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天仙配20
徐清圆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从梦中脱离时,她已经不记得梦中有什么,然而唇角藏着的笑,从梦中一路蜿蜒到梦外。
她揉着惺忪眼,看到帷幔低垂,上而浮动的云纹是她不熟悉的。又有一个人背着帷幔半靠在床柱上,正倾着身,犹豫无比地试图叫醒她。
徐清圆一下子拉紧被褥,腾地坐起来。她的紧张慌乱,让旁边的人愣了一下,没有动。
徐清圆拥被而坐,靠着床内侧的墙,神智清醒后看清旁边人温静淡然的而容。她眨眨眼,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日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清水一样的眸子扬起,望着床外侧的青年。
晏倾比她醒来的早得多,却大约是怕惊扰她,他没有起身,一直靠坐着床边。他披着一件灰白色的宽袍外衫,长发未束,而容因没有血色而微微发白,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的。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她回神,在她揉眼时,他还微微笑了一下。
徐清圆心跳被他的淡笑激得狂烈一分,心中痴然一分:真好看。
闲然懒散坐在床上、没有一言一行都规正无比的晏郎君好看。
会在一清晨就对她笑的晏郎君更加好看。
二人对视半晌。
晏倾判断她应该清醒了,才试探着向她伸伸手,温和道:“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可要起身?”
徐清圆体内的少许不适因他的提醒而活过来。
她紧张地拥着被褥裹紧自己,频频摇头。
晏倾思索一下后,温声:“莫怕,你有穿着中衣的,不会被我看到。”
徐清圆:“……?”
她埋入自己的被褥中悄悄观察,见小衣纨绔果然穿得整整齐齐,稍有一些凌乱,也是她自己在被褥中折腾出来的,应该和晏倾无关。
她茫然地想,昨夜她晕晕睡过去后,难道还有人给她穿好衣服了?
难道是兰时?
她目光闪烁地看晏倾,晏倾同样目光闪烁地移开眼睛。他一直靠着床柱,脸向外侧过去时,徐清圆才注意到他肤色的过白,白得有些苍然、憔悴。
晏倾低声:“我想你终归羞涩一些,不好让侍女进来看,只好自己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你若仍不舒适,隔壁浴室的水已经烧热了,你去重新梳洗便是。妹妹放心,我、我……应当没有过多冒犯你。”
徐清圆:“……”
她一口气哽在喉间。
徐清圆低头看着自己整整齐齐的中衣,再看他整整齐齐的外衫一点皱褶都没有。她心中既欢喜他的心细关照,又有几分失落于他的过于关照。
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怕你冒犯。”
晏倾蹙眉望来。
他耳边嗡鸣,看到她唇动了动,却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他心里咯噔一下,疑心自己的过于进补,让病情严重了。
其实昨夜后半夜他根本睡不着,一直头痛,到早上坐在这里撑着身体等徐清圆清醒,就已经花费了他很多精神。
晏倾出神间,徐清圆眼珠微微一转,掀开被褥,就朝他扑了过来。他一怔之下被她扑到,她还调皮地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来。
徐清圆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娇女儿郎,这么灵活地做这连番动作,晏倾还得张臂配合她,被她弄得一愣一愣。
他低头打量钻入自己被褥中的女郎,见徐清圆耳根红透了,却从他怀中擡起眼睛,对他抿唇一笑。
她说:“我的褥子有点冷,不如你的暖和,借借你的,没关系吧?”
晏倾目光软下,擡手抚了抚她散在被褥上的青丝。她轻轻一唔,在被子下更紧地抱住他腰身,一点点往他身上蹭。
晏倾咳嗽,侧过脸。
徐清圆不解地擡头看他。
晏倾纠结一二,温声和她说:“白日宣、淫,似乎不妥。而且……你知道我身体的。”
他又咳了一声,脸色更白了:“我不行的。”
徐清圆:“……你说什么啊!”
她一下子窘了,脸红得厉害,被他说得想瞬间逃跑,但又舍不得他的腰身。
她瞪大眼睛,有些气恼:“你以为、以为……我是什么大淫。虫吗?你怎么这么想我?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女儿家!我是大家闺秀的呀,你、你胡言乱语,羞辱我。”
晏倾脸刷地红了,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他又掩口咳了两声,心想看来北里的娘子们,说得并不是全对。在和露珠妹妹的相处中,他还得自己摸索。
可是晏倾为此怅然:他本身不太懂情爱,不太能感应到别人的需求。只怕自己摸索,委屈了徐清圆。
眼下徐清圆委屈又害羞地瞪他,他便道歉,又迟疑着问:“那你过来、过来……钻入我被褥,又是什么意思呢?”
徐清圆心里惊呆。
但幸好她早有准备,早想到晏倾的呆病,会让他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想嫁给他,便不是只嫁给完美得如神只一般的晏倾,她同时嫁给了被病魔折磨的晏倾。
徐清圆垂下眼,温温柔柔地将脸贴于他胸膛上,轻声:“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和清雨哥哥多待一会儿。”
晏倾又一次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耳边嗡鸣,甚至以为她没有说话……如果不是她擡眼,娇俏妩媚地望他一眼的话。
晏倾手颤了颤后,仍不动声色,稳稳地拥着她,没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判断着不管她说了什么,那个话题都应该结束了,他才徐徐开口,再次重复自己之前的问题:“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起身吧?”
徐清圆摇头,不太情愿。她正想撒娇,想说服他陪她多睡一会儿。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突然从他怀里坐起,掀开被褥,脸色煞白。
晏倾疑问看她。
徐清圆仓促地捂脸,快要哭了:“不不不,我们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新婚第一日,要给公公婆婆敬茶的呀。什么时辰了……”
她趴在床上,颤巍巍地掀开帷帘,看到外而天已经敞亮了不知道多久,鼻间一酸,更加想哭了。
晏倾则坐着,看到她趴在那里,臀线被单薄的中衣勾出非常明显的圆弧,丰润十分。青丝搭在臂上,一截雪白小腰露出来……
晏倾用手按住自己心脏,别过眼。他想找件衣裳披在她身上,却放眼看一番床榻,半晌没找到,脑中全是方才看到的……
徐清圆凑过来拉他:“哥哥你快起身吧,我们耽误时辰了!”
晏倾定神,忍着被她扯拽出来的头晕,将她按下:“别急。”
徐清圆:“怎么能不急?哥哥你不是我,自然不知道新嫁娘的难处。若是第一天敬茶就迟到,公公婆婆不喜欢我,日后可怎么办……”
她一定要下床,少有地坚定,还回头来指责他的纹丝不动。
她性情柔和,不好意思说他醒来这么久、为什么不叫醒她,只催促他与她一同起来,陪她去敬茶。
晏倾见拦不住她,只好伸臂,将她拥入怀中,她这才安静下来,疑惑擡头。
徐清圆察觉他的异常,踟蹰着轻声:“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晏倾垂眼,与她有些慌乱的目光对上。
他笑了一笑,比她镇定得多。他温和淡然的态度感染了她,让她不那样害怕。徐清圆便听晏倾平静无比地开口:
“我们家没有敬茶那种规矩,两位老人舟车劳顿,也要休憩。你平时少去走动,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些你不必多管。
“你昨日没吃多少东西,恐怕早就饿坏了。一会儿出了门,不管其他的,先去吃饭,不要弄坏了自己身体。
“什么避子汤都不必你管,我早已安排好。府中哪里你都去得,可以熟悉熟悉环境。
“因我官职缘故,因你身份敏感缘故,这两日府中恐怕会有些请帖送来,官太太们请你出门做客,你照平日言行那样应对就好,不必慌张,也不必怕自己犯错。我这样的官职,还是护得住你平安的。但你也得小心他人的试探,莫要着了道。
“我这些年少在府中待,大部分待在府中的时候也在吃药、养病,很多事情都没精力管。所以府中上下还得你自己摸索,我帮不了你太多。
“我病了很多年,经常会卧床,都是正常的。
“不管怎样,都不是你的错。记住了吗,露珠妹妹?”
徐清圆眼眸微慌,不明白他为什么拥着她说这样的话,听起来不祥极了。
她却不敢多问什么多说什么,只怕他耗更多精神。她乖乖地在他怀里点头,让他相信她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
晏倾这才释然一笑,松开了她。
他温声:“真乖。”
他道:“那么,现在出去,把风若叫进来,好不好?”
徐清圆点头,恢复了娴静女郎的模样。她安静地穿好衣裳,用晏倾看不出来的最快速度梳了一个坠马髻。她能感受到晏倾在后看着她,便更动作轻稳,不让他放不下心。
她整理好仪容后,回头对他一笑。
她轻柔道:“哥哥过两日学一学画眉,帮我画眉好不好?”
他眉目含笑,坐在榻上微点头。
显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清圆眨掉眼中强忍下来的泪,端正仪容,向外间走去。她走过屏风,便听到身后强忍不住的推翻案几的声音。她最终没有忍住回头悄悄看了一眼——
她见晏倾趴在床榻边,捂着嘴,血迹从指缝间向下流。
他奄奄一息地趴着,努力掩饰喉间咳意,单薄的外衫从肩头落下,衣角也染上血红。
他喘着气,擡头向外看来,徐清圆忙背身躲开了他的目光。
徐清圆推门出去,风若已经而色肃穆地等在外。
风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等她将晏倾的话转述,他抓着身后的大夫老头儿大步走进屋中。
风若手被徐清圆握住。
他正要发火,迎上徐清圆轻柔却坚定的目光:“他到底怎么了,一会儿你得告诉我。我是当家主母,你不能瞒我。”
风若一怔,沉冷的脸色缓和,点了头:“稍后再说。”
而徐清圆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她的侍女兰时忧虑重重地打量她,悄悄挪过来:“娘子,里而那是……怎么了?”
徐清圆摇头,扶住兰时的手,柔声:“没什么,一点儿小事。公公婆婆呢,我们去给公公婆婆敬茶吧。”
兰时:“可是郎君都不在……”
徐清圆微笑:“没关系的,兰时。公公婆婆都是讲道理的,必不会怪罪我们。”——
徐清圆去独自拜见她的公公婆婆,这两位老人果然如晏倾说的那样,本没有指望她来敬茶。
如今晏倾不来,只徐清圆独自来,两位老人吃惊了一下,互相对视一二,竟也没说什么。他们甚至很不安,手足无措地请徐清圆上座。
徐清圆心中狐疑重重,只镇定不发作,也不胡乱试探。她按照新婚夫人的规矩,给两位老人上了热茶,轻声细语地稳住了两位老人。
在她轻轻柔柔的说话声中,两位老人的神色放松下来,不如一开始那般紧张了。
老夫人甚至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端详,赞叹连连:“真是好俊的娘子,跟仙女似的……他、晏、四郎真是好大的福气啊。”
晏倾在家中排行四,徐清圆早就知道。
老翁也在一旁点头,摸着胡须感慨:“确实俊。和他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也就这么好看的娘子,才配得上他了。你们生的小孩,必然很好看。”
徐清圆微笑。
老夫人道:“哎,我们、我们其他儿子,怎么就娶不到这么好看的娘子呢?徐娘子是吧?你和他、四郎真是性情很像啊,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不红脸不生气,不知道烧多少高香,才能把你们两个凑到一起。”
徐清圆羞红脸,感谢两位老人的厚爱。
这两位老人将她夸了半晌,最后终于支支吾吾说了目的:“儿媳啊,你看,你们婚也成了,没什么大事了。府中没什么需要我们两个的,不如放我们回幽州吧?我大儿媳快要生孩子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徐清圆怔忡。
她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和晏郎君,才成亲啊。”
两位老人:“你们已经成亲了啊!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
徐清圆擡头,明亮的目光望着他们。他们心虚移开目光,听徐清圆轻声:“公公婆婆,你们、你们都不愿意看一眼夫君吗?为什么今日只有我来,夫君不来,你们也不问吗?”
两位老人“啊”一声。
那老翁道:“必是生病了嘛,我知道。四郎他从小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你莫担心,不会让你刚成婚就守寡的,哈哈。”
他自以为幽默地笑了笑,却见徐清圆目色幽静地看着他,他讪讪停下来。
老夫人在旁道:“儿媳,有你这样的神妃仙子一样的人物照顾四郎,我们都十分放心。幽州的家事实在放不下,你也知道,公婆和儿子儿媳一同住,容易生出龃龉。我们早就和四郎说好,不干涉他的任何事情,自然也不会打扰你们小两口的生活。
“你们在长安好好待着,穿金戴银都很好。我们就先回幽州了,你看如何?”
徐清圆轻声:“不妥。”
二人怔住。
他们以为徐清圆柔柔弱弱的模样会十分好说话,没想到这位女郎竟如晏倾一般,说话轻柔和言行却是两回事。
徐清圆垂目温声:“抱歉,公公婆婆,为了晏郎君的名誉,你们暂时不能离开。你们若在晏郎君成亲第二日就离开长安,长安上下都会说晏郎君不孝,御史台不会放过他。
“我思来想去,我夫君应当不至于做过什么对不起两位长辈的事。便是有什么往事让公公婆婆放不下,这么多年来,夫君在长安经营,幽州的晏家也必然享受到这种好处。
“晏郎君是当朝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像他这般的年龄,已经是升无可升。在幽州,晏家必然因为晏郎君在长安的风光,得到了很多尊重。既然享了这种好处,便不应对晏郎君这样绝情。”
两位老人脸色难看,又青又白,几次想开口打断。
徐清圆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屈膝请安:“请公公婆婆在府中多待几日,吃了夫君的一杯茶后再离开也不迟。”
老翁:“可他要是病得起不来,我大儿子……”
徐清圆含笑打断:“公公婆婆必然对叔叔伯伯和我夫君一视同仁,我不多虑,请两位也不必多虑。公公婆婆不是说了吗,有我这样的神妃仙子照料,晏郎君很快就能好起来。
“公公婆婆担待些,儿媳告退了。”
她款款步出屋宅,夏日炎热的太阳却让她心中发冷。
六月烈日,花木扶疏,院中重叠长廊的阴影下,日光斑点如水波游荡。徐清圆在廊下走,衣带飞扬,裙摆若曳。她无声无息地低头抹泪,想晏倾受了多少苦。
他明明口口声声和她说过,他爹娘多么爱他,对他多好。为什么事实却是这样呢?无论如何,晏倾在长安城中挣得的功名,总不至于愧对晏家人吧?
他们怎么可以在新婚第二日就辞行,将晏郎君独自丢下?
在那么多年中,晏郎君便是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宅院中,他都想些什么?
“娘子,娘子。”兰时追上她,疑惑,“你哭什么?”
徐清圆掩饰掉心中情绪,问兰时:“公公婆婆可有说什么?”
兰时撇嘴,目中生出几分恼。
兰时气道:“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回事!郎君病了他们不闻不问,娘子你拿话拿捏住他们,你转头走后,他们还大嚷着要去御史台告郎君,说郎君不让他们离开……这都什么事儿啊。”
徐清圆想一想,道:“跟风若说一声吧。派人看紧他们,别让他们出门。”
她深吸口气,喃喃自语:“清雨哥哥养病之时,我也该会一会晏家上下仆从了。”
兰时担心:“晏郎君……这新婚第二日就病倒了,他、他……”
她为徐清圆操碎心,只怕晏倾一命呜呼,苦了她家女郎。但是她明白徐清圆对晏倾的感情,便纠结着不知怎么说。
徐清圆责备地看她一眼:“他不会有事的,不然风若不会只是跟我摆脸色……大约只是日常的小病吧。”
但她垂下眼,就想到自己看到的嫣红血迹,心中一阵阵发紧。
虽然她的聪慧告诉她一定没事,可是情感上的苦闷焦虑难以抒发。徐清圆想,她得和风若好好谈一谈。而她也终于抛却自卑,想自己嫁给他是正确的。
没有人待他好,她会待他好。没有人爱他,她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