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遇到流民,朱碧和谢起将车上所有的食物全都送给他们,迎来众人的感激涕零。静女和谢休坐在一旁,看着哥哥姐姐忙碌,一会儿,静女说,“我一直以为叔叔是很自私的人,原是我想错了。”
谢休升起了一丝兴趣,拄着下巴侧头,“咦,你也觉得他自私?”说完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说,换个说法,“怎么你现在又觉得他不自私了?”
静女乌眸明澈,望着眼前那对帮助穷苦百姓的夫妻,“一路上,叔叔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还问我起尸书的事。我想,他或许想要我身上的起尸书吧。听说,阿碧姐姐是被艳鬼附身才死的,如果叔叔能拿到起尸书,想办法以某个人的性命为祭,或许就能复活阿碧姐姐了。”她咬咬唇,“只是起尸书这样的害人东西,我并不想让他知道。”
谢休怔然,用稀奇的眼神看着静女:咦,原来你不傻啊,原来你能看出来谢起不安好心啊。那你一开始就应该跟我们分道扬镳,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呀。
他低下头,没说话。其实他的想法,和谢起差不多。不过因为谢起更关心朱碧,才会表现的很明显。谢休也想要起尸书,他也希望朱碧复活,这样,他就不用失去哥哥了。至于必须以某个人的性命献祭……这种事,他一点也不在乎。
谢起和朱碧都以为他喜欢静女,乐见其成。殊不知,他也是觊觎静女身上的起尸书呢?只是后来和静女相处久了,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小姑娘,计划才一次次推迟。虽然他觉得无所谓,可是静女这样的性格,必然是不愿意看到无辜之人送命的。谢休不希望自己被讨厌。
谢休轻声道,“你其实不必担心他强取起尸书,他不会那样做的。”
“为什么?我以为叔叔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静女唇角上翘,“我能看出来,他很爱阿碧姐姐。”
“就是因为爱,他才不会强取起尸书。他就算拿到起尸书,让阿碧姐姐复活。可阿碧姐姐会被愧疚和怨恼,逼得和他越走越远。复活了情人,却弄丢了情人的心,你看谢混蛋像是那样的傻瓜吗?再说了,阿碧姐姐已经死了那么久了,我想,起尸书对她,应该是没用的……谢混蛋应该也这么觉得,他不也没问过你太多关于起尸书的事吗?”
静女点点头,似懂非懂。
谢休拉着她的手,微笑,“所以,就算谢混蛋对你有企图,也应该不是关于起尸书方面的事。静女,你自己要小心,离他远点。宁可相信阿碧姐姐,也不能相信谢起。”
静女眉毛一扬,“不能信你么?”
“唔……怎么说呢,感情上我希望你信我,但理智上,你还是不要信我。”谢休承认,他喜欢算计人的毛病,并不比谢起好多少。看静女低下头,他又安慰,“不过谢混蛋不会做什么坏事,你没发现吗,无论是把你带出沙城、救了那些沉睡十年的人,还是现在他和阿碧姐姐把我们所有的食物送人,他都在做好事。”
静女低声,“所以我才说他原不是自私之人。”
谢休噗嗤笑,“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给阿碧姐姐累积善缘,希望上天饶恕阿碧姐姐罢了。”他太了解他那个混蛋哥哥了,心存善念爱民如子?还是算了吧。
再次上路,马车行走的快了些。因为车上的所有食物都送了出去,他们为了赶到琼州,也加快了车速。朱碧整理他们的衣物,听着谢休和静女的说笑,一径低着头,心神恍惚。
突然,马车停下,外面有嘈杂声。
车中几人讶然,“怎么了?”
谢起声音在外面传来,几分迟疑和疑惑,“……似乎是遇上劫匪?”
在谢起话落的时候,外面的喊声已经传了进来,“把银钱留下!”“把美人留下!”“兄弟们别让肥羊跑了!”
谢休眼睛一亮,大叫,“遇上坏蛋是吧?我来帮忙!”拉开车门跳下马车。
静女也在车中坐得烦了,跟着他跳下去,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叔叔阿休,我也帮你们打坏人!”
等到朱碧慢腾腾挪下马车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眼前打成了一片,刀光剑影的。她本以为只是十来个劫匪,这一看,竟有百来人。
朱碧站在马车边看半天,空中一轮明月,清辉浮动,照着这场打斗。她看得清楚,谢起武功高强,可惜手中拿的是尸吻,虽然红光烁烁看着很威风,但尸吻对人是没有杀伤力的,如果是一把剑,他经过的人手,也得砍一个死一个。谢休的武功勉勉强强,但这些劫匪,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打得也还算轻松,更多是玩闹的兴致。再看静女……绿衣少女衣袂翩跹,武功竟是意外的好,比谢休要强得多,她经过之地,劫匪几乎是绕着道躲的。
朱碧放下心来,有他们三个人,她就不用去凑热闹了。
只是……朱碧长发吹拂冰冷面颊,打量着四处,才发现他们走到了一座乱葬岗,白幡飞扬,野鬼飘在空中,荒凉又阴森。她心中有了和谢起一开始一样的迟疑和疑惑:现在的劫匪,打劫打到乱葬岗来了?乱葬岗死尸遍野,能有什么值得打劫?难道生活已经如此艰辛,他们打算改行盗墓了?
一阵寒风吹起朱碧裙角,周围鬼气浮动。不好!朱碧连忙躲开,飞身跃上半空,才看到数道金光不知从何而来,打向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艳鬼,受死!”那群劫匪中,竟有七八人脱去了一身寒衣,道袍凛然正义,拂尘在手,扫向她。为首的,正是当日那个浩然正气的某某观观主,而她昔日认识的重安道长,也遮遮掩掩地提着一把可笑的拂尘,向她迎来。不过一碰上朱碧清亮的目光,重安就移开了视线。
“中计了!”谢起他们也发现了朱碧这边的异样,连忙向这边移动。可那些劫匪不知道收了这些道长的什么好处,一个个拿命抵着,不让他们过去。谢起眼中现出怒火:他本不欲杀了这些人,一直没动杀招。可这些人,竟要朱碧的命!
同时,朱碧已经和几个道士纠缠在一起,金光和红光来回招挡,要把半壁天给照亮。
观主长诫仙风道骨地立一旁,看那些劫匪已经挡不住谢起他们,微微一笑,开始驱动咒语。瞬时,他四周空气开始变动,鬼气浮躁得更厉害。甚有无数小鬼眸色变绿,开始现出形态,张牙舞爪地扑向那几个年轻人。
“妈呀!”劫匪们感觉到阴风阵阵,一回头,就看到无数鬼影从天而降。
静女擡头,目中闪动,“阿休,这是鬼!”
谢休急切,他和静女开始吃力,他们两个是没法和鬼怪交手的。谢起的步伐被挡住,嗤笑,“自认为正道中人,瞧不起那些妖鬼,却驱动鬼怪来对付人?你们青云观,好大的气派!”
金光护着鬼怪,即使是尸吻出手,无穷无尽的鬼,也是收不完的。更何况有长诫的法力加持,尸吻无法扫到那些魂魄,竟失去了灵气,沉沉落地。
长诫漫声道,“贫道也不想为难你们几个,如果你们愿意放弃那只艳鬼,贫道自会放你们离开。”他看向静女,目中有宽和之色闪过,“小姑娘,你恐怕不知道,你跟着的这些人,包庇一只艳鬼。艳鬼为害人间,贫道自不能坐视不管。你如果有善心,就离开这几人,自行离去。”
静女没说话,却依然和那些鬼缠斗。她虽然除不掉妖鬼,可妖鬼现行,她也是能保护自己的。谢休笑道,“臭道士,你想劝服静女和你们一道是不是?那你可劝错人了,我们静女固执的很。你劝她,还不如劝我呢。我比她更像墙头草。”
长诫知道自己被耍,也不生气,只低头念咒,驱动更多的鬼影包围那几人。而他和自己的徒弟们一起,将朱碧团团包住。
重安的拂尘扫到朱碧身上,朱碧被金光一趟,却抓住他的手,厉声问,“你真的要收我?”
重安慌张,拂尘掉地了,“不、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听令……”
朱碧心中急切,一时打不过这些道士,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数鬼困住、越来越难以支撑。再听重安这话,只觉得太好笑了,“我被人所害,到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步。我没指望有人同情我,也从来没有害过人。世上有那么多狼心狗肺之徒你们不管,有那么多为祸世人的妖魔你们也不管……非要收了我这个没有害过人的艳鬼!”
重安怔住,落落看着她。
他和她对峙,看到她眼中的怨恨,将自己刺得无处藏身,只那么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小姑娘,他第一眼看到时,就极为欢喜。后来知道她不是人,他也没想和她为敌。他心中还是对她满是欢喜,希望她能过得很好。有一日他和她为敌,看到当日的天真少女也有了今日这般愤恨的眼神,就好像看到自己那颗不堪的心脏。
他和别的道士们……是不一样的。
什么是大道?
怎么除妖战魔?
他其实不是那么关心。
在这个神鬼乱行的乱世,他只想活下去。可是他错了吗?他是认识朱碧的,他是知道朱碧远比他认识的许多人更好,他却还是向她出手……他也许,真的错了。
长诫出手,连同众道士,将朱碧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长诫道,“你以为我们是要收了你?不错,青云观确实斩妖除魔,但如你所说,你没有害过人。我们并不只是要收你。”
朱碧被困着动不了,红光一层层在她身上浮动,但都被更强的金光压制住。她面色惨白,额头落汗,怔怔地看着他,“……那你要的是什么?”
长诫眸光很深,“你挣扎不开,是么?可你本来是可以挣扎开这个束缚的——只要你变成了真正的艳鬼。”
重安愕然地看向一观之主:他明知道艳鬼对世人的危害,他却还想要朱碧变成真正的艳鬼?
哦……是了……重安想起,长诫曾经说过,他的师弟,曾经被艳鬼所害。可是那只艳鬼很强大,长诫师弟死后,观中再没人是那艳鬼的对手。长诫希望朱碧这个并不强大的小姑娘,成为真正的艳鬼,可以从一开始就控制着朱碧,不让朱碧脱离自己的掌控。借研究朱碧,寻到打败那只艳鬼的方法。
重安笑,颓然低头:这些衣冠禽兽……他觉得他有些不认识这些自诩正义的道长们了,为了杀掉一只厉害的艳鬼,便逼一个小姑娘做艳鬼么?
这边,朱碧和道长们的对话,谢起他们也能听得见。谢起咬着牙,静女眼中也现了恼怒,谢休则直接叫喊,“天理昭昭,你们不怕报应么?!驱赶恶鬼,为难人类!还要逼一个一心向善的姑娘做艳鬼!你们不怕遭天谴吗?!阿碧姐姐,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们!”
朱碧望着她的同伴们,并无多余的表情。她也不想变成真正的艳鬼呀……可是如果她不改变,她能救得了自己的同伴吗?如果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她能和这些道士抗衡吗?
她的同伴们不希望她牺牲,她也知道自己成为艳鬼后更会为世不容,可是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同伴为自己丧命。
那些扑向他们的恶鬼,越来也多,越来越狰狞。在道法的保护下,谢起也对付不了。车轮战过,他们必是要牺牲掉的。如果她本来可以有更强大的力量,可以救他们,她一定要守着自己的原则,不肯改变么?
她非要看着自己爱的这些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朱碧咬着唇,长时间地凝望。她眉眼间的红雾,越来越浓,和道光对峙。血液越来越冷,更强大的力量要突破身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