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妤从楼梯口摔下去,右腿骨折。她在沈家出的事,大家讳莫如深,请她先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想了。当夜暴雨如注,明亮的闪电划过长空,阿妤冒着冷汗,从噩梦里醒来。
她被大夫包好的腿,在夜里,锥心般的疼。她手扶着额,向外面喊了两声,值夜的丫鬟没有醒来。阿妤睡不着,就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雨。
她以为会看到雨打残荷的败景,不想雨中窗下,另有红衣少年站立,脸上身上尽是污渍,呆呆的看着这个方向。阿妤心中骤疼,忍着自己的疼痛,开窗,低叫,“玉台,玉台!”
他呆滞的眼珠转动,脸色雪白,闪电照在他脸上,何等凄凉。他眨着眼睫,默默垂头,“嗯。”
“玉台,为什么站在那里?我的丫鬟夜里睡着了,你快进来,不要淋湿了。”阿妤喊他,见他还不动,故意道,“我腿骨折了,你不知道吗?还要我跳出去请你么,我很痛的知不知道。”
果然她提到自己的伤,谢玉台动容,露出羞愧悲伤之色,手肘撑着窗台,翻了进来。阿妤急忙去关窗户,避免外面的雨淋进来。玉台却避过她的伤,从后紧紧抱住她,声音闷涩,“对不起,我没去找你……害你成这样。”他回到江家,才知道阿妤在沈家出了事。心中无比自责,可他到阿妤窗下,却不敢喊她。
他想就那么站着,她在里头睡觉,他自在外面受折磨好了。
阿妤娇小的身体被全身湿漉的少年抱住,却不觉得冷。只有一团温暖气息包围自己,暖的,让她忘了腿上的疼痛,几乎落下泪来。这样的少年啊,明明是他来晚了,才让她遭受那样磨难。可是阿妤恨江南,恨沈君离,甚至迁怒到江月身上,都没办法对谢玉台责难。
她心中无比怜惜他,他做错什么,自己都能原谅。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情感呢?阿妤以前从不这样的。
阿妤静静看着雨敲进窗子,好一会儿,才轻声,“玉台,把窗户关上吧,我冷。”
谢玉台松开少女的身体,去乖乖关了窗。他回头,看到黑暗屋里的少女身子单薄,因疼痛而白着脸,却努力对他笑。谢玉台胸口更加闷,他上前,想抱起阿妤,让她轻松到床上躺着休息去。可他手筋被挑,他根本抱不起来她。
他总是这样没用。
“没关系的,玉台,你平安就好。”阿妤拄着拐杖,慢慢往床头挪去。额上已经满是大汗,却还说话温柔,“下午你没来,我以为你出了事。幸好你现在好好的,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身上全是泥渍呢?下午大家都顾着我,忘了你。沈家离江家那么远,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阿妤坐在床边,让谢玉台拿来毛巾。她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拔下簪子,散开他的长发,用毛巾为他擦干长发。他一路走来,鞋上的泥点弄脏了屋子,阿妤也装作不知道。这个少年太敏感,她怕吓坏了他。
谢玉台低头,“我、我在沈家杀了人,”阿妤扶在他肩上的手一抖,他装作没发现,继续说,“我不敢去找你。在府门口,我看他们抱着你出去。我猜是要回江府,就一路跟着马车的印子,走了回来。”
等他狼狈走回来的时候,江府已经关门,里头黑漆一片,所有人都睡了。
他本该趁此时间,离开这里的。可他就是很舍不得,想看一看阿妤,还好不好。她好一些,他才能放心离开。
“为什么杀人?杀了谁?是那个人欺负你吗玉台?”阿妤在耳边轻声问,她声音紧绷,一手拿着毛巾,另一手紧紧抓住他手腕,认真地看着少年。
玉台别头,“不关你的事。”停一下,闷声,“阿妤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不许走!”阿妤急了,伸手去拉他的袖子。上身离床,下身不得力,一头栽了下去。谢玉台着急地去抱她,却忘记了自己手根本没力气。两人一同跌了下去,在黑夜里发出甚大的响声。
外面睡死的丫鬟终于有了动静,摸索着要起身,“小姐夜里要起身吗?奴婢……”
“不用,我扔了一本书而已,你继续睡。”阿妤压在僵硬的少年身上,望着他湛亮清澈的眼睛,话却是对外面说的。外头的丫鬟应了声,又睡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屋中才安静下来,阿妤全身松懈下来,俯身抱住谢玉台的腰,忍不住笑了声。
“怎么了?”谢玉台本来沮丧,听到她在笑,就侧头想看她。可他一动,阿妤笑得更厉害,还捂着嘴怕外面丫鬟听到,忍得辛苦。
“玉台,你知道吗?我今天啊,名声没了,嫁不了人了。不过没关系,我呆在这里,恶心死江南。她害苦我,我也不让她如意,”少女贴在少年脖颈处,低声说话。羽毛一般绵绵的气息喷在少年耳朵上,她看到少年的耳尖红了,更是舒服地发笑。玩着谢玉台的手,垂着眼说话,“你不要离开我,不然我会寂寞死的。这么大的宅院,我只有你了。”
谢玉台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她还压在自己身上,忘了两人还躺在地板上。他出神,“你不怪我?不怕我连累你?阿妤,我舍不得你被欺负。”
“我嫁不出去,你会娶我吧,玉台?如今我名声被污,你是杀人犯,也谈不上谁连累谁了。”话是这样安慰的,阿妤心中,却一直在猜想,在自己被沈君离欺骗的下午,玉台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让他会失控杀人,打算离开云州。
“我不觉得你不好,可也没想过娶你……”谢玉台表情呆住,愣愣地看她。阿妤仔细判断,并不是“不愿意”的意思。她心中喜悦,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她本来就想,谢玉台不会嫌弃自己,但要他亲自表现出来。她发现,自己是那样高兴。
“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想吧。”阿妤微笑,“我能亲你一口吗?”
“啊?”
少女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少年发出短促的“唔”一声,被她给弄呆了。
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发现,阿妤彻底变了个人。她不再装隐形人,开始和江南对着干。江南被云氏训斥,每天来探望腿骨折的妹妹,每天就要受妹妹各种奚落。
等秋天过去,冬天到来,阿妤能下地活动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江妤和江月联手,处处针对嫡姐,让江南天天被气得说不出话。这就算了,等某一天,江南出门和别家大小姐拉拢关系,竟发现到处传自己的八卦。传她怎么陷害妹妹,又怎么把妹夫勾搭成自己的未婚夫……
一位平时和她能聊得上的大小姐神秘兮兮地红脸问她,“听说,你是给沈公子下了药,才强迫他娶你的?”
“谁说的?!”江南要疯了。
大小姐抿嘴儿,“有个和沈公子关系好的窑姐儿,出了门说的啊。是不是真的啊?你怎么还真看上那姓沈的。”
当江南被流言蜚语气得半死的时候,沈君离那边也不痛快。不知阿妤在云氏跟前说了什么,云氏托人去和沈夫人套话,说这种丑事不能乱传啊,最好的止流言的法子,就是沈君离赶紧娶了江南。
沈夫人也深以为然,可是沈君离面色发青,不看母亲的脸色就说道,“这好办。但我那日乱性,伤害了阿妤妹妹。我想让阿妤妹妹也过门,做补偿。”
正好是阿妤陪同云氏说话,听到他这话,就冷笑一声,甜甜和云氏说,“母亲不要听君离哥哥胡说。玉台那日跟我说,过两天青显会来人,跟我提亲呢。我来年就能嫁到青显去了,君离哥哥可不要随便败坏我的名声!”
众人面色古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阿妤。半晌,云氏掩饰咳嗽,“阿妤真是小孩子,说这话,都不知道害羞下?原来你和玉台已经打算过了,甚好甚好。”
谢玉台原是戏子,突然变成了青显谢家七子,就够人惊讶了。谁知,谢玉台居然能和江妤走到一块儿。她虽然奇怪,可也祝福这对小儿女嘛。青显谢家是天下之最,江家虽是云州望族,但和谢家比,远远不如。谁也没想到,谢家竟真的愿意接受这个媳妇——还是在阿妤没什么名声的时候。
众人叹息,阿妤是交了好运啊,攀上谢家小公子。沈君离脸色惨白,想再挣扎着说两句。阿妤就抢在他前头,扶着母亲站起往外走,“那当然啦,玉台什么都听我的呢!母亲,我们去看看玉台吧,你不信我的话,问他就好了。”
虽然阿妤自那事后,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但有这么个贴心的人时时跟着,云氏很满意,知道她不喜沈君离,也愿意卖她个面子。
却是走到外头,有小厮慌张来江府请人了,“公子快回去吧!府上湖里发现一具死尸,是郡主身边的人!郡主快气疯了,老爷要你赶紧回去!”
江家阿妤的脸色,瞬间大变。若谢玉台在此,她定忍不住多看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