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与沈青梧在两日后下山,回到了之前居住的那大夫们汇聚的小城镇。
官道直通东京的石桥断了,官兵们受伤不少,桥许久修不好。
大夫们各回各家,等着另行通知。
张行简幽幽看沈青梧:“拜你和杨郎君所赐,桥塌了,近日烟雨霏霏,山路比寻常时候更难走些。走山路会比计划时间慢一月左右,而修桥,工匠们即使赶工,也得大半月,最终两者耽误的时间差不多。”
他叹口气:“看来中原关内名医们想去东京为官家看伤这条路,几乎堵死了。”
沈青梧不语。
她唇角翘一分。
她和杨肃到底完成任务了。
只是她不知道张行简此时的感慨半真半假,到底是什么态度,她坏了他的安排,心虚之际,不便开口。
张行简只是跟她解释如今情形,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正如他也不是她所接受命令的一部分……他没必要跟沈青梧计较,事情已经改变,张行简自然有新的思路。
他浅笑:“官家能否得救,得看中原外的北方那边,会不会有厉害神医出现了。”
沈青梧想:杨肃说了,这个可能性很低。
少帝死定了。
她很放心。
张行简思考一会儿,张行简自后,轻轻扯一下沈青梧的衣袖。
二人在山路上行走。
新雨之后,空山鸟语,绿意如潮似海。片片花飞叶落,雾气迷离,二人如行在烟云梦境中。
只是沈青梧到底不是一个体贴的人。
她也没有身为情人的自觉。
她大步走在前方,即使受了重伤,强大的耐糙性,也让她如履平地。
张行简没受伤。但他跟在她身后,斯文秀气,倒像是娇弱的那个。
尤其是——
特能走的那位压根不等他。
张行简在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她怎能丢下他,兀自走得爽快?
在张行简拽沈青梧袖子后,沈青梧回头,盯着张行简面颊上的那一道伤疤:“我们要下山看大夫的,你莫要耽误时间。”
张行简:“……”
张行简轻声:“你到底是想下山看大夫呢,还是想尽快见到杨肃呢?”
——在山上时,二人行那桩事时,沈青梧突然说她要见杨肃。
当时张行简箭在弦上,又逢意乱情迷,他对她心动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迷糊状态。他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便答应了下来。
待他清醒过来,张行简便有些后悔了。
他甚至暗暗揣测:她这么快就答应和他好,是不是有骗他心、想和杨肃汇合的这种可能?
都怪沈青梧心太狠。
他在她心上跌的次数太多,他无法确定她能狠到什么程度。
此时山间浅行,沈青梧走得大步流星,张行简却不是那么急着下山。
沈青梧被张行简的话弄糊涂了:“下山后先看大夫,再带我去见杨肃。这不是你答应过的吗?你莫非想反悔?”
她眸子微锐。
狡黠如张行简,想反悔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沈青梧微茫然:以往他若是反悔,她自然用武力收拾他,强迫他顺着她的意;但是,如今……
沈青梧眨眨眼,心中粗糙部分略微羞涩:他现今应当是她的、她的……郎君吧?她总不能对自家郎君喊打喊杀吧?
张行简观察她,她也偷偷看他。
二人视线一对。
皆察觉对方有些心思。
二人同时一静。
还是张行简若无其事地浅笑:“我没有想反悔啊。我不过再确定一下——你只是见他一面,确定我没有虐待他,你并没有带他逃离的意思。你和我说好,带着我一起渡河,去见帝姬。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你我同行,没有杨郎君的事。
“是这个意思吧?”
沈青梧颔首。
张行简弯眸,她如今还承认,他微微放心了。
不管她是不是骗他,不管她心中是不是向着杨肃,她人和他在一起,他已经达成目的了。
张行简开玩笑:“你应当没有将我骗走的什么任务之类的吧?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吧?”
沈青梧登时眼角一僵。
她蓦地想起李令歌最初与她说的话,希望她策反张行简。
沈青梧此时忽然意识到——诚然她当初拒绝了,但是她如今做的事,看起来实在像是在完成帝姬的任务……
张行简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笑容收了,轻声:“真的有其他任务啊?”
沈青梧立刻:“没有。只是……”
她犹豫:“你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去见帝姬吗?”
张行简不动声色:“不然呢?”
沈青梧:“她也许会说些话误导你,你不要相信。”
张行简心中思绪快速变了几变。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猜到沈青梧迟疑的至少十种可能性了。
沈青梧似乎有点排斥他和她一同渡江,这是出于她喜欢独自行动的原因,还是她不习惯他在身边,或是真的有其他事情?
张行简决定再看看。
张行简弯眼睛:“梧桐,我好喜欢你。”
沈青梧沉默。
她被他的突然热情弄得不自在,她咳嗽一声,淡淡“嗯”一声。
张行简:“那我们多休息两日啊,你看山间环境这么好……”
他说了很多理由,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与他一道看崖边漂浮的浮云。她这么沉静,张行简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她了,沈青梧偏过脸,很认真地问:
“张月鹿,你这么不喜欢离开这里吗?”
张行简一怔。
沈青梧面颊上拂着散乱的发丝,穿着半旧不新的武袍的她,简练有简练的动人。
她用漆黑眼眸凝视他:“前日是下雨、雨天路滑不适合下山,昨日是下雨让我伤势发作、也不适合下山。今日天晴了,又是风景格外好,依然不适合下山。
“你就这么不想离开吗?”
张行简眼睫动了动。
他乌黑眼中荡着万般春光,明明潋滟,却也黑得幽邃。
他躲开她眼神,沈青梧走两步,重新走到他目光所及之处,坚持等他的答复。
沈青梧说:“你不下山自然可以,你已经收获了你的联络网,你的人马每天会飞鸽传信,告诉你外界的各种变化。但是我待在山间,就会闭目塞听,外界的事我全部都不知道。
“我确实因为你这种行为,对你有些猜忌……”
张行简沉静垂眼,闻言唇角勾了勾。
他的笑意很淡,但这是嘲弄,沈青梧明白。
沈青梧凑过来,凑到他眼皮下,吓了他一跳。
张行简向后一退,沈青梧跟着向前迫一步。
沈青梧:“但是我绝不猜忌你。我说过我再不会怀疑你了,所以有问题我就会问出来。我问了,你会给我答案吗?”
张行简怔怔看她。
他的心一点点定下来。
他微笑,承认:“我会给你答案。答案是——我很害怕。梧桐,我不如你勇敢。”
沈青梧不解。
张行简:“那种感觉——骤然得到,很怕失去。已见日光,怕只是夕阳的余照。
“我习惯一切事情都在一定范围内为我所掌控,你是我掌控不了的那个变量,我怕你……”
他没有说完。
但是沈青梧竟然听懂了。
沈青梧伸出手,拉住他手腕。
她不知说什么好。有人的情绪那么丰富,有人的思绪千千万万,哪里是她能应付过来的。
她擡头看他。
张行简正垂眼望着她。
她半晌只憋出一句:“别怕。”
张行简试问:“你护着我?”
她爽快应下:“自然。”
于是,张行简被她的干脆说服,也被她的果决逗笑。他心情好起来,搂住她肩,染着霜雾的眉目间重新有了自信的光泽。
张行简心中安定:“好,我们按照计划,下山便是。”
沈青梧:“……”
他情绪变化这么快的吗?她还没绞尽脑汁想出安抚的话,他已经没事了?
她被他反手牵住,被他拉着走。她没意识到这一次是张行简拉着她,而不是她把他丢下、一人走得轻松——
张行简和沈青梧,在黄昏时,站在了客人稀疏的“明善堂”前。
“明善堂”坐堂的大夫变成了一个双鬓灰白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沉默寡言,同样一张国字脸,和先前的大夫分明很像。
沈张二人对视一眼:这位八成就是先前那位大夫所说的“爹”“真正的神医”了。
二人老老实实排队,在进了医馆后,又老老实实说病情,生怕又闹出什么怀不怀孕的笑话。
张行简温温和和说他们的诉求:“先前的药是开了六个月的药效,但是……中间出了点儿意外,她剧烈跑了几次,好像出血出得比之前还多了。我们生怕有事,便来看大夫。
“然后,希望大夫能缩短疗养时间……她实在活泼好动,让她老老实实坐着,实在太难。”
大夫搭着沈青梧的脉,慢慢颔首。
张行简说得十分清楚,沈青梧没什么要补充的,她记挂的是其他的:“还有他脸上的伤,我们想要能祛疤的那种好药。”
张行简温柔看眼沈青梧,惊喜她竟然一直记得。
老大夫看眼这面容文秀的郎君。
他隐约觉得这人眼熟。
石桥崩塌那夜,他和众位大夫一起躲在马车中,远远看到过张行简。但他年纪大了,看得并不清楚。
老大夫不如他儿子那样话多,他简单开药:“这位夫人的病我清楚了……”
张行简咳咳两声。
老大夫擡头。
张行简面容微不自在,很矜持道:“不是夫人。”
沈青梧看他。
张行简温和:“我们还未成亲,她还是未嫁娘子。”
沈青梧不懂他在矜持什么。
之前他们同行的时候,扮夫妻扮的不是很随意吗?张行简那时被她强逼着做夫君,他心情好时,也动不动以她夫君的名义自居……怎么这会儿他矜持开了?
沈青梧不懂,但她有个良好的习惯——不懂的事情,便不开口。
任由张行简在那磕绊着扭捏二人的关系。
老大夫却懂了。
年轻郎君是顾忌那娘子的名声,且这年轻郎君一看便出身好极,恐怕是害羞了。
年轻人的事,老人家不掺和。
老大夫只让旁边药童记住药材:“这些药每日煎煮,必须吃够三个月,再让老夫把脉一探……”
张行简惊喜:“三个月就够了?”
他目光闪烁,寻思该如何安排接下来的计划,好让沈青梧三个月都不用动武。
他这边沉思着,门帘一掀,一个人从内堂出来了。
张行简没注意,那人却惊一下,嗓门大极:“你、你们两个……爹,他们两个来做什么?”
沈青梧擡头:哦,那个被她威胁过的中年大夫还在呢。
张行简擡头:哦,是那个有趣又纠结的大夫。
这大夫又用古怪的纠结的目光看二人,老大夫则训斥自家不知轻重的儿子:“像什么样子?你吓到两位病人了。”
大夫吸口气:“两位病人?!”
他知道那位沈娘子身上伤很重,需要慢慢调理,但这位张郎君……呵,他身子最大的伤,就是他那张小白脸上的一道血痕了吧。
大夫嘀咕:怎么会在脸上有这么长一道伤疤?看着像是刀划的……谁划的啊?
老大夫跟两位病人致歉,顺便和自家不稳重的儿子讲了讲两人的病情。如大夫所想,张行简就是要去疤痕的药罢了。
大夫盯着二人:“怎么只有你们两位来看病?这位夫人,你夫君呢?他不来吗?”
大夫心想:那位郎君居然这么放心自己夫人和账房先生独处?!这心大的……有点儿没边了啊。
亏他还试图提醒。
沈青梧目光闪烁。
听出这人问的是杨肃,唔……她目光看向张行简,理所当然地等着张行简编瞎话。
结果没等张行简编出瞎话,这大夫深吸一口气,自己做出了判断。
大夫压低声音,声音都在发抖:“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该不会真的是抛弃杨郎君,私奔出来了吧?”
他目光紧盯着张行简。
那位正和药童开药的老大夫一愕,因为“私奔”二字,看向自己的两位病人。老大夫年纪一大把,没想到遇到这般刺激的事——
这便是那位郎君不肯以夫妻相称的原因吗?
张行简琉璃一样的眼珠子晃了晃。
他懒得多费口舌,爽快认下:“不错。”
沈青梧眼角抽了抽,没有反驳。
这位中年大夫便手颤颤地指着小白脸张郎君,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沈青梧。
中年大夫:“你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呢,我都提醒你了啊,杨郎君对你多好,多可怜啊。”
沈青梧被他说的烦了:“……杨肃没张月鹿好看。”
那张月鹿在大夫看过来时,含笑致意。
大夫:“你们这样,被官兵知道了,是要抓去大牢的!”
沈青梧专注等着老大夫的药方,闻言轻飘飘瞥他一眼:“没人知道我们私奔。若是知道了,就是你告密的。我会回来找你算账——你夜里关好门。”
大夫:“……!”
女土匪!
大夫:“爹!”
老大夫:“行了行了,莫管病人的私事。你把这药膏给那位张郎君,张郎君,这药一日涂三次,你伤口不深,差不多一月便会见效。”
张行简起身行礼道谢。
大夫不甘愿地过来送药时,看到张行简弯身作揖时,颈上的吮痕与红血痕交映的一段痕迹。
大夫:“……”
伤风败俗。
张行简擡脸,对他笑一笑。
他快速打发两位病人:“……下次别来了!”
张行简回头,笑眯眯逗他:“那可不好说。我家小夫人要是又受伤了,必然还得来找你们。”
他的“小夫人”说得语调古怪,只有那大夫听明白了。
大夫脸色扭曲,然而他爹和沈青梧都十分平静,没有听出这位张郎君的勾搭野心——
沈青梧:“你在逗他。”
张行简:“嗯?听出来了啊?”
沈青梧平静:“听出你语调不对,但没听出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行简笑:“那便不用知道了。并不重要。”
沈青梧颔首:“嗯,接下来该让我见杨肃了吧?”
张行简沉默一下。
他说:“……好,不过我有要求,换身衣服再去见他。”
沈青梧并无意见——
沈青梧被领去见杨肃,张行简坐于书房中,转着一只狼毫,敛目思考。
夕阳余晖落在桌案上,将他一段腕骨映得宛如黄玉,光华熠熠。
长林便是在这时敲门,得到郎君应许后,他推门而入。
长林近一月没见到郎君,如今郎君安然坐于书桌后,卓雅风流之态,比在东京时还好很多。
长林虽不愿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沈青梧的作用。
先前沈青梧不在,虽有苗疆小娘子相助,但郎君身上的病与心上的病一起折磨着他,多么俊美的郎君,在一年内瘦得快只剩一把骨头,迅速干枯。
如今郎君虽然出了京,虽然一路上必然吃苦不断,但长了些肉,秀美的面容与气度,又重新回来了。
苗疆小娘子已经在张行简去信后,快乐返回苗疆,那么郎君如今好端端地坐着,只能是沈青梧的相伴。
都是那“同心蛊”。
和沈青梧本人绝无关系。
长林收敛对沈青梧的不满,他激动告诉张行简:“我得到消息,便一路带人出来寻找郎君。郎君走后,东京乌烟瘴气,那些大臣们争得头破血流,还是拿不出主意该怎么办。
“他们把皇室宗亲都控制住了,都在准备若是皇帝一个不好、去了的话,扶谁上位……但他们分成好几派,每天都在吵。”
张行简微微笑。
张行简转着笔:“权力嘛,谁不想要。”
想要权力的野望,让他们不去在意帝姬虎视眈眈的威胁,不在乎那少帝的死活。可是李令歌也在虎视眈眈地等着,等他们乱起来的机会……
这个机会,张行简不能给李令歌。
张行简:“我对他们暂时还有些压制影响,继续不断书信,拿我的命令先压着他们,让他们乱不起来。”
长林点头。
长林:“可是官家的情形不太好……”
每日用人参雨露吊着,不过是吊着一口气。郎君要不要官家活呢?
张行简:“暂时,他必须活着。”
只有少帝还有一口气在,朝臣们便不会彻底乱,李令歌也会忌惮。
长林:“另外……属下出京的时候,张二娘子,就是你二姐嘛,让我带话,问你打算何时回东京?”
张行简偏脸:“怎么了?”
自从他一点点开始控制张家,自从他用一场自己入狱之祸将整个张家彻底笼到手中,张文璧已经很久不管他了。张文璧没有能力再压着这个弟弟,张文璧十分欣慰弟弟的长大,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了?
长林:“张二娘子说,您的生辰快到了,她是看您什么时候回去,要给您办生辰宴呢。”
张行简恍然。
张行简又轻轻笑。
郎君的生辰,只有二十弱冠那年是最重要的。他早过了那一年了,之后的每年生辰,不过是吃碗长寿面,得几句长辈祝福与叮咛……什么时候又要大办了?
张行简笑:“二姐这是别有用心啊。”
天真的长林便猜测:“难道是要郎君提拔张家哪位年轻郎君吗?你们家那些长辈,现在天天巴着你呢。”
张行简:“那是其他长辈的想法,却不是我二姐的想法。我二姐才不在乎其他人,我二姐只在乎一个人。”
长林怔一下,被郎君提点后,他恍然:“是……博帅吗?”
张二娘子并不是真心想为郎君办什么生辰宴,张二娘子是希望能哄得郎君高兴,在那日,求郎君放过博容,不要再关着博容。
甚至……长林想,张二娘子平时也努力了很久,只是没办法救出她大哥罢了。
张二娘子不敢声张博容的真实身份,只好求得张行简欢心,求张行简放过张容。
长林:“她怎么这样?!连郎君生辰也不放过……干什么非要在别人生辰日时扫兴?”
那可是张容。
可是压着郎君那么多年的张容。
怎能在郎君生辰时特意提出?
张行简转着笔,向后懒坐。
他摆手:“无妨,我不在意。你回去告诉二姐,说我今年估计回不去,我会错过我的生辰宴。让她不必担心,我自己在外面会照顾好自己,给自己过生辰的,让二姐照顾好自己,张家其他人烦她的时候,让她不必担心,待我回去会解决的……”
长林嘀咕:“她才不是真的担心你……”
张行简仰颈:“就这么说。”
一家人相处,不必太过泾渭分明。张文璧听懂他的意思就够了。
张文璧给他面子,他自然也给张文璧面子。
何况……他想迎沈青梧进门,他到底是男子身,内宅中的反对声音,不得二姐帮忙压下吗?
张行简:“你将这些话告诉二姐,然后继续监视朝堂上的动向……”
长林听到这里愕然:“继续监视?什么?郎君不要我留在身边?”
他痛心疾首:“没有我在身边,郎君又受伤了怎么办?郎君养尊处优,不比那些粗糙的郎君。郎君岂能日日吃苦?”
张行简咳嗽。
长林:“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有……”
张行简:“……”
长林喃喃:“没有仆从伺候,每日就这么几件袍子换来换去,还得穿别人的旧衣……”
张行简盯他两眼,咳嗽。
张行简态度温和:“有沈青梧和我在一起,她的武力你不信吗?她会保护我的。好了,你回去吧……”
长林更激动:“她粗手粗脚,就是和她在一起,郎君才更加辛苦了。郎君的脸都伤了……脖子上也有伤!”
长林痛彻心扉,张行简一僵,瞬间用手摸了自己脖颈一下。
他只是觉得有点疼,他不知道这里有伤。
都怪沈青梧……张行简垂眼烦恼:“下次不能让她碰到露在外面的肌肤了……”
长林:“郎君!”
张行简:“好了,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长林:“让我跟着你……”
张行简眨眨眼:“可是沈青梧似乎不喜欢你总跟着我啊。”
长林:“……”
张行简侧过脸,清矜起来:“你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长林:“……”
他茫然地“啊”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青梧正在与杨肃会面。
杨肃被关得心烦气躁,闹了几日事,都没有找到机会逃出去。他无奈时,沈青梧来见他了。
沈青梧不只来见他,还穿得十分、十分……
像朵花。
杨肃眼角抽搐,在书房中,他猛烈站起的动作,让脚铐叮咣响。
杨肃:“你自己要穿成这样?”
沈青梧:“不是,张行简给我穿的。”
杨肃:“他别有用心!你别被骗了!”
沈青梧目光闪烁一下,轻轻“嗯”一声。
杨肃便开始跟沈青梧说,二人如何被张行简骗了,这里的人如何关着他,如何软禁他。杨肃神神秘秘,告诉沈青梧说,这些人都是张行简的死士。
杨肃:“不管张行简怎么哄骗的你,我都被关了!快点,我们趁他的人还没发现时,你快找钥匙帮我解开锁链,咱们赶紧跑吧。”
沈青梧:“钥匙会给你的。你的计划很好,但我另有安排。”
杨肃:“什么安排?”
沈青梧被长裙摆绊一下,她干脆撩裙入座,缃色长裙如荷托衬。
她腰肢纤纤,身量修长,花冠琳琅,脸上妆容不重,只见清美不见浓艳。沈青梧坐下后,整个人也清秀挺拔的,像水中亭亭玉立的清荷。
杨肃被沈青梧美貌所惊时,沈青梧正告诉他:“你继续在这里被关着,除了不能出院子,哪里都能去。但是张月鹿代替你,跟我一起渡河,回去见帝姬。”
杨肃:“……?”
杨肃:“你被他哄住了吧?”
沈青梧颔首:“是的。”
杨肃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他几乎怒吼:“我看你真是满脑子男盗女娼,被美色迷得脑子都不动了!你说他为什么给你穿这样的衣服,让你打扮得花枝招展来见我。他是让你刺激我,你懂不懂?他是想告诉我,让我别肖想你,你是他的。你知不知道?
“他还要关押我……他必然有目的!”
沈青梧恍然大悟:“现在知道了。”
杨肃:“我看你还是不知道!”
沈青梧:“我真的知道。”
杨肃冷笑:“说说看。”
沈青梧:“他迷恋我。”
杨肃:“……”
沈青梧很淡定:“他说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他跟我解释了所有行径,他一直吃你和博容的醋。他问我是不是心里只有博容时,他都伤心得快哭了。”
杨肃抱着的手臂开始僵硬了:“……”
沈青梧复述自己听过的话:“他说他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他只是拼命让自己不喜欢。他说我是最独特的娘子,我做什么都让他心动得不得了,他夸我漂亮,夸我是世上最耀眼的珍珠……”
杨肃:“……”
沈青梧说的其实也有点尴尬。
沈青梧补充:“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你觉得我没那么好,就找他说,不要找我。”
杨肃深吸口气,咬牙怒:“他那么说,你就信了?!”
沈青梧擡头。
她眼睛明亮清朗,不杀敌不打斗的时候,看着只是过于乌黑,专注凝视人的时候,有点儿渗人。
她眼珠转一圈,若无其事:“嗯。”
别人夸她,她不信。
张行简夸她,她要学着相信。她答应过的。沈二娘子从来都说话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