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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正文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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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江鹭不和这个坏心的小娘子多吵。

    他用被子将她裹得严实,又拿指轻梳她的发丝。她的乌发一半藏在?褥内一半蓬松凌乱贴着颊,他就?这样耐心地?垂头梳整。姜循乌漆的眼睛仰望着他,看?他长睫看?他修目,意识到?他是这样的温柔内秀。

    她忘记了他许多年。

    此时想来,姜循发现自己连小世子待情人的细致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今,她再次享受到,心间却?既酥,又酸。

    江鹭察觉她的注视。

    姜循忽然觉得直勾勾盯着他十分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

    江鹭并不计较。

    江鹭道:“我看?你一夜未睡得安稳,想来是我的缘故。我该走了?,你也可睡个?囫囵觉。”

    此时帐中尚是昏昏的,只有一点儿微光足以让姜循看?清人。姜循询问?:“什么时辰了??”

    江鹭:“寅时一刻。”

    姜循:“……”

    说出的时辰如此准确。

    二人相好后次日,他神清气爽眉目清正,丝毫不见年轻郎君该有的“为色所迷”之态。姜循目光诡异,既敬佩他对时辰的精准把?握,又有些不甘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弱。

    不能让小世子晕头转向,是她未尽全力,理当自省。

    姜循口上落落说:“时辰还早着,昨日我们见面竟没有多?说些话,阿鹭,你别急着走,陪我聊聊天吧。”

    江鹭:“你不睡了??”

    她摇头。

    他看?她神色困顿,经了?一夜后不见振奋,只愈发萎靡。他心中知她如此的缘故,便也不拒绝,只坐于榻间陪伴她。

    此时他只着中衣,褥中的小娘子只着单薄兜衣、素色长裤,他隔着被子搂着她,几多?不自在?。姜循却?未注意这些,靠在?他怀中,轻轻吸了?口气。

    她少有这样文静的时候,江鹭不愿看?她这样颓然。

    他慢慢引着她说话:“你有法子瞒过太子吗?”

    姜循茫然:“什么?”

    江鹭眼神奇怪,既如冰锋雪刃般森冷,又有心虚难堪,还有一腔赧意。在?姜循愈发困惑时,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是说,你我行此事……你日后要嫁东宫,你能瞒得住太子吗?”

    姜循观他神色:提起太子时,他情绪微冷,身体微僵。但他并未和她争执吵架,也不再说什么让她跟他离开的废话。他既不愿意提太子,却?偏要关心询问?,这便导致这话听着几分阴阳怪气。

    姜循摸不准他是否不快,她便故作?不知:“我瞒得住。他发现不了?我和你的事,你放心。”

    江鹭意味不明地?“嗯”一声。

    他兀自思量一会?儿,压下?心头的嫉恨之情,发现姜循正在?盯着他。他瞬间明白她为何如此,心中便顿:她莫非在?乎他恼不恼?

    罢了?,他已做了?决定,便不想再与她互相猜忌。

    江鹭沉吟片刻后,搂着褥中姜循,下?巴磕在?她发顶,轻轻说:“我们商量一下?你我如今的关系吧。”

    他感觉到?当他这样说时,怀里的美人气息屏住,僵硬下?来。

    江鹭坐得端正,眼睛平直盯着床帐外的一小片屏风山水画,压住自己性情中的所有抵抗与恼恨,平声静气缓缓诉说,让自己听着就?像一个?浪荡之子:

    “你我之间,不如就?保持这没名没分的关系吧。我思来想去,你身份敏感,我又有大业在?身,难以对你许什么终身誓言。何况,你先前说的不错,你与太子如此,不管日后如何,南康王府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爹娘一直在?为我挑世子妃……无论如何挑,那个?人都不会?是你。而我尚年轻,又不愿意早早被婚姻束缚。若是和你有了?什么誓言什么约定,难免被绊住,左右为难。

    “你昨日说的那番话其实没错——我不需对你负责,你也无需对我有压力。我们可以谈枕间兵法,谈业间合作?……却?不必用什么约定将你我束缚。”

    姜循震惊。

    这不像是江鹭会?说的话,然而这偏偏就?是江鹭说出的话。不给名分不许未来,不和她绑定,这简直是姜循梦寐以求的关系。

    这是姜循一直试图让江鹭答应、而江鹭万万做不到?的。而他今日竟然……想通了??

    他是真的想通了?,还是睡得满意了?,或是他有喜欢的女儿家,想追慕旁的娘子了??

    姜循心间生出警惕,因他有可能喜欢旁人,而微有不快。但那都是她的多?疑,并不值得拿出来说事。实际上,姜循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瞬间没了?那些压力。

    大业失意,情场得意。

    指的便是这样吧?

    江鹭目光平直地?看?着帐外山水画,他没低头,也没听到?姜循开口,但他就?像看?到?了?一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姜循立刻:“你说什么?”

    江鹭轻飘飘:“不用对我负责,不用和我许约,你心里高兴坏了?吧,姜循?”

    姜循柔声:“胡说什么呢,阿鹭。我只感受到?你的体贴之情,万没有窃喜之意。”

    江鹭:“把?你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收一收。”

    姜循僵住,忙抑住自己这个?一得意便压不住的坏毛病。她收敛自己的唇角时,忽发现不对劲,掀目望去,见到?此一刻,江鹭才徐徐朝她望来,琥珀色眸子如冰玉般闪动。

    姜循:“……你诈我?”

    江鹭:“难道我说你得意,说错了??”

    他捏着她下?巴,贴面轻声:“许你偷笑,不许我猜?我难道真的猜错了?吗,姜大美人?”

    她睁大眼睛,为他展露的“奸诈”而兴奋,情绪低迷的眸子一点点亮起,被他激起了?斗志。她正欲伶牙俐齿还击于他,却?见江鹭低头轻笑。

    这世上再没有比俊逸郎君低头笑更好看?的模样了?。

    姜循心间如被羽挠,心湖被淹朝后缩起,指尖因此发麻。

    姜循:“你叫我什么?”

    他一顿,敛了?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收回?。

    姜循要求:“再叫一遍。”

    江鹭侧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好了?,我不与你说笑了?。我要走了?。天若是亮了?,我便不好出门了?。”

    姜循表情寡淡地?颔首:“嗯。”

    江鹭起身穿衣,他去捞被自己叠好的衣物时,忽然回?头,看?到?姜循推开褥子,又是一身清凉,长手长脚地?从他背后悄悄拽衣衫。

    乌发伏在?她身上,她察觉他凝视,擡头,朝他嫣然一笑。

    帐中小娘子唇红齿白,一笑之下?,宛如一丛丛艳花,开在?帐中,美得人口干舌燥。

    江鹭热血上涌,后退两步,侧身遮挡自己的反应。好在?光线晦暗,她又不是什么耳清目明的武功高手,发现不了?他的异常。江鹭掩着慌跳的心跳声半刻,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些沙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循目有狡黠。

    她慢条斯理:“阿鹭,一刻钟前,你刚起来的时候,我便想跟着起来,你却?将我按回?褥子里。我只好陪着你说了?一会?儿话,现今我仍要起身,你该不会?依然不许吧?”

    江鹭盯着她:“寅时三刻,长夜未明,你起来做什么?”

    姜循沉吟:“散步。”

    江鹭抱臂睥睨:“你好好说话。”

    她眸子弯弯,目光明亮如洗,看?得江鹭目不转睛。而这笑靥如花的美人朝他伸手,赏赐他一般:“你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阿鹭,你我同路呢。”

    江鹭故意说:“谁和你同路?我要去看?日出,难道你也去?”

    姜循兴致勃勃:“我正想看?日出。”

    她故意脚滑跌下?床,江鹭眼疾手快,反应过来前身体已本能上前,伸臂将她捞入了?怀中。

    他低头:“……”

    姜循得逞而笑。

    一团暖玉入怀,连衣襟都染上暖香。此女慧黠灵动,还如一尾小鱼般爱吊着人,花样百出,弄得人心痒。他心软成一片,哑声道:“你乖一点。”

    姜循思考后说:“我是世上最乖的小娘子。”——

    这一夜,暮逊不在?东宫。

    他在?宫外一处别院,和阿娅玩耍。夜深,阿娅入睡后,暮逊又再次见了?贺明。

    贺明有要紧要务和太子汇报:“那‘神仙醉’,似乎被姜娘子发现了?。她已连续两日不肯开仓放粮,只用从商人那里买的劣等粮食充数。前半夜,臣和手下?去城外药田时,发现被人跟踪。若非臣及时撇开,跟踪者便要发现药田位置了?。

    “殿下?,是不是姜娘子不理解‘神仙醉’的用处,在?此故意生事?殿下?要不要和t?姜娘子说一说此事?”

    午夜初长,月华如银。此间为一处水榭,窗外一片静湖,映着纱窗,但闻湖中花香。湖水的一线流光照着烛火,一同映在?暮逊眼中,这位殿下?眼底明黄一片。

    贺明看?不清暮逊的神色。

    他只见暮逊倚着小几,手指慢慢叩着桌面:“不,循循不会?派人跟踪你,去找药田。”

    贺明心急。

    暮逊唇角挂着一丝凉笑:“姜循此人,我是了?解的。不要听她嘴边挂什么大道理,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贺明低着头:“也许姜娘子生了?误会?,觉得‘神仙醉’是害人药物,才想毁掉此药。”

    暮逊仍摇头:“她有可能觉得此药为恶,但她不会?在?此时跟我作?对。她的荣华富贵尚且系在?我身上,她又岂会?在?此时查什么‘神仙醉’?她查这个?做什么,难道想和孤对峙?

    “事情已经过去两日了?,循循都尚未找上孤,便说明,她不打算做什么。孤给她名声允她赈灾,她岂会?中途折返做无用功?”

    贺明蹙着眉。

    他确实不知暮逊对姜循了?解几分,但贺明已然不了?解姜循。在?贺明心中,那娘子何其貌美,和太子成双成对郎才女貌……然而,太子身边有阿娅,姜娘子背后似乎也与江小世子不清不楚。

    贺明心中不是滋味。

    心中玉莲被恶鸟所污,恶鸟衔花故作?君子,让他费解又隐怒。可姜循也许是被迫的,贺明心乱如麻,此时并不想告知太子,让太子治姜循之罪。

    贺明回?过神的时候,听到?暮逊说到?了?结论:“跟踪你的人,应当是赵铭和那一派的人吧。赵宰相先前在?孤这里吃了?闷亏,你如今是孤身边的人,那一派估计想找孤把?柄。”

    贺明一惊。

    暮逊笑着宽慰他:“无妨。孤会?派些人手掩护你。你再坚持十日,孤便会?批准朝廷的赈灾,不需你这样提心吊胆了?。”

    贺明忙说为君分忧之类的话,对暮逊表达感激涕零之意。

    他如此谦卑,让暮逊心情大悦。

    但是贺明离开后,暮逊淡声对窗外卫士说:“不必派人去保护贺明,只作?监察。他迟早出事,一枚废棋而已,丢便丢了?。”

    窗外死士为太子的凉薄而心惊。

    暮逊当然不会?保护贺明。

    贺家原先待过凉城,贺明又精通算学,为了?太子的府库,不惜想出“神仙醉”这种招术。暮逊心动这种快速敛财的方?式,可身在?朝堂,暮逊比谁都清楚,此药必会?出事。

    被问?责者,要么是贺明,要么是姜循。

    暮逊不会?插手此事,赚的差价却?要归他所有。既然已经有人发现了?“神仙醉”的问?题,此事很快会?爆发。有人开始跟踪贺家,暮逊便黄雀在?后,想等着揪狐貍尾巴。

    他要看?看?,是哪一方?神仙,在?偷查神仙醉,针对他——

    这一夜,赵府中,赵铭和也与几位臣子谈公务,彻夜难眠。

    他们不知“神仙醉”,但他们发现流民中出了?些死人,发现姜循烧粮买粮之事,发现贺明最近春风得意。

    一位臣子掩饰不住激愤:“赵公,这必是太子的手段!太子在?朝上压着赈灾折子,私下?却?让贺明去张罗。难道那贺明不是户部大员,不代表圣意?太子分明另有所图。如今流民中有了?死人,我们不妨参那贺明一本,参太子一本。便是太子,也说不出什么!”

    另一大臣小声:“下?官派人跟踪过那贺明……怕贺明发现,离得远,便跟丢了?。但是下?官发现,似有另一股势力在?跟踪贺明,也许正是太子派人在?保护贺明。赵公,不过是一个?赈灾,行此大善事,贺明需要什么保护?除非他心里有鬼。”

    几位大臣连连点头。

    在?之前的弹劾丑闻中,旧皇党损失惨重?,连赵铭和都在?家中“养病”,一月未曾上朝。赵铭和不得不暂避太子锋芒,而其他大臣着急无比,在?朝中步步维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寻到?太子把?柄,当即来赵相公府上,向赵铭和请示。

    赵铭和皱着眉。

    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姜循……他想到?在?姜夫人的葬礼上,姜循那挑衅的笑,便心中更觉不安。

    赵铭和从不将小女子放在?眼中,他那日一本正经地?教训姜循,姜循却?不服气。她到?底是和他开玩笑,试图激怒他,还是她确实狼子野心?

    姜明潮的女儿啊……赵铭和轻轻嗤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他擡手,缓了?缓才说:“不必着急。”

    众人若有所思。

    果然,他们见赵铭和淡声:“还不到?时候。让贺明再猖狂两日,让那些流民再多?死一死人……你们暗自查访,记下?死了?多?少人,人死多?了?,让御史台一举弹劾,直指太子。到?时我再去官家病榻前哭诉,我们这位太子,过于年轻,总要吃些教训。”

    赵铭和幽声:“谁又不会?弹劾呢?”

    众臣便知赵铭和没有忘记杜一平那厮的疯癫。

    众臣点头。

    众臣却?也有几分迟疑:“我等总与殿下?对着干,日后殿下?登基……”

    赵铭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今日既只是一个?储君,你我荣誉名望系在?官家身上,又不是他身上。走到?今日,你们还在?犹豫,不知该孝敬谁吗?”

    众臣心惊,又暗有苦涩无奈。他们自然跟随赵铭和,没有旁的路走。只是官家这几年不上朝,病得厉害,总让他们心中没谱。不过既走上此路,也无他法。

    朝堂不能成为太子的一言堂,否则,便轮到?他们卷铺盖回?家了?。

    众人和赵铭和商量着这些,最后说起该派谁去行这监督之事。众臣推拒,既想从中获益,又不愿将太子得罪太深。

    赵铭和打断他们:“拿我的帖子,去杜家拜访,让杜家出人。”

    赵宰相鬓发灰白,微微冷笑:“告诉杜家,既然能请来江湖人士行那刺杀之举,想必那江湖人士听从杜家调遣。我等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不方?便出面,请杜家派人协助,帮我们监视贺家。”

    那场弹劾丑闻闹得满堂风云,时隔这么久,赵铭和当然已经查出来,那日杜一平遇刺,不是朝臣们狗贼跳墙,而是杜家贼喊捉贼。杜公已经致仕,却?搅合此局。既已被赵铭和查到?,赵铭和便不会?放过杜家——

    赵铭和轻声:“告诉杜家,此次若是做得好,我既往不咎。否则,杜家人,别想在?东京有寸土之地?。”——

    天边有鱼肚白色,凉风悠徐,整座东京都在?沉睡之中,四野一片空旷阒寂。

    江鹭用鹤氅裹着姜循,带着她飞檐走壁。

    晨风拂面,万象宁静,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娘子首次见到?沉睡中的东京,发出惊叹声:“哇。”

    江鹭忍笑。

    最后,他按照她的指使,带她溜出了?内城。天色半明未明,二人最后站在?外城一角楼屋檐上,眺望着一片黑暗。

    脚踩到?瓦片,江鹭松开姜循。姜循纤纤若飞,站在?鱼鳞乌瓦上,风动衣扬,半挽的发髻欲坠不坠,细黑发丝贴着她颊面轻扬。

    姜循凝望着远方?。

    江鹭站在?她旁边:“原来你要看?这个?。”

    他们此时所站的高处,可以俯看?良田数十亩。那良田不属于农民,村户不过刚刚吃饱饭,却?搭建了?一张张棚子,将逃来东京的流民安置在?棚下?。

    那处幽黑,诡静,藏着善与恶交错的阴谋、未死的良知。

    而姜循站在?角楼瓦檐上,正好将那片晦暗看?得分明。

    半晌后,江鹭说:“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姜循侧过头,疑惑看?向他:跟踪他们,江鹭却?不出手?难道因为她是累赘?

    江鹭淡声:“跟踪我们的人,是一个?武功高手,身上没有杀气。那人跟踪了?我很久……从我进?你府邸,那目光便跟随而来。我带你出来,那人又跟了?上来。然而中途,那人便离开了?。”

    姜循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心头一跳,擡眸,见江鹭正垂眼望她,目有忧虑。可见,他们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江鹭低声:“那人欲杀你,怎么办?”

    姜循轻笑:“不会?。我心中已然有数,多?谢你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一向聪明,她既说有了?主意,江鹭便不再操心此事,全然信赖她。姜循心中微甜,含着一丝笑,与他并肩,共看?那片流民所居之处的昏暗。

    姜循轻声:“阿鹭,我们一起看?日出。”

    他轻轻应了?。

    他朝后退半只肩,从稍后的方?位,观察姜循。天蒙蒙亮,已有微光落到?她颊上、发上。她看?得那样专注t?入神,拢着衣裙,忘记了?高处不胜寒。然而无妨。他带给她的氅衣,足以保暖。

    江鹭盯她许久,冷不丁开口:“当太子妃是为了?帮姜芜讨回?公道,插手朝政是为了?协助叶白复仇。那么姜循,你想要什么?”

    姜循愣住。

    她望着前方?,缓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扭过脸,看?向斜后方?的江鹭。

    江鹭低头看?她,目光温软,微有哀意。

    姜循大脑空白一息:“你知道了?啊……”

    他轻轻地?“嗯”一声,那一声“嗯”,如砂砾磨心,裹得他满心刺痛,血流如注,还要强颜欢笑。

    江鹭的睫毛颤在?姜循心头:“我不小心看?到?了?姜芜写给你的信,我的门客又告诉我叶白的一些事……我才将这些串了?起来。我不是要和你算什么账,我只是很难过。”

    重?重?檐瓦,古朴典雅。高处风寒,吹她衣袂吹她额发。她出神片刻,眼神空空,五味杂陈:“你难过什么?”

    站在?她身侧的江鹭衣袖轻扬:“我很难过。少年时,我以为我喜爱你,保护你,实际上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的痛苦愤怒委屈,我全然不知,任你置身长夜,日益绝望。

    “我对你生怨生忿,你无从辩解无话可说,要忍耐我对你的逼问?胁迫。说出来的皆是掩饰,不能说出的遍体鳞伤。我全然不知,怪你恨你妄生不甘。那漫长的时光,我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循痴痴看?着他,眼中流光闪烁。

    他不看?她。

    日光渐渐要从云后破出,灿金之色落到?江鹭身上,他的眸子也被染了?一重?金色。那波光粼粼的金光,几让姜循以为江鹭在?落泪。

    他如松如玉,修挺昂然,站在?晨风高檐上,也站在?姜循此时的心间。他为她而难过欲泣。怎么回?事?经历这些的是她,为何他看?起来那样失魂落魄,那样难堪伤怀?

    江鹭再次重?复:“你为姜芜,你为叶白。那么,你自己想要什么?”

    他没得到?姜循的回?答,便扭头来看?她。

    姜循挑眉:“我要权势啊。”

    江鹭一针见血:“谎言。”

    姜循一滞。

    她无话可说,在?他清亮的眸光下?又难以遁行。她瞥开目光,不想理会?江鹭,却?听江鹭柔声:“你说过,要试着对我说实话。你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回?答不出来吗?”

    姜循静默。

    许久,江鹭失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他听到?了?小娘子极轻的声音:“身入此局,我没有想要的。”

    江鹭怔怔看?她,心口发抖。

    江鹭坚持说:“若我非要你想呢?你去想象——如果解决了?这些事,姜芜和叶白都得偿所愿,你尚有脱身的机会?,你想要什么呢?”

    姜循无奈地?笑。

    怎可能脱身呢?

    但她闭上眼,顺着江鹭的话,当真去想了?想——

    她去想她从未想过的事。

    风托着她腰身,发丝撩着她面颊,身后的郎君为她挡着风。兰香若有若无,浮在?姜循鼻尖。姜循放空思绪,薄薄眼皮被日头微光晃得发烫。

    一切这样美好。

    这不属于她,阿鹭也不属于她,她却?依然心动。

    良久良久,江鹭听到?姜循淡漠的声音:“自由。”

    她睁开了?眼,沐浴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如簌簌飞雪:“倘若真有那一日——我要远离这一切,不和故人打交道,不看?世人或狰狞或可怜的面目。我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无樊笼困住我,再无人绊住我的步伐。

    “此行不求归宿,只愿无拘。”

    江鹭眼睛,映着她。“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而她回?头,朝他轻笑:“但我离不开这里。我早已说过,我愿意为了?我的大业,将自己燃烧殆尽。那么阿鹭你呢?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有太多?的退路可选。可你若再在?这潭泥沼中执迷不悟,你便抽不开身了?。阿鹭,你又能为你的大业,付出多?少呢?”

    江鹭:“所有。”

    姜循惊愕,瞳眸瞠大。

    她看?着他的侧脸,看?他站在?微明晨曦下?,静雅若仙,虔诚无比:“我愿意为了?凉城,为了?段三哥的冤屈,焚烧自己,付出所有。”

    江鹭:“我与南康王府……你不必担忧。我已有了?安排,只是尚未到?决断之时罢了?。”

    姜循迷惘。

    徐风吹面,她忽而想到?了?江鹭此次来京的种种不同寻常处:南康王对他几乎不问?不管,服侍的侍卫侍女极少。他在?凉城之事涉入极深,南康王府未置一词……

    姜循心惊:“阿鹭!”

    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朝她一笑。

    那笑意点点,微有哀伤,微有恳求。他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说出来。背着光,他立在?她身畔,与她共同看?红日渐起,而他和她的人生,却?在?朝着太阳照不到?的黑暗滑落。

    姜循:“你到?底要为凉城做到?哪一步?”

    江鹭:“我要朝堂撕毁盟约,要收复凉城,要无家可归的凉城子民回?归故土。我要作?恶者付出代价,要守城者获得荣誉。”

    姜循:“大魏和阿鲁国的和谈盟约,是两国大政。朝堂断无朝令夕改之先例。除非——”

    她扭头看?他。

    她眼中光华极亮,她在?屋檐上踱向他。她倾向他,诱惑他,腐蚀他:“你做反贼,你来谋逆,你重?开棋局!”

    沉寂许久。

    江鹭擡头,气锐如剑出:“未尝不可。”

    清朗丰秀的郎君朝前迈步,刹那间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她。

    他和她一起站在?晨光中,看?那金灿光自东方?起,铺陈整个?天地?。天地?蒙蒙生亮,青山如翠,玉暖生烟。灿日如沸腾的河流,在?一重?重?屋檐上跳跃流淌。大地?窝陈在?下?,一片片农田覆着绒毛一般的金光。

    骄阳初蒸,辛勤的百姓开始新一日劳作?。城门开启,摊贩吆喝,而站在?暗处的他们并无羡慕。

    姜循:“我们一起下?地?狱。”

    江鹭:“我们一起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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