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捕,万物阒黑。
一列骑马的人快速在林间道间穿梭,惊起林中夜里浅眠的山鸟。
鸟雀拍翅飞过,一飞冲天,这列骑马飞奔的人,自然是从卫王府邸逃走的国师与其弟子们,还有被国师众人救下的九公主宁鹿。
国师在闯入卫王府救人前,就预料到这次结果不妙。他让弟子们早早收拾好行李,在他们救了宁鹿从卫王府逃出来后,干脆直接跑路,也不留在原地等着卫王府找上门。
国师救宁鹿是一片拳拳爱心。
然而现在他对宁鹿充满了质疑——
共乘一骑,国师在前。马身颠簸,他被身后卫王那声极为凄厉、不可置信的“阿泽”惊到后,便要寻宁鹿算一算账了:“为何卫王会叫你‘阿泽’?”
宁鹿没有刺杀成卫王,还差点把命搭上,她兀自沮丧。对国师的回答就很含糊敷衍:“哈哈,也许他口误叫错了。”
国师一顿。
他微恼:“你拿这种借口搪塞我?你莫不是拿着我的名字去到处横行霸道、招摇撞市?”
他怒:“你让弟子们如何看待我?!”
弟子们骑着其他马逃跑,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参与国师与少年之间的对话。
宁鹿坐在国师身后,脸靠着他的后脊。听他说话间,似极为激动,他的肌肉都在紧绷颤抖。搂着他的身,靠在他身上,周身还被他身上的药香包围。且他说话间,说是生气,然他一个常年病弱的人,气性又能有多大?
听起来像催眠。
真好。
脸上被溅了很多血渍的少女,额头抵着他后背,在国师的愤怒质问下,她竟然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觉得这样真好。
他说着不会管她,不会帮她。可是他闯入卫王府救她……他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而听到宁鹿的笑声,国师:“……?”
他的话哪里可笑了?
他忍不住:“你!”
宁鹿连忙安抚他:“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你这般生气的话,那你也如他一般,叫我‘阿泽’好了。我不生气的。”
国师沉默半晌。
然后更怒了:“我是在生气叫不叫你‘阿泽’的问题么?而且这明明是我、是我……你张冠李戴还戴出感情了?”
宁鹿理直气壮:“我情郎的名字,我拿来用一用怎么了?我情郎的东西就是我的啊!”
国师:“……”
他一怔之下,竟很久没说话。
好像没有那么气了。
一片沉静中,好一会儿,国师才低声:“我不是你的情郎。你的情郎应该是卫王。”
宁鹿反问:“那你从卫王手里救我干什么?”
国师:“……”
好问题。
他竟然无法反驳——
宁鹿见他没话说了,她露出笑,更紧地抱住他。
紧靠着他,她因为一晚上的闹腾也身心疲惫,此时也不管国师要带她去哪里。反正她确信他不会害她,毕竟,他喜欢她……哥嘛。
宁鹿闭上眼,靠着他假寐。
而坐在她前方的国师手握缰绳,忽然喊她,语气古怪:“你……往后稍坐一坐,不要离我这么近。”
坐得与他这么近,马背颠婆,她前身与他后身时不时撞在一起……国师禁不住面红耳赤。
而宁鹿愣了一下,才心里一咯噔,反应过来她是不是露馅了。
融雪与平川相连,夜深人静,他是不是察觉到她的女儿身了?
宁鹿僵硬地往后挪了挪,她小心翼翼地借着月光观察国师。
国师耳根通红。
但他这人总是很害羞,总是在时不时红脸。宁鹿也没法借由这个判断他知不知道她是女孩子。
宁鹿胡乱地想:应该不知道吧?应该只是普通的害羞而已吧?他不是喜欢男的么,他要是知道她是女孩子,不是早就生气了么?
这么一想,宁鹿又镇定下来——
不提国师与宁鹿这样鸡飞狗跳般的逃跑生涯,宁鹿的突然刺杀,对卫王赵明宣的打击极大。
赵明宣自以为和宁鹿情投意合。
他与她从认识到现在,她一直笑盈盈的,从“兄台”到“宣哥”,叫得非常自然甜蜜。
他自知道宁鹿是小姑娘,就总是用看小姑娘的眼神看她,自然觉得她可爱又大胆,潇洒且磊落。在世间茫茫娇弱女子中,宁鹿英姿飒爽,扮作男儿都不露女气,岂是寻常女儿家可比?
他以为宁鹿待自己的心,应该与自己待宁鹿的心一般。
谁知……她竟然刺杀他!
赵明宣且惊且怒,又失望万分!
她怎能刺杀他?为何刺杀他?仅因为她是黎国子民,看不惯黎国落入他这个卫国王君手中?
卫王伤怀。
他愤怒至极,绝不放过宁鹿。黎国国师救走了宁鹿,赵明宣现在也不怕惹到那个国师,他直接派下属们去追,务必要捉到宁鹿。他要捉到宁鹿,他要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手下人去追人了,赵明宣自己失落地回到之前宁鹿给他舞剑的屋舍中。
屋中器具小几,都被剑劈开,一刀两断,现在整个屋子能用的地方都不多。
赵明宣摇摇头,回到自己房内,拿了一坛酒,开始借酒消愁。
醉蒙蒙中,他心中被失望难过填满。一时能看到男装的宁鹿对他拱手致意,一时能看到女装的她裙裾飞扬,嫣然含笑。
赵明宣喃喃:“阿泽、阿泽……”
他声声泣血,兀自悲伤,一口酒闷下:“你为何这样对我?”
醉醺醺间,赵明宣甚至取了纸笔来,勾画自己心中的美人。
虽然他只见过她女儿装一面,但他见过她的男儿装无数遍啊。
她有秀长的眉毛,小鹿一般灵气逼人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嫣红的唇瓣……她不是静美人,她动起来比安静的时候,要好看很多很多……
宣纸上,一张美人图,被喝醉酒的卫王勾勒了出来。
卫王大醉一夜。
次日,卫王还在睡着,未曾完全醒酒,有下属来报,说有一黎国大臣来投靠卫王。
赵明宣虽然生气下属们竟然还没捉到宁鹿回来见他,但是有黎国大臣来归,此也是大事,不能不见。因为会客厅被宁鹿一把剑给毁了,赵明宣便忍着宿醉的头痛,让黎国臣子来自己的寝舍相见。
黎国大臣很快进来,向卫王表示恭顺。
赵明宣看到自己桌案上昨夜留下的一幅美人图,他惨然一笑,要将宣纸卷起来,将画收走。然而赵明宣动作忽的一顿,因他敏锐发现,那个前来投靠他的黎国大臣,竟然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手中的画。
赵明宣问:“寡人这画有什么不妥么?”
黎国大臣:“这、这……陛下心悦我黎国公主么?”
赵明宣一怔。
立刻意识到自己手里的画像恐怕和什么公主有关。
他呼吸一下子急促了,问道:“此话何解?”
黎国大臣以为卫王在试探自己,连忙诚实回答:“陛下手中这画像,正是我黎国公主,传闻中倾国倾城的九公主,宁鹿殿下。”
赵明宣顿住了。
黎国九公主宁鹿!
可是她明明告诉他自己叫阿泽……赵明宣目底森寒。
是了,她恐怕从黎国国师那里,就知道他是卫王了。她是黎国九公主,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名了。而自己谦恭对待的黎国国师,竟然帮着那个公主隐瞒自己!
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连名字都是假的!
水月镜花,让他做梦一场!
赵明宣胸口一闷,已觉鲜血涌到了喉间。
他惨声:“九公主、九公主……好、好得很!”
竟然骗他欺他到这个地步!
到这时候,赵明宣才朦朦胧胧想起来,自己当日马踏黎国王宫时,下属们告诉自己,黎国王侯中有一对双胞胎逃走了,想来双胞胎中那个女孩子,就是被自己遇上的九公主宁鹿吧!
赵明宣咬牙切齿:“宁鹿!我绝不放过你——”——
宁鹿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起身坐直。
她心跳咚咚。
因梦到卫王赵明宣一脸鲜血、满目阴鸷地盯着她,在噩梦中欲向她扑来。那架势,着实有些吓人。
宁鹿捂住自己的心脏,毫无心虚,心想本就是敌人,我刺杀他天经地义。
只是很奇怪。
宁鹿喃喃自语:“总觉得很怅然,好似我应该喜欢他似的。”
但她明确自己并不喜欢那个人。
太可笑了。
国恨家仇摆在面前,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敌人呢?如果不是赵明宣,自己现在还好好地做着无忧无虑的九公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现在?
宁鹿思绪回到现实中,听到禅声绵绵,钟声悠远。
她哀叹一声,再次倒下。
果然,还是在这个地方——
国师他确实认识的人很多。
逃亡中,国师竟然带宁鹿来了这座佛寺。佛寺刚在黎国兴起,不管是谁都不是很熟悉,国师居然认识这家佛寺的方丈,能让对方收留他们。
自然,也是因为国师他体弱,不能长时间逃亡赶路。
这里整日吃斋念佛,静谧无比,好似桃源之地,与外面的厮杀完全隔绝。
且宁鹿怀疑国师在这里休息,有让和尚感化她的意思……感化她什么?
宁鹿叹口气。
她又一整日没见到国师了。
上午被拉去听了方丈讲课,下午看和尚们念经做功课,宁鹿百无聊赖,在这座佛寺中转了一圈,好奇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
到晚上,宁鹿终于见到国师了。
见到他,她十分惊喜,且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他人在门口一出现,她便奔过去握住他的手:“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到了这里后,你就不要我、不管我了!”
国师微愣,低头看被她握住的手。
他手向后抽,轻斥:“佛门清静之地,勿要如此放肆。”
见她不以为然,他又道:“而且不要乱说话。我本来就没要你,你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宁鹿笑盈盈拉着他进屋坐下,还亲自给他端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解释便是掩饰?你总是想与我划清界限,实则是因为你根本无法与我划清界限?”
国师沉下脸。
茶被小公主送到了他手中,他却顿时如鲠在喉,喝不下去了。
国师放下手中茶,示意她坐下。
这才问她:“听了两日佛经熏陶,你可有什么感悟?”
宁鹿讶然,原来两日不见她,是为了让她接受佛经的熏陶?
宁鹿想了下:“国师大人能不能给我个解题的方向?”
国师深吸口气。
心想她朽木不可雕,自己早有心理准备,还气什么呢?
国师谆谆善诱:“比如你整日听方丈讲‘四大皆空’‘我无欲心’‘无相无求’,心中可有觉得自己错了?黎国既已没了,你是否该放下过往,从此后好好地平静生活?”
他想过了。
他无法昧着良心说服宁鹿回到赵明宣身边,他明知道这两人会互相折磨,致小公主惨死。
然而他又无法干涉。
思来想去,也许小公主放下仇恨,就能避免悲剧?
谁知道宁鹿听了他的话,目中清亮,露出“这题我会”的雀跃神色。
国师振作。
以为她真懂了。
他鼓励地含笑看她。
看她洋洋得意回答:“我听懂了方丈的‘四大皆空’!我觉得如果我杀了卫王,把灭我黎国的人都杀尽了,我黎国能够重建了,我就可以‘四大皆空’了!欺负我的人不在了,让我不高兴的人不在了,我自然就做到‘我无欲心’了啊。”
国师久久凝噎:“……”
他吃力劝说她:“这会不会戾气太重,反受其害?”
宁鹿一摆手,理直气壮道:“把让我产生戾气的人杀光了,我自然就不戾气重了嘛。”
国师这次是真的怒了。
他拂袖起身,不耐道:“你听不懂佛经让你放下么?”
宁鹿说:“我在放啊!卫王死了,我就放了啊!”
国师气得抽气,见她这样,与他开天眼后所见的小公主何其一致。不能原谅,不能向前,非要与卫王死杠,终是把自己折磨到死!她非要死一次,才能懂么!黎国其他王室子弟都不急着复仇,她一个小姑娘,为何将国恨家仇看得那般重,终是害到自己?
然而这些话,国师又如何与她说?
她连佛经都听不进去,恐怕他忍着泄露天机的危险、不顾自己性命地将实情告诉她,她也不以为然,仍要孤注一掷地走下去。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总觉得人定胜天,她可以改变一切。
然而事情到心中,与国师卜卦所见,有何区别么?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样和卫王纠缠上,一样吸引卫王,一样被卫王不肯放过。
复国!仇恨!
国师拂袖而走。
宁鹿茫然。
她忐忑,心想她不会真的气死他吧?——
国师说不过宁鹿,自己心情抑郁,出了佛寺散心。
弟子们要跟随他,也被他拒绝了。
天下了蒙蒙小雨,初秋之时,国师有些迷茫地行在山道上。他可以看到天机,知道危险。然而他又能与谁说,谁又会完全相信?
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能占会卜的凡人罢了,并不是真正的仙人。看破不说破,已是极致。且他如今深陷凡尘中事,已隐隐遭到天谴,致常日病弱咳血,若他再掺和这些事多一些,是否便真的命不久矣?
那他……是否应该将小公主留下,随便她如何做,再不管她?
反正……在原本的轨迹中,他也没管过她。
原本的轨迹中,他此时早已遁入深山,真正去修行问道,不问凡尘中事了。
雨水淅淅沥沥,有些大了。国师心乱如麻,随意掐指算到山中一避雨亭,便入内避雨。他立于亭中,眼看方寸外的蒙蒙山水,依然满心抑郁不耐。
正这时,国师听到脚步声在后。
他随意一望,见是青衫拜伞,少年身量。
自然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公主了。
国师不耐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想与你说话,你走吧。”
少年声清越又惊讶:“孤将将才来,国师便不欲与孤说话么?敢问孤做错了什么,可有哪里不妥,得罪了国师大人?”
国师微怔忡。
他再次回头看去。
已经步入亭中、收了伞的青衫少年,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画,含笑向他拱手致意。
虽是一模一样的扮相、一模一样的姿态,但是多日相处,国师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区别:“……七皇子宁业?”
宁业微笑。
他说:“正是。”
他伸指弹去自己衣袍上溅到的一滴雨水,叹道:“费尽心机找到一身男装,真不容易。”
不错,此时站在国师面前是,是已经跟了卫王、跟了国师和宁鹿整整一路的七皇子宁业。
宁业本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便只是旁观,不曾现身。
直到现在他大约懂了,才现身。
并且恢复男儿装。
真假难辨,让国师这样日日和九公主宁鹿在一起的人,乍一看,都没认出这位乃是宁业,并非宁鹿——
国师心情古怪。
他以前在黎国王宫时,没太注意这对双胞胎。
但是这对双胞胎身份互相转换的风格……黎国亡后,国师才真正见识到。
国师彬彬有礼:“不知七皇子寻我何事?”
宁业答:“我先前遇到卫王,他一直在寻先生。想来是想邀先生你去卫王都,做他卫国的国师。我跟随国师一路,自然也想着先生既然本是我黎国国师,为何便宜他卫国?我便想求先生指点,救我黎国之路。”
国师沉默片刻,说:“我只会一些占卜之术,不是神人,不能教你救国之路,你寻错人了。”
宁业:“便是求先生开一次天眼,帮我看看未来之路!待我黎国重建,我愿千百倍报答于先生,先生仍是我黎国国师,先生想要什么,我皆可答应。”
宁业向国师拱手而拜,分外诚恳。
他再说起自己一路逃亡,所见黎国之民不聊生,被卫**人如何欺辱。他说得悲慨,欲拿此唤起国师的同情心。
国师仍是神色淡淡。
宁业一顿,说道:“鹿儿心悦先生,先生哪怕为了她,也当给我一言指点吧?”
这句平平无常的话,反让国师眼睫轻轻一颤,向宁业看来。
国师低声:“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些事,本身便要付出代价。是以我唯恐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认同,让我平白牺牲,自说废话。”
宁业露出郑重神色。
他说:“我定相信先生的话。鹿儿与先生在一起,我总是为了保全鹿儿,也会好好考虑先生的话?”
国师默然。
他确实是知道宁业和宁鹿这对兄妹感情极好的。
即使是在他知道的那个未来剧情中,兄妹二人仍然极好。
那么,也许宁业真的可以改变这些?
国师淡声:“其实,我早已开过天眼了。”
宁业愕然,擡头向国师看去。
国师已背对他,面向山水迷离,缓缓为他讲了一个故事——
自是宁鹿与卫王爱恨纠缠的一生,宁鹿被卫王带去卫王宫。因为国仇家恨,宁鹿不能舍弃,卫王宫的人,也嫌弃她这个亡国公主。
不只卫王的妻妾敌视宁鹿,就连那些成为俘虏的黎国王侯,都不领宁鹿这个亡国公主的情,骂宁鹿与敌人在一起。
宁鹿被陷害落水,致死。
死后重生,大开杀戒,再与卫王互相纠缠,才终让卫王退后,换了黎国重建的机会。到这时候,宁鹿才与卫王真正和好——
宁业沉静听着这个故事,并未打断国师,也没法发表意见。
到听到卫王宫的人折磨宁鹿,连黎国王室也鄙夷宁鹿时,这个少年皇子的眼中噙着笑,笑意却冰凉冷冽,阴鸷无比。
国师的故事讲完,宁业彬彬有礼地问国师:“我并非不相信先生开天眼所见的。我自来知道,国师大人的占卜之术,恐是天下最强的。我只是不解,我与鹿儿双生双伴,若鹿儿那般惨,我怎会坐视不管?莫非我在先生所看到的世界中,早已死了?”
国师叹。
国师道:“你自然是与九公主一样想要复国,只是你们选的路不一样。九公主被卫王带去卫国王宫,而你寻机会跟随一叫越姬的女子,回到越国,寻找机会,和越国国君交好,说服越国国君出兵,帮你复国。在你忙着此事时,九公主便已死在卫王宫。”
国师轻声:“你知道后,自然愤怒绝望,然这更让你一心报仇。你娶了越姬,入赘越国,终是说服越国出兵帮你。九公主复活后,你与她里应外合,才有了黎国重建的机会。”
宁业点头。
若是这样,确实可信。
国师若说他不管他妹妹,他才是完全不信的。
只是命途如此,他和鹿儿一起逃出黎国王宫,却走了不同的路。他在越国辗转再艰辛,又如何比得上鹿儿身上所背负的重担呢?
谁也不理解她,谁都敌视她。
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孤零零地死在卫国王宫……
宁业又问:“那我做这么多,我日后可有成为黎国君王?”
国师诧异,他说:“自然不是。黎国未来君王是黎国太子的儿子,年仅十岁,被九公主扶持为王。你既已入了越国,又如何当黎国的王?天下没有这样好事。”
宁业露出失望神色:“我做这么多,连君王都当不了?那太子小儿,白捡一个王位?”
国师无语。
宁业久久沉默。
忽而,国师听到少年一句:“若是我与鹿儿命运相换呢?”
国师愕然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秀气少年。
七皇子宁业含笑而望——
宁业道:“我与鹿儿是双生兄妹,我自然可以替代鹿儿的命,让鹿儿替换我的命,不是么?”
“我也不求什么彻底与先生所见的剧情不同。那样的话,先生所占卜的天机,岂不白白泄露了?到时再要先生卜一次,恐怕就难了。”
国师长身而立。
见七皇子撩袍,向他跪下。
七皇子淡声:“我求先生带鹿儿离开,护鹿儿平安。我无能向先生保证什么,只是求先生能代我庇护她。”
“我妹妹只有十七岁,尚未有过喜欢的人,尚未有过婚配,她不该死在凄冷的卫王宫中。她吃的苦,我来替她;她的仇恨,我来为她。她不能承受的,我未必不能。”
他淡然一笑,长跪而拜——
夜色浓浓,宁鹿在佛音中入睡。
简朴小屋,门被推开一点,一道少年身形进了屋,关闭木门。
宁业缓步入舍,坐于床榻边,俯身,望着睡梦中的少女。
她真是警惕,连睡梦中都半束着发,衣服穿得紧实,唯恐泄露了她女儿家的身份。
宁业失笑,想真是傻妹妹。
这么漂亮可爱的妹妹,他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宁业俯身,低头在妹妹额上印上一吻。
他轻声:“鹿儿,我便不与你见面,不与你告别了。若我还能活着,黎国重建之日,自是你我重逢之时。”
“双生双伴,命途可转。母妃既然将你我兄妹留于世,妹妹有难,哥哥自然要护你一生,不惜代价。”
“鹿儿,有缘再见……也许不见。”
如同梦魔。
他悄然而来,又幽幽离去。
睡梦中的少女,也许梦到了不安的时候,一滴泪从眼角流下,但少年最后看她一眼,推门而去,毫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