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思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万没有想到会在锦玉郡主这里出现差错,连他都怔了一怔,寻思片刻,干笑道,“郡主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骗我?上个月,郡主不是拿着我师父的信给我看吗?是了,那信还在我这里……”杜成思转身便要回去取信,以和锦玉郡主相对。
仓促间,锦玉郡主拉住他的袖子,面上有为难之色,然后干脆一咬牙,豁了出去般道,“我知道那信,确实是你师父的笔迹不假。不过那信并不是上个月才寄来的,而是七月份的时候信就传了来。当时你在定王府给叶鸾安胎,我看了信后觉得没什么要紧,就没把信拿给你。上个月丫鬟们收拾我的东西时翻出那封信,我才想起来这么回事。本来是要跟你说这是七月份时候的信,但当时和你吵了一架,我有心骗你,就没说……却让你以为那是上个月的信。”
杜成思怔然,七月份?离现在过了那么久,锦玉郡主才想起来?便是想起来,她也不该没告知自己实情啊。他师父的信素来简单,在他先入为主下,根本没想到这是七月份就写好的信。若他师父七月份时候在云盘山,那现在肯定已经不在那里了。叶鸾去云盘山,又岂能真的寻到他师父?
但这原本也不该怪锦玉郡主,她并不知道叶鸾要在这时候寻医,她平时和杜成思开玩笑也开惯了……
半晌,锦玉郡主局促不安道,“其实……问题应该也不很严重吧?要是没有在云盘山找到你师父,叶鸾就知道该回来了……”
杜成思平时对锦玉郡主一直和气有礼,这时候也不禁恼怒,冷声道,“她寻不到我师父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小世子的毒不能耽误。即使什么也不做,一来一去也得两天时间,两天时间……该发生的早发生了。小世子还能不能有救,就难说了……”
锦玉郡主跳起来,都要哭了,“那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定王府找明夏哥哥,跟他说清楚,让他叫叶鸾快回来!”说完,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头跑去,惊了端茶递水的侍女们一路。
杜成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算现在找傅明夏说明情况,事情就能来得及,就一定能追上叶鸾吗?就算追上叶鸾了,叶鸾也回来了,那又能怎样?他现在也就想到他师父能完好地给小世子排毒,可他师父的行踪又找不到……少不得小世子回来,杜成思得硬着头皮给小世子排毒。他能不能治好小世子,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心里想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又担心锦玉郡主莽撞说不清楚,杜成思也追了出去。
☆☆☆
夜色漆黑的路上,车马辚辚声清晰无比。马车内昏黄的灯火下,叶鸾抱着小阿庆。在夜路山道上,马车颠得非常厉害,她一手扶着案头,一手抱紧幼儿,贝齿在唇上咬下一线红痕。叶鸾脸色很差,神情也极为憔悴。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抢时间,如果她能早一点到云盘山,阿庆就多有救一分。
虽然傅明夏说一天时间就能到云盘山,可叶鸾对自己很不自信。不管傅明夏说的是走多快,也肯定不是坐着马车慢腾腾地往那里赶。他没有说怎么走,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也或许他压根没想到这一层。可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叶鸾都深深后悔。自己要是跟傅明夏学好骑术就好了,她总觉得自己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用不着骑术太好,可没想到老天真有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骑马她会,但也就达到慢悠悠绕着草场小跑一圈罢了。再带上一个幼儿,她自己就撑不住了。要别人抱着阿庆先赶去云盘山……自梅落从定王府成功逃走那事后,叶鸾不敢相信别人。
于是,她只能吩咐赶车的人,不用管自己能不能受得住,走小路,让马车驾得尽量快些。也因为她这个吩咐,自己从坐马车出了城后,就一直在颠簸中处于不舒服的状态。
突然,外面一阵哄然,马车急促地停下,叶鸾身子不禁向前倒去,头磕在车壁上。她也顾不上其他,只在浑噩中用手臂挡在襁褓和木板之间,防止幼儿也磕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叶鸾跪坐在地,吃力询问。
下一刻,马车门哗地从外拉开,叶鸾有些惊乱地抱着孩子往后躲,看清楚情况后,神情一时空白。
她看到傅明夏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外。随着他开车门的大动作,寒气从外头渗进来,月色清辉安静地浮在他刚毅面容上。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叶鸾面前,让叶鸾有些反应不及。
“明、明夏?”叶鸾试探着喊。
傅明夏目光往她憔悴的面上一扫,没说什么,目光却暗了一瞬。他从她怀里抱过阿庆,掀起襁褓瞅了一眼,看孩子还没事就擡起了目光,对叶鸾言简意赅道,“跟我走。”
叶鸾不明所以,看着他抱着孩子转身离开马车,身体本能就跟随了出去。然后她才看到马车外除了保护自己安危的众侍卫,还有一匹汗血宝马。她又注意到傅明夏的衣着,并不是他平时的穿着,而是皇宫禁卫军的服饰。
叶鸾一下子明白了,追着他,“夫君,你、你……偷偷从宫里出来了?!”
傅明夏道,“我是正大光明地走出来的。”
叶鸾咬唇,眼中有丝笑,是呀,你是扮成禁卫军的模样,才能正大光明地走出来!
她道,“你干嘛要出来?”
傅明夏不答。
叶鸾也不是非要他的回答,她的夫君强大又骄傲,只消在她跟前一站,外头的所有风刀霜剑,他都会为她挡住。她早该想到的,傅明夏怎么会听皇帝的话,乖乖留在皇宫,而让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涉险?
她太弱小,骑马也骑不好,拉弓也像玩意儿,傅明夏总疑心没有自己,她会受伤。
所以他出来找她了!
他将带着叶鸾,一起去云盘山给阿庆寻医。而他对叶鸾的种种担心,他并不必说出来。傅明夏就算不说,叶鸾也一定明白。
傅明夏抱着幼儿跃上马,高高在上,垂目看着她,目光冷淡又骄矜,“上马!”他扯过她的手臂,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巧劲,就把她拉上马匹,坐在他身前。叶鸾仰头看他,他不耐,“抱紧了!”
叶鸾反应永远达不到他那种高强度训练的标准,他话一落,双腿夹紧马肚,马缰狠狠一挥,就策马奔跑起来。叶鸾身子一晃,就要从马上掉下去,被他伸臂搂住。她慌慌张张调整好坐姿,得他鄙夷地瞥一眼。叶鸾被他鄙视都习惯了,也没有多余的反应。但傅明夏驾马行得太快,叶鸾即使努力抱着他的腰,人仍然晃来晃去,感觉风一下子就能把她刮跑似的。傅明夏一手还抱着阿庆呢,根本顾不上她,她手指紧紧地掐在他腰上,好像要借这个来稳固自己的姿势。
傅明夏怒了,这个笨女人!
他一边策马,一边怒瞪她,“你别掐我!”
叶鸾吃了一嘴冷风,耳朵还被他吼得发麻,他策马比马车的速度快了不是一点半点,颠簸也不是马车可以比拟的……方才一肚子因他到来而升起的感动甜蜜全化为乌有,叶鸾道,“我要是能抱住你,干嘛要掐你?再说你也会疼?我手还疼呢。”
傅明夏瞪她,不知感恩的女人!
叶鸾气势汹汹地瞪回去,没有牺牲精神的男人!
两人又吵了半天,调整了半天,傅明夏把阿庆交给叶鸾抱着,他则伸手圈住她的腰,这才算巩固好了坐姿。
有傅明夏的带路和马术,本预计一天的路程,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云盘山脚下。傅明夏把叶鸾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叶鸾腿都软了,被他搀着才算勉强站住。
傅明夏道,“你去镇上吃些饭,找客栈歇会儿,我带阿庆上山就好。”
叶鸾摇头,“我还是跟你一起上山吧,我一点都不信任你。”听说神医都有些古怪的毛病,傅明夏的脾气也不是正常人能接受得了的。这么两个人碰在一起,他们打起来事小,耽误了给阿庆问诊,叶鸾就悔死了。
傅明夏嗤声,“你连站都站不稳,怎么跟我上山?”
叶鸾默不作声,一拐一拐地走到他后头,伸手臂搂住他脖颈,跳起来扑在傅明夏背上。傅明夏一手还抱着孩子,后背就被他老婆袭击,猛地跳上来,都不给他准备时间。要不是他下盘稳,非要被叶鸾给压得摔倒在地。但就算傅明夏身形没有因为叶鸾的扑上来而摇晃,也有别的困难等着他。
傅明夏黑着脸,“下去!脖子要被你勒断了。”
叶鸾连忙手臂松一些,讨好地亲亲他脖颈处,语气却很坚决,“不要,你背我上山。”
傅明夏态度很恶劣,“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上山也不过是给我增加负担,我看你还是留在山下等我们父子的好消息就行了。”
叶鸾在他肩上锤了一下,她该自豪自己的铁石心吗?被傅明夏说得这么难听,她都能平静听下去,还不怎么觉得生气。叶鸾知道他的软肋是哪里,好言相劝——
“没有你的地方,说不定很危险啊夫君。”
“我知道你还是想要我在你眼皮下的对不对?我是女人,自然要仰仗你嘛。而且你那么厉害,背我上山一定也可以的呀。”
被叶鸾的甜言蜜语说一通,傅明夏也不再说什么了。他早觉得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可叶鸾和阿庆都被牵扯其中,即使知道是阴谋,他也得往下跳。叶鸾如果不和他在一起,可能平安,也可能受到更大的挫折——所以还是跟着他吧。他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母子。
清晨的山道上,早起砍柴的山民一路上看到一个青年登山,手上抱着幼儿,背上背着年轻的妻子。青年自始至终地冷着脸,面对各异目光,眼皮都不擡一下。而和他相反,他背着的妻子则笑盈盈,面对旁人的目光,都投去友好地一笑。
他们也不忘向这里百姓打听,是不是有位神医在云盘山上。众人给了他们肯定的回答,说神医确实云游到云盘山,这里百姓有个什么病灾,都向神医求助。神医也一点都不如叶鸾想象中的那样脾气古怪,而是一个脾气温和的老人。只要有人生病,神医免费救治。若是疑难杂症,神医更加欢迎呢!
那么……阿庆有救了?
心情好转下,叶鸾还不忘夸奖傅明夏,“明夏,你真是一个好夫君,也是一个好父亲!”
傅明夏面无表情,“我当然是。”
叶鸾美目一弯,这几天一直担心阿庆的毒而日夜担忧,让她心神疲惫。但可能是到了云盘山的原因,也可能是傅明夏到来的原因,她心中轻松了许多。她特别喜欢跟傅明夏说话,特别喜欢逗他。看他被她气得脸黑却没办法,还得任劳任怨地供她差遣,叶鸾好有成就感。换在以前,她哪里敢?
傅明夏察觉到叶鸾热切的目光,疑心叶鸾在等着自己的回复。他想了想,勉强夸她,“你也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侧目看到他一脸勉强的言不由衷模样,叶鸾先是愕然,然后笑靥如花,戳戳他的脸,“我的夫君不可能这么可爱,说,你是谁假扮的?”
傅明夏嫌恶地白她一眼,换来叶鸾更大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