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在这个村子先住了下来。
这一次,国师的弟子们非常坚定地将九公主宁鹿和他们的国师大人隔离开。并且时时刻刻派弟子监督小公主——怕她再祸害他们先生。
宁鹿很沮丧。
但他们被国师弟子们追上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恨!
宁鹿愤愤不平地抱着被褥去和这家的小女儿挤一个屋睡去了。
一晚上,与她同床的小姑娘一直锲而不舍、遮遮掩掩地跟她打听国师的事,弄得宁鹿很不痛快。
宁鹿敷衍道:“他是那种巫祝、巫师一类的人,应该一辈子不婚不娶吧。喜欢他没用。”
睡在旁边的小姑娘震了一下,然后流露出非常失望的神情,却也说了一声:“那也还好。”
宁鹿便好奇问:“这怎么就还好了?”
小姑娘抿唇一笑。
窗外月光照在同床的两个小姑娘面容上,盈盈若若。宁鹿听到她小声:“其实你们一来,看你们衣着气度,我就觉得你们不是普通人。我本来以为那位先生是位高权重之人,身边又有姑娘你这样的人跟着,那他家中妻妾必然貌美如花。我就想入他的府邸做个小妾好了。”
“而今看来,先生若是巫师,那一辈子不婚不娶,岂不是比我一开始以为的妻妾成群要好很多么?他不是不肯垂青我,他是谁也不垂青呀。我已经满足了。”
小姑娘说完这番话,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乖乖去睡了。
宁鹿却若有所思,静不下来心了——
他谁也不肯垂青。
这家小女儿的话说对了,国师这种大人物,从宁鹿记事开始,黎国天象、农事时辰、大事占卜,她的父王都依靠国师。且秋士泽在大国师一途中,应该是比这世间的其他几位国师还要走得远。
因为他是个老妖怪,没人知道他多大。
因为宁鹿亲眼见过卫王对秋士泽以礼相待,客气来请人,被人拒绝了都不生气……甚至宁鹿怀疑自己现在活蹦乱跳、快到越国了还没被卫王的人捉到,都是因为卫王看在国师的面子上,不敢动用重兵。
这样的男人,确实谁也不垂青啊。
宁鹿郁闷叹气。
但是紧接着,她闭上眼,想到他下午递果子给她时,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又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小公主顿时情不自禁,狠狠再床板上捶了一下:不行!
他必须垂青她!
她是黎国逃出来的唯一公主,他作为黎国的大国师,怎么能不管她?!
就是为了黎国,宁鹿也必须让他垂青她!——
宁鹿做了一个梦。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中自己竟然和秋士泽成亲了。
黎国已经重建,她恢复了公主身份,国师成为了她的驸马。他身体不好,在梦中看着好像比现实中还差,整日卧病在床,还时时咳血,让人心惊。但是他在梦中待她极好,为她画眉,对她说话轻声细语。宁鹿从未见国师那般温柔过……
梦太美好了。
宁鹿清晨从梦中醒来时,心脏砰砰跳。她捧着自己滚烫的面颊,摸到自己唇角的笑。
小公主害羞地趴回了床上打滚:呜呜呜,梦真是太美好了!——
宁鹿问清楚了国师在哪里。
这家人专门腾出一个屋子,国师将其当做书房,正在回复信件,又解答弟子们这段时间在修行上的疑惑。
宁鹿在外踮脚,想进屋。她跟弟子们保证:“我进去乖乖坐着,一定不多说一句话,我就喝茶。我在你们眼皮下,你们就不必担心我把你们先生掳走了吧?”
弟子们很警惕她:“不行!我们都是有事问先生,你又没事,进去做什么?”
宁鹿一愣。
然后灵机一动。
她笑道:“谁说我没事?我找他解梦呀。对,就是这样!我是有正事的!我好歹曾经是……就算现在落魄了,找先生解梦,也有权利坐在屋子里等吧?”
弟子迟疑看她一眼,进去问话国师了。
宁鹿便开始忐忑了。
她虽自信满满,却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对国师,国师说不定不搭理她。
谁知道弟子出来后,就对她和颜悦色了很多:“先生请你进去等。”
宁鹿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和国师还有这么好的交情。
宁鹿确实没有胡来,她进了屋后,就乖乖坐在旁边,捧着茶杯喝茶。她顶多笑盈盈地盯着国师看,但弟子一个又一个,国师一直在写信,并没有擡头看她一眼。
他不看才好。
不看她才能放心大胆地看他。
宁鹿心情极好,眼眸微微上扬。
阳光穿梭窗纸,照在有些简陋的舍内。青年一身寻常纯色衣袍,伏案执笔。他的侧脸被光勾出朦胧的轮廓,很清隽的痕迹,眉骨线条却又十分英朗。有种介乎于英俊和清朗之间的美。
又兼身形如竹,琅琅如月。
何其好看。
国师解决完弟子们修行上的问题后,便仍回信。只是宁鹿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国师渐有些受不了她直勾勾的目光,待屋中没了人,他侧头问她:“你还不走?”
宁鹿愣一下,然后委屈:“我为何要走?我是来找你解梦的呀。”
她这么说,国师就诧异了一把。
她还真是来找他解梦的?
国师面色和缓了些,问:“小公主有什么梦要解?”
宁鹿郑重其事地咳嗽一声。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施施然站了起来。在国师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小公主毫不见外地走上前,坐在国师旁边。
国师:“……”
解梦也不需要离他这么近……但是算了。
他懒得说她了。
宁鹿挨着他手臂,开始说她的梦:“我梦到我们成亲了。”
国师:???
国师冷冰冰道:“你知道若是成婚,我的一切能力都会被天道收走,会遭天罚吧?”
宁鹿惊喜:“这么说你只是担心天谴,你却是愿意娶我的?”
国师:“当然不是了!我是说如果你想乱来,你等着和一具尸体成亲吧。”
他自然是警告她频频过界的行为。
宁鹿叹口气。
她继续说自己的梦:“我们成亲后,你对我特别好。别说像现在这样吼我了,我眨个眼,你都担心是风沙迷了我的眼……”
国师:???
国师叹口气。
他说:“不必说了,我已然清楚你的梦了。”
宁鹿惊喜回望,喜滋滋道:“不愧是国师大人,我还没说完,你便已然清楚了。那请国师帮我解梦,我这个梦,是说明什么?”
她紧盯着国师的眼睛。
防止他害羞落跑。
国师平静道:“不用解了,你这是白日做梦,没有任何意义的。”
宁鹿:???
……有这么说话的么?
她扬下巴,不服气道:“我不信!”
国师眼皮不擡,大有她爱信不信的意思。
宁鹿盯着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来,碰向他放在案上的手。国师怔了一下,不想和她挨手,便不动声色地换个姿势,打算将手放在膝盖上。然宁鹿是会武功的,她格外眼疾手快。
国师不动声色收回手时,宁鹿手向前一递,便与他干燥的手掌挨上了。
这并不算什么。
只是在国师收回手的时候,宁鹿的手与他擦过时,小尾指一勾,在他掌心轻轻滑过。
国师一震。
酥麻战栗感让他瞬间僵硬,瞳眸骤缩。
他一下子擡眼看向宁鹿。
宁鹿面红,却笑。
她凑近他,他一动不动,她鼻梁与他轻轻擦过,气息于二人鼻息间交错。尘埃在空气中懒懒飞舞,空气静谧。国师放置于案上的另一个手肘,一点都不敢动。
一点都不敢动。
唯恐惊醒什么。
他垂目,与她清又圆的眼睛对上。
面容几乎挨上。
脸上的温度上升,呼吸在同一时间,既变得轻微,又变得剧烈。
国师抿着唇,睫毛轻轻颤抖。他看着她年少妩媚的面容,心里既恐惧,又期待。既自唾,又自欺。
宁鹿向他吹口气,他闭上眼。而她笑得像个狡黠小狐貍一般:“你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国师失落后,蓦地回神,一下子推开了她。
宁鹿被他突然的大力推得从榻上跌了下去,要不是她自己平衡厉害,她非被他推得摔倒在地不可。
宁鹿生气了。
她气哼哼道:“这么抗拒我,那我走了,再不理你!”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而鬼使神差一般,国师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宁鹿和国师同时一讶,两人一起低头看向他拉她手腕的手。
都不可置信国师怎么会来拦她。
国师心里也懊恼。
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拉她。
但是拉都拉了……必然得有什么理由吧?
他的理由总不能是“我不许你离开我并且不理我”吧?
国师沉静一下,淡定自若道:“何必那么着急走?我有事与你说。”
宁鹿狐疑:“你能有什么事呀?你不会是因为这些天我欺负你,你要欺负回来吧?其实你仔细想想,我已经很努力对你好了啊。”
国师说:“我的意思是,我与你一道去越国。”
宁鹿怔住。
他说出了第一句话,后面的话就顺利了很多。甚至看着她,他眉目中还带了一丝笑:“我想过了,我到底曾是黎国的国师。小公主受我庇护,我自然该一路庇护到底。那我便亲自送你去越国,向越王介绍你,说服他帮黎国出兵。”
宁鹿眼中瞬间噙泪,她一言未发,扑过来就来抱他。
国师僵一下,察觉到她激动的心情,便没有抗拒,反而十分宠爱地在她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到底是个小姑娘。
该受人宠爱的——
深秋时节,国师与宁鹿一行人出黎国境,彻底摆脱卫军追兵,进入越国境内。同一时间,七皇子宁业早已随卫王入了卫王都,住进了卫国王宫中。
但大约是宁业在路上挨了太多打,吃了太多苦,虽然之后卫王一直让医师照看宁业,宁业却是一直病到了王都。
甚至到了王都,卫王赵明宣对宁业的气都消了,宁业的身体仍不见好。
宁业卧病在床,并且心情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赵明宣暗自有些着急,并有些挫败。他本以为靠鞭打震慑,能让宁业顺服。然而非但没有,还把宁业差点弄死。
他见宁业病了这么久都好不起来,疑心医师照顾得不好,便一有时间就自己亲自坐镇,甚至有机会,他还亲自喂药给少年。且回到卫王都后,因为征讨黎国时,下面献上了不少美女。
美女在后宫中争奇斗艳,全都来缠卫王。赵明宣被女人们之间的小事情弄得头大,他是喜欢美色,但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需要美女。于是卫王干脆躲去了宁业这里,为了躲清静。
宁业对他态度冷淡。
赵明宣也理解,国破家亡之仇,九公主仍在逃,宁业不可能对赵明宣放心。然而其实回到卫王都后,开始处理国事,赵明宣对九公主势在必得的心,就淡了很多。
赵明宣始终先是国君,才是一个爱慕美色的男人。
这日,殿中烧着暖火,赵明宣又坐在宁业这里,看宁业喝药。宁业也不搭理他。如果说九公主宁鹿是一团火,七皇子宁业就是一块冰。且是千年寒山上的冰,让人捉摸不透的冰。
赵明宣看不透宁业这个人。
然而他一介卫王,何必看透一个阶下囚?所以赵明宣也不理宁业,两人同处一室,但各自不说话。
赵明宣在批阅折子时,有臣属来求见。隔着帐子,赵明宣看了一眼内舍。朦朦胧胧的,他看到宁业在昏睡中,沉思之下,赵明宣让臣属们干脆进来汇报国事。
赵明宣懒得来回挪动,反正宁业是阶下囚,又在昏睡中,即使臣属向他汇报事务,当也没关系。
臣属进来后,赵明宣让他们放低声音。臣属们不明所以,只知道卫王好似从外面带了一个人回来养伤,这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那人伤养好,他们甚至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处理完了政务,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殿中重新静下,赵明宣伸个懒腰,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起身大踏步,掀开帐子走向内舍。因为军人习性,他反应与动作快极,当他掀开帐子时,恰看到少年躺下去、却还没来得及伪装昏睡的样子。
宁业偷听他们说话、被抓个现行,宁业也很镇定。
赵明宣似笑非笑看他。
赵明宣坐在榻边,说:“七皇子对我国事很感兴趣?”
宁业说:“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你非要在我这里说,我只是顺便一听。”
赵明宣笑。
他道:“何必解释?孤又不会因此要杀你。”
宁业垂目。
他清清冷冷拥被而坐,乌黑长发如瀑披散,侧颜如雪。
他懒得说话。
赵明宣说:“孤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若是病好起来,想立于我卫国朝堂,我都可以支持你。你若是真有才,我自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宁业浓密睫毛颤抖。
他终是少年,心性有活泼一面。他猛地擡眼,看向赵明宣:“卫王此言当真?”
赵明宣俯下脸看他:“看来你有些承认这半个月,你是在装病了……我就说,不过是皮肉伤,你好歹也是个男儿身,怎么养伤能卧病在床这么久?看来是不想搭理我?”
他揶揄:“怎么,现在就想搭理我了?”
宁业沉默一瞬。
他终是不想真的被困在一个宫殿中,一直装病养伤。他确实想走出去。
他便低声:“是我误会卫王心性了。我以为卫王为了找我妹妹,鞭打我一路,是狭隘之人。没想到卫王还有心胸宽广一面。”
赵明宣知道宁业在讥讽他,眸子陡地一厉。
但赵明宣又压下自己的火,告诫自己:宁业这种人,是用鞭子降服不了的;既然无法用鞭子降服他,就换别的方式。
赵明宣微笑。
赵明宣漫不经心道:“孤不介意让你出现在卫国朝堂上,还是那句话,你有本事,孤就给你机会。你若是没有,去和黎国其他王室子女关在一起,孤也无所谓。”
他看到少年的面容微有些绷。
然后宁业含笑:“那真是谢卫王的再造之恩了。”
赵明宣笑。
心知宁业对他恨之入骨,偏偏宁业这么能忍……好吧,他倒要看看,宁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国师与宁鹿此时在山林中住一宿。
弟子们搭帐篷时,宁鹿离开了,说是探查山林情况。国师就随她了。
国师在帐篷中收拾书信时,宁鹿回来了,手舞足蹈地告诉他:“林中高地有一处温泉!是温泉!可以洗浴的!我们行了这么久山路,正是需要温泉洗浴的时候。”
宁鹿跟在国师身后,鞋子几次踩上他,不停地念叨那个温泉如何好。
国师转身,无奈道:“……我是不会在外面洗浴的。”
宁鹿瞪大眼。
她不可思议:“我没说让你洗浴啊?我是说我自己要洗浴。”
国师:“……”
宁鹿眼巴巴地看着他。
国师想了半天。
他尴尬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去偷看你洗浴的。你自己放心去洗吧。”
宁鹿:“……?”
她说:“我的意思只是让你帮我放风啊。你在想什么?”
国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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