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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 正文 第99章 天仙配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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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天仙配15

    这场夜雨中的三人对峙,多像去年蜀州驿站那一次。

    好像兜兜转转,场景只是在不断地重复、重叠。

    林斯年余光中映着屋廊下怔忡地只看着晏倾的徐清圆,同时林斯年也看到被风雨催开的院门口,晏倾手中的弩。

    雨中,林斯年笑声更大,却也更阴郁。

    他走向院门口,走向晏倾。他怨毒的眼睛盯着晏倾,诅咒他:“你以为没有我搅和,你们就能有好结果,神仙眷侣就能得到世人祝福?我要看着你们的结局!”

    他回头,再次望眼徐清圆。

    林斯年阴森无比:“你选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徐清圆心重重一跳,因为这漫无边际的雨幕下、林斯年的目光何其灼烫仇怨。她却和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这世间有晏倾这样的郎君,便一定会有林斯年这样的。她除了不安,又有什么法子?

    林斯年御马离开,谁也没有拦他。他是宰相家的郎君,担着这个身份,当真可以在长安城中作威作福。

    雨幕中,徐清圆只和院门口的晏倾对视着。

    灯笼光摇,她心神迷乱,不知方才的话他听了多少,会如何看她。她恍惚间走下台阶,想走入雨幕,走向他。

    晏倾叫住她:“不必过来。”

    灯笼摇晃,暗雨中,是他走入院门又关上院门,是他一身绯红官袍被雨淋得落汤鸡一样,面容如雪,眸如子夜,缓步走向她。

    到屋宇前的台阶口,徐清圆伸出手来拉他。

    她怕他不肯,还要说:“你在雨中站了多久?你明日必然又要病倒了……怎能如此呢?快进来暖一暖。”

    晏倾此时其实已经有些头晕神晃,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觉得自己身体烫得不得了,实际上徐清圆拉住他手牵他进屋,摸到他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

    可是二人都不说什么。

    徐清圆将晏倾拉进屋,已经忘了她要教训他过于守礼的事。关上门,隔开外头的雨,静谧中只有二人呼吸。

    徐清圆背过身,面朝门的方向:“你、你将官袍脱下来,我拿到里间帮你烤烤火吧。我、我屋内没有男子服饰,还请哥哥忍耐一二。”

    晏倾轻轻“嗯”一声:“扰你了。”

    她听到身后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明明更关心他的身体,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跳有点乱。

    她根本不敢回头,也无法忍受如此静谧氛围,她硬着头皮聊话题:“清雨哥哥送我回来后,一直没有离开吗?”

    晏倾将木弩放于几案上,靠着长榻缓解自己的头晕,稳着神,慢慢脱衣裳。

    他平时在女郎面前是绝不会如此的,私下在屋中见徐清圆也一定要穿戴妥帖,此时也是心知自己再穿着这身官袍,病倒事小,拖延了婚期,徐清圆不知又会招来什么风言风语。

    她和他说话,他便也应着:“我本该离开了,只是和风若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间,便看到了林斯年。”

    徐清圆怔忡间,听晏倾问她:“你何时在窗上布了东西,弄了刺?”

    徐清圆回神,反问:“难道哥哥以为,我对林郎君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从未想过他会再来找我吗?”

    晏倾垂眸:“我自然知道你一直提防他。起初我以为陷阱在院中……有几次我与风若来找你,我看到你院中土有翻过的痕迹。我便以为陷阱在那里……你是后来改了吗?”

    背对着他的女郎轻轻点头。

    晏倾摘下腰带,见她耳垂通红,她听到声音,还不自在地小小慌了一下,往外挪了一步。

    她是如此紧张。

    晏倾心中愧疚,只好借开玩笑让她放松一些:“那倒是我运气好了,没有被你的刺弄伤手。”

    徐清圆声音中微带怨气:“你怎会被刺弄伤手?你根本不会碰我的窗一下。我让晏郎君进屋歇一歇,晏郎君只会说不合礼数。窗上的刺只能防林郎君这样的小人,却防不了你这样的君子。你若进我的闺房,自然只会从大门进来了。”

    晏倾脸微红。

    他脱下了外袍后,只剩下里面的中衣。那官袍衣料燥干,多少防些水,让里面的中衣虽然湿了些,却不算太湿。而晏倾自然不能再脱下去了。

    他良久不动,也不吭气,徐清圆以为他身体难受。

    她放柔语气,不怪他了:“我原本是想在院中挖坑,好让林郎君吃教训的。我和兰时都挖了好几日……但是后来、后来清雨哥哥来找我,我便怕我的昏招误伤了哥哥,就把院中的土填平了。”

    晏倾莞尔:“难怪我后来怎么也看不出你院中有何异样。”

    背对着他的女郎唇角微翘。

    二人都尽量不提暧、昧之事,装轻松聊着天。徐清圆轻笑:“后来,清雨哥哥带我逛夜市,胡市中我其实见到了林斯年。”

    晏倾:“你当时怎么不与我说?”

    徐清圆:“告诉你做什么?让哥哥为我担心吗?哥哥难道还能天天守着我吗?我自然要自己想法子。林斯年当时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他必然不会放过我。

    “我在他手中吃过一次亏,自然是怎么防他都不算过分。”

    她怅然叹:“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是我哪里做得过分,才招惹了他?”

    晏倾声音温和:“他人之行,皆由他人。每个人因成长不同,经历不同,造就不同的性情,走上不同的人生。人生如此漫长,谁都会遇上几桩不如意之事,不适宜之人。

    “露珠妹妹年堪十九,人生不过初初起步,你会在未来遇到更多千奇百怪的人。若每一个人的恶行都要让你反省自己,那是不是有些太累了?”

    徐清圆美目流光。

    她小声:“你总拿这样的话劝我,放到自己身上,却喜欢怪自己。”

    晏倾怔一下,回答:“所以说,知易行难,人生大约正是如此,才堪称一声‘人生’。”

    徐清圆抿唇微笑。

    她脸上的温度下去了些,心跳没那么快了,她轻声询问身后的人:“你、你衣服脱好了没?”

    他沉默了一息,才答:“嗯。”

    同时一只手从后伸来,先礼貌地碰了她后背一下,已经叠好的官袍才递出。

    晏倾:“麻烦露珠妹妹了。”

    徐清圆接过他衣袍,低着头进里间。过了一会儿,她摸索着从里间捧出了一件白色斗篷。她擡头,看到晏倾坐在那方小榻的案几上,侧着身,幽静的目光看着门的方向。

    雪白中衣微湿,托着一身瘦骨。他束着的发丝已经有些凌乱,几绺发贴着面,落在微红的唇侧。金色烛光照在他面上,睫上。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站起来。

    徐清圆抱紧怀中斗篷,目光慌地低下。她定定神走向他,低着眼将斗篷递出去:“你莫嫌弃,这是我的斗篷……我已经找了稍大的一件,你不能冻着。”

    晏倾接过道谢。

    过一会儿,他说:“你可以擡头了。”

    徐清圆擡头,轻轻看他一眼。他仍站着,说不出的怪异,也说不出的风流好看。穿在她身上曳地的斗篷,在他身上确实有些小……可是他目光与她对上一刹,二人都挪开了目光。

    听着外头雨声淅沥。

    晏倾侧着肩,与她保持着距离,温声:“你莫怕我,我不会做什么。待外袍干了,我便会离开的。风若去找兰时了,你不用担心。”

    徐清圆摇头:“我不怕你的。”

    徐清圆试着向他走了几步,脸却越来越红,没有勇气走完。她停在离他四五步的距离上,没话找话:“所以你今夜,一直在外面?”

    晏倾“嗯”一声。

    他没有再听到她开口,想她仍是害怕,便解释:“你看到我放在案上的弩了吗?本是用来对付林斯年的。所以你不要怕,今夜林斯年必然伤不到你,我一直在外的。”

    徐清圆:“……可是你眼睁睁看着我与他说那么多话,他试图想从地上爬起来,你都没有动。”

    晏倾:“露珠妹妹,许多事情,你是需要自己面对的。我愿意托着你,愿意为你兜底,但是我无法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时时刻刻保护你。

    “他是你的阴影,我无法让你遗忘,只能让你面对。也许你不能理解……”

    徐清圆擡头:“我能理解。”

    她望着他子夜一样、清玉一样的眼睛,喃喃道:“我本就不想你总将我看得柔弱,我想和清雨哥哥一起走,而不是被清雨哥哥护在身后。

    “今夜的事,我、我……我很开心。”

    她喃喃自语:“不管是宫宴上的事,还是方才的事,我都、都很开心。”

    她像吃了酒一样,面泛红晕,眼中闪着迷离的光,如火如雾,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晏倾心跳促跳,不敢看她,挪开目光。他绷着身子,感觉徐清圆靠近了他。他低垂的视线,看到她杏色裙裾就在自己手臂旁。

    徐清圆轻声:“最后一个问题。”

    晏倾:“嗯?”

    徐清圆:“方才我与林郎君说话,很多话其实是我瞎编的,我并不确定。但是清雨哥哥就在我面前,于是我想将那些话问一问清雨哥哥——

    “我知道清雨哥哥的品性,了解哥哥的为人,大约明白哥哥的志向与所求。无论是做人还是当官,清雨哥哥都优秀得足以让世间女子敬仰。而女子心动,则往往更着眼于细微的问题。我和林斯年说,哥哥会为了国家而救我,却不会为了国家而伤害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还有,我被我爹抛弃,是因为在我爹心中,有些东西比我更重要吧……那在清雨哥哥心中,是不是也有很多东西比我更重要。我不是怕这些东西的存在,而是怕我再被放弃。有些事,确实是我的阴影,我不能瞒清雨哥哥。”

    她目中跳着火,也流着雾。她恍恍惚惚地想一些事,模模糊糊地小心表达自己的期盼:

    “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但是不要抛弃我……”

    晏倾伸手,抚上她微凉面容。他让她擡起眼睛,与他对视。她那星辰一样流光烁烁的眼睛,看到他俊逸面容,怜惜眼神。

    她有些想躲,他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放开她,而是走上前一步,拥住了她肩。

    晏倾低头,轻声:“徐清圆,你听好了。我是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等着我,但是所有一切于我,都不如你重要。”

    她睫毛颤一下。

    他说:“你爹所学博采众长,我所学,却主要是儒家、法家。法家治国,儒家治人。你可了解儒家对亲疏远近的看法?”

    徐清圆道:“亲疏远近……服丧上倒是可以看得出来。亲缘不同,服丧的服制、孝期等规格都不同。清雨哥哥指的是这个吗?”

    晏倾颔首。

    他说:“儒家认为,人与人之间没有博爱一说,只有等差不同之爱。一个人不可能爱所有人,必有轻重缓急的区别。国是爱,小家也是爱。一人若是说博爱,或者太无情,或者太虚伪。我从不博爱。

    “在很久以前,我爱的人,只有我父母。为了他们我愿意做一切……后来有了更多人进来,有了更多的事需要我做。我不能说只有责任没有爱,但是我必然更爱与我亲缘近的人。

    “露珠妹妹不必犹疑,我求娶你的那夜,你在我心中,就已经是最重要的。我断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弃你不顾。我必然会先保全你,先以你为重……

    “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徐清圆擡起睫毛,望他眼睛,想要看到他心里去。

    她说:“我不喜欢别人因承诺而对我好,但我又很喜欢你的承诺。你真的会永不抛弃我吗?”

    晏倾微微笑一下:“除却生死,我永不弃你。”

    徐清圆:“你会长命百岁的。”

    她闭上眼,拥住他脖颈,与他一起立在烛火下,躲入他的怀抱。他带着药香的怀抱是她的避风港,安稳窝。她无比地信他。

    她声音呓语一样,带着委屈:“你说纳彩之后不和我见面……”

    晏倾低声:“我、我眼睛不太好,经常看不见人,今夜我也未必看得很清楚……”

    闭着眼的少女偷笑,撒娇:“那你亲亲我。”

    他低头,想在她额上轻轻亲一下。徐清圆却恰到好处地擡起脸,他俯下脸时,二人唇碰上。

    烛火荜拨一下,吻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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