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魔宫宫殿传来的法力震荡动静,让所有守在殿外的魔将面面相觑。
法力震动太大,让他们想起魔尊如今身处劫数,该不会是修真界有人偷闯魔宫,和尊主打了起来吧?
拍门而无人应答后,魔将们干脆齐齐撞开门,瑟狐咋咋呼呼在他们身后跳跃:“尊主,尊主您没事吧,呃——”
所有气势汹汹的魔将们瞬间失声:
他们看到殿中帷帐沙飞,金黄色的光雾和青色藤蔓一般的道法交缠,而屏风、案几、博古架全都倒塌一地,在地砖上骨碌碌滚动。
那位堕仙背对着倒地屏风,灰色道袍凌乱,腰被那跳跃到他怀中的蒙眼女子以膝相抵相夹。
清逸俊冷的仙人仰面向上,袍袖翻起,一手托她腰试图将她扔出去,另一手肘斜向上抵挡,而上半身高他半身、靠他腰部维持平衡的姜上身下躬,两指相并,正向下刺入他眉心。
殿中日光蔼蔼,月辉千里。
魔将们:“……”
这哪是打架。
这是魔尊和她的情夫打情骂俏吧!
背对着殿门的张也宁在后方齐刷刷的抽气声中,后背一僵,意识到了两人如今的姿势像个什么样子。诚然打斗时自是不顾忌什么姿势,但是放在旁人眼中总是引人误会。
张也宁甚至怀疑姜采是故意——毕竟她太擅战了。
他手在她腰上向后抵压,声音冷极:“下去。”
姜采自然感应到有人进来了,她也感觉到他瞬间的冷淡。她浑然不在意,从他怀中跳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偏脸面对他的方向:“生气了?”
张也宁没理会她。
姜采估计他今日都不会理她了,她戏弄他半天,如今也回本了。姜采嘴角噙着一丝笑,吩咐侍从们进来收拾宫殿。张也宁倏地消失,姜采并不计较,而是走出宫殿后,判断四周没有张也宁的气息了,她招手让瑟狐靠过来。
姜采:“方才看到我和也宁打斗了吗?”
瑟狐连连点头:“打是亲骂是爱,尊主很懂啊。”
姜采脸不自在地抽了一下,咳嗽两声。她哪是那个缘故,她只是不太会寻常女子讨好男人的手段,她忍不住想逗玩张也宁罢了……姜采收起那些旖旎心绪,问瑟狐:
“你看到我们的法术光了吧?他的是什么颜色的?”
瑟狐懵:“青色的啊。五行之中,堕仙属木您属金,不一直是这样吗?”
姜采追问:“青色道光里没有杂色?很纯粹?”
瑟狐这才知道原来尊主和堕仙打架,还有试探堕仙的意思。他更佩服自家尊主了,认真回想后,肯定回答:
“没有。是非常纯正的木属性,没有浸染杂色。”
姜采慢慢点头,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了。
她进入“过去天”时,前世张也宁的道光是有杂色的。她将其记下,只看道光,便知前世张也宁是真正的堕仙,连道光都不再纯粹。但是……瑟狐说,这一天中张也宁的道光是纯粹的,没有杂色。
姜采默默想:这说明其实张也宁并不是真正的堕仙?
要么是张也宁的修行出了问题,他没有按照堕仙的方式修行,要么是他在压制堕仙力量……而他如今总是一贯平心静气,情绪极少,是因他压制力量的缘故吗?
再或者……张也宁是否还有成为真仙的机会呢?
按照姜采的经验,天道……从来不会一点生机都不给人啊。
修真界把事情做绝,天道就给了魔疫生机;魔疫祸世,又有姜采挺身而出;明明说仙人不死不灭,偏偏有“灭神榜”的存在,可以让仙人永寂。
这天道,向来是事在人为,公平无比。
姜采垂下眼思量片刻,听到动静后擡头,正是魔东王疾步过来。
魔东王:“尊主,谢公子说您的小师弟来了魔域。只是您的小师弟受惊又受伤,如今昏迷。谢公子邀您去看看。”——
姜采是次日才去探望苏醒的贺兰图的。
她不光自己去,还将张也宁拉了一道过去。张也宁从不和她在正事上纠缠,是以压根没有犹豫。
谢春山坐在榻上和贺兰图笑吟吟聊天时,扭头,便看到那二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进屋。贺兰图擡头,惊喜:“师姐!”
他看向那眉心有堕仙纹的张也宁,犹豫半天,迟疑着叫:“师姐夫?”
张也宁:“……”
姜采哈哈大笑,些许抑郁之情都因此消了。她走过去拍了拍贺兰图的头,笑眯眯:“小图长大了。”
张也宁淡漠:“我与姜姑娘并未成亲,也不会成亲。小公子莫要乱叫。”
姜采撩袍而坐,回头偏脸疑惑:“也没叫错吧?你不是我未婚夫么?是的吧?我记得我们没有解除婚约。”
张也宁心知她又开始逗弄他,便叹口气,没有搭理她了。而姜采见他不回应,也觉得无趣,脸色淡了下去。贺兰图察言观色,赶紧插口:
“师姐,你眼睛怎么了?”
姜采:“为了救某人闯入刀山火海。没事,某人会照顾我,眼睛会慢慢恢复的。”
张也宁默然。她这般闲闲两句,反而比她平时嬉笑时,更让他心中不适,心生愧意。是以姜采拉他衣袖让他坐她身旁时,他并未拒绝。
谢春山干笑两声:“你二位先不要忙着眉来眼去了……先说正事吧。小王八,咳咳,小图特意来魔域,是修真界发生了什么事吗?”
姜采面容便严肃起来。
贺兰图这才说起自己的肩上重任:“是这样,师姐,师兄。天龙长老在你们走后,被长阳观关起来了。我本来和长老一起被关着,然后长老想办法让我逃出来,就让我给你们传个话。
“她说不要急着救她,她现在反而是安全的。怕的是永秋君闭关后很快会出来,又要生事……”
姜采打断:“永秋君凭什么可以很快疗好伤?若非我……若非我那般牺牲,也宁也不会这么快醒来。难道有人为永秋君这般牺牲吗?”
贺兰图怎么会知道这个。
姜采这么说,问的是谁,这屋子里的人除了贺兰图,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也宁回答:“堕仙靠杀戮修行。非杀敌对,而是杀同道无辜者。师父……永秋君若真不管不顾放开手脚,他想恢复修为,会很快的。”
姜采立刻转头看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堕仙修行靠杀戮?这就是前世他道法不纯的原因吗?
她问:“何谓同道无辜者?”
她抓着他手的力道轻轻颤抖,张也宁垂眸看半晌,没有推开。他平心静气:“你心中觉得无辜,自然就是无辜者了。”
姜采和谢春山都是天纵奇才,一点就通,二人沉思——果然,即使到了仙的境界,依然在修道心。道心不纯,仙人自然不正。
贺兰图见几人都不说话,他心里着急,知道时间耽误不得,便顾不上看几人脸色,快速说自己的任务:
“天龙长老说,你们不要管如今修真界和魔域怎么打,不要急着救她。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对付永秋君。她也不知永秋君在做什么……但是若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根本无法阻拦他。”
谢春山颔首,望姜采一眼:“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得去巫家一趟,开启扶疏旧梦了。我有百叶的道元……可助我们进入她的旧日记忆。”
张也宁:“不。”
谢春山语气微凉:“怎么,你不忍对你师父出手吗?”
张也宁只淡声:“百叶已死,她的道元之力,不足以支撑太多人入梦。巫家少主曾经与我说,想要承受多人的梦,梦主神魂一定得强大。百叶死后,道元本就在一日日减少,若再入梦,她的道元恐怕会完全消失,即使如此,我等也未必能够入梦。”
姜采和谢春山听了进去,二人问:“那如何是好?”
张也宁:“寻我师妹,龙女辛追。她曾与我说过,她和魔子于说有神魂契约。于说虽已死,但我……但我能感应到她不是真的死了,于说的力量应该还在。而与于说有神魂契约的师妹,说不定能辅助我们,靠神魂契约借出魔子道元,供我们入梦。”
谢春山疑惑:“那如今的问题便是,可以有两个梦主吗?巫家的织梦术可以做出来?”
姜采沉吟一二,道:“可以试着问问。”
贺兰图在旁小心举手:“我听说,巫家在这次大战后受创很厉害,他们家少主直接闭关了,听说状态不太好。”
几人心中便沉下。即使他们不是巫家人,也大约能猜出巫家的织梦术和血统有关。血统越纯正,在织梦术上的修行才越高。而巫长夜若是病重,身为旧友,难道要让他托着病体助他们吗?
姜采做了决定:“先去巫家问一问吧。”
她目光看着谢春山,道:“若是巫少主状态不好,我便不会让任何人开启梦境。死人的秘密,永远比不上活人的性命重要。”
谢春山目光闪烁两下,他失笑,伤感道:“自然。师妹以为我是那般强人所难之人吗?”
姜采抱歉看他:“对不起。”
谢春山没有隐瞒她他前世和百叶的机缘,姜采认为谢春山应该是最迫切想知道扶疏古国秘密的那个人。但是……她确实受到了影响,将谢春山和傲明君看作了同一人。
她狭隘了。
既然转生,便不应该将傲明君的执拗,和谢春山划等号——
姜采和张也宁离开贺兰图那里,姜采沉默地在前行走,张也宁跟在她身后。
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心中也是跟着沉默许久。他心中如何拔河一般,一个声音说别问,问了就是在结缘,你知道你断情后,你二人便没有缘分的;另一个声音却说怎能不问,她是姜采啊。
他怎能不管姜采。
张也宁伸出手,在姜采恍惚着要被一个台阶绊倒时拉住了她。
二人立在原地,呼吸都很静。
半晌,张也宁缓缓开口:“便这般担心你师兄?”
姜采回过神。
她长身直立,三寸之内就能碰到张也宁,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手背,二人这般近的距离,是随时都可转身拥抱的距离。姜采胡思乱想了一阵,却问张也宁:“转世算是复活的一种方法吗?”
张也宁目光一顿,立时知道她问的是谢春山了。
他语气便淡,深深看她一眼,说:“想成仙之人,最好断情,不要因情而生出执拗,执拗易成心魔。”
姜采:“……?”
他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话,她茫然擡脸,都没懂他在说什么。好在他没有多说,就给了她答案:“转世自然算复活的一种方式。”
姜采有了兴趣,趁机追问:“仙人能复活人,说的难道就是帮人转世吗?”
张也宁心中生慰。
她不和他谈情说爱时,他就觉得姜采还是很有进取心的姜采。他是很愿意和姜采谈这些,引她入正途的。他自己成了堕仙也罢,却希望靠自己的经验,能够让姜采心中无魔相扰,成就大道。
张也宁便拉着她一同坐下。
二人并肩坐在长廊上的围栏处,黑色魔花开在二人脚边,诡谲万分。张也宁耐心回答姜采的疑问:“转世对仙人来说,其实是最容易的、付出最少的力量就能得到的结果。仙人可穿三天,可拨动时光长河。而拨动时光长河,就会碰到他人的道元,所以仙人操纵转世,其实非常方便。”
张也宁却道:“但是世间传说的仙人复活术,并不是指转世。仙人是真的可以复活人。”
姜采吃惊。
张也宁肯定道:“完全的复活。这个人死前什么样,复活后也是什么模样。不会有任何隐患,任何区别。”
姜采:“你也能?”
张也宁颔首:“我可以。”
姜采思量片刻,摇头:“虽然听着强大,但我不信世间法则会被这么轻易干涉。若要完整复活一个人,即使是仙,也要付出代价吧?”
张也宁未置可否。
姜采问:“什么代价?”
张也宁声音平静:“也没什么。不过是以命抵命的方式罢了。复活的这人需要多少道元之力,仙人就付出多少力量。彼此道元一削一涨……此人复活,仙人力量必将衰弱,就此沉睡。”
姜采没说话,但她心里一咯噔,想到的竟然是魔子于说。
一人沉睡,换另一人醒来么……那魔子每五千年的沉睡和苏醒,是否是有另一个存在……
张也宁一道术法落在她眉心,道:“不要想。”
姜采一凛然——不可想,不可念。
这不是正是寻常人怕被仙人感应到的方式吗?难道魔子于说她是……
姜采不敢多想下去,至少在这个天地间,她不能多想。她靠换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念头,偏头问张也宁:“难怪永秋君从不复活人。”
张也宁点头。
姜采反手握住他的手,倾身。他微后退,蹙眉看她。意识到她眼睛看不见,他只能开口微斥:“姜姑娘,注意你的姿势。”
姜采并未理会他,她倾身靠在他怀中,低声:“若是有难,你也不要复活我。”
张也宁以为她又在戏弄他,他本忍受不住地要推开她,他的手已经抵在了她肩上。然而听她这么一句,他怔忡一瞬,心口停顿了那么一下。就是这么一下迟疑,让姜采搂住了他的腰,埋入了他怀中,靠着他脖颈。
张也宁僵硬地靠在廊柱上。
二人神魂有契,他感知到了她的认真与难过。
他便沉默,任由她抱着,没有说什么了。
过了很久,张也宁在她手背上一拍,低斥:“不要乱摸。”
怀中姑娘低笑一声,被他抓住手,她耸肩一笑。他不让她玩他身体,她便玩其他的——
姜采喜欢逗张也宁,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她非常随意地就能有了主意,认真地和他说:“我与师兄他们入梦,你就不要去了吧。”
张也宁一怔。
他手搭在她肩上又忍不住要推开她时,玉白的手指头因她这话而颤了一下,心里又是停顿了一下。他低头,淡声问:“我影响你与你师兄的感情?”
姜采一本正经:“哪里的话。只是你是堕仙,实力高强。旧年扶疏古国这个梦若是开启,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我们谁都不会知道外界的变化……只有你留在外面,才能对抗得了你师父吧。”
张也宁:“仅仅如此吗?”
姜采吃惊:“不然难道是因为我和我师兄难舍难分,要抛开你去玩?”
张也宁沉默不语。
姜采手指在他腰上抵一抵,她的玩弄之心,却觉得他腰猛地一僵,然后他回过神一般,瞬间推开她。姜采被他推得一趔趄差点摔倒,她伸手向前,已经摸不到他衣角了。
张也宁平声:“姜姑娘好好修行吧,我有事告辞。”
姜采摸鼻子,无声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指尖仿佛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样,月华之美——
几人一同前往蒲涞海寻找龙女辛追。连贺兰图都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师兄师姐身后,他支支吾吾,也是好奇万分,想跟着进入织梦术。而姜采和谢春山一想,如今状况,贺兰图留在外面难免危险,不如跟他们一同入梦,便也不加阻拦。
在张也宁力量的帮助下,几人破开结界,唤醒沉睡的辛追。
辛追面容如雪,眸若山远。醒来那一刻,她圣美如画,睫毛颤一颤,目中些许迷茫闪过,定定神,先看到了张也宁。
她看到了张也宁眉心的堕仙纹,怔了一怔,目中有些黯然。
谢春山俯身到姜采耳边,笑着低语:“龙女一直在看张也宁。”
他被她师妹用手肘撞腰,吃痛躲开。姜采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一步,蒙着眼,却也准确无比地挡住了辛追的目光。辛追吃惊地看过来,姜采拱手笑:“事出有因,不得不唤醒师妹,请师妹助我们。”
辛追听了他们的请求,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她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声音冷清:“我亦愿意相助师兄你们。但是我于此间沉睡,亦有我的缘故。我感应到有人的力量在苏醒,我不能让那人醒来……”
张也宁淡声:“无人能撼动神的意志。”
姜采喃喃自语:“能灭神的,只能是神。”
辛追若有所思,贺兰图迷茫地左右看看。
蒲涞海中,一片沉静中,只有谢春山捂脸叹道:“能不打哑谜吗?只有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吗……算了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龙女姑娘,你到底能不能助我们呢?”
良久,龙女轻声而坚定:“可以。”
她声音微怅:“我也想知道一万年前的秘密。”
她也想知道和魔子于说生出纠葛的她的前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因何让于说对她一忍再忍。
姜采噗嗤笑:“好了,既然如此,我们便去巫家吧。闹了这么一大出,巫少主若是告诉我们他开启不了织梦术,就有意思了。”
她生性豁达,说起这个也没有愁眉苦脸的模样,反而笑吟吟的。
张也宁清冷的面容因她的随意玩笑而温和了许多。
直到谢春山跟着笑一句:“是啊,凡事不必强求,尽力便好。若是做不到……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嘛。”
姜采笑:“师兄与我想的一样。大家都不要有压力。”
张也宁淡漠,辛追沉静,看着那对师兄妹相“望”一笑,张也宁愈发淡漠,辛追依然沉静。只有贺兰图欣羡道:“大师兄和二师姐感情真好。”
张也宁拂袖:“走吧。不是要去巫家吗?”——
一行人行迹匆忙,还要躲避修真界的追杀,自然走得艰难一些。他们这一群人,各个对修真界来说都是“逃犯”“罪人”,进入巫家,自然还要掩人耳目。
这般千辛万苦终于进了巫家领地,几人心中都生出唏嘘。这里的荒凉,和神魔大战前的格局完全不同。
他们去找巫长夜,却并没有见到巫长夜,还差点被巫家守卫发现。幸好他们运气好,遇到了在照顾巫长夜的雨归。听明白他们的来意,雨归将一个人介绍给了他们。
深夜之时,巫展眉轻快地跳入庭院,背着手来找巫长夜。
姜采眼睛看不见,却侧耳倾听,听到巫展眉的脚步声,比她以往听到的轻松许多。显然,巫家整个大家族气氛凝重,却没有影响到巫展眉,巫展眉还因此而心情好。
几人躲在屋舍中,听雨归声音低柔地解释:“几个月来,因巫家受创严重,长夜又沉睡的时间多过醒来的时间,再加上公公身体也不好,巫家群龙无首,不得不用起展眉妹妹。
“展眉妹妹的天赋本就厉害非常,她如今……在巫家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说话间,屋门打开,巫展眉声音轻软:“嫂嫂,我来探望哥哥。”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幻象就如叠影般从屋舍门口挥洒而入,向屋中袭来。屋中几人除了贺兰图和雨归,皆是本领高强之人。几人联手对付屋门口袭来的攻击,当是时,狭窄的屋舍动静大极,砰然声如闷雷不住。
打斗间,姜采飞身夺取半空中的狼毫,一把握在了手中。她回头俯脸微笑:“展眉姑娘。”
巫展眉愣一下,这才收了手。她惊讶:“姜姐姐……是你们。”
她收了狼毫,又怯怯一笑,手背后乖巧无比:“我以为是有人来害哥哥。”
谢春山抚掌而笑:“好了,试探出来了。巫姑娘本领足够高强,也许未必比巫少主弱。我们可以求助巫姑娘帮忙。”
巫展眉一双异瞳微微闪烁。
听到她未必比巫少主弱的说法,她唇角抿了一抿,不自禁地挺了挺胸,向前迈了一步。她虽仍扮演娇弱少女的模样,但几人千年修行,都看出她的自傲。
在这位巫姑娘心里,恐怕巫长夜是不如她的。而她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巫展眉软绵绵问:“几位道友要我助什么?”
姜采:“展眉姑娘可以独立开启织梦术吗?”
巫展眉矜持一笑,她反问:“姜姐姐没见过我的织梦术吗?”
芳来岛的梦境,就是她开启的呀。
姜采沉吟:“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两个梦主,而且所涉及的梦境恐怕修为高深者多,寻常的织梦术,恐怕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力量。”
巫展眉不以为然:“那便不要织梦者进入梦境好了。”
几人一怔。
几人问:“这样可以?”
巫展眉偏头思考:“试一试嘛。从来没有人织过这种两个梦主的梦……但我可以试一试。”
巫长夜不在的时候,这位妹妹才表露出她的自傲资本。
巫展眉积极地帮他们出主意:“织梦者维持梦境就要一半的力量。如果织梦者不入梦,没有人维持梦境的话,大约那些力量没有浪费,就足以让梦境承受住而不崩塌了。
“不过……织梦者是梦境安全的一道锁,你们若要去掉这把锁,也得承受后果。”
谢春山问:“敢问是什么样的后果?”
巫展眉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耐心解释:“若是织梦者不在梦境,相同的道元就没有力量维持住两个人。即是说,若是万年前你们有谁存在过的话,在没有织梦者的梦境中,只能有一个你存在。到底存在的是谁,便要看两者道元力量,谁更强大了。
“我还得提醒你们……织梦者不在梦境的话,没有人控制梦境的话,梦境走向,梦中变化,便没有人能够预料了。梦境中可能发生任何事,梦境时间长短都由梦主来确定……这得看梦主配不配合你们了。
她那促狭的毛病憋了半天,到最后还是没憋住。她笑嘻嘻:
“而你们说,两个梦主的话……真的会配合你们吗?”
几人苦笑。
何止是两个梦主。
其中一个梦主已死,另一个梦主与他们是敌对关系。
两位梦主,他们恐怕一个都控制不了。
而且……相同道元的人不能存在两个人……张也宁微妙地看眼谢春山,再看眼辛追,贺兰图。
除了姜采,其他三人,都应该在万年前存在。
几人各自沉吟,气氛诡异。许久后,姜采与其他人目光对一刻后,走上前,耐心请教:“巫姑娘能够帮我们吗?”
巫展眉道:“哼,我哥哥即使醒来,也未必有这种力量。但是……我最近心情好,你们又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就帮你们吧。”
雨归在旁沉吟,试探着插话:“师兄,师姐,我能跟随入梦吗?”
几人一怔,齐齐向她看来,就连巫展眉都不满地看来。
雨归面颊一红,垂下头半晌,又擡头轻声:“逆元骨,无生皮,是傲明君自创的功法……我想这世上能够解决芳来岛人功法问题的人,只有傲明君了。师姐你们若是想回到一万年之前……我也想见一见傲明君。
“我想求他解除这种功法,解救我。”
谢春山缓慢无比地擡头,一点点看向雨归。灯烛火光下,雨归安静地立在他们面前,起初说得磕绊,后来便坚定起来。她如雨后海棠,亭亭玉立,娇弱万分,可她又目光这般殷切——
这种痛苦,她已经承受了太久了。
这种痛苦,她不想持续一辈子。
谢春山看着她许久,雨归终于发现谢春山的目光之幽深。她看过去,见谢春山躲开了视线。谢春山笑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又有些自嘲。
谢春山气息略颓:“雨归师妹不必这么麻烦。我几人入梦,会带给你这个答案。”
雨归不知道他的前世是谁,还要急声劝说,被巫展眉一拉扯。巫展眉深深看谢春山一眼,作为芳来岛遗念的织梦者,她比别人知道更多的秘密。而巫展眉,却是从来不与人分享自己的秘密的。
她只乖巧万分:“嫂嫂,那就让几位道友帮我们吧。你要照顾哥哥,就不要入梦添乱了。你修为那么差,实力那么弱,何必拖人后腿。”
几人吃惊巫展眉说话直白,谁想雨归已经习惯这对兄妹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竟然抱歉地对几人一笑,不再多说了——
于是,巫展眉跟随几人前往驼铃山。现实的方位,会多多少少地影响到梦境开启时他们所在的位置。几人皆判断万年前,驼铃山的位置应该变化得最小。不如直接在驼铃山开启梦境。
灰蒙蒙天色下,几个年轻男女立在空旷山地上,望着巫展眉。辛追立在巫展眉身边,闭目沉坐,方便巫展眉直接截取她道元中的牵绊力量。而谢春山则上前,小心地将百叶的道元交给巫展眉。
借助神魂而入梦,不知道能不能成行。而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可以想到百叶道元的衰减。
姜采站在谢春山身边,轻轻拉了下谢春山的衣袖。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硬邦邦问了句:“你还好吧?”
谢春山叹口气。
山风拂袖,天地皆冷。张也宁淡漠地立在最外围,孤身一人,不和他们为伍。他平静地看着姜采和谢春山站在一处,那二人低声说话。说的什么内容,隔绝了周围人。
风清山秀,日光照在二人身上,何其相配。
谢春山正看着巫展眉操纵那道元,针对姜采的关心,他低声苦笑:“若是道元因这个梦而消散了……恐怕百叶会很恨我吧。
“傲明君千方百计想她复活,我却在……让她彻底消失。如果是傲明君,必然不会这么用百叶的道元吧。”
姜采偏头,轻声:“可是百叶从未爱过傲明君。她生前喜欢的人,是你。”
谢春山微擡目。
姜采向来直接:“你是风是雨,她喜爱的都是你。她从未对傲明君动过心,但她见你第一眼便喜欢……师兄,你才是她喜欢的那一种人。你做什么事,她无论在不在,都会支持你,喜爱你。”
谢春山怔忡。
他不自觉地偏头,向自己身后某个空地上看。当梦境的光笼罩向他们时,他目光停顿的地方,好像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女子,安静地站着,如以前的几百年那般,执拗无比地陪伴他,追随他。
谢春山擡手探向自己身畔的这个方向,而巫展眉的织梦术笼罩住了他:“权贵万足,美人卧膝,黄金台筑,青春长乐……”
姜采忽然回头,仓皇寻找那站在最外围的张也宁。
他并没有那般自觉,冷淡看着他们,隔绝尘世,不悲不喜。在织梦术道光亮起的时候,他甚至手中念诀运起术法,要隔绝织梦术对他的影响。他的力量已足够强大,除非他愿意,织梦术已经不能让他入梦。
张也宁闭目,睫毛秀扬,面如皓月,背过身后,飞袍若扬。
姜采高声:“张也宁——”
张也宁一顿,吃惊一下,回头看向身后。他看到姜采的趔趄跌步,慌乱寻找。她忽然这般,是在找什么?
他一时迟缓,便被她感应到了。张也宁出神间,被她纵来的身子扑倒。他被她扑倒在地,手中诀没有完全念完,那织梦术的光已经包围住他和身上的姜采。
张也宁伸臂揽住她后背,缓解她冲击带来的伤。他微怒:“姜姑娘……”
他怔住,因姜采手抚他面容,隔着白布,低头与他抵额。他身子骤僵间,被迫与她额头相抵,听她放下心后的呢喃一叹:
“我与你开玩笑呢。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在梦中你在梦外。
“也宁,我们一同入梦吧。”
巫展眉清亮声音吟完咒法,光亮吞没所有人:“——请君如梦!”
扶疏旧梦,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