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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正文 第171章 长安客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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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是风若陪徐清圆回府。

    晏倾说他只是路过长安,很快就会离开。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回到晏府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只打算在客栈客居一夜,明日便会离开。

    他这样说的时候,以为徐清圆会接受不了,会难过。但徐清圆只是低头,在他怀中埋了一会儿,就点头说好。

    徐清圆温温柔柔:“我明日也有一件顶重要的事要处理,今夜要挑灯好好思量。我正巧也没时间陪郎君红袖添香。”

    一句“正巧”,道尽所有。

    她这样懂事乖巧,晏倾睫毛颤一下。

    有一根刺在他心口时不时地扎一下,如今已经鲜血淋淋心间破了大洞。洪涛下暗藏的刀剑冰刃不留情面,窗纸零落朔风萧瑟,他不过勉强撑着自己的体面。可是他在她面前,哪有什么体面可言呢?

    晏倾将她哄走便生后悔,想求她挽留,求她陪他挨过这漫漫长夜。然而徐清圆已经走了,晏倾便只沉默,盯着马车直到一点残影都看不到,他才扶着墙掩住咳意。

    晏倾将朱老神医给他救急的药喂了一丸,撑着自己回去客栈——

    风若赶马车,很快失了那份耐心。

    到快接近晏府的时候,他问徐清圆介不介意剩下的路走着回去。

    徐清圆说了好。

    二人便弃马车,走路走完这最后一截小巷。

    徐清圆早看出风若心不在焉焦虑不已,果真,一弃了马车,他便挨着她肩,神秘而小声地和她探讨:“你看郎君那面相,像不像服用了第四次‘浮生尽’?”

    徐清圆想到夜雨昏光下眉目染着温意的青年。斯人如玉,步屧微艰。

    她轻轻摇头:“看着不像服药了。他虽然强撑着,但精神看上去并不太好,目中阴郁色偶有流露。我看他郁结中枢,多有孤寂……他这几个月,过得并不太好。”

    迎着夜雨,她仰头看灯火,目中微弱的水光与夜间细密的春雨交融。

    徐清圆喃喃自语:“过得这么不开心,为什么还要我离开?傻子。”

    他想成全她的才智,却没料到长安风波诡谲刀光剑影,徐清圆并未参与女科啊。

    而徐清圆也能想象到分离的几个月,晏倾是如何过的。他那般不喜人,那般安静内敛,每日枯坐,又会像曾经做太子羡时那样,不断地养病,不断地处理各种纷乱……这世上,让他开怀的事,真的很少。

    风若没有想那么多。

    听徐清圆和自己判断一样,风若舒口气,很高兴:“我看着也觉得郎君不像是服用第四次‘浮生尽’了。还好还好,我们救下朱老神医,果然做对了!我真怕郎君为了有精力来救你,服用第四次药,那就……再不会有救了。”

    徐清圆垂眸,睫毛重重颤抖。

    风若都看得出晏倾会为了她,做出很多他本不该做的事吗?

    徐清圆安抚风若:“晏郎君不会服用第四次药的,服用第三次‘浮生尽’后,他便与我们寻常人感知情感差不多一样了。他自然会明白我不舍得他……当初他自尽以换天下太平、却没料到他父母会随他而死这样的事,我想晏郎君再不会让它发生了。”

    她心中为此欢喜,又为此酸楚。

    她的心上人有了世间所有人一出生就有的情感,却为此付出了这么漫长的凌迟一样的代价。

    风若:“那你说郎君能来到长安,是朱老神医又研制了什么新药,给他试,对吧?”

    徐清圆尽量理智:“应该是这样。”

    风若:“我好怕他服用第四次……”

    徐清圆轻声:“不会的。”

    她转移话题:“风若,你说,晏郎君来长安,是特意想看我吗?”

    风若怨气无比地看她一眼。

    他眼睛里写着“你说呢”。

    他很后悔自己当初怂恿晏倾去接受徐清圆——若是没有徐清圆这个因素,晏倾不会走到这一步。

    与上华天割裂、好好地在长安当着大理寺少卿,不用服药,不用生病,虽然害羞多了些,虽然不爱说话了些,但那是多么好的郎君啊。

    徐清圆垂下眼思考。

    徐清圆说:“你与我多说说晏郎君的事,好不好?”

    风若:“他哪有什么事?他的事你不都知道?”

    徐清圆轻声:“可这几个月他与我分离,他的事我便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风若微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开,幸好徐清圆没有和他计较。

    徐清圆一直知道风若会背着自己联系晏倾。

    风若嘀咕:“我没说谎啊,他其实确实没什么事,他问的最多的就是你啊。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问你胖了瘦了,问你每日在做什么,问你读了什么书……”

    徐清圆认真地听着风若这些话。

    她还在心中自动转换,将这些话转为晏倾的口吻——他那样温和的、细致的、不急不躁的口吻。

    过了许久,风若没话说了。

    二人到了晏府门口,徐清圆扭过脸,和风若说:“那我违背他的意思一次,去看看他,好不好?”

    风若没明白,眨眨眼。

    徐清圆微笑,轻声:“客栈多冷啊,一个人待着多孤独啊。我去给他送床被子,好不好?”

    风若目光一亮。

    风若又犹豫:“可是郎君说不应该大张旗鼓,万一被人发现……”

    徐清圆也有点儿犹豫,但她决定喝杯酒,给自己壮壮胆——

    偏僻地段的客栈中最少人住的一间客舍中,晏倾刚洗漱过,再服用了点朱有惊给他的药,靠着床柱缓神。

    朱有惊忧心忡忡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殿下,你不肯留下,非要长途跋涉,那就把这种新研制的药带走试一试吧。这药能麻痹你的精神,短暂欺骗你的身体,让你有精力去做事……就是可能会有些不好的作用。你试一试吧。”

    晏倾坦然接受了那新药。

    他已经习惯自己是朱有惊的药人,帮朱有惊试各种稀奇古怪的新药。

    这一次的新药……晏倾抚着心口,咳嗽两声,将自己身体的异常记下来。

    服了药后浑身燥热、心跳过快、冷汗淋淋,整个人有一种焦虑,想做些什么,但确实有了精神,也确实不再吐血疲惫恶心头晕……这点儿异常,比起往日那些药对身体的伤害,已经好很多了。

    晏倾不禁默想,若是他有幸活着回去,得告诉老神医一声,新药的研制方向,也许这一次走对了。

    为了压制身体的那股异常烦躁,晏倾开始盘算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但是想着想着,他思绪便飘飞,想到了徐清圆。他开始回忆今日傍晚时看到的徐清圆,她的一眉一眼,衣襟上任何一点皱褶,每一次泪光点点,每一次翘唇而笑……

    晏倾回过神。

    他想难道这新药会扰乱人的思绪,让人无法集中精神?

    这也得告诉朱老神医一声。

    他重新想自己的正事。

    又很快重新走神到徐清圆身上。

    如此往复几次,晏倾汗入眼睫,面颊滚烫。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微微怔住,始觉得这药性的副作用实在古怪得过于强大……

    就在他努力定神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点儿窸窣的、非常不寻常的动静,从窗口那边传来。

    晏倾停顿片刻,听那处声音仍断断续续,他眉目敛下,讶意连连。

    他今日不过初来长安,连手下都特意驱散,长安那些人便反应了过来,开始监视他?这似乎过于快了,而且……晏倾听了那动静听了一会儿,越听越狐疑。

    这世上有这么蠢笨的监视者吗?

    还是……如此小瞧他,不将他当回事,派来监视的人都这么大意,毛手毛脚?

    晏倾披上半旧雪色外袍,他今夜确实情绪与往日不太相同,竟然生出倦怠,不愿为了一个笨手笨脚的毛贼特意束发。

    晏倾走向窗口,烛火擦过衣袖口,照着他微红的脸颊,略有润意的眼眸。他离窗子越来越近,听出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清晰。

    但是,这声音……

    晏倾面有古怪。

    他听外面两人小声吵——

    “你、你不许松手,不能离开。”

    “是你说要进去的,这会儿又不肯了?”

    “哪有大家闺秀翻窗的……我怎么知道你是把我丢在这里就要走?而且晏郎君睡了怎么办?”

    “里面烛火还亮着呢!”

    “……不许走!”

    窗内的晏倾再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推开窗户,细薄雨点和夜间凉意一同袭面。窗内烛火荜拨一下,窗外那立在瓦片上争执的两人,一同扭头看向他。

    风若修长巍峨,抱臂长立,轻轻松松地站在屋瓦上,颇有大侠风范。面对窗边衣袂飞扬、长发半束的清俊郎君,他一点也不慌,还露出笑容打个招呼。

    他旁边的小女子就很糟了。

    徐清圆怀里被风若塞一床被子,被子比她人还要厚还要宽,她颤巍巍地从被褥后探出脸,妙盈盈的目光带着羞耻之意,与晏倾的点漆双眸对上。

    她被迫站在瓦片上,一动不敢动。斗篷与风帽去了后,衣裙与长睫沾一点雨丝。

    这夜间雨并不大,文弱秀美的大家闺秀立在屋檐上也并不难看。只有她怀中抱着的一床被子,让她面色一时白一时红。她本与风若争执,晏倾推开窗后,她看到他,脸一下子红透,瞬间重新躲回被褥后,装鸵鸟。

    徐清圆心跳咚咚,满面绯红:晏郎君散着发,像孤鹤一样清矍高贵,比往日端正的模样多点儿什么。

    可她也不该如此慌才是。

    她都见过他更私下、更不为人知的模样……她如今这样紧张,大约是好久不见他,又在他面前丢脸的缘故。

    徐清圆在浮想联翩,风若在大大咧咧:“郎君,徐清圆带着被子来找你睡了。”

    晏倾面色更加古怪。

    不知是不是因他此夜服了那新药,心绪有些不正常,他听风若这话,硬生生听出了另一种风月之意……

    他很快知道不是他想多了。

    显然徐清圆和他一样想多了。

    徐清圆跺脚,快要被风若气死:“风郎君,你快闭嘴!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下了雨,客栈很冷,给晏郎君多送一床被子,怕郎君生病……我没有其他意思!”

    风若迷惘:“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啊。你以为我说的什么意思?”

    徐清圆大气:“你!”

    她听到一声轻笑。

    低而清,泛着柔柔润意,如同山间清泉小溪,一路潺潺流到人心底去。

    因为这笑声太珍贵,徐清圆心间痒了半晌,还是咬咬唇,绯红着脸,再一次从被褥后探出脸,悄悄望向透着暖光的窗子。

    她对上晏倾含笑的一双眼。

    晏倾问她:“要不要进来?”

    徐清圆犹豫片刻。

    矜持与渴望在她心中拔河。

    还有一个风若在看戏。

    但是晏倾也在温柔地看着她。

    徐清圆一咬牙,心想有什么关系!

    她一个大家闺秀站在屋檐上,都抱着一床被褥站在屋檐瓦片上,一副私会情郎的丢人模样……而且这也不算丢脸。她见自己的夫君,为什么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徐清圆在心中暗示自己:我与晏郎君是真夫妻,没有作假。我与清雨哥哥情投意合双双有情,没有勉强。

    这样想来,晏倾已经伸手,示意她将被子先递给他。

    徐清圆深觉丢人,却还是乖乖伸手,把被子递给他,让晏倾先放进客舍中。晏倾身影在窗前消失,徐清圆幽怨的目光便落到风若身上。

    徐清圆怕晏倾听到,小声:“都怪你。”

    ……让她在晏郎君面前好没有形象。

    风若莫名其妙:“你害羞什么啊,徐清圆你大胆一点。你是我家郎君八擡大轿娶回来的妻子,你作出多丢人的事他都会当做看不到听不到。”

    窗内重新走回来的晏倾脚步停顿一下,只好当做自己真的看不到听不到。

    他听到徐清圆在和风若忧心忡忡地讨论:“你忘了晏郎君那里有一封和离书吗?”

    风若吃惊:“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跟你和离吧?你这样……多可爱啊。”

    徐清圆确认:“真的吗?真的不会跟我和离吗?人与人的情感,经常由一两件小事而发生改变……”

    晏倾听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窗外的讨论果然停了。

    晏倾听那边没有什么奇怪话了,才慢吞吞地走回去。

    他站到窗边,看到风若仍站在方才的位置上没有挪动,徐清圆却挪到了窗边,正望着她,目光清清柔柔。

    他不禁对她一笑。

    她回他笑容。

    二人看对方许久,只是笑,风若在旁看不下去,飘飞掠走:“那个,你们慢慢说话。徐清圆,一会儿我来接你。”

    被丢下的晏倾和徐清圆面容都变得有些红。

    二人皆是这样羞涩,总是要撑起面子。

    一会儿,徐清圆听到晏倾温柔的声音:“再近一点儿,我抱你进来。”

    徐清圆“嗯”一声,再走一步,她垂下的余光,看到他递来的秀白修长的手。他手从她腋下伸来,将她整个人抱住时,夜风将他身上的气息拂来……

    那样的清,带着一点儿苦。

    徐清圆头微微晕一下,被他从窗口抱进屋中时,她暗暗寻思,一定是夜里那两杯酒的缘故,才让她这样经不住事——

    晏倾关上窗,遮挡外面的风雨,回身面对徐清圆。

    徐清圆已经恢复常态,她对他盈盈一笑,落落大方。

    关上门窗,她歪脸望他,既不像傍晚时重逢那样心事重重、满是愁苦,也不像方才站在瓦片上那样战战兢兢、满是羞窘。

    晏倾倒是不自在多一些。

    闷在室内,没有冷风吹拂,那药引起的燥意让他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就几多别扭。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晏倾侧过脸,装模作样地去拨烛火,剪掉灯芯。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仍在他身上,便低咳一声,语有嗔意:“一直看我做什么?你不该那样和风若闹腾,若是摔下去……哎。”

    徐清圆在风若面前,面对晏倾便害羞。但是只和晏倾在一起,左右无人,她必然比他活泼大胆。

    她笑盈盈望着他清肃修长的背影,几分酒意让她目光若水。她轻声问他:“我听风若说了,他说你一直在关心我。你那么喜欢我。”

    他背影动也不动。

    几绺发丝落在他颊上,他睫毛轻扬,寂然安和。这样的温静,是带着神性的。

    徐清圆鼓腮:“你那么喜欢我,你怎么不说?”

    她伸指,戳一戳他腰:“晏清雨,说话。你又不是聋子,为什么总装听不到?”

    晏倾无奈。

    他心想他若不经常装听不到,难道跟着她和风若一起胡闹吗?

    晏倾这一次定定神,回身,望着她笑:“说什么?向你邀功吗?这样的事,是可以邀功的?”

    徐清圆望他,说:“你不打算邀功?”

    晏倾:“嗯。”

    徐清圆:“你专程来长安城看我,想要为我做最好的安排,不惜自己的性命,不在意那些危险。明明只要你不来,他们就没办法……你却不邀功?”

    他不邀功,她倒不高兴。

    她幽怨地瞪着他。

    晏倾好笑,说:“我确实不打算邀功。”

    徐清圆:“好吧,既然你不打算邀功,那换我来邀功了。”

    晏倾挑眉。

    徐清圆:“你有意见?”

    晏倾轻笑。

    不知为何,他心中郁郁,却是只见她几个时辰,那郁郁便有些消散的意思。他没指望她来,她来看他,原来他心情这样好。

    晏倾道:“没有意见,悉听尊便——你打算如何邀功?”

    徐清圆张开手臂。

    晏倾眨眨眼。

    徐清圆抱怨:“笨蛋哥哥,先把我抱起来坐下,我再好好邀功。你难道要我站着说话吗?”

    晏倾俯身,他这样温柔,又这样从善如流:“你要坐去哪里?你又要邀什么功,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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