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中,谢起想再张口说话,朱碧和他一同出声,“阿碧妹妹,这是什么?”
一同沉默,谢起用古怪的神色看她。朱碧一手握紧他的手,一手握住红伞尸吻,喃声,“谢哥哥,你的人生路还很长,我的艳鬼路前途叵测,是该顺着你,还是顺着我呢?”
“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没法说出来而已,”她捂住他的嘴,笑得温柔又怪异,“你不要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谢哥哥,只要你说出那句话,我们就要再一次分离了。我实在,受够了和你分开,受够了一次次都只能看着你离我而去。”
谢起目中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温柔怜惜。如同她信任他一般,他也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朱碧偏头,看一眼红伞,再看看他,还仰头,看看天空。果然,只要谢起不说下去,古画之卷就不会到毁灭的那一刻。她偏头,长时间地看着他,“这一次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我又要怎么看着你离我而去呢?谢哥哥啊,我还没有亲手杀掉你,说不定,这一次,就是这样的呢。”
她垂下眼,任他轻柔地将她抱入怀中。她泪流满面,张口,狠狠地咬住他肩头。谢起吃痛,身子半僵,却没有推开她,只抱着她。朱碧说,他不要说话。那便是有千言万语,有再多的疑惑,他也不会说出来。
他已经察觉,朱碧似变了些。温柔善良依旧,却多了丝怨恨。他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阿碧妹妹,在古画之卷中才多久,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在怨着什么,他不知道。却可以在她怨恨的时候,选择拥抱她,陪伴她,不丢下她。
朱碧轻声,“我和你,不能在一起吗?是要我一次次看你离开,彻底忘记你、放弃你吗?那么,还不如谢哥哥死在我手中呢。”
——变成艳鬼后,我从梦中醒来,看到谢哥哥微笑的脸,他说我要叫他亲亲相公。我们在黑暗中提着灯,穿街走巷,看百鬼夜行,妖孽猖獗。我们一直走,一直走,好像人间只剩下我们相依为命,不分彼此。后来我想起,我已经死了,而我的谢哥哥,他还是人——我从来没有主动害人,可是这一次,我想杀了谢哥哥。我想他永远陪着我,只是我一个人的。
朱碧的红光,从眉眼间开始散发,鬼魅游移,她在他耳边低语,怨恨、释然、解脱、不舍,那样地爱着他,“我想你永远陪着我,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才是她的真心话啊。
动手间,她手掌似被烫了一下,失手丢开了红伞尸吻。
朱碧身子一软,向下摔去。谢起再也忍不住,肩头还有她咬后的鲜血,他搂抱着她娇软的身躯,抚摸她满脸的泪水,沙哑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碧妹妹?”
她躺在他怀中,心神恍惚,又有些清明。为什么,突然间,就觉得他死了更好呢?死了,便不会让她千难万难了。她身体颤抖,这不该是她的想法啊。她爱谢起,她知道死后的痛苦失落,她怎么忍心让谢起死去呢?
谢起抚摸她的眉眼,在她面上,一遍遍轻柔地亲吻,喃声,“阿碧妹妹,纵是发生了再可怕的事,我也会陪着你。如果我没有陪着你,那一定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不要怨恨,不要难受。你我幼年相识,十年情分。我爱你,怜你,万分珍惜你。我还记得新婚时,你快活的笑容。还记得你跟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你最快活的。”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们都在一起。即使不能在一起,心也会在一起。我唯一可惜的,是娶你太晚。如果早知道你会死,我再不等那么多年,一定早早娶了你。也不做什么将军了,我陪你做任何想做的事。遗憾自然是有的,可是始终相爱,不也是很难得吗?朱伯伯爱你,阿休爱你,我也爱你,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喜爱你。如果实在难受,便想想那些快乐的事。最差,最次,我们也相伴了那么多年。”
“谢哥哥……”她泪水滴在他手上,唇瓣颤抖,却又抿嘴,笑起来,心中有了释然。
谢哥哥,是要她不要怨恨吗?是啊,她的怨恨,不该那样强烈。起码,她已经有了那么多年的幸福时光。即使短暂,即使以后痛苦万分,也有过往的那些快乐想念。她不该怨恨的,有阿爹爱她,阿休爱她,谢起爱她。她不该怨恨的。
她搂住他脖颈,轻轻叹口气,“谢哥哥,我方才,是怎么了?”
谢起抱紧她,见她已恢复如常,迟疑一下,慢吞吞道,“我想……是有些偏执,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魔?”朱碧怔然。
谢起看她,“古画之卷中有魔,你不知道吗?”
“我从来没见过啊!”朱碧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赶紧抓住谢起手臂,结巴,“你、你不懂法术,在古画之卷中,没有事儿吧?”
谢起笑得有些古怪,“没有啊,我遇到了那只魔。”在朱碧的不解中,他答,“那只魔,要吸尽古画之卷中的妖鬼。我正好遇到它,又身为凡人,它大约瞧不上我,便放过我了。”
“啊,流光!”朱碧大叫。
谢起疑惑看她。
朱碧擡头看,没有发现古画之卷毁灭的征兆。心中已明白,方才那些,都是幻象。不知道是因为红伞尸吻带来的幻象,还是流光送给她的幻象。但真实得可怕,光是回想,就遍体生寒。
在幻想中的每一次,想离开这里,都是等待流光的毁灭画卷。
朱碧蹙起细眉,不,不能再等着流光毁灭古画之卷了。流光的幻术太厉害了,她根本分不清真实和假象。再来一次,失手伤害了谢起,万一再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呢?
她分不清真实和幻象,那便——找到流光。
朱碧抓起红伞尸吻,闭上眼散发自己的感知,去找寻流光的气息。隐隐约约的,她辨识到一处,就拉起谢起,向那一处方向飞去。
“阿碧妹妹?”谢起不解。
朱碧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只道,“谢哥哥,我们得找到流光。”
谢起看她眉间焦急万分,拉着他身形鬼魅,穿越无数地段。心中惊讶震撼,却也没开口说话。他既不知道流光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那个流光,但朱碧这样着急,必然是有原因的。
却是飞了一段,朱碧茫茫然的,有些不知道前路怎样走了。
谢起拉过她的手,在前面带路。朱碧茫然看他,他解释,“我来过这里。”顿一顿,轻声,“阿碧妹妹,我们走的这个方向,正是那只魔所在呢。”
“……”流光,他要做什么?
等到谢起和朱碧赶到的时候,看到两方对峙。一方,是风姿特秀、白衣若雪的年轻公子,和他身旁持剑而立的红衣美人。另一方,穿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气息全无,却能听到他阴鸷的笑声。
此时,那只魔便阴森森笑,“呵呵,又来了两个送死的小朋友。”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并未动作。他身旁的红衣美人却禁不住回头,看到了谢起和朱碧,目中的惊喜转为失望,却仍是叫了一声,“朱碧!”
“呃,月刹……”朱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流光,月刹,你们这是?”方才他们两个不是打的你死我活吗,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月刹急声,“朱碧,帮我们!它是魔,叫迦南,它要害流光!”
“……”可你不是想杀掉流光吗?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流光的敌人联手,一起杀掉流光吗?干嘛一脸坚毅地站在流光这边?
魔迦南阴笑,“流光上神,难为你在这里看护我百年。可你现在神力已被厉鬼所伤,我又吞噬了不少生灵,法力大涨。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还站在我对面,是做什么?”
朱碧脸上终于现出慌乱:流光居然打不过对方吗?!
流光淡声,“可以试一试。”
言罢,迦南一声嗤笑,“不自量力!”腾空而起,掌风拍向他们。流光白衣如电,迎向半空。
二道法光在空中相汇,交缠已数百招。下处,众人紧张观望。气象大变,招数千变万化,他们看不甚清楚,却起码能看到,流光没办法像先前压制朱碧和月刹那样,压制住迦南。他明明是古画的创造者,却在这里失去了他的优势。
终于,迦南一掌拍中了流光胸口,白光大弱,向地上摔去。
“流光!”月刹飞向空中,抱住他,却骇然地颤抖,因她看到,流光唇角流下血迹。
迦南也不再动手,气定神闲地看着月刹带流光飞速后退,阴笑,“流光上神,两百年前你为人时,城隍庙中的预示之梦,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