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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 正文 第129章 一步诛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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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一步诛仙6

    白鹿野与毕方离开后,缇婴戴上风帽,与那些被玉京门所召的修士一样,继续赶路。

    她并不是全无心机之人。

    她骗白鹿野说自己会等他和毕方回来,自己不会闹事,不会主动找死。可实际上缇婴知道,不枯海并不保险。

    她是玉京门弟子,她最清楚玉京门那些隐藏的力量有多少,不显山露水的长老们有多少。千年大宗门的底蕴非常人能比,哪怕仅仅救人,不剥一层皮,也离开不了那里。

    不枯海是一个手段。

    缇婴还有自己的手段。

    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毕方身上,本就不现实。

    她有太多话想与江雪禾说。

    她有一个重大的决定想和他说——

    他送出的爱意如此丰润滂湃滔滔不绝,她如何偿还?

    ……一切,都要救出他,才好说清——

    玉京门借着“诛仙解敕”,隐隐有重回第一仙门的风光。

    多少修士自天南海北赶来,为了诛仙,参与此事。

    皆是为了成仙。

    且江雪禾不是好人,人人心中正义感十足,询问玉京门,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开仙门。

    花长老带着玉京门众弟子,按照五行八卦,耗用玉京门存储的八成灵石,摆出大型法阵“封仙阵”,将江雪禾困于其中。

    多少修士前来玉京门,都可参观到沉英台上,一身雪白的少年被封于阵中。

    花长老为诸人解说封仙阵:“仙人不死不灭,按理说,我等是杀不死他的。但是此封仙阵,可以让他逃离不了此阵,一直被困于此。

    “此阵需要千名有修为的人日夜操持,互相轮替,一刻不停。封住仙人修为,封住仙人骨血魂魄,日日钻心之痛,剜骨之恨,世间百苦,焚天五火毒……皆会在阵中一一运作。

    “这些是专门针对仙人的作用,寻常人感觉不到……多谢诸位来玉京门援手,助我等共开仙路。”

    有人听得唏嘘,擡眼看看那沉英台上日光下的垂目少年,心有不忍。

    而有的迫不及待询问:“这封仙阵,真的有用?万一没用,让他逃脱,他报复于我等身上……那可是仙人。”

    花长老含笑:“放心。我玉京门好歹是大仙门,这点把握还是有的。我已与巫神宫大天官一同推演过此阵,此阵绝对封杀仙人,要仙人逃脱不得。”

    有人道:“……可是如何解敕令呢?”

    花长老目色微黯。

    他不好多言,而有心直口快的内门弟子瞪着那问话人,代他回答:“仙人的敕令自然需要仙人自己解。这封仙阵作用下,他能扛多久?”

    花长老目色一闪,幽幽道:“何况江雪禾是凡人之躯,虽有仙骨,此时却不算真正的仙人,诸位请看……”

    他手一扬,拂尘向上挥。

    与他同路的修士、向这边走来的花时、陈子春等人,都看到了——

    法阵中,沉英台上,江雪禾被黑气包裹。他脸上开始渗血,血液与黥人咒的黑气辅佐,在他面上不断扩大,由面颊扩至颈部。过一会儿,人们看到,他手上也是鲜血淋淋,雪白衣物上被鲜红染得烂烂一片。

    紧接着,血液流尽,皮肉褪去,露出森森白骨。

    众人惊恐地看着,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那隽秀风雅的白衣少年,变成了一堆被绯红衣料裹着的白骨。

    白骨散架,哗然倒地。

    众人怔怔看着。

    一会儿,他们又看到那白骨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开始生骨、生肉、生血,被一层层黥人咒弄得面容狰狞可怖的少年郎,又重新活了过来。

    然后,便是再一轮的死亡……

    此景过于残忍。

    众人竟久久不能语。

    修仙大派,灭尽邪术,消尽世间邪恶残酷之法。可是这封仙阵,竟比书册中记载的禁术更加可怖。

    花长老看众人神色。

    花长老说:“只要他肯解敕令,这些,他本不应受。”

    花长老又说道:“他不过是一介未有双十弱冠之龄的少年郎,这是对付他最好的时机。若是等他成长,或是等他变成仙人……我们就困不住他了。”

    众人默然。

    所谓的封仙阵,原是要以折磨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世人无法杀掉仙人,世人只能囚禁仙人,折磨仙人。

    陈子春看不过去,他撇过脸,双目微微潮湿,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心头的震怒与茫然。

    花时拉住他手。

    花时低声:“只要他肯解除敕令,他就不用这样了。”

    这些话,花时这几日不停地这样说。

    陈子春很想问她:你信吗?

    花时低头:“我们也要修仙成仙的……”

    陈子春低着头,与她一同想:是了,我吃尽苦头,好不容易走上玉京门,好不容易能修仙,好不容易攀上花大小姐。我怎能怜惜一个江雪禾,却放弃我的前途?

    他恍神间,听到花长老擡高声音:“若有不愿意参与此事的,此时离开便是。但日后仙门打开,那些未出力的人,成仙可就不容易了。

    “我受天道所顾,代天道除恶,尔等……”

    不待他说完,便有人迎身而上:“大长老不必多说!我愿意!”

    七嘴八舌响起:

    “我也愿意!”

    “修行本就为了成仙,若不想成仙,谁会吃这些苦头?”

    “加我一个!大长老,如何轮替?我走到这里,诛仙解敕之天下大事,必算我一个!”

    花时咬牙,举起手:“爹,我也愿意!”

    她看旁边的陈子春。

    多少人若有若无的眼睛落到陈子春身上。

    陈子春煞白着脸,举起了手:“我、我也愿意。”

    花长老满意而笑——

    为了方便诸人登上悬于半空的仙山玉京山,玉京门特意设了一条“登仙道”。

    这是自古以来,登临玉京山最方便的大道。

    不需要考验筋骨,不需要比试天赋,只要你有一颗诛仙之心,便可以踏着这条登仙道朝上,进入玉京门。

    登仙道仙音缥缈,万重法器共同祭炼出的仙道充满机缘。有人便是不为诛仙,也要登一登这条登仙道。

    而立于悬于玉京门下的凡间小镇上,缇婴擡头。

    隔着风帽上的白纱,她感应到了玉京门上的强大阵法,封杀绝路之力。

    她修习古阵,知道越是强大的阵法,要耗损的人力与资源便越多。

    玉京门开的这个阵法,她没有见过,但是只看这些络绎不绝的登山修士,她便大约猜得到,此时此时,每时每刻,被封于其中的江雪禾,都在承受于千万重痛苦。

    每多一刻,他都要虚弱一分。

    凡人诛仙的勇气理应得到赞誉。

    但是恕她无情。

    缇婴将风帽下压,混于人群中,与他们一同登上仙道——

    江雪禾坐于阵中。

    阵法强力加深,他时刻能听到周围人的轮替,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共同运行这个大阵。

    他们口中念咒,手上掐道诀,再施展灵力,向阵中输送。

    这些落到江雪禾身上,如同五毒焚身,冰雪覆灭,洪流浇灌,腕骨割肉。

    痛到极致。

    他竟然在浑噩中,有心情想:我果然是一身仙骨啊。

    若非一身仙骨,便禁不住在这样的阵中死去又活来,无数次地经历痛苦,偏偏无法彻底消失。

    呼吸都极为痛。

    痛得周身痉挛时,竟对痛意产生麻痹。

    他极为能忍。

    无论如何,他趺坐其间,闭目敛神,始终不看周围诸人一眼。

    人们误以为他高洁多傲,怕他逃脱,施法便更加威猛。

    江雪禾在想:当初黥人咒上身时,自己已经觉得痛得难以成活;却没想到这个封仙阵,比那时的黥人咒更加厉害。

    此时,江雪禾已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神魂上的黥人咒。

    他的修为在这个阵中一点点消散,而黥人咒占据上风,配合此阵,吞噬他的神魂。

    无法护住神魂,江雪禾便不护了。

    他干脆放开所有,骨头给予,血肉寄予,一同喂养体内这贪婪的黥人咒。

    整整五年时间。

    江雪禾都在避免自己被黥人咒吞噬。

    他未曾想到,五年后,他会甘愿将一切交出,舍弃一切,失去希望,不再奢求任何拯救,只怕黥人咒吞噬得不够彻底。

    但是他死不掉。

    黥人咒吞噬,封仙阵又让他再次活。

    这个过程往往复复。

    无所谓。

    他只要护住最关键的心魂,看顾魂灯便是——

    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自己的计划——

    法咒威力,千万人的颂喝声传到了玉京门山门处。

    一个个修士迫不及待地向掌事禀报了身份,便急匆匆进去,加入诛仙之事。

    到了缇婴。

    掌事看到一个戴着风帽的纤纤女子站于面前。

    风帽微扬,隐约可见是一妙龄少女。

    但修士不能以肉眼年龄论。

    掌事低头记录:“何人?哪门哪派?”

    少女开了口:“缇婴。”

    掌事记录,忽然一震,猛地擡头:“缇婴?!”

    掌事反应过来,向后退开一尺,同时间,他一道诀捏起。

    缇婴蓦地拔剑。

    三尺冰雪向前袭杀,风帽飞扬,少女面容映出来——

    一眉一眼,娇俏可亲,正是缇婴。

    而这位管事,正是当初引缇婴登玉京门的那位管事。

    缇婴眼若冰雪。

    她迎身刺剑,剑光追着掌事。掌事退回山门后,那道诀掐动,万般剑气凌空起,共同向缇婴追袭而来。

    缇婴仰脸迎剑。

    她听到管事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开护山大阵!她果然来了!”

    管事毫不留情下令:“杀了她!”

    风帽被剑劈开,缇婴露出面容。

    她腾于半空,几重符菉挥出,定住半空中的万千剑光。

    下方与她一同登山的人们连忙跑开:“管事明鉴,我们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玉京门弃徒!我们是来诛仙的!”

    缇婴冷冷看着他们。

    她手中的剑不是法器灵宝,几番斗争,便被护山大阵中的剑劈断。但她并不介意,她直接捏诀,运气行云。

    隔着道光凛凛,管事看她,微有怜惜:“你若是识相,便离开此地。你修道时间太短,这护山大阵,都不是你能打破的。”

    缇婴笑起来。

    她笑容始终烂漫好看,有着这个年龄的天真娇憨,无忧无虑。

    此时这笑容,却裹上了一层薄薄寒意。

    缇婴道:“我不能打破么?那就试一试。”

    她在眼前一抹,张开法眼,看向大阵阵心。

    掌事以为她要找阵眼解阵,心中轻视,想寻常人岂能解得开这种大阵。然而紧接着,掌事看缇婴脚下纵出罡风云气,衣袂被寒风吹扬。

    缇婴掐诀。

    她手势复杂。

    这种复杂,以掌事修为,已经看不清她掐的是什么诀——

    缇婴的双目中现出混沌黑白二色,二色流转,如八卦运行。

    缇婴:“我自入门,沈师父便闭了关,只托沈长老教我修行。

    “我于玉京门修行,不过短短二载,沈长老也教授了我不少本事。然我昔日调皮,无论是功课还是考试,都让长老头疼。沈长老虽未说我驽钝不可教,但我知道我是朽木,长老不能理解沈师父为什么收我入门。

    “今日,除非是我师父,或者沈长老出面,不然,谁也不能让我留情、停手。

    “今日,我将我所学展于你们——缇婴虽贪玩、任性、调皮,却也认真学了师父与长老教我的功法与本事。

    “可我不知道我所学水平如何,请你们帮我看看吧!”

    混沌黑白道法自她脚下如裂纹般踩出。

    她倏地手指前方,直指护山大阵,口中高喝: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登时,风云色变,阴阳现出,虎啸龙吟声初啼,巨大身形在天穹间现身,共攻向阵法。

    龙虎咆哮,拍于法阵上,裂纹逐渐出现。

    掌事色变。

    而周遭修士也随之色变。

    他们都是修士,都学过这道口诀。而道法浩瀚中,往往越是简单的口诀,越是酝酿着威猛无限之力。

    道修门深知此诀之难。

    他们喃喃:“这是……九字真言!”

    道家九字真言。

    一字一诀。

    每字皆是咒。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个字在半空中一一浮现。

    每个字出现,便是一重道法攻击。

    九个字一同出现,便是天崩地裂,日月遮掩,天地如我,我临于天。

    缇婴灵力快速流失。

    这是她所学的除了大梦术外,最简单又最强大的法诀。

    她自入门,沈师父闭关,沈长老有自己的徒弟,很多时候,她的功法由别人口述,后来是由江雪禾拆解给她听的。

    她记得很多夜晚,江雪禾将她拥于怀中,耐心地为她讲解沈师父留下的功法。

    江雪禾说:“越是简单的法诀,越是人尽皆知的法诀,想发出威猛之力,便越难。但你若是能练好人尽皆知的,那些稀罕的道法,便也没什么难的了。”

    “轰——”

    九字真言一同轰于山阵上。

    天地摇晃。

    缇婴额心道光大亮,银蓝色散开,她大喝:“破——”

    半山高的白虎青龙一同作用。

    山门轰开——

    大量的灵力消耗,让缇婴脸色惨白,摇摇欲晃。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根剧痛无比。

    但这只是开始。

    缇婴茫茫地想:此时我的痛,大约比不上师兄的千分之一。

    缇婴迈步,踏入玉京门——

    缇婴从山门处开始大战,她运用最简单的九字真言,这些昔日的认识或不认识的弟子们,竟然拦不住她。

    缇婴自己一直觉得自己修炼进步很多。

    可她身边不是黎步就是江雪禾,在那些天才的掩护下,她竟不知自己真的可以打败寻常弟子。

    她好像看到了救出师兄的希望。

    只要她在这边闹事,打得玉京门一片乱,打断那个厉害阵法,到时候二师兄与毕方借来了不枯海的水,不枯海浇灌而下,师兄就有救了……

    所以,她可以忍受灵根与神魂上因为灵力大量消耗带来的痛。

    缇婴一路直闯。

    多少人来阻拦她。

    黄昏后,红霞坠入天际,夜幕渐渐到来,重重火光指引,缇婴一路打向灯火最亮处。

    她踏入又一道山门,放眼可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众修士趺坐,齐齐运法念咒。

    庞大的法术自他们掌中拖出,向上飞旋,如银河一般流泻,飞向沉英台的方向……

    缇婴闯入,这些修士们微慌。

    缇婴看到他们还在运法,当即大怒,掐诀挥下,术法落在人群中。

    他们慌然起身,回头又对她怒:“妖女,竟敢打断封仙要务,留不得你了!”

    缇婴眉目间尽是冰雪霜色。

    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但她勉力坚持。

    实在太痛了……

    她忍着不掉眼泪。

    然而,她的眼睛、口鼻,随着灵力消耗,纷纷出血。

    众人扑杀而来。

    知道内情的玉京门弟子指点那些不知情的外来客:“她是我们玉京门的弃徒,不用怕她。谁不知道她是靠江雪禾,走的后门进来的。她其实没什么本事。”

    有人不屑:“昔日要不是那些长老以为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怎会让她进门?”

    有人嘲讽:“倒是兄妹情深啊。”

    有人解说:“这个师妹天赋是我们内门最低的,本事也是最差的,全靠她有个好哥哥偏袒她。她的灵根是最下等的,她平时跟人斗法,时间根本长不了,时间一长,她就受不了,就要哭。”

    他们幸灾乐祸:“可惜江雪禾不在,她再哭也没人帮她。”

    缇婴冷颜。

    他们都知道她的缺点,她亦知道。

    他们以为她坚持不了,她好像确实坚持不了斗法多久。但她会坚持到实在撑不住了再结束……

    缇婴眼前发黑,口鼻渗血,发丝凌乱,道法失了节奏。

    她安慰自己不要怕。

    她还有最厉害的大梦术。大梦术耗法,要比寻常道法低得多。

    只要这里的人死得够多,她施展大梦术,才能发挥出最厉害的作用……

    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忽而,缇婴打斗间,发觉不对劲。

    对面招术太熟,她习惯认出。

    她聚起目力,张目望去。

    运法与她相斗的人,颜色姣好,不是花时吗?旁边辅助花时的那个少年郎,法术磕磕绊绊,不是陈子春吗?

    两行血泪从缇婴眼中流出。

    昔日情谊背刺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扬声沙哑:“你们也要拦我?!”

    花时一掌挥来。

    花时贴身贴耳,压低声音:“这不是你能干涉的事,你快走。”

    缇婴:“这么多人要杀江雪禾,你们也要杀吗?!”

    她的道光劈向花时,花时退避间,听到缇婴哑声问:“我以前经常帮你试剑,你不顾昔日情谊吗?”

    她又质问陈子春:“师兄昔日教导你,带你入门,带你拜师,带你融入玉京门……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也要杀他?!”

    陈子春脸色青青白白。

    他手中法术沉重得施展不出,旁边人又道:“别听她瞎说!”

    有人讥笑:“花大小姐是花长老的爱女,用得你帮她试剑?”

    花时神色难堪。

    她瞪多话人,又着急缇婴找死。

    她替陈子春说话,替自己说话:“仙路大开是大事,谁不想开?”

    她又生气:“你根本不是这里人的对手,我早说过……你为什么要来?”

    “难道我不该来么?”缇婴厉声问。

    寒夜中,花时与陈子春看着缇婴,齐齐怔住。

    昔日那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儿,在今夜,总是飞扬的如蝴蝶一般的发带荡开,凌乱发丝贴颊,染着脸颊上的血。

    血从缇婴的眼睛中流出。

    血从缇婴的耳中流出。

    她到了强弩之末,她却仍不认输。

    她平时总是靠眼泪博人同情,到了此时,她竟然不掉一滴眼泪。

    缇婴被众人的术法打得倒跌出去,摔于地上。她跪坐而起,手指颤颤撑着地。

    缇婴质问他们:“你们要杀我师兄,灭我至爱,成我心魔,难道我不该来吗?

    “难道因为我力量微弱,命如草芥,我所求便要被你们搪塞,被你们不放在眼中?”——

    缇婴手贴于地面上。

    众人起先没有反应过来,整整三息后,他们忽然感觉到隐隐寒气,看到方才被杀死的尸体们一个个从地上起身,睁开了眼。

    万千鬼怪身影如浓郁大雾,遮天蔽日,在缇婴身后现行。

    众人大叫:“这是什么邪术?”

    缇婴眉心亮光:“大梦我闻,听我诏令,神鬼皆应,起——”

    千万鬼魂、尸体,踩在一地蜿蜒长河中,与缇婴一道,再次杀向前——

    大梦术展开之时,此地生乱。

    沉英台处的封仙台核心,却一时半刻感知不到。

    而闭目敛神的江雪禾,忽然听到神魂中响起一道很弱的声音。

    那声音唤他:“师兄、师兄……”

    江雪禾怔忡醒神。

    他听“师兄”听了三声,才压抑着心间颤动,困惑般、流连般的,应了一声。

    缇婴问他:“你愿意和我走吗?”

    江雪禾怔一怔。

    他问:“何意?”

    缇婴:“我始终不相信你会被困住,我觉得你一定有能力应对。如果我从外面破阵,你从里面破阵,你我齐手,一同出去,如何?”

    江雪禾不吭气。

    他静静地坐在黑夜中。

    当缇婴的声音在他神魂中响起时,他的骨血正再一次地哗啦散开,化为一地碎片,又再一次地重聚。

    江雪禾不出声,听着缇婴稚嫩的声音:“你昔日问我的话,我答应了。

    “我答应你,我愿意和你亡命天涯,我们一起躲那些追杀。

    “还有,我们出去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江雪禾的声音很低。

    他的声音在缇婴的神魂中响起,也喑哑黯然无比:“在一起?”

    缇婴这边打斗。

    她狼狈非常,眼睛看着人影重重。

    她道:“我们在一起吧,结道侣吧,叩天地吧,亡命天涯吧。”

    而缇婴只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风声。

    很久后,她听到江雪禾很低、很冷静的声音:“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缇婴愣住。

    现实中一重攻击袭来,将她打得后退。

    她跌在地,一口血喷出——

    沉英台上,江雪禾忽而睁眼。

    他知道缇婴在哪里了。

    他倏而起身。

    周围人一片哗然。

    他们都想不到,他们困了仙人这么久,仙人还有力量站起来。

    这具摇摇晃晃的骨架站起来,宽松衣袍如风,在寒夜中振荡。

    江雪禾眉心,闪现青色光。

    接着,花长老吃惊而恐惧地看到,江雪禾这具骨架,蓦地张手,扣住了半空中肉眼看不见的丝线。

    丝线在他手中现身,一重重被江雪禾染上血色。

    江雪禾的血顺着丝线游走,密密成网,然后这些血,蜿蜒间,带着丝线,一同改了道……

    花长老惊怒,哑声高道:“他在改阵!拦住他,他在改阵!”

    夜色照在森森白骨上。

    白骨流血,血光渗天。

    江雪禾发声变得艰难,喑哑,他此时的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虽然发声困难,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青龙出海,天地寻踪,干光汹涌,霸邪亡命。青龙赤血,乾坤逆流——”——

    与此同时,打斗间的山道上,缇婴蓦地擡头,山间拂面而来的腥风笼住她,如同温柔的拥抱安抚。

    她识海中的一重迷雾散了。

    一条看不见的线,从沉英台上牵出,牵向她的灵根。

    她那断裂的灵根,在这重威力下,一点点,自灵池下,重新长了出来——

    这才是江雪禾肯被押回玉京门的真正原因。

    灵根被拔再生,需要何其强大的力量。

    思来想去,正好玉京门有资源,堆得出这种大阵。

    江雪禾的灵根,早在方壶山时,就挖给了缇婴。

    灵根可以挖出来,灵根想种回原处,便需要江雪禾佐以断生道的秘法。

    于是江雪禾偷天换日。

    他改了封仙阵,为青龙赤血阵。以他肉血为咒,以他仙骨做底,将欠了缇婴的,还给缇婴。

    从此海天寂明,天地辽阔,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山风中带着血腥味。

    缇婴感受着体内灵根的再生。

    她擡起头,遥遥地隔着云天,看向沉英台——

    “我们在一起吧。”

    “我现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原来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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