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两人之间第二次亲吻了。可是关幼萱的感受,和第一次的区别并不大……都是他扑过来,以“饿狼捕食”的架势压倒她,享受他的战利品。
水从四面八方漫来,柔白和蓝色的光与水挤压着二人。衣袂纠缠,气息过近。
多亏关幼萱水性好。
关幼萱好不容易推开他,咳嗽着露出水面,立刻游得远离原霁至少三丈。小女郎面颊上滴着水,因亲吻与窒息而泛红。唯独眼珠清清澈澈,眼瞳中荡满了水。
原霁眼尾泛红,长发湿漉漉地贴面。他面孔也红透,状态与她差不多。
他盯着她的神情,依然是那种桀骜至上的。只是在这之余,他眼中又透出隐约的不安。小七郎眨眨睫毛上的水珠,悄悄观察她对此的反应。
幽暗的月光下,关幼萱看到他脖子上的血。
原霁坦胸敞衣,黑色武袍上有许多被利器划破的口子,里面的血和贴着身的衣袍上的黑色混在一起,而他脸色因失血而微白,呼吸因情而灼烫。他虽然凶狠地盯着关幼萱……可是他看起来很狼狈。
关幼萱慢慢游向他。
她盯着他身上的血再看了两刻后,移开目光,仰望原霁的面孔。关幼萱眸似春水,眼波动人:“你很喜欢亲我么?”
原霁:“……”
他郁闷又憋屈,与自己的内心挣扎。他不甘许久,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但是原霁强调:“我说过明日开始才会尊重你的。但我不是没有担当的郎君,你要是不满意,你打我好了,我不会还手的。”
关幼萱眨巴眨巴眼睛。
对于亲吻,她微妙地感到害羞,更多的,却并不是享受。他的气息压迫感太强,他的攻势太猛。被压着的感觉并不舒服,唇齿被咬得疼……原霁按着她,发力时的狠劲,对着小妻子,和对着凶猛的敌人也差不多。
但是原霁喜欢。
关幼萱便说:“我可以让你再亲我一次。”
原霁眼中,瞬间亮起了光,格外夺目。
关幼萱羞涩垂眼,她没有因为他方才的亲吻而激荡,却因他此时的眼神而心中荡起飘飘然感。小女郎小声说条件:“你再亲我一次,就答应我,咱们不要在这里泡下去了,这里风好大,好冷呀。咱们回去,好好处理你身上的伤好不好?”
关幼萱:“我知道夫君是伟岸郎君,不怕疼不怕伤。可是我看着好担心,好害怕。我不想看到夫君身上这么多伤。”
原霁唇角向上翘起。
他将她拥入怀中,俯身拂开她面颊上潮湿沾着的发丝。他此时对这个漂亮的鲛人一样的小娘子喜欢得不行,唇贴上去就再亲一次,同时口齿含糊道:“成交。”——
月色清辉俯照镜湖。
岸边的战场在白天时便被打扫干净,原霁拉着关幼萱的手一起上岸。他回头见她冻得脸发白,齿发颤,却还对他笑得干净。原霁扭过脸不看她,他拉着自己的小妻子立在镜湖边,手搭在她往下滴水的胡服上。
在关幼萱诧异地睁大眼眸时,关幼萱身上的衣服就真的干了。
关幼萱惊奇:“夫君,这便是武功么?好厉害,我可以学会么?我也不指望像夫君那般厉害,我能够烘一烘衣服就可以了。”
原霁:“武功不是让你干这个的!”
关幼萱乖乖低头接受批评:“哦。”
说话间,关幼萱感到肩头一热。她擡起脸,见原霁将他的黑色外袍脱了下来,罩在了她身上。他上身便只剩下白色的里衫,洁白如月。男子外袍已被内力烘干,搭在关幼萱肩上,关幼萱一瞬间就不觉得冷了。
她笑眯眯:“夫君真好。”
原霁:“是让你以后不要穿这样的衣服给男人看,知道么?”
关幼萱:“哦。”
原霁撇过脸。
他目光去找自己那躲在沙丘后放养的马,口上道:“私下穿给我看是可以的。”
没有听到关幼萱的回答,原霁脸一热,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回头瞪她,见她正弯眸笑望自己。关幼萱偏脸问:“是因为夫君有特权么?”
原霁:“……对!”
关幼萱便笑起来,伸手来拉他的手。原霁之后又扶着她上马,关幼萱坐上马背,想拉原霁一同上来时,原霁手却向后一背。原霁说:“我的马饿了一天了,驮不了两个人。我牵马带你回去就好。”
关幼萱:“夫君对马真好。”
她又想起一事,趴在马背上,急急忙忙地告诉原霁:“夫君,十步一定会平安的。我离开军营的时候,那个医术最厉害的爷爷去给‘十步’看伤了,‘十步’一定逢凶化吉。”
原霁:“没关系。”
他淡漠而阴鸷:“反正我会让漠狄人为此偿命的。”——
月光清寒,沙路悠远。
原霁牵着马,带着马背上的关幼萱,走在回军营的路上。天地清寂,大漠茫茫,空旷得只剩下他二人,让人生出对彼此的无端亲昵感。关幼萱骑在马背上盯着少年修长的背影看,心中奇怪军人们为何不让自己来,说原霁这时候脾气很臭呢?
夫君脾气挺好的呀。
原霁边走路,边与关幼萱说起战事。原霁:“我追那些人一直到了大荒草原,大荒草原的北部营果然全军覆没,已经没了。再往北,漠狄人逃向北上的可丹部。可丹部不属于大魏国土,我进入可丹部后,漠狄人窜入草原,就不好找了。”
他冷笑:“可丹部很可能背弃了大魏,投靠了漠狄。以为靠着漠狄就能发家,做梦!老子……我迟早收拾他们。”
关幼萱声音柔软地与他说起自己这边的后方战场:“那些漠狄人一直逗弄骚扰我们,幸好赵大哥帮我……赵大哥还受伤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原霁:“哦。”
看他没有表示,关幼萱伏在马背上,伸手拽一拽缰绳。原霁回头,关幼萱对他笑:“夫君,你回头应该感谢赵大哥他们的。还有李大哥在玉廷关也受了伤,他心里不好受,你多陪陪他嘛。”
原霁盯她片刻,问:“那你呢?”
关幼萱:“啊?”
原霁:“凉州的女郎们,不好管吧?她们昨夜都不听你的话吧?”
关幼萱哼一声,鼓了下腮帮,坐直身子。一会儿,她手指抠着马背坐垫上的皮革,烦恼地说:“其实这些都不难,时间长了,我一定有法子的。可是夫君,我有一件事办不到――我好讨厌我的声音呀。”
原霁听她撒娇,心中的酥麻感,就如过电般,一路流到自己的指尖。他这般爱她的声音,听她说不喜,原霁颇为震惊:“为什么?”
关幼萱蹙眉:“因为我的声调太软了,含糊不清的,一点都不像你们那样爽利。我听你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响亮,一嗓子就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可是我就不行。我的口音就是那样,不像其他凉州女郎那般有力道……大家不听我的,也正常。”
关幼萱异想天开:“我想学你们的说话声音。我可以学会么?”
原霁沉默许久。
风沙在大漠上拂来,轻飘飘如纱,又在天地间荡起飓风。漠上留下一人一马的脚印,又很快被身后的风沙盖住。
原霁牵着缰绳,眺望远方戈壁残垣。立在月明下,他缓缓说:“不用学。”
关幼萱呆呆低头,看向他在风沙下飞扬的黑白色相间的英气武袍。
小七郎的面孔背对着关幼萱,掩在沙丘的阴影下,重重看不清。
他说:“我喜欢。你的声音和凉州其他女郎都不一样,只要听到你的声音,不管我身在何处,都能回头找到你。你信不信?”
原霁扭头看关幼萱,马背上的少女俯望他。一会儿,关幼萱露出笑:“信!”
原霁便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漠狄人的突袭,大家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匆匆返回武威郡。接下来数日,原霁见天不沾家,他在军营中翻旧账,带着他的人查漠狄人怎么敢突袭武威,这个计划是怎么发生的。
十天后,原让疲惫地返回武威,代表着这一次的大战,凉州依然守住了。漠狄军为此损失不在少数,接下来的夏日,漠狄的军力不足,不会像春日那般勇猛进攻。按照原让对漠狄人的了解,这一年的大战,应该差不多了。
原让坐在厅前喝茶,听人汇报这些天的事。军人退下后,原七郎立在堂下,向原让汇报自己这些天做的事。镜湖之胜是原霁的功劳,之后的后勤辎重等繁琐事情也是原霁在帮忙……
因原七郎没有调兵权,他便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
原让端详着立在院中老栗子树下的红衣少年郎。夺目的旁的郎君压不住的艳色,原霁却能压住。这个少年稳稳地立在这里,面孔俊朗神色倔强。在原让眼中,原霁的形象,与幼时的他相重合。
不管过多少年,小七郎那打不服的眼神,从来没变过。
原霁强硬无比地向原让表决心:“……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主动出兵!二哥,你让我上战场吧,让我当将军吧!我可以立军令状,我要是输了,我就再不提上战场的事,乖乖地混在后勤里押送粮草好不好?”
原让听着原霁的喋喋不休,脑中则回想起自己当初带原霁回凉州的时候。
原家儿郎们都在打仗,只有原让这样的文人清闲,走了长安一趟。原让当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见金夫人那般恨三叔,他心软,便答应夫人带走小七郎,亲自照顾。
金夫人颤声:“二郎,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小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将小七交给他父亲。
“你们不要荒废了小七的天赋。”
这些年,原让的兄弟们相继过世,原让的婚姻也不断被误。原让认为自己一事无成,他唯一的成功,也许就是养大了小七――
他亲手养大这头狼崽子,训练这头狼崽子。
凉州军不可能在原让手中兴盛,可是原让知道谁才是凉州最好的主人。
他苦苦地磨炼小七郎,藏起小七郎不让漠狄人知道……他怕凉州的苦心被辜负,怕小七郎还没有成为狼王,就如三叔当年一般,被漠狄人毁掉一生。
而今,藏不住了。
原霁的才能太过夺目,漠狄人警惕原淮野的儿子,经过青萍马场和镜湖之战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原霁不管。原霁上不上战场,漠狄人都会盯着原霁。
狼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发挥力量,在庭院关得再久,一头真正的狼,绝不会被驯服成听话的狗。
如今,已经到了让原霁上战场的时候……他再也关不住原霁了。
原霁的声音在耳边不停:“二哥,二哥!”
原让心中已有了主意,口上却问他:“针对这一次漠狄人的挑衅,你有什么想法?”
原霁以为二哥是像之前每一次那样,问他意见,再教训他。原霁却每一次都积极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次很明显,他们在玉廷关开启战场,在玉廷关打得那么厉害,就是为了掩护那批几百人的精英,偷偷从大荒草原进攻北部营,偷袭武威。
“那批精英确实很厉害,他们算准了我们的布兵,知道西北营去支援玉廷关,北部营孤立无援,正是南下的最好时机。他们换上了铁甲……二哥,我建议咱们打回去!”
原让:“朝廷的粮草是有份额的,你去挑衅可丹部,朝廷不会同意。”
原霁挑眉:那就让可丹部挑衅我们,我们是被迫应敌!还有二哥,我想我们也建一只精英队,漠狄人穿上铁甲针对我们,我们就褪掉铁甲学他们的优点,我们的精英队要全部轻骑,我都想好了选谁进来……”
他说了许多,原让沉默听着。
说完后,原霁向后退了一步,深吸口气,警惕地看着原让。
原让忍不住笑:“这是怎么了?”
原霁昂首:“我知道我每次做什么,二哥都要揍我。我这次肯定又犯了不少错……你罚吧。”
原让好脾气:“我罚你,你就能改掉么?我罚了你这么多年,有一点用么?”
原霁不可置信:“我改了好多啊!你让我不要逗小女郎,我都听话了的。”
原让没好气:“你只有这种无所谓的小事才听话。”
原霁说:“那我反正就是想上战场。我已经知生死了……你就给我个将军呗。赵江河和李泗都是将军,我的兄弟们好多都能上战场了,只有我不是,只有我不能。我特别没面子。”
原让垂目,说:“行了,上战场的事再说。咱们先罚你吧。”
原霁面孔冷峻,等着四面八方扑来军人们对付他。但是这一次,栗子树叶簌簌作响,院中清清静静。原霁不解半晌,仰头看到坐在厅中的二哥对他笑:“你都成家了,总是打你,对你不好。这样吧,我们这一次换一种惩罚方式。”
原让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擡手一掷,院中的少年张臂一接,轻而易举地接到书卷。原霁嘟囔着“这是什么”,原让答:“此书分上下卷。上卷是你父亲当年经过的战事,随军官员叙述。上卷是你父亲写的兵书。三叔曾想写一本兵书留给后人,可惜他后来无法上战场了,此兵书便只有一半残卷。”
原让顿一下:“也许三叔脑子里还有一些残卷。但是三叔离开凉州战场太久,也许只有你问他,他才会告诉你。”
原霁的脸瞬间拉黑。
他语气硬邦邦:“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看。他打仗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问他的。”
原让漫声:“这次给你的惩罚,就是你待在这里,好好将这本书看完,再摘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你再离开这里。”
原霁:“不!”
他仰望原让,语气变得肃冷:“我不关心他的任何东西,任何事情。你让人打我吧,关我吧。我反正不会看这些,更不可能抄。”
他的桀骜态度,终于惹火了原让。原让甩袖起身,盯着下面的弟弟,冷声:“原霁,你知道这一次漠狄人,是针对你么?”
原霁:“我知道。”
原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你么?因为你在青萍马场上打的那一仗?不要开玩笑了。多少少年将军光华璀璨,但很快会在战场上黯下光芒。我掌管凉州军的这十来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少年英杰悄无声息地在战场上消沉下去。
“老漠狄王打了一辈子仗,他看到过的只会比我更多。既然如此,他为何还那般针对你?你不过十七岁!你都还没有真正上战场!难道他真的怕你么?”
原霁脸色难看,抿起唇。
原让毫不留情:“他怕的不是你,怕的是你讨厌的你父亲,我三叔。你只是三叔的儿子,就让漠狄王这般惧怕……你可以想象当年三叔留给漠狄人的阴影有多大么?漠狄王自称自己是靠着十八年前那一战,打断了凉州人的脊骨,让凉州军一蹶不振……可是为了那一战,他算计了多少!你可清楚!
“你恨你阿父。但是让你被漠狄王如此惧怕的人,正是你阿父留给你的光。你厌恶他,就要超越他。你想超越他,你起码应该了解了解你阿父到底是怎样一个军事天才……
“他不仅是对你母亲残忍的人,他还曾是凉州的军神,凉州的信仰。他的过去,你不应该了解么?
“你给我留在这里,好好抄书!”——
原让负手离席,束远跟随。束远看看天色:“最近夜里冷啊。”
原让没吭气。
走了半道,原让折回去,对那站在庭院中发呆的少年喝道:“进书房去抄书。”
原霁擡头。
他道:“不。我就在这里。”
原让被他气笑,这次真转身走,不管他了。束远在后狠狠瞪原霁一眼,去追原让:“二郎,小七郎就这个脾气,又不是第一天了……要不我们找萱萱吧,让萱萱劝劝他。毕竟新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