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别怕,是我!”少女轻声在她耳边说话,反反复复的,压下去阿妤的躁动。
阿妤拍下她的手,回头,眸子闪动,“月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乌云散开,月色浮出一角,江月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和她一样,背着小包袱。还戴着一顶毡帽,盖住了一头秀发。
江月闻言,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肩上,“阿妤,你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溜出去玩的!现在你想离家出走,居然忘记我了?我在这里做什么?当然是等你一同走了!”她压着声音,得意地说自己如何猜测:知道谢玉台还活着,阿妤是怎么也不可能乖乖嫁人去的。就照着阿妤这个总出损招的脑子,肯定要逃家,把所有人都蒙的团团转,沈家、江家脸面,各打一半!
唯一可惜的,就是,阿妤这一闹,恐怕再回不了江家了。
当然,江月并不知道,阿妤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云氏逼着阿妤,要她选择,是进沈家门,还是永远离开江家。阿妤,算是被云氏赶出家门的吧。那么,明天天亮,云氏也不会那么积极的,派人来找阿妤了。
阿妤选择了一条永无后路的途径,破釜沉舟。可是,江月好好的,为什么也要离开江家?
在巡夜小厮发觉前,两个少女悄悄出了江家,身后又没人追赶。就慢悠悠地走着夜路,聊天。江月回头,最后看一眼夜中沉睡的别院。她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再有感情——“我能不离开吗?江南,她真是个疯子啊!为了嫁谢明台,她会害死我的。”
前夜,江月白天听了谢明台的话,就有点儿犹豫,不太想讨好谢明台了。她想了一白天,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在院子里,竟让她看到,江南的贴身侍女和自己的侍女说悄悄话,把人支走后,溜到厨房里,下了药。
江月出一身凉汗,湿透了脊背。在那丫鬟走后,赶紧到厨房看。捉来一只猫,伺候猫喝了被下药的水。小猫迷糊糊地打哈欠,睡了过去。江月挠一挠,猫儿眯着眼睛看她,继续睡。后来的整整一天,江月都抱着这只猫,挠它。
“阿妤,任我怎么挠,那只猫,都是迷糊糊的。”江月嘴角扯出苦涩无奈的笑,“江南,她是要把我害成那只猫啊。我原以为我们家,不会出这种丑事。没想到江南恶心到此!为了一个男人,她至于么!真是个疯子。”
“她喜欢谢明台,那就给她好了。我江月又不是少个男人活不成了!”江月说着那事,握住阿妤的手,还是怕得冒冷汗,“以前不是这样啊,阿妤。我们斗来斗去,却从没有下药这一说——要是让爹、伯伯们知道,这是要打断腿的啊!江南这一年来,越来越疯魔了。她连我们家的规矩,都不顾了。”
她说的对。
江家是大家族,得顾忌体面。小斗可以,却不能危及生命。江南是疯子,大家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即使现在赢了江南,指不定她日后又出什么事。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江南折腾吧。折腾够了,火气发完了,才好压下她。
“……她好像,很着急啊。”阿妤望着深夜,双眼也蒙上一层雾,“好像有什么,在追赶着她一样。”
那是强大的命运,在追赶所有人。所有的事情,在一开始已经书写好,等着所有人跳圈进来。它表面光华,内藏凶险,避无可避。可惜除了江南,她们谁也不清楚。高高兴兴地离开江家,走南闯北。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想要自己玩一玩。那么的,乐观。
当年春,江月和江南离开云州,一路向南行。云州城里,因为阿妤的悔婚,沈江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沈君离大病一场,心灰意冷,要与江家断绝关系,不再迎娶江南。
江家一面着人寻找江妤,一面痛斥沈家言而无信,请上官府解决问题!
江月不在,江妤也走了,偌大的宅院好像一下子就空了,无人再争斗。江南眼睁睁等一场春雨,看青杏上墙头。花期将至的日子里,她也病一场,瘦了整整一圈。
谢明台无意插手沈江两家事务,来探望她的病情,顺便告辞,“青显有一些小事,家兄都不在,谢某只好回去处理。江姑娘养好身体后,可来青显做客。谢某定会扫榻相迎。”
屋中充斥着呛人的药味,烟雾蒙蒙,美人屏风后,虚弱的美人咳嗽,“多谢公子相邀。”她望眼欲穿,帘外的公子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她心中灰暗,眼见少年郎走得毫不停留,没一丝犹豫。
还记得他初来,和玉台一样的容貌,却远比玉台气质出色,风采卓然。
谢明台,他有口无心。又走得太快,她总是追不上。
白天牵牛花爬上墙头,黄昏过去,花啪嗒枯萎。一下子,好像什么都要抽身离去。这感觉,真可怕。院外一片静谧,屋内江南捂着帕子咳嗽,靠着竹塌写信:
“阿妤,你真是太有心思了。逼我上绝路,倘若不能成功嫁给谢明台,我连沈君离的后路,都被你断绝。你恐怕不知,我的上一世,便是有你作梗,无法嫁给谢明台,才成为沈君离的妻子。沈君离一世厌弃我,只想从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可认识你我的人,都知道:江南心高气傲,不低头看人;江妤面冷心冷,不给任何错失者机会。倘若这点也算是“相似”,那你我确实很像了。
我的上一世,夫不夫,子不子,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你总说我可恶,什么都想抓住。可我如果不抓住,我会什么都失去呀。我千方百计地打压你,不让你成为我和谢明台的阻碍。却原来,又冒出一个江月。老天待我不公,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阻拦我。可那又如何?我错过一次,绝不错失第二次。我已决定,病好后,就和姊妹们上青显去。
我不会后悔,你与江月离开,对我是最大的相助。
愿你此去平安,避过祸事,找到谢玉台。我先前说的不好,你和玉台,总是最相配的。可惜我上一世嫁给沈君离,便失去你的消息了,不能告诉你前景如何。如今万事不如我预料,此后之事恐怕多重艰难。我已经不知前路会如何,江南会如何,江月会如何,阿妤你又会如何。望你珍重,一生平顺,不因我的重生,江月的变故,出现任何祸端。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但愿我没成为让你耻笑的人。”
她写好信,信纸上已经有些字被泪水模糊。江南面上全是水痕,在烛火摇晃中,麻木地把信纸投入了火盆里。
“大小姐,这信……又不送出去吗?”外阁大丫鬟掌灯问。
“不。”明火照着江南苍白的俏容,她一点点看着浓烈焰火吞没信纸,烧成灰烬。就像把她一点点期盼,每日每日,慢慢烧尽。这凌迟般的荒芜感,让她心中悲戚,痛不自已。送出去又如何?江南心中有傲气,岂能被人当成“妖怪”看呢?
“青城是这边的大城镇,南北两路的商客都要在此停歇,每天热闹的很。”江月从外进客栈,把打听的消息说给阿妤听。她们两个一路向南,本在半路上就分道扬镳。可江月中途丢了银两,就死皮赖脸地跟着江妤往青城来了。好在江月擅长伪装她们二人,将容貌画的黯淡些,嗓音再低沉些,穿着破烂些。这一路行来,两个少女,才能有惊无险地抵达青城。
“爷爷个呸!老头子让老子到这里历练,找什么人。哼,两个逃家的小丫头片子,追什么个劲儿!”同一客栈,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月手一抖,茶碗摔地,发出好大的声响。
回头看,那坐在客栈最中央,被一群小厮众星捧月、口若悬河的,可不是在云州遇上的那个草包,汪提刀嘛。
“阿妤,他是奉云州提督之命,找咱们两个来了。”江月小声道,眼睛仍盯着那男子。听他开始吹嘘自己如何了不起,在云州如何招摇逛市,江月捂嘴嗤笑,“还真是无用,就会晒嘴皮。”
“等他发现你我了,你就不觉得是晒嘴皮了。反正他认识的人叫‘江月’,和我无关。”阿妤扔下酒水钱,就低着头,默默地往门外走去。江月也收好玩笑之心,低头往外走。江月却多事,到门口时,对汪提刀的方向,轻轻啐了一口。
这两人的不奉承,却被人看到了,“站住!两个丫头片子,在你爷爷跟前还敢吐口水,有教养不?嘿嘿嘿,爷爷叫你们两个呢!站住!没听见不是?!来人……”
“糟了!”阿妤头皮发麻,瞪江月,“都怪你!”
江月也只自己惹来了个大麻烦,只好吐吐舌头,“好啦好啦,我去引开他!”可已经引不开了,汪提刀跳下来往她们两个人追来,身后还跟着一批穿官服的人。阿妤和江月掉头就跑,可身后人骂骂咧咧,却一直紧追不放。眼见就要被抓上了,江月一咬牙,拉着阿妤往一条全是青楼的街跑去。迷惑敌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