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堇目光一跳,从空茫的思绪中,被惊吓出来,唇角颤两下,没来得及说话。
连她这个公主都没有反应过来,其他人更是一脸呆相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原谅他们,先前公主和驸马的戏份太精彩,根本没注意到还有什么人啊。
谢书雁声音冷淡,带着独特的寡凉和自嘲,“不过他在朝,我在野。他出身好,有好厉害的父亲。而我是孤儿,无父无母。可是阿堇,我们相爱那么久,身份名利又有什么关系?我先前和你说什么来着,只有我是真心爱你,比全世界都爱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纵然我没有,也会努力争取。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的,等我摘星星摘月亮给你就好。阿堇,全天下,只有我这样爱你。”
谢书雁的声音原本清朗如玉,他刻意的压低,总带着一份颤音。那颤,抖到了心间,含着浓浓的情意,竟让人升起一份微疼。他怎么可以对着一个陌生人,生出这样的情意?
慕容堇发呆,手被他握住。
他拉着她的手,低头,温温笑,“阿堇,你跟不跟我走?”
慕容堇迟钝的心神,被那个“走”字惊醒。慕容岳来不及阻拦,她已经笑靥如花,对着陌生的白衣青年点头。这个逼仄又阴沉的礼厅,她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谢书雁笑起来,像好大的月亮爬到树梢,跳荡在水中。他牵着慕容堇的手,加重力道一拉,慕容堇便跟着他跑了出去。一个白衣如雪般干净,另一个嫁衣如火般明艳,跑出去,不管不顾,潇洒随意的,天大地大都不放在眼中。
众人的脖子都伸的长长的,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出了大厅,离开了庭院深深,在府门前不知谁的白马前停下。白衣青年跳上马,一手就把少女拉了上去。
回眸,慕容堇对着呆傻愣神的众人笑的灵动俏皮,被青年搂在胸前,就那么,二人目光一对,相视而笑,纵马离去——
纵马离去!
“这、这、这……”众大臣窃窃私语,完全不能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到底是驸马抛弃了公主,还是公主抛弃了驸马啊?这出戏怎么这么混乱?
还好这里面还有一个知情一半的池奕统领,凑到皇帝面前,低声,“陛下不用担心,谢公子和公主,咳咳,算是旧识吧。属下这就追出去看看,不让公主出事。”
慕容岳听妹妹很安全,心放下了大半。池奕一直陪同在长公主身边,他说没事,那就应该没事了。对池奕轻轻点头,允许了他跟出去看看。
然后,皇帝目光扫扫下面的辅国公一家人,拉开椅子坐下,“其他无关人士都走了,辅国公,章从素,你们给朕个交代吧。”
此时的章从素,还扭头看着空落的院子里,失神地想着方才,公主莫名其妙地跟着一个人走了,绛红色的裙衫艳丽光彩,凤冠珠翠那样光华夺目。自始自终都如明珠的公主,她再没在自己身上看一眼……呵,或许,公主也没那么在乎他吧。
同时,谢书雁带着公主到了公主府,他先下马,抱她下来。公主府里的众人早得知了消息,匆匆从府里出来,哗啦啦跪了一地。谢书雁摸摸少女的脸,唇角弯了弯,骗小孩一样亲切,“公主回去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慕容堇乖顺地任他摸,擡头看他要走,才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袖子,“你去哪儿?”
谢书雁擡袖抹把脸上的雨水,随意道,“嗯,随便走呗。你说我该去哪儿啊?”
“你当然有你该去的地方,”慕容堇一擡手,瞬间,一排带刀侍卫就包围了谢书雁。看到谢书雁温泽的面容微微扭曲,她苍白的小脸上,才露出开心的笑,甜甜道,“你忘啦?本公主说过,亲事一过,再和你算账。”
“公主……”谢书雁颇为无奈,可怜地看她。
慕容堇一扭身,被侍女包围着进府,顺便吩咐,“先把谢书雁关起来,以后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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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因为一句话,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
你有没有因为一句话,钻心彻骨地恨一个人?
你是不是以为,慕容堇根本对章从素没有感情?
慕容堇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炎热闷燥的夏日午后,她和侍女青荇在宫里穿行,身边服侍的并不多。前方凉亭下,皇帝哥哥在和一个陌生青年说话,青荇察觉,拉了公主一把,躲在了葱郁藤蔓后。
慕容岳拉杂说了一堆,和颜悦色地问,“你父亲要给你说亲,还要纳几房小妾,你知道么?”
青年慌了神,跪下直说,“请陛下三思,不要任由父亲胡闹。”
“三思什么?”皇帝不解。
“微臣一生钟爱之人,才会娶了她进门,且万万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又哪里会纳什么小妾?父亲又在胡闹。”
那话说的慕容堇心头一动,她往前面斜个身子,看到了慕容岳扶起的青年,眉眼坦荡清朗,正大博雅。
青荇见公主看定了眼,捂住嘴角,在她耳边悄悄说,“公主看上了那个人?奴婢去问问陛下,看到底是谁家的。”
慕容堇红了耳尖,眼风扫青荇一眼,待淡定肃容,却还是憋不住抿了抿嘴角,轻笑,“问甚?一个呆头鹅罢了。”
她扶着青荇的手,摇摇地走开,满心都是少女未说的心事。闷夏的蝉鸣,都无法驱除心底那一丝清凉。默默地盘着心事——再等两年罢,总要看看,这人到底如何。
总要看看,他一生钟爱之人,会不会出现。
时光慢慢地流转,有了更多次,她看着那个叫“章从素”的少年,从左右无措到能当大任,心里也替他高兴。那时候她还住在宫里,最大的乐趣,就是让青荇去打听,今天章从素写了一篇好文章,明天章从素陪皇帝游园——那就像是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她关注着他,又不让他知道。
那时她想着,有一天,他做了她的驸马,她依偎在他怀中,悄悄告诉他一个秘密——喂,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关注你很久了。
她总要那么告诉他的,总要他知道,他有多吸引自己这颗少女心。总要他知道,人的一生,起码有一次一见钟情吧?
……可是现在,都不需要了。
“慕容堇,我根本就不想娶你!”
“我根本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你毁了我平静的生活,我不喜欢这样——公主。”
她木头人一样傻站着,清楚地看到他眼眸中的冷淡和厌恶。那真是晴天里一个霹雳,把她打回原形,讷讷无言,默默出神——
耳边又清楚地听到三年前的那话,“微臣一生钟爱之人,才会娶了她进门。”
……“公主,被梦魇了?”青荇拉开重帐,柔和的光照进来,软绵绵的,让人浑身生不起力。
她不言不语,任青荇扶她坐起,梳着她一头乌黑柔软的三千青丝。屋中也慢慢进来了十来个侍女,端着洗漱用具,伺候她起床。因只是午后小憩,服侍的人也不是那样多。
青荇边观察她的脸色,边小心道,“公主,辅国公又带着附……章公子,跪在了咱们公主府外面。”
慕容堇本来面无表情,此时也皱起了眉,推开青荇的手,主动走下床,问,“第几天了?”
“第三天了,”青荇乖巧地回答,跟着公主的步子往外厅走,小心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公主纵然生气,纵然讨厌章公子,也该想一想辅国公的年纪——天天来请罪,可见是真的认错呢。”
慕容堇没有回答,她已经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当然看不到公主府外跪着的父子二人。自从那日过后,皇帝哥哥就给国公府下了禁令,章从素罢官罚俸,辅国公也回去思过,抄一些书录烧给祖先悔过,既然年纪大了,皇家的一些活动,也不必理会了。既然辅国公家的子弟这么有抱负,以后再不用入朝为官了,也不用再和皇家联姻了,从此跟着辅国公面壁思过去。这,已经算了照顾辅国公后,最仁慈的惩罚了。
听说,辅国公当场晕了过去。醒了后,把章从素五花大绑打了一顿,声声泣泪,悲不能已。皇帝不见他,他就天天来公主府外面跪着了——毕竟这事关键,也在长公主。
可惜公主心情不好,连出府都不肯。辅国公也就和儿子天天跪着去了,外面路过的行人,也觉得可笑又可怜。
可是今日,慕容堇却是要进宫一趟的——此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皇帝哥哥体谅她不多责难,她却还要给哥哥一个交代。
在窗前站着思量许久,慢吞吞地吩咐青荇,“本公主要进宫,让门口那两人跪远些,不要碍了眼。”
“哎,”青荇叹息,出去吩咐了。
慕容堇也在一个时辰后,坐上了马车。明明已经吩咐辅国公跪远了,但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她还是看到了某人跪得笔直的身影。一时难忍,手引在帘上,放眼去看,正对上章从素的眼睛。
他果然被辅国公绑着,唇角擦破了皮,灰头土脸。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堇儿,你打算怎么责罚国公府一家啊?”拉回她心神的,是皇帝哥哥的问话,陪着笑脸,小心再小心,似乎怕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慕容堇奇怪看她的哥哥,“你已经给了惩罚啊。”
宫殿门口一声温婉轻笑,声调拉长,“有人得罪了宝贝妹子,陛下恐怕是不解恨,还想再罚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