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段枫和安娅从西域走,再?深入阿鲁国。阿鲁国和凉城开?战之时,段枫陪安娅悄悄打?探消息,和安娅的旧部尝试联络,欲从内部瓦解伯玉的势力。
安娅被暮逊那样骗过后,此次便分外谨慎小心。她没有把握的故人,便压根不见。段枫为此心酸又欣慰:若安娅能独当一面,日后他若是……也放心很多。
他原本必然是会与江鹭一同回到凉城的。收复凉城岂能只靠江鹭?坚守凉城这样的事,更应由段家人来做。但是江鹭劝他为安娅找活路,又和他玩笑,问他难道不信江鹭。
段枫岂会不信?
走到今日,他最信任的,便是江鹭了。
某一夜段枫回来时,安娅道:“我昨天见了一位伯伯。那伯伯语音模糊,我怀疑他会背叛我,当下便找借口走了。但是到今日,我出去刺探时,也没见有人跟踪我。我这样的旧阿鲁国公主,伯玉岂会放过?所以我怀疑,伯玉此时不在阿鲁国。”
段枫一怔:“他去前?线了?”
但是不对?啊——“他若是去前?线,为什么隐瞒了这个消息?君王亲临前?线,对?兵士向来是一种激励认可。他若是当真去,岂会隐瞒?莫非是怕二?郎知道,采取新的战术?”
安娅不屑道:“伯玉是我舅舅。我这个舅舅根本不擅长打?仗,不然也不会被我父王遣出去。他手下可能有名将,但他自己不是。他当年发动那样的阴谋……便说明他只会阴谋诡异,不擅长堂堂正正的战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战场?”
段枫眉心轻轻一压。
他低声:“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伯玉去大魏了。”
这个消息透着?几分古怪,让段枫一瞬间想到当年凉城那一夜的火。他遍体生寒,头一瞬发晕,勉强让自己不要回忆当年。
段枫走到桌前?便开?始写信:“这个消息很重要,我得?让二?郎知道,提防伯玉。”
安娅:“可是小段将军,这只是我从我伯伯行踪那里?猜出来的。没有证实的消息,会不会害了江郎君?”
段枫弯眸笑:“没关系,我都写出来,让二?郎自己判断。他如今可威风了,当主帅嘛,哪能连消息真假都查不出来呢……”——
四月上旬,大魏东京连发数旨,要求南康王府配合陇右诸军平定祸乱,拔军镇压江鹭。
天下哗然。
内侍省连发十道金牌。此时军情已与上月不同。若说上月朝堂旨意模糊说法含糊,此月便明确非常,直接指江鹭为叛军,夺凉城为割据之势。
东京诏书传遍天下,说江鹭狼子野心,分明意图颠覆大魏。大魏诸军,当共征讨此贼。而南康王府养出此贼,既然自称与贼断绝关系,那南康王府当为天下表,主动出军伐贼。
十道金牌的含义不言而喻,南康王府终是领旨,不得?不动身,三万军马出行。
而在金牌发出前?的上月,江飞瑛其实已经带着?亲信,私下离开?建康,和姜循一道前?往西北。
当十道金牌的旨意紧迫为天下人津津乐道时,江飞瑛和姜循已经身在甘州。
姜循在茶馆中听到十道金牌的事,仍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留了铜钱在桌上,才和玲珑一道出门,前?去她们?的马车方向。t?
北地风气干燥,街上胡人多了很多,大魏人也更加人高?马大些。街衢上人流不比东京,颇有些荒凉。而在这人来人往中,姜循这样夭桃秾李、又高?贵典雅的美人,便比在东京、建康都更吸引些人。
姜循和一络腮胡子、眉间有痣的男人擦肩而过。
那男人走路走得?撞人,还要回头来多看姜循一眼。
姜循淡然自若地上了马车,车中另一女声音凉凉响起:“那人看你都看得?走不动路了。”
说话?的人,是江飞瑛。
姜循低头整理自己衣襟,微笑:“他走不动路,和我有何干系?若不是郡主怕被人认出,我又怕那些卫士不够仔细,何必亲自下车呢?”
江飞瑛靠着?车壁,若有所思:“方才那个胡人,这几天,我们?已经偶遇三次了。”
姜循:“你不是在查那人吗?”
江飞瑛:“只是怀疑。我不觉得?有男子会不停和我们?偶遇,可是这已经不是最近的特例了……姜循,你很容易吸引男人。”
面无表情时让人觉得?高?贵冷艳,一颦一笑又有妩媚明丽的美。偏她还不是木头美人,擅用她的美貌为她谋利……姜循这样,江鹭知道吗?
亦或者?,江鹭也曾这样被姜循拿捏过?
江飞瑛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说呢?她总觉得?姜循勾引了自己弟弟。
美人不见多少真心,弟弟却已晕头转向。而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人如此拿捏。
姜循不愿和她讨论自己对?郎君们?的吸引力,她说起在茶馆中听到的消息:“这个时候,南康王应当接旨了。”
江飞瑛顺势转话?题:“我爹年岁大了,早年军中生涯落了病,这些年军中之事都是我在管。三万军马拔营北上,名义上是我带军。让他们?慢慢走吧……这多亏你的主意,才让我的兵马能离开?南方。”
江飞瑛暗有所指:“你有这种本事,之前?怎么不用?”
她说的是,姜循重新和东京联系,让叶白配合他们?。姜循的造反和叶白不谋而合,江飞瑛的军队想离开?南方,和江鹭汇合……那必然需要东京的旨意。
可叶白不算和姜循完全同行,姜循自然不会说出来让人不安。
江飞瑛只敏锐觉得?,凭什么东京会听姜循的安排?姜循和那位叶郎君,是否关系过于亲密?那她弟弟算什么?
而且——姜循说:“我师兄此时应该还没到岭南。好教郡主知道,我师兄昔日掌管十万禁军。叶白说禁军如今不听管,我给阿芜写信,让阿芜想办法救我师兄出来。”
“叶白”这个名字,让江飞瑛听几次,皱几次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多心,自己的错觉。
姜循蹙一蹙眉:“可惜张子夜为人刻板,从来和我对?着?来。阿芜说不动他……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出手。”
江飞瑛盯着?姜循:又冒出来一个郎君。
一个一个又一个。
江鹭知道姜循这样吗?
江飞瑛端详姜循。
半月同行,姜循看着?越来越羸弱,越来越苍白。这就好像是一朵芍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凋零,快得?让江飞瑛暗自心惊。起初江飞瑛以为是姜循身体娇弱,水土不服……但是水土不服也不服了大半个月了,怎能不见半分好,还越来越差?
何况姜循一直在吃药。
江飞瑛看她淡然地端着?那黑漆漆的药汁边吹边饮。那般苦的药汁,姜循饮得?面不改色,还一派贵女端庄美,让江飞瑛几分敬佩。
江飞瑛:“你吃的什么药?你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姜循撩目:“嗯?你关心?”
江飞瑛飞快:“我不关心你,我关心夜白。我怕好不容易见了夜白,夜白却要当鳏夫。那我又何必北上?”
鳏夫……
姜循莞尔。
姜循忽然听到外面简简的咳嗽声,而江飞瑛那边,手下也在车门外低声汇报。于是,江飞瑛打?开?车帘,姜循凑到车窗前?,看到半空中有鹰低低飞过天穹,从一片鳞瓦间穿梭而去。
姜循:“这是段枫的鹰。”
她朝江飞瑛解释:“阿鹭昔日和我联络时,用过这种方式。”
江飞瑛:“不用你告诉我。这是我南康王府特意训练的联络方式。”
说话?间,姜循便见江飞瑛快速地从座下暗格里?取出几样在姜循看来只是一堆木头的东西。江飞瑛快速地一组,一把很小的弩便出现在她手中。
姜循看得?目瞪口呆,眼见江飞瑛靠着?车壁,手中那张弩朝外突地刺出一箭,天空中那只鹰便被射了下来。
姜循:“……”
姜循提醒道:“如果?这真的是段枫的鹰的话?,他很可能有要事联络阿鹭。你就这么射下来了?”
江飞瑛:“段家人……呵,刚入西北,诸事不通,我看看姓段的想找夜白做什么,又有何妨?那是我弟弟。”
姜循冷笑。
她从来不认同江飞瑛这种霸道。她一直觉得?正是江飞瑛独断专行,才让江鹭步步后退,不得?不让着?他姐姐。但是……此时江飞瑛把鹰射下来了,不看白不看。
姜循便忍着?火气,等?卫士把鹰捡回来后,和江飞瑛一同看鹰腿上绑着?的纸条消息——
“伯玉疑似去大魏了。”
姜循一怔,垂下眼。
她手指焦躁地敲着?案木:西北诸军出行,南方军队出行,现在伯玉也来了。朝廷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江鹭死在其中了。
不对?,伯玉一个外族人,悄然到大魏……
姜循睫毛轻颤,忽而想到了当年凉城夜火的那场阴谋。
她正沉吟着?,江飞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急急从座下的暗格中翻出一本帛卷,快速翻看。江飞瑛颇为急促,让姜循一道看:
“身高?八尺,手臂近膝。下腮多胡,毛发旺盛,眉心有痣……那个胡人!”
姜循擡眸:“这是谁?”
江飞瑛握紧卷轴,冷然:“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你到建康府为何整整三日,我才来见你吗?因为我当时悄悄离开?建康府了。夜白逼出来的诏书传遍天下,我自然看到了,我当时想查伯玉……只是我不能离开?建康太久,怕被朝堂发觉,才没有见到伯玉。”
姜循盯着?江飞瑛在卷轴上查到的这些信息,再?联系到段枫的消息,她轻声:“……那人是伯玉。”
姜循:“他一直在看我。”
……若那人是伯玉,那人一直盯着?她,便不寻常了。
很大的可能是——伯玉认识姜循。
为什么会认识?
江飞瑛拳头握得?发抖:“我要杀伯玉。”
姜循:“让我想想办法。”——
此时的东京皇宫中,暮灵竹正艰难地翻看那些奏折。
看奏折对?她来说都有些难……朝中大臣们?各个博学多才,最没文?墨的,都比她这样识字没几天的人强。许多折子的典故,他人说起来轻描淡写,暮灵竹却需要翻很多书才能看懂。
但她必须看。
她做摄政公主的时间实在太短,而周围没有人特意停下等?她。此时暮灵竹坐在御书房中,一旁的叶白坐在另一桌,他红批的速度,比她看折子还要快。
暮灵竹好生羡慕。
而就在这时,宫人自外通报一声后,暮灵竹看到姜明潮沉着?脸杀来。
暮灵竹本能想站起来向老师请安,却又想起自己如今身份,硬是压了下去自己面对?太傅的敬畏。
而姜明潮也不是来找暮灵竹的,他杀气腾腾奔向的人,是那怡然自得?的叶白:“叶宰相,你连夜发十道金牌给南康王府,要三万军马拔营,去讨伐凉城?”
叶白笑着?应了。
姜明潮厉声:“如何不和群臣商议,不和我商议?”
叶白:“战事紧张嘛。江鹭又打?了胜仗,民间声音太乱了。这几个月,很多地方贼祸盗行,就是被这事引的。我看西北兵力不行,干脆让南康王出手。
“他不是和他儿?子划清界限了吗?那就去征讨,给天下人看看。”
姜明潮:“你在逼反南康王!”
叶白:“这是他们?效忠的大好机会。”
姜明潮:“南康王不能参与乱局,你这是让天下人猜忌,让天下人惶恐……你到底是要南康王动手杀他儿?子,还是要他儿?子来杀他?你这是把机会送给敌人……叶宰相,你把局面搅浑,到底是何居心?”
暮灵竹起身小声:“太傅,叶郎君也许没想那么多……”
姜明潮猛地看向暮灵竹。
他情绪激荡,血液上头,这一下子眼前?金星乱撞,有一瞬间看不清前?方人。他半只手臂发麻,舌尖腥甜上涌……而他知道这是姜循下给他的慢性毒。
他如何折磨过她,他的女儿?就如何折磨他。
他若不解决这些事,他还有多长时间?而姜循对?他做的事,不正是叶白如今对?大魏做的事吗——
姜明潮:“殿下,你看清t?楚你眼前?这个叶白。我为平定战乱呕心沥血,但是他在不遗余力地让局面更乱。我求大魏安康,他求颠覆大魏……你还看不出来吗?”
暮灵竹握着?奏折的手发抖。
她是真的看不太出来。她没有时间看,没有时间学习政务,她被推着?走,每天看折子就已经耗尽心力,而姜太傅的话?点出她心中的惶恐。
姜明潮不和小公主说了,他转头俯下身,看不清视线的浑浊眼睛盯紧叶白:“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总会抓到你的把柄……叶清之,我不会让你霍乱我大魏的。”
叶白眼中笑意无辜,却清泠泠的。那种神色,让暮灵竹想到叶白逼死自己父皇那一幕。
叶白轻笑:“你去抓啊。”
而姜明潮警告过叶白,在叶白告退后,他才朝暮灵竹说:“殿下帮我写一道手书,让人杀了张寂。”
暮灵竹:“什么?!太傅,这……”
姜明潮打?断:“写。”
姜明潮眼睛中的红血丝,让暮灵竹发颤:“殿下,我在救大魏……绝不能让他们?联手!”——
甘州之地,新来的姜姓小娘子租了一院子住下,说来此地找药治病。
她每日在不同的药铺间抓药问诊,体虚之症,看得?大夫们?各个摇头,唏嘘她红颜薄命之相。而在这期间,姜姓小娘子结识了一位卖药的胡商。
那胡商眉间有痣,络腮胡子,几次帮姜娘子拿药。姜娘子却对?他爱答不理,而胡商着?人打?探之后,把络腮胡子一刮,露出了自己几分英俊的面貌。
这姜小娘子便对?他热情了很多。
胡商心中嗤笑:中原美人果?然爱俏。
爱俏爱钱又惜命,这小娘子想来好拿捏得?很。
胡商本有其他事情,却被姜小娘子迷得?走不动路,在甘州逗留了快十日。而姜小娘子终于态度放软,邀他私会,胡商欣然应约。
胡商心想:鱼儿?上钩了。
姜循心想:鱼儿?上钩了。
江飞瑛眼看姜循吊着?那化身为胡商的伯玉,半真半假,竟真的让胡商动了几分意,把伯玉留了下来。江飞瑛叹为观止,又心中不自然。
但是她的大批军队不在,手下人手不够,想和姜循联手杀伯玉,必然要请君入瓮。
而且,按照姜循的判断,她们?一定要把伯玉留在甘州,不能让伯玉继续他原来的行程。能绊住几日便够了——姜循一边写信邀那伯玉和她私会,一边终于舍得?唤出简简,要简简跑一趟凉城。
凉城此局甚危。
西北诸军已经在汇合了,而江飞瑛的军队暂时到不了。伯玉身入大魏,很可能是打?算和西北诸军联手,一同杀江鹭。只因此地甘州地位特殊——
昔日的孔家便拔营在此。
姜循很难不怀疑,孔家败后,甘州新的军官和孔家有些联系,会和伯玉联手。
诸军成功汇合,凉城可保,江鹭孤掌难鸣。
他此时被困凉城,赢来死局。这是他本要的结局,是他很难破解的局面。姜循唯有想法子让他自愿脱困,让他主动走出凉城。
简简问:“那我说什么?我要他出城,别管凉城的战争了,来杀伯玉吗?”
江飞瑛提醒道:“那人不一定是伯玉。我们?谁都没见过真正的伯玉。”
姜循:“即使?不是伯玉,也是伯玉身边重要的人手。你去请阿鹭,就告诉阿鹭……”
姜循坐在阍室间,缓缓擡头:“你告诉他,我来了。”——
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凉城此时局势被逼入最差的阶段。
朝廷金牌之下,西北军队无法再?装聋作?哑,只能出兵。四方兵马联手,共伐凉城。与此同时,阿鲁国的军队在北地随时南下,趁火打?劫。
若阿鲁国军队和西北军队一同攻城,凉城或许会被大魏保下,江鹭却没有生路。
江鹭坚持到现在,已没有办法了。
他不可能应对?所有人的攻打?,而他身死之后,凉城回到大魏,新的局面便有利凉城了。朝廷不会清算凉城,阿鲁国无法再?夺凉城……他已功德圆满。
军帐之中,江鹭独坐火前?,静坐了一个时辰。
不断的糟糕消息传过来,将士们?悲愤万分,江鹭自知回天无力,反而平静。
他坐在帐中,看的是几样物件:一枚女式簪子,一女式兜袋,几封书信。
他无力地笑一笑。
他和姜循相识那么久,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局势总是逼着?他们?往前?走,时至今日,他在凉城苦熬,熬不下去的时候,翻看旧物,发现其实没有几样旧物。
她总是油嘴滑舌。
嘴上说得?真好听,实际上什么也不留给他。
江鹭靠着?帐壁,回忆着?二?人的点滴相处,心中难免茫然地想:循循,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你是因为没有别的合作?者?可以选,我正好是最好的选择呢,还是真的喜欢我呢?
若是不喜欢,她便不会和自己一次次私会吧。可若是喜欢,她当时赴死之时,并未考虑他啊……总是他在筹谋,他在苦思冥想,他在想法子。
他十分不确认她的心,他不明白一个狠心的人怎样才算是喜爱。
他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要她好。何况他起初陷在东京,如今陷在凉城,他一直没有太多时间想自己和姜循的关系。而今他有时间了——
他实在没法子了。
他熬不下去了。
他为凉城找到了出路,他却断了自己的出路。他自知四方军马汇合攻城,自己活不了时,才开?始频频想自己和姜循的感?情。
他总在想,她在做什么?
他此时又想:不能把循循的旧物留下来。
他若是死了,这些物件落到他人手中,难保成为他二?人私情的把柄,被人利用去伤害他的循循。
江鹭便坐在篝火前?,在最后一场战事前?,想烧掉这些二?人之间的信物。
统共没多少。
他静坐一个时辰后,才从中选出信纸,朝火中扔去。而眼见那火星子渐渐吞没信纸,他又突兀醒神一般,生出后悔,猛地扑上前?将信纸从炭火上救出。
他看着?烧成灰烬、黑污漫上的信纸,只手指发抖心间剧痛。他几乎喘不上气,而帘门倏地打?开?,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黄昏中。
少女是简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甘州的胡杨林地,成为姜循和伯玉的私会之地。马车辚辚出城,姜循掀开?车帘,怅然地朝外望一眼。
江飞瑛和她的人手躲在暗处,跟随马车——
凉城四方战鼓惶惶,夜火渐起。
军队从四面攻打?,将士们?频频请命。军帐中气氛紧张,江鹭原本白皙的面孔愈见清瘦,却不像简简期待的那般立刻行动。
灯芯灭了,最后一抹光在江鹭脸上投出一片昏影:“我不能走……这里?需要我……”
简简:“是江鹭必须在这里?,还是兵马大元帅必须在这里?呢?若是后者?……我能不能替代你呢?”——
胡杨林中风大,亭上云翳遮月。
姜循提裙下车,车前?玲珑朝凉亭看,见那胡商已然迫不及待。姜循含笑朝前?走,伯玉激动迎上——
凉城无月,战争方起。
两军叫阵,另有城门私开?,一骑趁夜出城,千里?长奔——
甘州的凉亭之会中,胡杨在风中赫赫扬动,如涛浪般。
躲在林中的江飞瑛握紧刀,屏息努力聆听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那凉亭中私会氛围极好,男女各诉衷肠,一者?说自己身体羸弱被人所害,一者?说自己不得?人信任被亲族排斥。
江飞瑛听得?非常不耐烦。
姜循却慢条斯理,只与人周旋。
眼看这场私会氛围正浓,情到正好,姜循为伯玉倒一盏茶。伯玉端着?那盏茶摇晃,却轻轻叹息:“姜小娘子啊,你以为我会喝?”
姜循坐于亭下石桌对?面,诧异:“郎君为何不喝?”
伯玉倾身:“茶中有毒吧?”
他自以为自己胸有成竹,叫破那小女子的阴谋,那小女子必然大惊失色。不想姜循唇上仍挂着?那抹浅笑,与他一样倾身附耳。
风声极大,江飞瑛听不清那亭下男女说些什么。
而伯玉听到姜循低语:“你昔日和暮逊共谋叛国,害死凉城将士。从那时候起,你其实就认识我爹了吧?我爹这人做事一向隐晦,他和你因暮逊结识,但你们?这么多年,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传过话?。
“但你们?最近才传过话?吧——伯玉,你认识我,是因为你从我爹那里?知道的吧?我很好奇,你是亲自去东京见过我爹呢,还是我爹把我的画像给你了呢?
“我爹叛国了吗?他和你联手,把西北军队的消息卖给了你,让你配合他一起攻凉城,杀江鹭。你这次来甘州,莫非是为了和甘州军官商议此事?
“你中途停下,是t?因为看到了我。我爹想要解药,你想要拿我邀功?”
伯玉目光冷下。
伯玉盯着?她美丽面孔,轻声:“姜娘子,女人太聪明,不长命。”
帘拢高?卷,亭中火熄。四周骤暗,他拍桌而起。
与此同时,姜循蓦地从石桌下抽出一把匕首,在极近的距离下刺向伯玉。伯玉不将她放在眼中,直到姜循的匕首在他颈上划了一道,他才震怒,一掌拍向姜循。
伯玉:“我本为了姜太傅留你一命,但是你死了,你的侍女也会知道解药的!”
姜循戏谑:“你试试。拿不到解药,我爹还会不会和你合作??”
她如此挑衅,伯玉手掌拍在她胸口,内力逼催让姜循从亭中飞出去。林中叶摇声此起彼伏混乱无比,江飞瑛等?人看出不对?,蓦地出手,而林中登时有其他胡人纵出,杀向江飞瑛等?人。
请君入瓮。
谁都不是好拿捏的。
林中战起,伯玉紧逼而出。姜循轻飘飘飞出,眼见要撞到身后树身上,而伯玉欲来夺她手中匕首。
却有一手自后而来。
林中风大。
有人从后拥住姜循,手握住姜循的手,轻转手腕,匕首如同银光飞星,向伯玉扎去。
风吹衣袂,衣帛后扬,地上影子随树木一同摇晃。
临风乱发,不妨一逢。
空旷胡杨林,夜雾弥天盖地,万千林风如浪包裹二?人,笼罩二?人。黑暗遮蔽,万物万声远去。姜循微侧过脸朝后,发丝和身后贴抱着?她的人缠在一处——
那人握着?她的手:“我以前?教过你用匕首,你忘了?”
姜循冷漠:“忘了。”
江鹭淡声:“再?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