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非罪,毁玉何冤◎
长安之春,兜兜转转,故地重回。
当站在庙堂之上,站在往日上朝的殿宇,众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站在这里的,不只有晏倾一行入京的人,不只有林相、韦松年这些联手篡夺成果的人,还包括了这些日子以来惶惶不安却没有参与两方争斗的文武朝臣。
最后一方朝臣,以寒门为主。
世家与皇权之间的争斗,寒门势微之时,难以参与。
暮烈上朝,坐于龙椅上俯视满朝文武,与晏倾这位旧日长安之主对视,也凝望着那本应在长安设宴赏花、与诸多贵女一样悠闲自得的广宁公主暮明姝。
他目光最后落在一脸灰败的林承身上。
旧知己最终没有熬成老友。
林承发现暮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停顿了一会儿,露出一点儿复杂的笑。
暮烈道:“子继,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走到今天这一步……
林承轻声反问:“陛下,在你心里,是不是诸公皆贱?”
暮烈沉默。
停了一个多月的朝会重新开,本就是要见证过往,要一个答案。
一位寒门出身的文臣拱手,不安发问:“陛下,这是怎么回事……晏少卿没有死,他真的是太子羡?不是都说,太子羡要复国吗……”
这才是他们知道的林承一方人发动战争的真相。
众人默然,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晏倾身上。
晏倾低咳两声,他正要开口,徐清圆握住他的手。他探目,徐清圆向诸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诸公,我夫君刚受重伤,身体与精神都不太好。这些事我其实也全程参与,我可以帮诸公还原整个故事。”
在场诸人都认识她,目光闪烁间,见陛下没有反对,他们姑且听之。
他们听徐清圆轻声婉婉道:“我爹是徐固,我与我爹在旧朝时都在南国王宫待过。这不是什么秘密,我的身份大家都知道。起初我想查明整桩事,是源于为我爹洗清冤屈,让他回到大魏……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大家,有消息说他叛国,我便以为只要洗清他叛国的嫌疑,他就能回来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主动离开的。”
徐清圆停顿一下:“是我爹与当朝大理寺卿共同筹谋此事,寻机让我爹离开大魏,前往南蛮。我爹去南蛮,是为了一件让他耿耿于怀多年的旧年事。如今南蛮四分五裂,南蛮王死,都是我爹为了挖出那件事所求的。
“我爹从未叛国。大理寺卿左府君可以证明。”
左明自然在诸公之列。
他让人送上自己和徐固筹谋的证据,声音疲惫地说自己和徐固的商量,众人窃窃私语。
他们看向卫清无。
那位传说中已死的南国北雁将军,与死了的女相齐名的女将军。她从南蛮杀回长安,她正是徐固的妻子。
可是徐固在哪里?
卫清无已然恢复记忆。
站在众人面前的卫清无,已然是真正的她。她身上血迹最多,伤处最多,却也是站得最为昂然挺拔的女郎。这是一位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战神,凝目看人时,周身都带着肃杀。
卫清无淡漠:“徐固如今身受重伤,不方便来长安。我只说说之前发生的事。
“天历二十二年春,我与徐固和离,从此他成了我的前夫。我将唯一的女儿留给了他,因我亏欠他们父女良多,徐固比我更需要露珠儿。何况,当时我认为,露珠儿和徐固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安全。我以为只要和我脱离干系,他们父女就能平安。”
徐清圆:“娘亲当年也发生过一些事吗?”
卫清无:“一些细枝末节,让我觉得甘州军队有异。不知诸位认不认识世代坚守甘州的李家人,他们在去年年尾的甘州观音案中被朝廷革职。南国末年的时候,李家人仍当着将军。
“那年大魏和南蛮战得激烈,我发现李家态度有异。我怀疑李家和朝廷中大臣勾结,一同卖国。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我深陷战局,一定不可能平安活到战局结束。我思来想去,想挖出他们背后的阴谋……我和徐固和离了,我才能放心去行事。
“后来,太子羡死,我成俘虏,又失了忆……这些年,我一直被南蛮囚禁着。”
徐清圆目中隐露哀意,望着卫清无。
卫清无这些年被折磨了多少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愿多说。
晏倾则沉静无比,众人听到“太子羡”就将复杂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承着这种窥探,心神恍惚,已然飘远。
左明代替众人询问:“南蛮囚禁卫将军,是因为卫将军查出了些什么吗?”
卫清无嘴角露出一丝笑:“我失忆了,他们以为我是装的,这便是理由。他们和大魏某些人有协议,绝不能放我这样不利于社稷安定的人回大魏。南蛮在前年与大魏建交,以交换我作为条件……这不是送给大魏的礼物,只是和大魏某些人重新合谋的证据。
“但是他们没想到,我逃了。我被徐固救了,徐固代替了我。这个条件仍然可以谈。”
徐清圆轻声:“谈的条件其实本就是促进两国建交。南蛮想成为西域之王,大魏在必要时会派兵援助他们,助他们登顶。我不知道陛下的态度是什么,但是显然,大魏的态度是默认了南蛮成为西域之王的可能。”
暮明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她道:“父皇的态度,自然是不可能。我去南蛮和亲,就是为了阻止南蛮强大的可能。大魏的态度不一定是我父皇的态度,大魏的意志,是由一位位公卿组成的。三省六部,层层递审,他们审出来的答案,才是大魏会给出的答案。
“在大部分不知道的时候,大魏维持着和南蛮的这种暧、昧……直到后来,南蛮王死,这种默契被打破,棋局重开。”
她垂下眼,心不在焉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
当日正是这只手,用匕首杀了云延。
暮明姝低声:“云延也死了。南蛮其他王子不成气候,南蛮至少会乱百年,不可能统一。我和亲的目的已然完成……我当重归大魏。”
公主回归,前所未有,众人不知如何评判。
韦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她擡起眼,他移开了目光。
韦浮开口:“与南蛮做交易的人,是朝堂上以林相为主的朝臣,世家中以我外祖父韦松年为代表的领袖。这些应有证据。”
卫清无:“不错。徐固从南蛮王那里冒死拿回来的名单,大部分人我们还没查出来,但是林承与韦松年的字迹……徐固已经标了出来。”
又是一份证物递交。
满朝文武中有人开始惶然不安,满头冷汗。
而有不明所以的人追问:“他们叛国?”
徐清圆:“严格来说,这不叫叛国,这是一种重建的新秩序。他们有一个组织,我想在场很多人出身世家,其实都参与了这个组织,但你们未必清楚这个组织的最终目的。这个组织叫做——行归于周。”
果然,“行归于周”四字说出来后,满朝堂一片死寂。
明明是春日,却凛冽如严冬。
多少人意识到了什么,闷着头不敢擡头;多少人迷惘地看向林相,不知道这个组织有什么问题;还有人痛恨地盯着晏倾,到了此时,依然怨恨晏倾为何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太子羡真的死了,秘密就不会公之于众。
皇帝暮烈的声音,召回诸公:“这个‘行归于周’,朕是参与过的。”
林承蓦地擡眼,冷然看他——林承本没打算说什么,但是暮烈自己承认他参与过。
林承表情变得古怪,荒唐,复杂。
徐清圆轻声:“不知诸公如何看待南国末年的整个朝政环境?
“在当时,世家已经由盛转衰很多年。这个‘衰’,仅仅指的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大幅增多,朝廷官员冗杂却不做实事。世家把持了朝廷所有官位,一个个却不求实务只求‘清闲’。似乎做实务的官位降低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而清闲的官位则是他们彰显自己高贵出身的证明。
“放眼望去,南国末年,朝堂上尽是这样的人把持着朝局,当着官。
“为了改变这种现象,大家其实做出了两个选择。”
徐清圆望一眼晏倾:“太子羡的选择是开科考,迁都,摆脱世家控制,让更多新鲜血液进入朝局。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女相韦兰亭成为那一年的状元郎……女子入朝的最开始,本就是一种与世家的妥协。
“女相的入朝,应是太子羡答应了韦家什么条件,韦家这样的世家之首,便帮他说服其他世家,暂时稳住这个局面,让世家不要制止科举。”
韦松年苍老的面上,思及过往,浮起很多自嘲之色。
他为了维持那个局面,将女儿送入了朝堂。他以为世人的注意力放在女子入朝上后,世家与皇权的争夺问题便暂时平安,谁知道……
这是一个恐怖的既定模式。要打破一个固有的局面,只有智慧与善意是远远不够的。
晏倾低咳一声。
恢复太子羡的身份后,他似乎也没有多少变化,说话一贯的慢条斯理,冷静淡然:
“开诚布公地讲,很少有人把持朝政,能守住本心,不为私心。几乎所有的伟岸朝代,都是靠着君主个人的意志,单枪匹马地与所有人宣讲自己的理念。由乌合之众组成的朝堂,是没什么用的。
“不过这是我个人的浅见。林相与韦公选择的‘行归于周’,自然是与我的想法不同的。”
徐清圆解释:“为了改变朝堂冗杂而无用世家子弟太多的现象,太子羡选择抛弃他们,世家自然不能抛弃自己,万般无奈下,只能选择自救。
“他们选的是‘行归于周’,顾名思义,是要世间恢复古周朝的制度。天下实行分封制,世家如同当时的诸侯一样,分封而治。这正是世家的目的。只有这样,世家不会从世间消失,皇权得以压制。”
她低声:“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目的,世家选出林承,代表世家做这件事。我想这个计划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出来的,它时间会很长……”
暮烈疲声:“朕来说罢。
“朕与林子继相识数十载,二十年前,林子继就有了这种想法。南国朝局混乱,无数人想要改变局面,林子继拉着朕,与朕歃血为盟,约定‘行归于周’。
“真正说起来,朕才是‘行归于周’的第一个见证者。后来参与的很多世家,都是很后来的事了。
“南国末年,林子继认为,不破不立,南国已经没有救,天下百姓日日受苦,不如推翻旧朝建立新国。朕同意了……很少有人面对世家们的支持,会选择拒绝。
“世家们与朕约定,大魏建国后,当仿古周国,实行分封而治,实现朕对他们的承诺。”
林承淡声:“可是陛下反悔了。”
他擡起头,嘲弄地看着所有人,重复:“我们支持陛下建国,为了陛下的建国四处奔波,我手拿匕首,当了自己都看不起的恶人,只为了让你登基……可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当坐在那个皇位上后,你就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不肯兑现对世家的承诺。可是当时万物百废,你已经是皇帝,我们也无力再发动一场战争拉下你。
“何况你是我多年好友……我被夹在中间,不得不为你奔波,替你安抚世家。这些年,这些年……为了当初的约定,我做了多少恶心的事,手上沾了多少血……暮烈,你高高在上,你可知道我都是为了你?!”
他语气激愤起来。
林承高怒,手指韦浮:“科考上做手脚,对世家各种许诺,让真晏倾和假晏倾在卷子上糊弄,贪污枉法,到处收贿赂……我愿意做这些事吗?你以为我愿意?!”
他笑出声:“天历二十一年,你在长安城的上元节见到了戴着面具的太子羡。
“这个故事,你念叨了一辈子,每年上元节都要把你见过太子羡的事拿出来说道,说你有多可惜太子羡,有多敬仰太子羡……而我当时,在甘州为你杀人放火!”
林承:“你每次与我回忆你的上元节,我就要被迫回忆我是如何决定杀死我唯一的师妹的。”
林承面朝韦浮:“江河,我必须杀了你娘。你娘出身韦家大族,大世家之女,却在发现甘州李氏一族蒙骗长安后试图揭穿……她是世家女,她怎能不为了世家的利益而茍活?
“她偏偏不。她试图去见太子羡,试图摆脱我们的控制,试图上长安见暮烈,想办法告诉暮烈我们的狼子野心……她多可笑,她以为暮烈不知道!‘行归于周’,暮烈本就知道!
“我不得不杀你娘。这个世间,背叛自己出身的正义,都不值得歌颂。在一幕幕精心计划之下,你娘不可避免地要在羞辱与悲哀中走向死亡。
“韦兰亭、乔子寐、乔应风……甚至你们口中的叶诗,都是代价。他们都必须为了守住秘密而死。”
韦浮面容沉下,冷冷道:“老师,你一贯有你不得已的理由。”
林承目中疯狂。
他这样的半百之人,眼中炽烈的光足以让在场众人震撼,他高怒——“我是为了世家崛起!我一生都奉献于此道!我抛家弃子,我劣迹斑斑,都是为了此道。我何曾有对不起世家?”
他面朝那些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人:“我做恶徒,你们当正义者,你们来审判我。你们有什么权利审判我?科举的盛行,如果不是我试图阻止,你们会有喘息的足以奋进的时间?
“徐清圆入朝,公主想封王……如果不是我阻止,在场七成都是世家受益者,都是太子羡和暮烈口中要拔除的朝廷蛀虫,你们以为你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我不喜欢王灵若吗?我喜欢权利吗?我少时不受期待,混于市井,我厌恶你们的勾当!我一生不与你们同流,不与你们饮酒作乐,奉公严苛,人人都说我不近人情。
“我不想帮我女儿报仇吗?我不想杀了韦浮吗?可为了大谋,我还得帮韦浮掩饰他对我女儿做的事!
“还有韦兰亭……我唯一的师妹,我老师的爱女。我不想保护我师妹,不想救我师妹吗?”
林承声嘶力竭,近乎哽咽。
他喘着气,匍匐在地:“我没有办法。我想救世家,就得与皇权为敌。我拿暮烈当好友,就得为他做事,各方周旋。这些年,老师不理解我,暮烈不理解我,你们处处给我添乱……
“我想当一个圣人,可是世不允我。”
满堂寂静,尤听殿外风声。
多少人失神地看着林承哽咽,韦松年闭目落泪,长叹口气。
徐清圆一字一句地打断他的诉苦:“所以你们要再生一场事,要再杀一遍太子羡。
“你们希望这一次,可以通过猎杀太子羡,逼皇帝陛下低头,接受你们分封的要求。正如当年,南蛮与甘州的厮杀下,你们用各种声音逼太子羡去死。
“你们哪有什么公义?满口仁义道德,最终不过是私心作祟,只为你们自己地位稳固。”
徐清圆声音擡高:“世家凭什么永存不朽?连帝位——都最多不过百年身。万事万物,凭什么可以永世长存?你们为了能稳固自己的地位,陷害忠良,勾结外族,杀害君主……
“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太子羡归来?因为你们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们要藏住这个秘密,你们要那些枉死者继续枉死,在地下腐朽成白骨……千年万年后,你们依然长存,你们才成了正义者。
“太子羡会成为暴君,庸君,无能之辈……你们杀他,是为了当书写历史的人。”
徐清圆声音在人头攒动却人人默然的高殿中空寂寂地徘徊,她的泪光闪烁点点:“你们有多想杀他,就有多怕他!”
晏倾面容苍然,睫毛轻颤。
他闭上眼一瞬。
跪在地上的林承擡头看晏倾,恍恍惚惚间,他明白了自己一直对这个人的提防。原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察觉此人不对,知道此人不利于自己……
那是一只落入泥沼的白鹤。
可是已经落入泥沼,如何一身清白?
林承喃喃自语:“你犯了怀璧之罪……”
他落下泪,跪在地上,向暮烈拱手:“陛下,千错万错,你是一定要除世家,要除臣。臣输人一局,天不从我愿,我无话可说。但是陛下,晏倾绝不能留,太子羡绝不能留!”
他以一个多年老友的身份苦苦哀劝:“他是太子羡,是名满天下的萧羡啊!他在年少时就出名于世人,人人都在等着他长大,等着他带领南国走向强盛之国……他如今已经成年,已经及冠!
“他没有死在十五岁,卷土重归,他会威胁陛下的帝位啊。陛下当知,世间人知道他还活着,第一个想法都是‘太好了’‘陛下会杀了他吧’,而不是‘他不应该活着’。一个被您塑造了多年的悲剧英雄,一个才华横溢的旧国君主……王者归来,谁不喜欢这种传奇?
“陛下,你一定要杀了萧羡,杀了晏倾!”
徐清圆厉声:“闭嘴!你胡言乱语……你胡说!”
她抓住晏倾手臂,想要保护晏倾,想要隔绝林承仇视的目光,想让晏倾不受到伤害。
但是她的手落了空。
她回了头,怔然看晏倾。
晏倾低垂着眼,慢慢行前。
在满朝文武面前,他擡起清矍苍白而又俊逸无比的面容。晏倾面朝暮烈:“陛下,你永不用担心我与你争帝位,我永远不可能争得过你。一个身患怪疾的人,永远不可能登上帝王。”
众人不解地看着晏倾。
连卫清无都迷惘,不知道晏倾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清圆脸色刷地苍白。
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她心痛万分,受伤的腿一瞬间疼得她快要晕过去。她想去拉住他:“清雨,不要。”
晏倾抱歉地看她一眼。
他仍一步步上前,走到风若面前。
他低声:“风若,借你手一用。”
风若迷茫地伸出手,不知道郎君什么意思。众人所见,晏倾手臂上的宽袖扬起,他瘦骨嶙峋的秀骨搭在风若手上。众人还在不解间,便见晏倾瞬间汗如雨下,面色更白,身体甚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徐清圆从后握住他另一只手,颤声:“够了,够了!清雨,不必再继续了。”
风若看晏倾咬着牙忍耐,睫毛上沾了水雾,登时明白郎君在做什么了。风若瞬间心痛如割,生起一种强烈的愤怒。他一把收回手一把推开晏倾,瞪着晏倾——
你在做什么?!
你明明不能碰任何人。
徐清圆扶住如同霎时被抽了气血的更加虚弱的晏倾,他咳嗽两声,缓过来,轻声解释:“如诸位所见,我身患隐疾,根本不能接触任何除我妻子以外的人的肌肤。若是不信任风若,其他人也大可试一试。
“陛下不是说我经常养病吗?这就是原因。我无法长时间见人,无法长时间与人说话,每每处于不同的环境便会紧张惊惧,严重时甚至会当场晕倒……”
徐清圆咬紧腮帮,泪水在眼中凝聚。
这种羞辱!
这种自唾的羞辱!
她握紧他的手,袖下,他手尾指勾住她,反手握住她。他握着她的手,从她那里获得对抗一切的力气。他擡起头,公然承认自己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
“陛下,我永不可能和你争帝位。只要百姓们都知道我身患隐疾,没有人会支持这样的君主。”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晏倾。
那样的高洁,那样的坚忍。那是足以他们仰望一生的君子。
而他的妻子徐清圆在旁泪若如雨,陪他一同笔直而立,承受着所有人的打量,对于那样高贵的灵魂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剜骨割肉一样的羞辱。
晏倾淡然看着林相一方人:“你们想维护的世家,我一直在思考那是什么,想我犯了什么罪,世人犯了什么罪,要承受你们这么多年的谋略。
“思来想去,不过是罪在百姓刁滑难驯,罪在君主昏庸无德,罪在圣人不能临世天下万物不如你愿……罪在所有人都是愚钝的,只有世家是高洁无辜的。”
晏倾平静之声响彻庙宇:“罪在我们不如你愿!”
徐清圆握着晏倾的手,面朝所有人。夫妻并肩而立,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坚定而温柔地告诉他们:“萧羡不应该死,晏清雨不应该死。
“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人生是很不容易的。我们回到这里面对一切指责与各异目光,想要试一试,陛下——
“怀璧非罪,毁玉何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