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长安客6
“女郎,这边请。”
张文带着徐清圆去看仵作所录的尸体死因:溺水而亡。
这样的天气,林雨若的尸体打捞上来,林家认领后,尸体便仓促地入棺埋葬。林家蒙上白幡,开始办一场丧事。长陵公主本不许,但是在多方人的劝说中,公主毕竟不忍女儿尸体腐烂,只能流着泪默认。
公主便继续催大理寺查真相。
张文放下高贵的姿态,在夤夜后半夜,拿了大理寺各所的钥匙,带徐清圆从小侧门入寺。
大理寺其他官员对这桩案子避之唯恐不及,张文意识到凭自己的才能只会被林相牵着走。幸好这世上虽然再不会出现一个晏少卿为他保驾护航,但是晏少卿的遗孀徐清圆,毕竟让张文印象深刻。
风若留在外面为他们守夜。
徐清圆用帕子捂着鼻子,生怕闻到尸臭味,在大理寺这里看到什么奇形怪状的死尸。幸好尸体早已都处理好,徐清圆看到的,只是仵作留下的记录。
徐清圆翻看卷宗。
狭小小室,张文将烛火点亮后,转过身期待地看着徐清圆。女郎侧脸秀美,突然眉头轻蹙,他压低声音:“可有不妥?”
徐清圆放下卷宗,闭目沉吟片刻。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林雨若非要跳楼呢?”
张文回答:“为了自尽啊!”
徐清圆转身面朝他,说话一贯的轻声细语:“自尽可以用白绫,可以饮鸠,可以用匕首……为什么非要选跳楼呢?”
张文怔怔看着她。
幸好徐清圆不需要他提供答案。
她自己若有所思地用指点水,在微有油渍的桌面上画了几笔:“在樊川那处园林中,登高跳楼,才会跳入潏河。跳入潏河,潏河与各大川流相连,当日雨急,水自然也急……只有那时候跳入潏河,尸体才不容易尽快寻到。
“暂时找不到尸体,才能方便作出布置。”
她又沉思片刻,思索之时,细白小齿咬紧下唇。
张文:“……什么布置?那几日,并无发生奇怪的事。”
徐清圆看他一眼:“也许在那日之前,有发生奇怪的事。张郎君,我有一个猜测——”
她犹豫半天,想到韦浮微笑的表情。
她依然不觉得手眼通天的韦浮若要犯案,会留下太大纰漏。而因为他留下的纰漏过大,她甚至要猜……林雨若也许没有死。
韦浮既有杀人放火的恶相面,也有千里奔赴蜀州只为将乔宴藏起来的公文交给他们的善相面。
韦浮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承认过是他杀的林雨若。
徐清圆深吸一口气,重复自己内心所想:“当众跳河,尸体过几日才找到。水肿难辨的尸体容易麻痹世人,尸体是世上最不容易作假的,却也是最容易作假的……泡上几日的尸体,更是连死亡时间都可以改。
“我思来想去,始终疑惑于林雨若选择的自尽方式。但若那尸体本不是林女郎的,这桩事就简单了。”
张文恍然。
他也陷入思考,将自己查的林家那些人的面相在脑海中一一想过。
徐清圆:“当日韦郎君与众人在一起,所有人都有看到他吗?”
张文:“确实……女郎怀疑他?怎么可能,这件事对他没有好处啊。”
徐清圆轻喃:“可万一林女郎当时说的某句话,刺激了他呢……”
她又拿起另一卷宗,查看起大理寺记录的诸人问答。她研究着韦浮所说过的话,思考着韦浮想从林雨若身上得到什么,而林雨若是否拒绝了他……
张文:“女郎,你为何非要怀疑韦郎君?那可是京兆府少尹,咱们轻易不要得罪。”
张文还在迷糊时,徐清圆又转肩问他:“可从林女郎闺房中搜到什么不同寻常的物件?”
张文努嘴,示意她看。
徐清圆便走过去一长架前,掀开遮盖证物的黑绸布。她见到一些簪子,一些珠宝,一两块吃剩的糕点,一幅绣好的花鸟图,还有一张画了一半的画。
徐清圆凝视着那画作。画上几片叶子,几处茅庐,山竹青翠……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张文解释:“是林女郎侍女提供的画。这画没有画完,林女郎就……哎。女郎可觉得这有不妥?”
徐清圆葱郁手指,轻轻点了点山竹,抿唇微笑:“我只是觉得这种绿色很鲜妍,很少见。不瞒张郎君,我也擅画,但我从未调出这样鲜明的绿色……”
张文迷惘看她,不知她为什么说起山水画来。张文道:“唔,画的挺好的。林女郎家学渊博。”
徐清圆见他不能领悟,心中轻轻一叹。
徐清圆只好直白说:“张郎君可以让人查一查这绿色颜料,这绝不多见。”
张文恍然大悟。
徐清圆再道:“大理寺最近可有接到女子投水案?若是没有……张郎君是否可以想办法,查查京兆府是否有接这样的案。”
张文盯她片刻:“女郎看起来是一门心思地针对韦郎君了。”
他犹豫一下,劝说她:“依我看,林相问题似乎更大。我请女郎帮忙,本是想查出林相的马脚。女郎却一门心思地怀疑韦郎君……”
徐清圆咬唇,轻声:“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其余的……那是之后的问题。”
她是否应该因为韦浮做的事与自己最终方向一致,而当做看不到韦浮期间的恶意;她是否应该明知道林相身上问题很大,却因他短暂的无辜而为他洗清冤屈?
这样的问题,徐清圆隐忍数日,思考数日。
她最终仍选择就事论事。
徐清圆再告诉张文:“明日若是去林相府上搜证问话的话,可否带我一同去?”
张文只犹豫一下,便答应了她。
徐清圆向他屈膝道谢后,与他一道关上门离开这里。出去大理寺,风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若不是徐清圆看到他的影子,真要被他吓一跳。
徐清圆轻轻拢住手臂,闭上长睫时,睫毛忽然闪烁一下,宛如银鱼之尾。她睁开眼,带点惆怅,带点欣喜,伸手去接:“风若,下雨了。”
风若狐疑地瞥她一眼:“……嗯。”
下雨有什么好高兴的?
没见过夜雨?
徐清圆微微笑,摇了摇头。她知道风若不懂自己的心事,便只是静默地随他上了马车,和他一起回府。
直到回到自己与晏倾的寝舍,徐清圆才伏在案前,就着烛火写字:
“郎君,我今夜又想到了你了。我自知思念情苦,思你不忍,我从不刻意去想。但今夜有三件事,让我不得不念你:
“第一件,画作无人识。我见到一种少见的颜料,若是郎君在我身畔,在我手指那画时,郎君必然能与我一道注意到那颜料的稀少。但我彼时回首,只见榆木,不见我家郎君。
“第二件,法不断善恶。律法从不断善恶,律法只能断一时的真伪,揭穿一时的秘密。善恶之念不能交由一两件案子来证明。林相若在这两桩案子中是无辜的,我便不应任由韦郎君陷害他。你会帮你的仇人洗清罪名,你会帮你的恩人定罪吗?郎君,我在做的事,是否对呢?
“第三件,出门遇夜雨。长安春日雨多,绵绵密密,长久不休。我孤身离开大理寺,雨自天降,那一刻的欣喜驱散孤寂,恰如郎君亲自到来。若郎君真的是一场清雨,前来看我,我必喜不自胜,日日待君。
“郎君,这些不过是我的又一次寥寥戏作。
“我知道这些信不能寄出去,知道这些心事无人诉说。若你我再不得相见,这些信没任何意义。若你我能再次相见,这些信更加没必要让郎君看到。
“清雨哥哥……哎,我不知道说什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写什么。
夜雾深重,她打开窗子眺望茫茫浓夜。风不能诉说她的相思,月亮不能回她只言片语,檐角的铃铛只落落地敲打着。
徐清圆怅然若失地收了笔收了墨,她将信纸折叠起来,与自己往日那些寄不出去的信一样,扔入床底的木箱中。她收信的时候,偏脸沉思片刻,想到自己似乎曾经做过类似的梦……
兰时在外敲门,提醒:“娘子,该歇息了。”
徐清圆回过神,温和地应了。
但是在入睡前,她走到隔开的屋舍中一角,那里供着西方诸佛、东方诸神,香烟缕缕,神佛宝相庄严。
徐清圆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闭目祷告:“愿我清雨,福履绥之,神佛佑之。”
神佛的目光投在她清润秀美的眉眼与鼻梁上。
这世上再找不到比她更乱七八糟的信徒——什么神佛都想拜一拜。
这世上再找不到比她更虔诚的信徒——什么神佛都想拜一拜——
“大魏中有些兵马在暗暗集结,针对上华天。”
进入陇右,深夜静极,晏倾从马上下来,跟随的随从当即报告。
随从们严肃地报告这些动向,告诉太子羡殿下,大魏盯着上华天的一举一动。上华天的兵马一部分随着晏倾离开,一部分被卫清无带走……这个安排只拖延了数日,便被大魏的哨兵探得。
大魏的兵马在隐隐动作。
仅仅陇右的兵马动向就让他们看到了危险,他们尚不知其他州郡是否也开始换防,针对殿下。
随从这样汇报的时候,偷偷地、担忧地看晏倾的面色。
这个苍白又瘦削的青年,如同玉山,如同雪松,在他们眼中如同神只一样无所不能。他们与那些被太子羡杀掉的上华天叛徒不同,他们真诚地相信殿下会带给他们更好的出路——哪怕殿下病入膏肓。
但是在晏倾离开上华天时,那朱老神医都忍不住对殿下破口大骂:“你若不想要这条命,何苦找我?你若根本不想活下去,找我跟你回上华天干什么?”
晏倾那时,温和地用一句话安抚了朱老神医:“先生,我想活。可我也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此时此刻,晏倾凝望着深夜,走在路途上破败的小村外,听着夜间的浅浅几声狗吠。
他身体再次枯败,走路很慢,时而咳血。多亏朱老神医的照看,让他有精力长途跋涉。可就连朱老神医都不知道长途跋涉后,等待晏倾的会是什么。
晏倾听着下属的汇报,并未吭气,思绪飘远,落落地想到此时正被困在长安城中的徐清圆——
他的露珠妹妹,会喜欢这样寂静的乡间小道吗?
随从见殿下不说话,并不意外。他们一贯习惯殿下的沉默寡言,而且殿下这样的沉默寡言,比他少年时好了很多。那时候从不曾听到殿下开口,这时还偶尔能听到殿下说话。
随从轻声:“越往南走,我们引起的注意便会越多。若是在进长安之前,就被发现……”
晏倾:“进长安之前,没有人会拦我的。”
随从急切:“那进长安之后……”
晏倾微笑:“进长安之后,听天由命。”
随从怔然。
随从不禁问:“我们在西域自由自在,西域地大人稀,那南蛮也乱了,相信以殿下的本事,我们若不离开西域,上华天自会成为西域的‘无冕之王’。殿下何苦非要来大魏?
“殿下杀掉那些叛徒,我尤记得殿下对他们说,您不希望以无谓的复仇复国为借口,掀起战乱,让天下百姓受苦。臣为殿下的心胸动容——这世上,想要复国的太子太多,不想复国的大多是没本事。殿下不缺谋略,不缺世人拥护,甚至殿下只要振臂一呼,我相信大魏至少一半百姓会听殿下的……殿下却从不打算那样做。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来大魏一趟?”
晏倾回答他:“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随从迟疑:“为了……太子妃吗?”
为了他们只见过几面、根本不了解的一位女郎吗?
晏倾轻轻摇头。
日暮已昏,人人疲惫。一切到了落幕之时,他竭尽所能,希望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结局。
在这处歇脚的小村中,临睡前,晏倾例行地写一封漫长的信。
虽竭尽所能,却不知终点,终怕自己辜负卿卿。
甚至入了长安……要不要见徐清圆,他都没想好。
见了怕她不舍,不见也怕她不舍。他若真的是一场清雨就好了,日日伴她,无谓生死。
临睡前,晏倾闭目祈福。
他半生坎坷,此前从不信鬼佛,还会取笑徐清圆心念不诚,而今经过甘州观音案,他才明白人心胆怯,欲之所广。
眉眼昳丽的青年闭目,薄薄月光与烛火照在他身上,他在心中许愿:
“愿我清圆,福履绥之,神佛佑之。”
他求的不是神佛,是自己。
世人将他看作神只,将他看作无所不能的天神。他愿成神佛,以求庇她——
天亮之时,长安城中行人不多,越是往相公住的街坊走,便越是看不到几个人。
这样的时候,大理寺的张文带着官吏们,登上林相府邸,要求再查林府,审问林府仆从。
徐清圆扮作一少年小吏,混在这些大理寺官员中,登上林府大门。她看到林家管事对他们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忍怒许久,还是骂骂咧咧地开门让他们进去。
张文装作不经意地走到徐清圆身边,小声:“我们先去林雨若林女郎的院落搜查,你见到不对劲的就偷偷告知我,想查什么直说便是。
“徐女郎,拜托了。我的前程便在你身上!”
徐清圆苦笑:“张郎君莫要如此,我只是一寻常女郎罢了。”
他们到林雨若的院落中搜查,徐清圆跟着人,静默不语。林家已经搜查了这么多遍,应该搜不出什么东西,徐清圆心思便不在这上面。
比起证物,她对林雨若的侍女们更好奇。
徐清圆扮作寻常小吏,垂着眼问一侍女问题。侍女回答得心不在焉,这让徐清圆奇怪:问过许多遍的问题,即使答案让人没有耐心,也不应该走神吧?
难道林家出了什么事?
徐清圆正要多试探这侍女,眸子忽然一闪,看到了什么。她心跳加快一时,当即放过那侍女,镇定地垂肩敛目,想转身混进林雨若的闺房,躲开来人。
来人是林斯年。
林斯年似笑非笑地与张文攀谈:“刚才院子里出了点事,我和爹在忙碌,听说你们又来了,竟没来得及打招呼。不过大理寺这一次不必急着走,我们有新发现……”
张文听到新发现,目中一凛,但又克制下来。
林斯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这些大理寺的人,他忽然看到一个背影,目光倏地变锐,语气严厉:“站住!”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张文心跳加速,装作迷茫地上前想挡住林斯年。
林斯年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这把老骨头,大步上前,行走如风,追上那即将进屋的人。那人从背影看只是一瘦弱少年,但那人步伐轻而稳,听到这方说话,头也不回,和其他官吏的表现都不同。
什么鬼祟之人,敢进林家浑水摸鱼?!
徐清圆暗道不妙,但她哪里躲得过林斯年?
林斯年追到门槛,徐清圆根本来不及想法子躲开他,他扣住她的肩膀,从后强硬地迫她转过身。徐清圆吃痛,眼泪登时含在眼中,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硬生生被人掰着肩膀,转过身面朝林斯年。
林斯年阴郁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狂暴之气蓦地一收,一下子愣住了。
这羸弱的、清秀的少年郎,被他强迫着仰脸,睫毛长翘,瞳孔乌润明亮,像一汪春波般。漫天辉光下,这样秀丽得近乎隽永的美貌,岂是他人?
他霎时认出了徐清圆,却一时怔在原地,只用一双古怪的眼睛打量着她,没有吭气。
徐清圆肩膀被他拽得生疼,林斯年高大的身影罩住她,她本能地在面对他时觉得恐惧。她强忍着骨血流窜的颤意,鼓起勇气看他。
她尴尬而慌乱,睫毛颤得飞快,声音很轻如同贴着耳的呓语:“林郎君……许久不见。”
她做好了林斯年揭穿她、针对她的任何举措。
她心里甚至想到了风若就在林府外,林斯年若强迫自己什么,自己一定有办法呼救。而且青天朗日,大理寺的人都在,林斯年不至于狂妄太过。
徐清圆盯着林斯年。
林斯年也盯着她。
林斯年忽然动了,搭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他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转过肩,嗤声:“原来只是个普通小吏。”
张文在下擦汗。
徐清圆怔忡,不知他为何突然放过自己……
但她醒神后,毫不犹豫地要重新躲回林雨若的闺房,然而一道透着疲惫的中年男声传来了:“什么寻常小吏?大理寺哪有寻常小吏?”
这声音,属于林承。
徐清圆心沉下——
大理寺衙署中,陈少卿本喝着茶打瞌睡,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他连忙从桌案后坐起,还没来得及正衣冠,门就被推开。
一个老头子摸着胡须,笑眯眯进来:“哟,都忙着呢。”
这可不是寻常老头子,这是大理寺正卿左明。
左明虽然半年都不会来大理寺一次,但每次突击前来,大理寺上下都要来向他汇报半年的公务,案件审理与结案的情形。
陈少卿弓着身请他上座:“您老人家不在家中带孙女吗,怎么有空来大理寺了?”
左明笑呵呵:“我带着我们小腰(孙女)上街买糖,听百姓们都在讨论大理寺没本事,案子审不清楚,冤枉林相。我听了半天,我们小腰都要羞我的脸,说我丢脸。
“哎,活到这把年纪了,我不得哄我们小腰高兴?说说吧,你们这忙什么案子,还忙得大理寺跟着丢脸?”
陈少卿苦笑。
他可不信这老头子什么都不清楚,这老头子分明是来发难的。
陈少卿连忙把所有事推给张文:“我们又不是晏少卿,不能断案如神,但起码我们有耐心。可那张文却被相公一激,就急急开审,当日要不是我见情形不对及时喝住,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乱子……”
好说话的左明连连点头。
左明问:“那张文呢?”
陈少卿愣住。
陈少卿询问其他人,终于有人报告:“张丞带着人去林相府上了……”
陈少卿大惊失色:“这又去得罪林相了?左正卿,您看,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他这再去林府大闹一场,不是让大理寺更加难做吗?”
左明沉吟:“说得有理。”
他自信满满地站起:“那本官正好闲着无事,就去林相府上看看吧。这张文要真是丢大理寺的脸,林相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也会放他一马的。”
陈少卿送左明出门。
陈少卿忍不住在背后翻白眼:左正卿老糊涂,人家林相根本瞧不起您,哪里会卖您的面子?
但是……这事让他们大人物去闹吧。
林家的案子,反正他这种小人物是不会接,不会审的——
在林家府邸,气氛的凝滞,让张文呼吸艰难,快要喘不上气。
他没想到那林斯年都放过徐女郎了,林承竟然出现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带人例行搜查,为什么林承会专门出现。
林斯年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打算找徐女郎的麻烦,然而林承看到了那被林斯年挡在身后的少年的一双眼睛,便冷笑了一声。
林相眼光如炬,徐清圆根本躲不过去。
徐清圆只好出来,向他行礼。
林相问张文:“大理寺搜查林家,林家每一次都为你们大开门户。张丞却让一个女子扮作大理寺官吏,进入我府邸,这不知是什么意思?是瞧不上我林家?”
张文支支吾吾:“这、那……这是因为……”
林相声音如雷:“何况她是徐清圆,是徐固的女儿!”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怔住,呆呆看着他。
徐清圆擡眸,面白如雪,不禁望向林承。
林承厌恶地盯着她:“徐固一个叛国文人,罪名这么多年查不清,不就是靠晏清雨护着吗?要不是晏清雨挡着,她此时就应该在大牢……”
徐清圆轻声:“我爹身上罪名成疑,相公似乎不该让个人喜恶超过一国律法,为我爹定罪。”
林承没想到她会还嘴,当即冷笑一声:“好,我们不说叛国,且说风骨!徐固是天下第一大儒,南国时就名声显赫,但是他做了什么?大魏初建,许多古籍遗失,朝廷三请四聘,求他出山。他守着云州那小破山,不离开一步。
“这样的人,称什么大儒?南国灭了,心中便再无国无民,只有他自己那小家,在山上养孩子……还是一个女儿!这能养出什么?事实证明,我并未说错,他一身学问,不肯施教于民,故步自封,对大魏毫无建树……”
徐清圆袖中手指掐住手心,打断:“焉说我爹对大魏毫无建树?”
她忍耐地、颤抖地,眼中泪不能落,心中怒不能出。她要为她爹辩驳,她要反对林相,她要让世人不小瞧她爹,不污蔑她爹——
徐清圆从林斯年身后走出,步步上前,衣袂若飞,声音擡高:“我一身学问,承我爹所学。送女入长安……我本就是我爹给长安最好的馈赠!”——
日头下,徐清圆勇敢直面林相。
乱发拂面,她脑海中浮现晏倾温润面容,刚入长安的时候,晏倾曾在马车中一遍遍问她:“你爹为什么要你来长安?”
徐清圆那时回答了很多自己都很迷惘的答案。
她反问他,晏倾回答:“我不知道,但是……你是你爹给长安最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