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与此前的生活,变化并不是很大。青显下一场浩大的雪,埋覆一年沉淀下来的阴暗,还给世间一个纯白的空间。江月仿佛忘了汪提刀,也忘了来青显的目的。她能吃能喝,白天去街头逛,晚上找人聊天,日子过得充实的不得了。
唯一的变化,便是谢明台和江南达成了共识,准备成亲。
那天,谢明台说的是,“其实江家也没那么重要,我想要云州有很多方法。我即使不娶你江南,也没关系。”
江南平静地开口,“我能做个好妻子,也知道怎么处理后院的家事。而且,我做这么多,不过为了你一个。你一定再找不到比我更喜欢你、更能忍受你的人了。”谢明台不答,江南却已经说得魔怔了,轻喃,“我喜欢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谢明台怔住,很奇怪从江南眼底看到那种伤感的爱慕。既然爱慕,又为何伤感?她本也是,普通女子哇。
谢明台微微垂目,“我不喜爱你,也不会是好夫君,甚至还会伤害你的亲人。你还不了解,所有的事情到我手里,都能成为利用的资本。我会伤你很深。他日若你不能忍受,自可和离而去。”
江南目中明光越来越亮,上去抓住他的手,声音发颤,“我不怕!”刀山火海,上天入地,她早放不下他。如果这次还是嫁不了他,不过是郁郁寡欢的结局。她宁可被他狠狠伤一回,让自己死心。
“真是傻子啊。”谢明台温和笑开,伸手搂抱她。她眉眼下垂的弧度,跟一个小姑娘好像。那么的像,让他一看之下就愣住了。待江南喊了他一声,他才回神,自嘲失笑。
江家阿妤……我只是想要那个公平的机会。
而他怀里的姑娘擡头,眷眷又伤感地看他笑不达眼的目光: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想怎么利用她了吗?好快。
冬日下雪的夜里,阿妤独自坐在炉火边,垂着头,重复编制的东西。玉台最近几天似乎被什么困扰住了,很少来找她玩儿。正好趁这段空下的时间,她把同心结编好,串上东珠和玉佩,一起送给他。正好他现在腰上挂着的那枚,已经被磨得没有光泽了。
沉静的夜,敲门声响了两遍,又是玉**有的黏糊糊湿哒哒的撒娇声,“阿妤阿妤!”
阿妤未语先笑,把手中伙计藏到枕下,就去开门。雪花飞进来,她被搂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忍不住打个哆嗦。阿妤连忙把人连拉带拖地弄进屋,关上门。她踮脚拍去玉台肩上的雪花,抱怨,“外面那么冷,跑来跑去做什么?”
玉台伸手,眉眼轻笑,“你说外面那么冷,我跑来跑去做什么?”
阿妤嗔他一眼,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拉他到火炉边坐着,暖暖身子。玉台依偎她坐好,才开口要说话,又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比起玉台那明知有人、故意叫喊的敲门声,这次急促的多,“江姑娘,江姑娘,请开开门,老奴有要事说啊。”
谢玉台臭着一张脸,“是谢家管家。他大半夜找你做什么?”
江妤也奇怪了,赶紧应着去开了门。管家见到阿妤后面的玉台,松口气,“幸好七公子也在这里,不然要老奴再跑一个院子找人,腿就真断了。”他见那二人都不应,只好尴尬地继续说下去,“有个江湖人来青显砸场子,跟八公子打起来了!”
玉台皱了眉,思索。
阿妤还是没明白,“然后呢?”谢明台跟人打架,还要叫他们去围观?大晚上的,还大雪路滑,不合适吧?
管家心中感叹这姑娘太冷血、而自家七公子看上去很迷茫,只好厚着脸皮继续说,“你猜那江湖人是谁?前几天,他还在青显欺负一个小姑娘,被咱们八公子遇上了呢。那江湖人本就是受命来青显取八公子性命的,遇那事,更是满心想弄死八公子。他准备好久,今夜八公子和江南姑娘出府玩儿的时候,终于被他逮着机会了!虽然最后八公子打败了他,但他刺八公子的那一剑,上面淬了毒啊。”
管家自己说的唏嘘不已,听客中,虽然江妤还是面色平静,但好歹七公子露出点儿担忧的神色。他心里更不喜欢江妤了:这个少女心机沉,课不要带坏自家如璞玉一样干净的七公子哇。面子上,管家则继续讲了下去,“八公子现在受伤,大家都去探望了。江姑娘,你总可以和七公子一起,去看一看吧?”
江妤还是有点儿犹豫:谢明台这个人,她总觉得少跟他打交道比较好。
“阿妤。”谢玉台轻轻叫了她一声,抓住她手晃了两晃。
阿妤的心立即软成了一滩水:罢了罢了,他是玉台的亲弟弟,自己是和玉台一起去看他,出不了什么事的。做好决定后,阿妤擡头,当着管家的面,就拉玉台先往屋里走,“也不急这么一会儿啊。外面多冷呢,我这里还有你的厚披风,穿好再走吧。”
管家眯着眼,见杏衣小姑娘从衣柜里取出叠得整齐的雪色狐皮披风,踮着脚给少年穿戴好。少年也忙着给她穿披风,小心地给她戴好红色兜帽。他们执手笑嘻嘻地走过来时,管家都有点儿恍惚了:
但凡年少,性率而为,青涩朦胧。美好的,让任何人都不忍心去毁掉呢。
但是他不忍心,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忍心的。
阿妤和玉台一同去探望受伤的明台。暖和的屋中站满了人,少年恹恹地卧在床上,脸色苍白。江南坐在床头,整理着被角,通红着眼圈,望着谢明台出神。江月站在窗口,冷淡地看外面的景致。江思明则是不远不近的距离,客套地表达着关怀之情。
谢明台头微低,本来轻轻地说着安慰的话。他的声音在一室冰冷中,衬得何等温暖。听到声音,他擡起头,正看到阿妤和玉台携手进屋。谢明台本来寥落的目光突然一亮,很高兴地喊,“玉台,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哦,”谢玉台不习惯他这样的热情,勉强笑,“你受伤了,我看看你,很应该的。”想了想,这屋里,离谢明台关系最近的人,便是他了吧?他走上前,代替江南的位置,坐在床边,任由明台主动拉住他的手。
一丁儿烛火映照下,谢明台神色古怪,望着自己这个兄弟,目光中似有挣扎。好一会儿,他才低声,“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可我受了伤,实在没办法离开青显。你擅长绘妆,又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此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什么事?”谢玉台惊讶,他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帮上谢明台的忙。这让他体内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两个人里,明明有本事的,那个是谢明台呢。
谢明台也不需要众人回避,直接道,“你听了我先前和那个江湖人的事儿了吧?是翼城那边出了情况,有人派他来杀我。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我要一直躺病床上了。我想请你易容成我,亲自去趟翼城……”
翼城,在离利州很近的地方。
阿妤打断,“不行,玉台不去!”
江家三兄妹对阿妤的奇特反应都吃了惊,呆呆地看她,不知出了什么事。
谢明台不理会她,继续跟玉台说话,“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要事有管家安排。我只要你装作是我,震慑一下对方。玉台,很简单的,你做不到吗?”
阿妤上前,握住玉台的手,对谢明台不客气地说,“会易容术的人很多,不一定是玉台。也不一样要‘谢明台’亲自去趟翼城,不出现也是可以的。”转头看玉台,轻声,“太危险了,我们不要去,好不好?”
谢明台挑嘴角,看谢玉台的反应。
果真谢玉台慢慢擡眼,目中星火闪烁,“阿妤,我想去。”他皱起眉,“明台不也说了,没什么危险的吗?再说,”擡手拂起阿妤耳际的发丝,轻声只对她一个人说,“利州有事,我也想处理下。”
江妤看他,见他目中很坚定,在寻求她的支持。他从小不如明台,明台唯一一次求他做事,他想答应。可是阿妤害怕,她哑声,“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玉台摇头拒绝,又宽慰笑,“你在青显等我,我很快回来。”
谢明台笑,“又不是生离死别,阿妤这么激动做什么?再说,玉台是我亲哥哥,我万事都安排好了,会伤害他吗?你放心吧。”
可是他越说“放心”。阿妤的一颗心,越放不下。每次玉台离开她的身边,她都放不下心。可是玉台现在的目光那么亮,她不忍心拒绝他。
三天后青显仍下着雪,阿妤调整好心情,送玉台出城门。他站在风雪中,顶着和谢明台一样的脸,穿着和谢明台一样的衣服,却用谢玉台的方式笑。
她这样喜爱的玉台,好像看不够一样。
阿妤收起心头的多愁善感,上前抱住他的腰,“快点儿回来,我在青显等你。”
“嗯,”他迟疑下,低头,在阿妤惊讶的目光中,碰了碰她的嘴角。这就是一个吻了。
阿妤目中含笑,手遮在嘴上,心情立马就好了。她远看着风雪中的少年红了脸,又对她吐舌头笑,再转身上马离去。
“玉台,一定要早点儿回来啊。”阿妤嘴角上似还残留着他那轻轻一吻的温度,“没有你的青显,我一点都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