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杜一平引动朝堂大变动,连宰相赵铭和都牵涉其中。危急关?头,太子暮逊挺身而出,自断其?臂,宁可依附自己的臣子大半被?抄,也要拿着杜一平供的那账簿,查清楚臣民勾结的这?笔账。
牵一发而动全?身。
杜家闭门谢客,赵公亦然。
这?场危机,让朝堂空了大半。大魏朝自古以来?,还没有君主这?样大刀阔斧过,一时间,太子在民间声望高涨,人人称颂太子之仁善。
无论太子这仁善是用什么换的,此次抄查百官,起码,那亏空多年的国库,终于富裕起来?了。暮逊心虽滴血,怨恼姜循逼他至深,但看到敌人与自己一样损失惨重,而自己名望有好了起来?,便也作出强颜欢笑之态。
何况此次封抄百官,正赶上春闱。即将?有一批新人入朝,补老人空缺。抄查百官的后果,便比预期更好一些。私下有人说些酸话,说这?一届进士运气真好;往年他们奋斗数年才有的官位,新的进士可能直入。
期间,叶白求见暮逊,暮逊一次未见。
这?一日,暮逊将?那些朝事处置好大半,得贺家邀请,请殿下去散心。
金明池畔,离开宫闱的阿娅,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只是见到暮逊时,她目光躲闪一二。
阿娅差点?t?死在宫中……暮逊便对她柔声呵护,哄了半日,到晌午时,二人到了金明池,看到园中花绽蝶飞,阿娅面上才有了笑容。
暮逊坐在凉亭中,撑额望着阿娅在花圃间哼歌玩耍。
他目中浮起浅笑,紧绷数日的精神稍有松弛。阿娅实在简单,暮逊用手指敲石桌,朝那乐不思蜀的少女喊道:“你的药该凉了,快回?来?吃药。”
站在花海中的阿娅怔一怔,扭过脸:“我没病,我才不吃药。”
她何其?康健,她的那些许愁绪,离开宫闱后消失无影。只是姜循昔日的话给她留一些痕迹……她悄悄转眸,偷看暮逊。
他真的是她的仇人?可她记忆空白,什么也不知道。
暮逊挑眉,正要唤她,旁边有内宦躬身前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暮逊闻言面寒,侧过头,果然顺着内宦的手指,看到了站在石门藤蔓边的青年郎君。
那人一身珠白圆领文士袍,作揖行礼间大袖翩飞,身如灵玉,风采翩翩。如此温文尔雅的美郎君,应在汴梁城中吸引那些年轻小娘子们的爱慕,而不是天天追着他跑。
暮逊正要说“不见”,那站在花海中的阿娅轻叫一声:“你是殿下约来?的客人?”
叶白擡眸,凝望着阿娅。
他面对这?天真少女,目生几分幽晦温和?的光。他正要答阿娅的话,暮逊起身:“叶郎君,请吧。”——
叶白终于见到太子,又借助阿娅与?太子之间那点?微妙的情意,能在书房中拜见太子。
暮逊面色如常,倒是叶白进了书房后,便撩袍下跪,叩拜他。
叶白低声:“殿下见谅,臣为了入中书省,不得不使?了些手段。殿下震怒,臣颇为惶恐,但臣无奈——臣得姜娘子提拔而入朝,起初便得人排挤,官爵无望。臣不甘心居于妇人裙下,才暗使?手段,得见殿下天颜。”
他心中另有一个叶白小人,那小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演,看着他声情并茂泣泪涟涟,那小人被?恶心得直打滚。
暮逊却?怔住。
暮逊低头,用古怪的眼神端详叶白。
他一径无话,叶白更加专心地诉忠心。暮逊听?了许久,终于听?明白——叶白是想?抛弃姜循,转投自己。
暮逊一时心情复杂:朝堂人人知道,叶白是被?姜循提拔而上的。暮逊一直怀疑叶白和?姜循之间不清白,但因为自己和?姜循的同盟关?系,只能忍下去。
暮逊一直有杀叶白之心……而忽有一日,叶白说他只想?当官只求权势。他和?姜循根本没那么牢靠的关?系,他一进礼部一入中书省,就想?踹了姜循,攀上太子这?个高枝。
实在匪夷所思。
但是,暮逊偏又能理解:跟在一个女子身后,能有什么荣华。姜循的权势寄在自己身上,叶白寄在姜循身上,既然如此,叶白想?直接投靠暮逊,何其?正常。
毕竟暮逊是真太子,是未来?天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选暮逊。
暮逊沉吟半晌:“你和?循循……”
叶白无奈苦笑:“姜娘子是臣救命恩人,见臣孤苦,便携臣入东京。臣一贯将?姜娘子看作恩人,除此之外,绝无他想?。”
暮逊仍不信:“你一直未曾娶妻……”
叶白好冤枉:“臣名声被?姜娘子连累至此,又无好出身,东京哪有好人家看得上臣?数年来?,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臣自然感激姜娘子,却?也受姜娘子连累。到了今日,臣想?臣已?还够恩情,不再亏欠姜娘子了。”
暮逊:“你何时还恩情了?”
叶白踟蹰。
暮逊冷然:“你不愿说?”
叶白:“……臣只是担心殿下不齿臣之卑劣。从孔益身死开始,臣到进入列位中枢,皆乃臣一心筹算。”
暮逊:“章淞之死是你设计的?乔世安的口也是你撬开的?你人都不在东京,你平时也没有机会审乔世安,你怎么做到的?从章淞开始,所有的布局,都是你暗中策划……就为了今日?!”
叶白目浮狠戾之色。
他认下所有,擡起头:“殿下,臣无他路。”——
这?番谈话,持续了半个时辰。
太子再见阿娅时,阿娅便见这?位太子面上浮着一丝满意的笑。阿娅便知那叫叶白的郎君,应该得偿所愿了——
姜循前日派人给她传了张纸条,要她如何如何。想?来?,阿娅离开宫廷住到贺家,似乎方便了姜循传讯。
阿娅一夜辗转反侧,没想?和?姜循合作,却?又记得姜循救自己那日说的一番话。阿娅手心握汗,不知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哪来?的威力。
此时此刻,阿娅凝望着太子的面容,心中浮起微妙的情绪:隐晦的一句话、一个凝视,都能成为一步棋。
暮逊搂着阿娅坐在凉亭中,阿娅神思不属,暮逊同样心事重重,想?着叶白。
此人与?暮逊是同样的人。
暮逊不喜欢那类光风霁月不染纤尘的人,他更欣赏这?类与?自己一同沉在泥沼中躲在深渊下、扭曲肮脏与?光同尘的可怕魂魄。
以前若非有姜循插在其?中,暮逊早就会用叶白。
暮逊接受了叶白的投名状。他同时告诉叶白,不必和?姜循生分——姜循若有不妥之举,叶白要早早告之自己。
叶白惊讶,旋即含笑应了。
想?来?今日这?场会面,双方都十分满足——
四月初,春闱落幕,诸人如愿。
朝中空寂,无损登科新人的欢喜。贺明赫然进了殿试,殿试后被?派往户部任职;段枫吊着尾,堪堪登科,被?安排去了枢密院。
太子代帝,在琼林苑设了宴,邀众人赴宴。
而春闱结束后,段枫得去枢密院的安排出来?后,江鹭才与?段枫相对而坐,把?这?些日子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一诉说。
比如自己和?姜循的合作,乔世安的口供,乔世安的身死,姜太傅与?凉城事件的关?系……
段枫震惊连连。
一月有余,江鹭身上的故事这?般精彩!
听?到姜太傅和?凉城的关?系时,段枫胸口血气上涌,本生出一种强烈的恨意。但他擡头看到江鹭面如死灰的神色,段枫怔了一怔——
事情还没有查清。要杀姜太傅,也要等真相出来?。江鹭一下子告诉段枫的讯息太多,段枫刹那间难以将?这?些事和?凉城联系起来?。
而比起他,江鹭恐怕更加不好受。姜太傅是姜循的爹……小世子这?情根深种的模样,想?来?是回?不了头了。
段枫无言半晌,斟酌字句:“姜太傅的事……”
江鹭垂着眼:“我不会再见姜循了。”
段枫:……又“不见”啊?——
段枫随江鹭一同去参加琼林宴。
今日从天未明就开始落雨,春雨如织,一辆辆马车停在琼林苑外,一位位贵族男女撑伞入苑,参与?太子所设的筵席。
筵席过了半日,太子不现身,主考官不来?,姜循也没出现。
江鹭喝了一盏酒,徐徐起身:“我去找姜循,和?她说清楚。”
段枫盯着江鹭的颓然面容:“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去上坟。”
江鹭:“……”——
姜循情场失意,大业得意。大业得意,姜夫人却?眼见要不行了。
姜循很久没出现在人前,便是因她回?去姜家古宅侍疾去了。姜夫人病到今日,临死之际,姜循、姜芜,还有经常登门的张寂,都颇让她心酸又欣慰。
姜太傅也伤心无比,可他还有朝务要处理。太子现在分明有排挤他之意,姜太傅不能断了自己的权势。姜循看起来?有几分良心,没有在夫人病榻前刺激病人,姜太傅便随他们去了。
而今日,姜循没有去琼林宴,独自待在姜夫人的房中。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木檐,檐下潺潺声不住。宛如住在深山中,睁目闭眼只有亲近之人,不复往日那些算计与?疏离。
姜夫人疲惫地睁开眼,便见一盏烛火下,隔着纱帐,只有一女独坐。
她视线模糊,只发出很微弱的声音。帐外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只纤白的手掀开帐子,将?一碗药水递来?。那女子坐在榻边扶她起身,耐心地喂她喝药。
人已?到强弩之末,吃药有什么用。但亲人的拳拳之心,姜夫人又不忍辜负。
姜夫人吞吐困难地吃了药,闭上眼,靠着身后人,汗湿半身:“循循。”
那人淡应一声。
自然是姜循。
姜循永是那样的心不在焉,冷心冷肺。此时若是姜芜在,见她醒来?,必然激动叫人,而姜循只会应一声,便没了下文。这?也是她的报应啊,昔日若对循循好一些,若是头脑清醒一些……
姜循好像意识到姜夫人的意图,眸子微低,看着怀中母亲枯槁并浮肿的病容。
姜循:“你是不是想?问其?他人啊?方才张子夜(张寂)来?探病,你糊t?涂中说想?吃城西的蜜枣,张子夜就要出门去给你买。你那宝贝亲闺女不好意思,姜芜跟着张子夜一同出门了。姜芜身边那侍女,好像叫绿露嘛,沉着一张脸,嘀咕了两句……侍女架子倒是比主人还大。张子夜看了那侍女一眼,那个绿露才不敢吭气了。”
姜循幸灾乐祸:“姜芜平时,必然没少受那绿露的气。你的亲闺女回?来?家中,看起来?过得不怎么样。这?全?是因为你啊——你病得这?么重,没时间教养女儿;你那丈夫天天醉心权术,看女儿和?看畜生也没什么区别。姜芜成今天这?副不堪大用的样子,你们脱不了干系。”
她既在诉说,又在挑衅。
姜夫人呼吸变重,一下子握紧姜循的手。她歪着脑袋枕在枕上,极端努力下,才看清姜循在笑。
姜夫人的眼泪脱眶而出,整个人痛得蜷缩,声音沙哑:“循循,你就这?么恨我吗?我快不行了……你说出这?样的话,当真就这?么恨吗?”
姜循微笑:“特别恨。”
她低头,看着姜夫人的眼泪。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姜夫人的一眉一眼:“我昔日最喜欢你,最尊重你了……我爹只关?心朝务,我的教导皆出自你。你教我养我,又亲手毁了我……我格外恨你,我摔断你给的玉镯,发誓一定要报复你。
“可你身体太差了,病得人事不省。你要是再多活几年就好了,你再多活几年,就可以看到我如何夺走?你们的念想?,毁灭你们的所求……你死得这?么早,看不到我对我爹的报复了。太可惜了。
“我怎么能伤到你,报复到你身上啊?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够啊,娘。毕竟我还是不如你,还是没有狠到你那一步……我想?向你多学习,你死得太轻松了。”
姜夫人喘气喘得双颊发紫,意识到不同寻常。
……姜循平时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姜循再恨她,也不可能把?恨意说出来?,成为把?柄,除非、除非……
姜循贴着她的耳,柔声笑:“娘,你痛不痛啊?”
姜夫人满头冷汗,呼吸艰涩,她瞪大眼睛看着姜循。她眼前重新变得模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抖……她颤抖着想?推开姜循,姜循反手紧握住她;她想?唤仆从,哆哆嗦嗦打碎了那药碗,然而……
药碗碎地,此间只闻雨声。
姜循“嘘”一声:“娘,没有别人。我在侍疾啊,没有眼色的人怎会来?打断?我爹此时在琼林苑中,姜芜和?张寂又出门给你买零嘴了……你摆脱不了我。
“你痛不痛啊?是不是觉得全?身发麻,是不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到耳鸣?是不是喘气便感觉心痛,骨头要碎掉,血液要爆开……是不是痛得恨不能立刻死了,却?死不掉啊?”
姜循乐不可支。
她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在姜夫人眼中,整个纱幔都如雨箭,向她砍来?。她沉浸在这?极致痛苦中,又见姜循化身成一只毒蛇,盘旋在横梁上。毒蛇盘蜷纠缠,裹着箭雨俯冲……
姜夫人发出尖厉惨叫。
这?恐怕是她今日最有活力的时候。
而姜循握住她无力的手,笑吟吟:“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这?种和?我体内蛊相似的毒。没办法啊娘,我不知道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蛊,我没空去苗疆……我只能找人去问,去打听?。我好不容易给你找到这?种毒……
“娘,你今日是先病死呢,还是先死在我的毒下呢?娘,你也尝尝我每月都经受的滋味好不好?你也感受一下我的恨意好不好?”
雨声如此浩大。
整个世界都沉浸雨中,飘飘然,浮空后,再入地狱。
姜循大笑着,看姜夫人挣扎,看姜夫人面色越来?越胀,从紫变青,再变白。她看姜夫人明明没有力气,却?依然痛得去用头撞床板,撞得满头血……
可这?怎么够。
姜循冷冷看着她越来?越没气力,看她奄奄一息。姜循面色如常,将?手递到姜夫人鼻息前。她感受不到呼吸了,便低头看着这?人,然后抽手欲走?。
她手被?握住。
力道太轻了,但姜夫人已?用尽了力气。
姜夫人一个寒战,从头颤到脚:“亲手弑母,一经查出,你会有报应。”
姜循期待:“我等着!”
姜夫人:“简简……”
她铅灰色的脸肿胀,浑浊含泪的眼睛涣散,努力靠两个字,来?唤起姜循的良知,或者期待姜循会为了她口中的关?键字,放她一命……
然而姜循分明听?清了,却?仍凝立原地,腰也不弯一下。
姜循将?手抽走?,冷道:“不用你费心了。”——
姜循走?出姜家府邸。
玲珑为她撑伞,姜循转头说了几句话,见玲珑色变,惶惶然要回?去看姜夫人。但玲珑又担心她,姜循推开伞推开人,要自己独行。
姜循走?在绵密雨中。
出姜府时,她碰到返回?的姜芜和?张寂。姜芜小鸟依人般从马车上下来?,害羞地仰望张寂。姜芜回?头看到姜循,面色微白;张寂同时看到姜循这?落汤鸡一样的模样。
姜循朝他们扯嘴角。
模糊中,好像听?到张寂问什么,姜芜说什么。但姜循一径推开他们,自己继续朝外走?。那二人到底被?吓住,转身跑入府邸,去看姜循到底做了什么。
姜循继续走?在滂沱大雨中。
天地终于静下来?了,她只剩自己一人,获得短暂清静。
天地如此静,她的仇人终于死了一位,可她耳畔脑海却?全?是浮光掠影只言片语,吵得她头痛欲裂,看得她心碎如死。
姜循行在大雨中,忽然听?到清脆年幼的笑声。她扭过头,看到是一个小女孩与?娘亲撑着伞,跑出雨帘去商铺檐下躲雨。雨滴如浪,在年轻的母女二人脚下生花。
很多年前,她也曾与?姜夫人这?样躲雨过——
姜夫人幽娴贞静,秀慧多智。除了体弱多病,她几乎没缺点?。
丈夫沉迷权势,她教导姜循。在姜芜回?来?前,姜夫人应是世上最完美的母亲。可姜芜的到来?,让姜夫人受了刺激,让姜夫人病倒,让姜夫人始知多年的母女之情,只是丈夫怕自己当年受不了丢女之苦,找来?孤女哄骗自己。
姜夫人发了疯,无论如何都要姜循离开,要姜芜留下。她用仇恨的眼神面对姜循,她多么亏欠自己的亲女,便多么恨这?个夺走?自己爱意多年的本应陌生的孤女。
太子妃当然只能是姜芜的,太子妃绝不能是姜循的。
姜循应该走?得远远的,最好死在外头,偿还多年养育之情……可即使?是那时,姜循也不恨夫人。
她知道夫人身体不好,知道病人情绪极端,知道自己确实伤了夫人的心。她离开姜家时,手上还戴着母亲的玉镯,想?着总有一日,母亲会想?到她,挂念她。
十年的母女之情绝不应该是谎言。
姜循期待夫人身体好一些的时候,能想?起自己,愿意见到自己。在建康府和?江鹭玩耍的那半年,姜循也一时没有忘记夫人。
终于,她收到了夫人的信件。
她回?东京的原因有很多,种种原因促使?她必须回?去。在这?种种原因中,夫人的信件必然占据一位——夫人说自己病重,想?在临死前见她最后一面。
姜循便回?东京了。
她满心期盼夫人原谅自己,重新关?爱自己,自己可以回?到夫人身边……她确实回?去了,代价却?是,病榻上的姜夫人,亲自在姜循一无所觉时,为姜循种下了蛊。
母蛊在玲珑的母亲颜嬷嬷身上,子蛊在姜循身上。颜嬷嬷每月都要取血救姜循性命,颜嬷嬷身家性命都捏在姜夫人手中,颜嬷嬷和?姜夫人有数十年的情谊……
颜嬷嬷不可能背叛姜夫人,那被?姜家当做傀儡的人,只能是姜循。
夫人说她没办法。
她必须助夫君登上高位,权震满朝。姜芜是已?经废了的棋子;姜循是夫人亲手教出来?的棋子。
两年来?,夫人捏着这?枚棋子。夫人无论如何在病榻上落泪哭泣,也没有一日说想?放过这?枚棋子。夫人每一次说想?念,每一次说后悔,都冷眼看着颜嬷嬷放血救人。
这?世上,面善却?心狠的人太多了。
姜夫人教出姜循这?样的冷血怪物,有一日,这?怪物扭头,反咬她一口。也许夫人一直知道,可她每一次决定,都从不犹豫——
雨越来?越大,天地氤氲生雾。风声夹杂低语,什么也看不清,哪条路也走?不通。
东京八厢一百二十坊,无一是归处。姜循终于走?不下去了,她跪在雨地中,捂脸发抖,忍着心间大恸。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她呜咽t?不能成声。
她早已?学会了将?眼泪当工具,所以真正的眼泪,反而没有痕迹。
她又爬起来?,茫然无比地走?在雨中,想?着夫人临死前的模样,想?着夫人年少时对她的爱护……都结束了。江鹭说她必然付出了代价,不不不,姜循不承认这?是代价。
这?是报应。
这?是报复!
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姜循行尸走?肉一样地走?在大雨中。
如果有旁人,便可看出她的伤心欲绝、失魂落魄。如果有旁人,便可看得出她的强弩之末,看得出她的崩溃痛苦。但这?里如此空寂,雨如此大,只有她一个人。
而在这?大雨中,忽有寒光袭来?。
姜循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只继续走?自己的路,一人持剑现身,挡住了她的路。
那人厉声:“姜循!”
姜循擡起眼——隔着雾气与?雨幕,她看到简简风尘仆仆,衣发俱湿。少女脸色青白,眸燃怒火,看她的眼神尽是恨意。
简简回?来?了。
简简知道乔世安死了……就算简简不知道乔世安怎么死的,姜夫人临死前的话也说明,姜夫人见过简简了。
简简泪水夺眶,声色俱厉:“你把?我安排出去,就是为了支开我,杀我兄长?姜循,你去死——”
雨丝斜飞,简简身形如疾燕。剑光凛冽,眉心明亮,痛苦让少女周身发出常人勿近的气势。寒光凛凛袭向姜循,姜循竟一眼也不看,继续走?自己的路。
泪水与?雨水都如死水般压着肩,姜循累到极致痛到极致。
她模糊地想?着:死在简简手下,也是不错的归宿。
简简的剑自前方刺向姜循,姜循行走?间,那剑欲刺入她的眉心。而忽然旁有一道什么,“叮”地一声打过来?,打向简简的剑。简简被?震得后退,飞上屋檐。
长街上,江鹭纵步飞入杀局,用袖中匕首击退简简的剑,他反身一拧,落到姜循身边。隔着暮雨,他秀目白面,身如青松。他睫毛似乎下着雨,好像在和?她说什么话。
姜循闻所未闻,继续走?路。
天光乍亮,雷声轰鸣。
简简再次旋身击来?,江鹭没有武器,空手接简简一掌,用内力将?人再逼退数步。
姜循平静地走?着路。水珠啪打在簌簌树叶与?飞檐上,整个世界都是一场雨。武器与?肉身相博声,离她这?么近,又离她那么远。
电光雷声在眼在耳,轰鸣声阵阵,她死在此也无妨。但以她为中心,有两大高手对决——
简简要杀她,江鹭要救她。
电光赫赫,浩浩复浩浩。这?奇观凄然绝望,又惊心动魄,盛美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