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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 正文 第153章 雪上啼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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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雪上啼婴5

    江雪禾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缇婴。

    在他接这个任务前,他见到了断生道的谷主。

    这位谷主十分神秘,每次露面,也必然道袍加身,面具遮掩。

    谷主将他们这些孩子带入断生道,断生道中人总以为谷主青睐“双夜”少年,最喜欢夜杀。因为在众人看来,谷主经常召见夜杀,亲自指点夜杀的修为。这是旁人都得不到的至高荣誉。

    但是夜杀自己清楚——他从未见过谷主真容。

    每一次的谷主召见,也不过是留他独自一人跪于空阔大殿中自省,自己修行。

    年少的夜杀在漫长的独夜中,应该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自己杀的哪个人杀得不干净,自己出殿后是不是应该自去领罚。

    出于断生道的生存原则考虑,夜杀从未与人分享过此等私密事。

    但是这一次任务前,江雪禾真的见到了那位神秘谷主。

    隔着屏风,又有面具覆脸,谷主坐在后方,保证下方的少年神识可以阻断,看不清自己。

    谷主的声音喑哑、苍老:“……如此,你解决了家事,斩断红尘,才算彻底入我断生道……你不必想太多,这世间没什么善,没什么恶,只要你断了红尘,我就给你断生道执事之权。日后,你可随意挑选任务。”

    江雪禾垂着眼。

    他过长的睫毛,很容易遮挡他的所有会暴露情绪的眼神。

    何况他本就情绪少——他此时漫然盯着屏风四角中的一角,似乎思维早已游离飘走,对眼前事不感兴趣。

    江雪禾平静:“是。”

    谷主又多加一句:“你若是成功,我收你做亲传弟子也可。日后这断生道的衣钵,我便交到你手中。”

    谷主感慨:“夜杀,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

    江雪禾轻轻擡起眼,眼皮微动。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屏风掠过,扫过屏风后的模糊人影。屏风角落有一裂帛断出,丝线上,吊着一只小蜘蛛。

    江雪禾意识到此事重大,这位谷主才要亲自见自己,要千般万般地叮咛,要担心他作出忤逆之事。

    江雪禾再一次:“是。”

    谷主沉默片刻。

    缕缕香烟自屏风后浮动,漫于屏风四角。

    谷主道:“你下去吧。”

    江雪禾退下。

    他退下前,拨动自己的神识,将所有灵力凝成一条极细的线,再顺着屏风方才自己注视的那一处松动,穿过那只织网蜘蛛,朝那位藏于屏风后的谷主瞥去一眼。

    神识“窥探”一瞬——

    谷主非傀儡,乃是真人坐于后方,有影有魂,魂光模糊,几分奇怪。

    谷主穿的黑色长袍。乍看之下,像是道袍,仔细看,非道袍,不过是一样普通样式的文士袍,袍上没有绣八卦天文之象。

    袍尾衣摆处,沾了一点枯白的草屑。

    江雪禾怕谷主察觉自己的窥探,他一扫而过,收回神识。但所有疑点皆在心中,被他暗自藏匿——

    而此时,江雪禾只与缇婴说谷主让他杀自己全家的事,引得缇婴瞪大眼睛。

    缇婴不肯睡了。

    回到客栈中,她坐在那方木板床上,无论他如何哄,她也没睡意。

    她两条腿甚至够不到床底,因激动而晃动。

    江雪禾见她不睡,便点起灯烛。他侧对着她,余光看到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瞪大眼睛,非常坚决的:

    “不能杀!哥哥,你绝不能听你们谷主的话,杀了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当年弄丢你,害你被断生道抢走,已经十分可怜了。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回去杀他们……这太残忍了。

    “何况,你怎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呢?这绝对不行!”

    江雪禾瞥她,见她比他还要激动。

    他不觉好笑:“要杀的是我爹娘。”

    缇婴眸若冰玉,泠泠盯着他,瞳孔睁得更大:“你是我哥哥,杀你的,与杀我的,有何区别?我绝不可能让人害我爹娘,更不可能自己亲手杀,你自然也一样。”

    亲手杀爹娘……

    江雪禾已经点好灯烛,不觉就着火烛光,撑着下巴俯视她。

    他隐隐对这种说法感到熟悉。

    近来,他越来越多地产生熟悉感……

    江雪禾目光闪烁:是我的记忆,快要苏醒了么?

    旧日重现,浮尘掠影,熟悉的曾经发生的事,在帮我恢复,是吗?

    那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呢……

    缇婴叫道:“哥哥!我在和你说话!”

    江雪禾回神,看她。

    他道:“嗯,我在听。”

    他如此温和的话语,如此专注的眼神,让缇婴怔一怔,心中少许烦躁一扫而空。

    她半晌嘀咕:“总之,你不能动手。”

    江雪禾慢吞吞:“未必真的是我亲生父母。”

    缇婴:“就算假的,也不能杀啊!”

    他笑一笑。

    他说:“好吧。”

    缇婴忍不住擡头看他。

    她坐在烛火深处,抱着一团被褥,凝望这个温柔安静的兄长——

    她觉得他其实不在乎。

    他行于人间,得到的羁绊却浅薄,简单,随时可斩。他既不在乎谷主的养育恩情,也不留恋他本身的父母子女情缘。

    天地寥落,他独自一人,孑孓缓行。

    看遍红尘,又不留恋红尘。难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他,让他回首吗?

    他一径顺着她,应着她。可他如何看待她这个并非有血缘羁绊的妹妹呢?他此时不在意他的真正家人,是否他也不十分在乎她,他这几年与她在一处,仅仅是因为她的需要,她的依赖?

    此时此刻,将近十岁的缇婴凝望着江雪禾。

    她心中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让他记住她。

    她想与他一直在一起——

    江雪禾虽然答应缇婴不会杀他父母,缇婴却不放心。

    断生道的任务没有那么容易推脱。

    不过……也许可以借此机缘,他脱离断生道,她逃脱鬼姑。

    她如今背着鬼姑,已经攒了许多修为,多了很多鬼姑不知道的能力。也许借着这些手段,她可以顺利逃出。

    而且,这几次她回去的时候,偶尔路过月枯村,能看到村中与附近城镇又在张罗供奉新的巫女与童子之事。他们已经忘记了缇婴,他们以为缇婴已死,鬼姑与人类的协议,需要新的契约。

    缇婴也觉得鬼姑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饥渴,越来越忍受不住。

    她插科打诨装可爱,甜言蜜语扮乖巧,哄得鬼姑几次没有对她出手。但缇婴心中明白,这种手段拖延不了太久……

    ……也许,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

    离开之前,缇婴对江雪禾的父母生出好奇,想去见一见。

    江雪禾平静非常。

    缇婴央求他:“你不想对你父母动手,但是断生道发现你不动手后,必然会派其他人来。我们去看一看嘛……难道你不好奇你父母什么样子呢?”

    她是吃饭时说的这话。

    说话时,江雪禾正坐于一旁,拿帕子为她擦嘴角沾到的汤水。

    他道:“我不好奇。”

    缇婴噘嘴。

    他用指戳一戳她娇嫩的脸颊,温声细语:“我的家人,只有你。”

    他说得如此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缇婴愣一愣,悄悄眨眼看他,脸不禁红透。

    她有些羞赧,又有些开心。

    她禁不住倾身,仰头来抱他,娇气非常:“我、我的家人,虽然还有我爹娘他们……但我、我最喜欢你了。”

    她因为多了“爹娘”的选项而眨眼睛,有点愧疚地偷看他。

    江雪禾被她的可爱逗笑。

    缇婴很认真道:“小禾哥哥,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这样,太不像人了,太没有人情味了。”

    江雪禾一怔,垂眼看她。

    缇婴不知他的心病,口中喋喋不休:“你就算心里真的不在乎,表面上也要在乎一点啊。以后我们一起拜师,师父问起你家人,你要是答得很无所谓,师父会觉得你不知感恩,没有感情,过于冷血。

    “人家对你有了忌惮,会好好教你,会喜欢你吗?

    “而且,那是你亲生父母……生你一场,你总要有点点好奇,有点点渴望吧?你要是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太吓人了。没人敢和你待在一起的……谁都会觉得你随时会背叛,会反咬人一口的。

    “我知道,这不怪你。这都是断生道那些坏蛋,那么多年欺负你,把你弄成这样……但是我们要脱离断生道了,我们要做正常人!”

    缇婴抱着他,畅想道:“你要会生气会开心,要对生死敬畏,要对他人有怜悯心。你要做个好人,要修大道,要养妹妹,要照顾我。你要变成很好的哥哥才对。”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心中想,是这样吗?

    那么……缇婴怕他吗?

    他知道自己当真没太多感情,自己一切皆是作伪。在漫长的时光中,缇婴是否认识真实的自己。

    在相依为命的年岁中,她是喜欢,还是畏惧呢?——

    这些话,江雪禾并未问出。

    他只是听了缇婴的话,去看一看自己的亲生父母。

    缇婴陪他一道。

    她口中说是为逃跑做好准备,说如果这家人很好,他们逃跑前要想法子护住这家人,不让断生道害了他们。但江雪禾知道她其实有些好奇……

    她好奇他的父母兄弟姐妹。

    他本不好奇。

    但他跟着她一起好奇。

    他们以一对路过的兄妹的身份,借宿这一家人。

    这家人父母二人,膝下有一男一女。

    这家人不算富裕,却也不贫寒。他们在一城镇偏角,过着朴素而简单的寻常凡人生活。

    江雪禾领着缇婴借宿时,中年男女擡头看到他们,见一少年领着一小女孩,微恍惚后,立刻露出欢迎的热情招待模样。

    他们的一双儿女,并不出门,窝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着中年男人出门收租养他们。

    这对孩子,但凡出门时间超过一刻,缇婴和江雪禾便能看到屋中父母坐立不安,不时出去看一眼。

    他们过于关爱孩子,两个孩子与缇婴年龄差不多大,缇婴坐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听大人讲话时,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时不时发个脾气,撒个娇,哄得中年夫妻的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而缇婴一眼就认出,这一家人,必然与江雪禾有血缘。

    他们长得很像。

    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来,江雪禾与他们也很像。

    她只是坐在江雪禾身边,见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让父母嘘寒问暖,忘记客人。

    他们父母那样疼他们,小禾哥哥只平静坐在一旁。

    缇婴心中不是滋味。

    她低下头。

    一会儿,她低下的视野中,出现少年的手掌,掌中托着一颗剥好的栗子。

    她怔怔偏头擡眼,对上江雪禾低垂的目光。

    他声音很轻:“别伤心。给你吃栗子。”

    缇婴抓着他的手一紧:他竟然以为她是吃醋别人家的父母关心别人家的孩子……

    小禾哥哥真是……

    缇婴冲他露出笑脸,不知心酸还是怅然,只好开始吃他剥好的栗子——

    他们在这家借宿三天。

    他们打听到,多年前,这对夫妻确实走丢过一个孩子。

    他们对如今膝下两个孩子的过于关爱,也是因为曾丢了一个孩子。

    缇婴试探着打听:“如果,丢的那个孩子回来了……”

    夫妻怔愣。

    不等他们想出答案,院中那正在井边打水的男孩子“咚”一下踢翻了水桶,水哗哗流一地。

    缇婴被吓到,心跳咚咚,江雪禾淡漠的眼神,凝在那小少年身上。

    江雪禾眼皮微动。

    下一刻,“咚”一声,果树砸下一颗巨大的果子,正中小少年头顶。小少年被砸得哀嚎一声坐倒在地,愣一下后呜咽大哭,父母慌慌张去关心。

    缇婴狐疑而茫然地看眼江雪禾。她疑心他在那一瞬用了术法。

    他们听到那不懂事的小孩借势大哭:“我不要兄长回来!这个家是我的,以后家产都是我的,我不要给别人……”

    父母连连安慰:“别乱说,让人看笑话。我们的当然都是你的……”

    缇婴听不下去。

    她气冲冲地起身,拽住江雪禾的手,拉着他离开——

    进屋摔门,缇婴大怒:“好不懂事的孩子!”

    江雪禾靠门而立,含笑看她。

    他哄她:“那又没什么,他们又不认识我。”

    缇婴脱口而出:“可是我心疼你呀!你在旁边看着,多难受啊。我听得都想哭了。”

    江雪禾怔然。

    他盯着她,他见她果然泪水盈盈在目,湿润晶莹,当真心向他。

    他心间在她目光下,生出几分悸动。

    他静看着心间悸动流淌,顺着血液充盈骨肉,填补他空缺的一切情感……

    他静看一切的变化。

    直到缇婴蹭到他身边,挨了挨,下定决心一般擡头和他商量:“我们帮他们画一个遮掩他人追踪术的阵法,就离开吧。

    “你不要伤心。他们不疼你,我疼你。他们不要你这个哥哥,我要的。”

    江雪禾垂眼。

    他想到自己手骨上绑着的那条少女发带。

    他说好——

    在画阵的这几天,二人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

    他们没说多余的话,紧张地等待着出逃的最好时机。

    在他们夜宿此家的最后一天清晨,江雪禾起得很早,立在院中,等着缇婴睡醒,好带她一同辞别这家人。

    在晨雾蔼蔼中,他看到这家的男孩子,和什么人在说话。

    他收敛气息跟过去,他见到男孩站在井边,正和一个浑身用黑袍遮掩的道人说话。

    那道人声音低沉古怪:“……所以,该动手时就要动手,没什么机会了。”

    男孩脸色煞白。

    他手捏着道人送的一道符纸,泪眼汪汪,连连点头。

    道人身形在屋中渐渐消失。

    江雪禾毫不犹豫地跟上。

    临走前,他给缇婴留了一道讯息,让她先离开这家,要么等他,要么回去鬼姑身边,他处理一些私事——

    晨雾深重,迷路重重,翻山越岭。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距离渐渐拉近。

    最后,入了一林,后方人仍然死咬,前方人知道再无退路,只好停下。

    黑袍道人背身而离。

    江雪禾落下。

    他少年模样,修身窄腰,面容俊俏,一双眼睛,却淬了冰雪般漠寒。

    道人声音沙哑:“小道友一直追着我不放,做什么?”

    江雪禾轻声:“你和那孩子,说了什么?”

    道人嘎笑。

    他声音更哑:“没说什么。”

    江雪禾:“容我猜一猜——你和他说,我是当年那个丢掉的孩子。我愤愤不平,回来报仇了。我隐姓埋名,不告诉他们身份,就是在试探他们一家……我已经准备动手了,那个孩子若想保护家人,就要先对我动手。

    “你给了他符,也许还有其他一些灵器、法宝,用来对付我。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如何对付我?”

    道人叹息。

    道人说:“你真是一个疑心重的人啊。我不过与那孩子说了一句话,你也只听到那么一句,你就因为模棱两可、不甚清晰的一句话,追我整整十里也不放。

    “我见你欺瞒旁人,不过路过指点。倒是我多事了。你既然如此疑心,不如回去,与他们说个清楚。我也不再多事,如何?”

    江雪禾眸中光流动。

    他缓缓擡眼。

    此时,日光从云雾中浮起,林间雾气微消,点点日光流华,落在少年眼中,衬得他既秀美,又阴凉。

    江雪禾微微笑起来。

    他慢条斯理:“即使这一次解释,也仍有下一次误会。毒蛇已经被喂养,毒渍已经被投下,谁敢去赌人心?

    “我势必要与那一家人斗得你死我活,这正是我应该做的任务。你说是么——谷主?”

    背对少年的道人黑袍被风吹拂。

    他没有回头。

    江雪禾一步步走向他,却垂着眼,温和非常:“我常闻,‘观天山’弟子用一秘法修行,分化身行走天下,以不同身份体验不同红尘。分化身一生结束后,回归‘观天山’,助那修行的弟子功德圆满。

    “谷主常年不露人前,我寻思,莫非是怕仇家认出来,找上门?但断生道本就不是什么善徒群居之处……谷主藏头藏尾,应当是身份尊贵,怕他人认出吧。

    “谷主是‘观天山’的哪个弟子呢?”

    黑袍道人气息便寒。

    他身后攻击紧至。

    大地震动,丝丝藤蔓自地上长出,向那道人困去。

    道人反击之间,听少年轻语,宛如恶鬼呢喃:“我很好奇,‘观天山’似乎是儒修群居,怎么谷主你,却一身道袍,一身道术?

    “你这刻意相反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更让我好奇了……”

    江雪禾攻击到道人的面门。

    凛冽之势,震飞道袍,震起一切伪装,让那藏头藏尾的道人露出了面容——

    一张不显山露水的温润青年面孔。

    一双慈悲为怀的眼睛。

    若是江雪禾拥有记忆,他便会认出这人真面目——观天山的首席弟子,杭古秋——

    此时此刻,江雪禾看到杭古秋的真容。

    杭古秋淡道:“你实在疑心重,又实在聪慧过人,既然窥得我真身,那我留你不得了……”

    江雪禾撩目。

    他好奇对方如何留自己不得。

    他怀疑这个谷主很久,打探这个谷主很久。这个谷主若与他有仇,想要杀他,却周转布下如此繁琐的计划,想借他亲人的血缘限制,对他动手……

    血缘必然克制他。

    如此繁琐,只能说明,因为一些江雪禾暂时想不到的原因,这个谷主想杀他,却杀不了他,只能辗转他人之手……

    而今杭古秋露出真容。

    江雪禾原本平静,却忽在一瞬,感知到来自杭古秋的危险。

    他猛地后退,却仍被无形无状的攻击,激得撞上身后巨树。同时间,日头重新回到云翳后,整片密林开始疯涨,向他压制而来。

    天地间的压制纷至沓来……

    一重金光自杭古秋元神上浮现。

    江雪禾定定盯着。

    他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被人一点点控住,他听到一声喟叹,来自遥远天边……

    这是已经超越了这个幻境的力量存在。

    在幻境之外,有一位大能因为被他“窥探”,而感应到了。那位大能睁开了眼,隔着漫漫时空、真假、距离,朝他瞥来一眼……

    只因被那大能隔着虚空瞥一眼,江雪禾神魂聚俱僵,识海竟有裂开之痛意……

    血从眼睛落下。

    少年面色一点点苍白,他盯着杭古秋,明白了对方到底是谁:“……你是半步金仙……你用分化身行走天地,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真实实力,不让天地感知,不让其他修士窥探……”

    面前的道人盯着他。

    道人叹道:“不愧是你……天道如何帮我遮掩,只要面对你,你都很容易看出来……天与天下棋,寻常人做棋子入局,实在太难了……

    “为了对付你,我手段齐出,千百年来,却只要被你看到,就要功亏一篑……可惜你有软肋,可惜你如今年纪尚小,只要你本体不回归,你便不是我的对手……”

    道人手中现出一笔,朝江雪禾一笔划下:“小夜杀,试试我的陨字诀吧……”——

    天大雪。

    这场皓雪,下了整整三日。

    缇婴心急如焚,没有等到江雪禾回来这家,这家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奇怪,渐渐露出恶意。

    她觉得不对劲。

    而在此时,缇婴听到鬼姑的召唤。

    缇婴只好收拾心情,先回到鬼姑身边。

    这一次,她进入洞府,石像砰地炸开,她几乎以为自己的筹谋被鬼姑发现,吓得遍体冰凉,控制不住要动手时,神识中被捏碎的东西,让她勉强稳住神。

    鬼姑捏碎的,只是江雪禾放在她识海中,供她召唤的一段咒语。

    鬼姑声音在幽黑中诡谲万分:“你最近频频外出。我不喜欢你那个朋友总是找你,你不要联络他了。”

    缇婴忍住畏惧。

    她低头乖巧:“好。”——

    这场雪浩然无边。

    缇婴在洞中,陪在鬼姑身边,陪了三日。

    有一日夜,她浑浑噩噩从梦中被惊醒,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尖叫。

    缇婴浑身冰凉:他潜入了鬼姑的地盘。

    她闻到清冷雪香,便知道是谁。

    而江雪禾捂住她的口,贴着她耳,与她低语:“我去忙了一些事,回来迟了。我是不是晚了?”

    缇婴摇头。

    她抓住他的手。

    鬼姑的地盘,鬼姑在此栖息,她不敢出声发出动静,只在黑暗中,瞪大惶然的眼睛,朝着她看不清楚的少年方向: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就潜入!鬼姑发现了,会杀了我们的!

    她听到江雪禾声音很轻:“穿上衣服,带上你所有珍贵的东西,和我悄悄走。

    “我带你离开……我们逃跑吧。”

    黑暗遮掩一切。

    他声音温柔缱绻一如往日。

    她不知道他七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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