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弥凤从来没被人当面打过巴掌。前世今生,这都是第一次。没人敢碰她一下,就是她最可怜的时候,那也是魏国夫人,有封号在身,谁都要仰望几分。
所以当楚清露手擡起,狠狠地落在她面颊后,相当长的时间,楚弥凤被打懵了,摸着脸,傻眼地仰头看着楚清露。
静珠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楚弥凤反应过来后,浑身被激得触电般颤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她突地擡手,要还给楚清露自己所受的耻辱。她高高擡起的手被弯身而来的楚清露抓住,对方以绝对强势的俯视姿态,看向她。
楚弥凤想挣扎,想擡起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被制住。她想耍泼妇风,可楚清露并不怕。无论她怎样,对方都没有撤离的意思。
一直以绝对优势的模样,将她强横地控在床上。楚弥凤想喊静珠帮忙,楚清露回头看向静珠,突然扭曲的神情,毫无过渡,由漠不关心,直接转为凶狠。狠厉的,像嗜血的饿狼。静珠吓得顿住,有种错觉,好像她敢上前一步,楚姑娘会张开利爪,扑上来挠咬她命喉。
楚清露重新将视线移到楚弥凤身上。
她目光里没有别的情绪,“给我道歉。”
道歉?
楚弥凤这才迟缓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她和楚弥月回来后,便哄骗楚弥月,自己已经让下人出去找楚清露,楚弥月可以先离开。因为天黑,又下着雨,楚弥凤还百般推脱,小姑娘们便没去向大人请安。楚弥凤且托人转告楚清露的小丫头阿文,楚清露今晚跟自己一起睡。
等第二天,韩氏发现了不对劲,楚弥凤也完全可以说,她是怕大人担心,才撒的谎。再说,下人们确实连夜去找人了啊,只是楚弥凤给的是个错误的方向。照着这个方向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楚清露。
楚弥凤巴不得楚清露发生点什么事儿!
但当楚清露出现在她面前后,楚弥凤到底后知后觉,开始想起这件事的后果。对方掐着她脖颈的手冰凉,是才从雨里走出的温度。快意后,楚弥凤有些慌张与害怕。
她目光闪烁,“你说什么,我听不……”
“给我道歉。”楚清露凉声打断,声如玉石过水,幽幽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弥凤想否认,“昨天是马车突然失了控,我已经让人惩罚车夫了。这不关我的事……”
楚清露目有讽刺的笑意,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遍,眼神代她说出了她没说的话:敢做不敢当啊。
楚弥凤知道这种事一旦承认,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当然要坚决地从头否认到尾,她平时对楚清露多阴阳怪气,这会儿便有多和气。明明自己处于弱势一方,她也不生气,用心地编织一个故事,好给自己昨天的行为找到合适的理由。
同时,她心里也在快慰地想着:昨天,楚清露一定出事了吧?不然对方怎么会这么生气呢?
等自己事后想个理由,传些似是而非的话,必回坏了楚清露的名声。一个闺誉有损的人,纵是端王现在被勾住了,也不可能再和楚清露往来。
一鸟二石!
多好的法子!
啪!
又是一巴掌。
手极快,力道又重,再一抡掌,直接将楚弥凤抽得瑟缩身子,因痛感而弯起了腰。楚弥凤全身颤抖,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她忍受不住,失声哭出声来。
“这是你欠我的。”楚清露对她的疼痛毫不同情,语气很平淡。
根本看不出她是那个才打过人的坏蛋。
“楚姑娘!”静珠尖叫,知道再不能这样站下去,她转身快速向外走。
“别去!”阻止静珠的,是楚弥凤。楚弥凤的脸一片红一片白,清晰的五个巴掌手印,左右对称。她捂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羞愤欲死,却还记得不能让静珠去找人——大家都来后,昨天发生的事情就会真相大白。她就会跟着楚清露一起,身败名裂!
楚弥凤现在只是低着头,可怜地哭着,让院子里察觉的下人,偷偷缩在门后觑着这一切。也许等回去后,就会传开:楚清露心肠狠毒,欺负自家的白莲花姑娘。
楚清露的眼睛黑而冷,直起身子,依然无情绪地看着楚弥凤在哭。那姑娘一边哭,一边掩饰眼底的恨意。但是楚清露一直看着她,当然看得分明。
“坐着马车离开的是你,被丢下的是我;安稳睡觉的是你,在生死挣扎的是我。我都没有哭,你有什么好哭的?”楚清露的语气平缓,静中,带着嘲讽之意。
楚弥凤觉得被打的脸颊更痛了,*辣的,浸泡的泪水朦胧了双眼。她低头抽泣,死也不擡头。
“给我道歉。”楚清露再把要求说了一遍。
楚弥凤装作没听见,心里在把楚清露千刀万剐。
楚清露眯了眼,“这事没完,你等着。”
言罢,她也不再要求楚弥凤的道歉了,转身便往屋外走去。屋外围着好几个看热闹的丫头小厮,见楚清露走来,纷纷躲闪开,看向这姑娘的眼神各异。楚清露头擡得极高,眼底依然不把人放在其中,落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个刚欺负完自家姑娘的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谁在乎呢?
楚弥凤心里极气极怒,却一句话不敢说。她当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认为楚清露才是那个应该道歉的人。她已经准备硬抗着,演一出小白花的戏码。这当然不符合她一贯趾高气扬的形象,但就因为不符合,才更容易让人信服。
她非要楚清露的形象一坏再坏!
但谁知楚清露不跟她完了。
打了她两巴掌,没得到道歉后,楚清露放了狠话后,人就走了。楚弥凤心里惊慌,连忙让静珠跟去看看:楚清露会不会把昨天的事告诉长辈了?那她还得接着装小可怜儿。而且不管别人信不信,怀疑的种子都会就此种下。
楚弥凤想走到极高的位置上,当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形象有半点不妥当!
静珠回来后,小声答姑娘,“楚姑娘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了。”
楚弥凤捧着脸,咬咬唇,“接着派人跟着!”一定要阻止楚清露告状!
静珠点头,面对姑娘现在的样子,又谨慎建议,“我给姑娘取些药膏吧?”
楚弥凤眼底有狼狈恨意闪现,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她一时担心自己的脸,一时又心慌意乱地等着长辈传唤自己。但她害怕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现。楚清露去给长辈请了安,又平静地出来,两边都没有告过状的痕迹。
楚弥凤心里更加乱了:不是给长辈告状,那楚清露是要对她做什么?
在前世的时候,楚弥凤从来没跟楚清露真正对着干过。那时因为楚清露的存在,她在家里的地位一日比一日低。哪敢跟楚清露作对?她得巴着楚清露。
后来楚清露进宫去了,成了皇帝的宠妃。宫里那个名存实亡的小皇后不算,楚清露是皇帝后宫第一人,楚弥凤哪里敢跟这样的人叫板?
她没有底气。
她到死,都只敢在心里讨厌楚清露,从来不敢做什么。
她恨了楚清露一辈子,但也许,前世的楚清露,从来不知道。
这是何等的悲哀。
要一直到了这一世,楚弥凤才有资格跟楚清露耍手段。她心里紧张又害怕:从来没争过楚清露的她,不知道楚清露的还击,是哪种程度的。
楚清露那里一直没动静,楚弥凤却不能如她想的一般,在屋里躲一天。
有沙弥来后院转告她们这些女眷:因为今日花朝节的缘故,方丈特意请了慧觉大师出关,为一人解签。解签的一人名额,由抽签决定。
来寒音寺礼佛的人听闻喜讯,欢喜至极:这可真是一大福音!慧觉大师那样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平常根本见不到。若得他一句好评,宣扬出去,整个盛京的人都要尊敬三分。
作为重生的人,没人比楚弥凤更清楚慧觉大师的本领。大家都传言慧觉大师是有异能之人,却不知道,这种传言,是真的。
楚弥凤没有特别想见慧觉大师,但她想见慧觉大师的关门弟子,檀机。慧觉大师帮不了她的,檀机会做到。只是想见到檀机,还是得过慧觉大师那一关。
楚弥凤给高肿的脸颊上了药,戴上一层细纱圈起的帷帽,把自己的脸遮挡严实后,也去前殿上香求签。
她希望自己能抽中上上签,就此得慧觉大师的眼缘,可就此接近檀机!
她娘狐疑地看了眼女儿那圈薄纱帷帽,不知道女儿抽的什么风,把自己挡得这么严实。听了女儿的请求,姜氏笑了,“我原以为你不信这些,就没跟你说,没想到是我错了。是极!那有到了寒音寺,不去求签的道理?你伯母带着露珠儿已经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楚清露“又”在了!
楚弥凤这时候有些不情愿,但没有理由,只好推推拖拖地跟着去了。香火袅袅到近前,站在大殿门口,楚弥凤看到楚清露婀娜弯曲的背影,在烟雾中模糊。同时,她吃惊地看到右面的蒲团上,男子执香而拜,端的和左边的楚清露同样步调。
男子头戴碧玉冠,着一身束袖纯白袍子,领口镶着靛蓝云纹宽边,闲适华贵,带份清冷。流光廖远,男子的英俊容貌都在檀香中,添几抹温润。
昭然傲骨指的是他,眉目淡淡是他……现在的温润尔雅、夭夭风姿,指的还是他。
端王殿下!
楚弥凤为端王在这里的突然出现而惊愕,殊不知楚清露在心里呵呵冷笑:早上告别的时候,端王殿下还是一身收腰黑衣,何等的英武豪气;几个时辰不见,端王衣裳一换,就成了翩然美少年了。
这翩然美少年对她视若无睹,反而跟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的韩氏点了点头。韩氏顿时惊喜:这王爷性格真好!到了盛京,都还记得他们一家的救命之恩,没有眼高于顶不认他们!
韩氏亲切地招呼楚清露,“露珠儿,你还记得吗?这是端王。”
楚清露:“……”娘喂,你不要被他的小白脸骗了!他在故意刷你的好感!
端王殿下还对无话可说的楚清露微微点头,“楚姑娘,好久不见。”
“……”楚清露鄙夷地看着他。
韩氏嫌弃女儿没礼貌,一回头,看到了亲戚,就热情地做中间客。楚弥凤跟着母亲的步子,小步挪过来。她觉得傅青爵看她的目光阴冷,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
“殿下也来这里啊?”姜氏试图找话题。
“找一个人。”傅青爵不冷不热。
“几位施主,要抽签吗?”旁观的小沙弥开了口。
楚弥凤终于有了心,目光放到了签筒上:现在,她最要紧的,是摇出一支好签,可以见到慧觉大师。
楚弥凤觉得自己每次和楚清露相碰,都没有什么好事。现在楚清露跟她争一个名额,她就越发在意。尤其是端王在旁边,她更想显得自己最好。
签筒到两人面前,沙弥介绍今日所有的签筒中,只有一根红签才能见到慧觉大师。楚弥凤忘记了自己在楚清露面前受到的屈辱,专心应对这根签。
一定要抽到!
必须要抽到!
她这一世的运气很好,非常好!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绿的。”在楚弥凤还在一次次摇签时,楚清露已经抽完了,简单报了一下,根本没当回事的样子。
韩氏也称不上高兴不高兴,乐呵呵地带着女儿去解签。韩氏疑惑地看旁边跟着的傅青爵一眼,端王殿下在这里是干什么?
傅青爵只好给未来的丈母娘面子,“我去后院找人了。”
楚清露递给小沙弥竹签的手一抖,手中签子掉落。她微愕:傅青爵真的有人要找?而不只是个借口?
她淡定地掩饰心里的自作多情:她以为他找的人是自己呢,当面打脸太讨厌啦。
傅青爵出去的时候,听到楚弥凤摇签的筒终于停了下来,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红签!”
运气果然是最好的!
同一时间,傅青爵听到沙弥问楚清露,“小僧看看,施主求的是姻缘吧?”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来问姻缘的。
“不是。”楚清露声调清晰。
“啊?”
“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