上。
她柔声道谢:“多谢公子。”
“不必口头道谢,”范翕从卷宗中擡了眼,面色淡淡的,做足了冷情疏淡状,和他平时的温情款款全然不同,“付出点实际东西来报答我吧。”
美人步步踩莲,身段窈窕。走来时,如笼着烟云般好看。而同样是仙人一样的容色气质,范翕眉眼舒展,如冰霜融春一样化开。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手支着下巴,欣赏着她的美貌。他恶劣无比地勾了唇,嘴角挑一抹笑,非要羞辱她一般——
“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