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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正文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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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皇帝老来爱女?,要为膝下最小的女儿,长?乐公?主?暮灵竹,过生辰。

    那做兄长的、未来嫂嫂的,岂能不表示一二?

    老皇帝这般一表态,太子哪里管春闱,管章淞的死因,就要代他父王,好好为他这个妹妹庆生过节。哪怕在两年前,太子根本没理会过冷宫里是否有个妹妹;两年后?,太子也可以在妹妹面?前做出好兄长?的模样。

    何况,新主?考官上任,春闱虽推到了四月却也在即,太子亟需让一些人,借助一些缘故见面?。

    暮灵竹的生辰,江鹭只?是礼节性地备了?礼过去。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宫中来人,说老皇帝想见见他。

    江鹭便在公?主?生辰这日进?宫,去向皇帝请安。

    隔着帷帘,皇帝问了?问南康王如今身体、吃食,江南诸郡百姓与海寇是否相安无事;江鹭代南康王,说一些问安之类的客套话。

    在这些敷衍话题结束后?,江鹭听到皇帝沧桑的声音:“夜白啊,你?既然来了?东京,可曾想过在东京多待几年历练历练?江南有你?爹在,朕信他。你?何不在东京常住,协助子谦(暮逊的字)理好军政大务呢?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以前年岁小,见得不多,以后?这大魏天下要靠你?们守着,你?们要好好认识一番才是。”

    江鹭不知皇帝是试探,还是当真想自?己留在东京,便只?作谦卑状,说南康王年纪大了?,自?己不敢在东京长?留。

    皇帝好似不悦:“什么话!你?要愿意留下,我找你?爹说情。夜白啊,你?好好考虑。这东京官职人事,任你?挑选,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朕看谁敢说什么?”

    江鹭当即跪下,称不敢——

    这番与皇帝的应对,过了?半个时辰,江鹭才从中退离。

    段枫作为他的门客,今日罕见地随他一同入了?宫——段枫读书读累了?,看得双目都呆滞了?。江鹭也怕自?己把人逼出病,就趁着这公?主?生辰日,带段枫出门散散心。

    二人说起老皇帝的试探。

    江鹭:“他为何要留我在东京?做人质?我已这么大了?,有南康王府在,江南海寇数十年都没有乱过,他不至于此时突然不放心我爹。”

    段枫跟着他:“官家如果疑心你?爹,也不至于一直没什么动?静,又到今日才见你?。依我之见,他大约真的想留你?在东京朝堂。”

    他语气难免带出些欣羡:他想去枢密院,得老老实实先科考。江鹭却因身份而可以自?主?挑选职务。虽然皇帝绝不可能让江鹭碰触一些真正有实权的官职,但这已是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

    而江鹭……江鹭他又足够身份尊贵,以致他并不在乎任何官职。

    他只?在乎背后?原因、目的。

    二人走在湖边,欲过湖,则登船。江鹭谢绝宫人划桨,宫人便知世子不愿人跟随,主?动?退让,看世子与他那个文弱的门客一同登船,摇起船桨。

    段枫哪里会划船,好在江鹭不讲究。

    一条船便慢悠悠,顺风飘向湖对面?。柳叶沾水,波光粼粼,段枫边擦汗边看,见岸边请安的宫人中,不知有多少宫女?都在偷看这位俊美?的小世子。

    而小世子立在船头,望着大好山水,只?在想:“……那么官家想留我,当真是想我辅佐太子殿下?”

    ……总觉得不应如此。

    江鹭话语声忽然止住,擡目朝湖对面?看去。段枫听不到人说话,慢半步擡头——

    段枫跟着江鹭,一同看到了?湖对面?的盛况。

    数名男女?,或相伴,或偶遇,走到了?一起。

    但段枫知道,小世子第一眼看的,应当是那位着段红长?裙、头戴珠冠的小娘子——

    今日公?主?过生辰,姜循自?然不会抢了?公?主?风头。她仅戴了?珠冠,眉角眼梢用珍珠点饰。她背对着湖,正手撚纨扇,与玲珑一同赏花。

    太子带着贺明,朝这一方走来。

    这是赠画事件后?,暮逊再一次接见贺明。

    贺明以一介庶民身份入宫,实在忐忑。暮逊却态度友善,让他不必拘泥。暮逊再次赞了?贺家救阿娅之功,贺明见太子有提拔之意,便也淡然下来。

    贺明虽祖辈从商,本人却生得文质彬彬,儒雅无比。但比起寻常的文人,他身上又有商人的精明。

    例如这一次,贺明便低声向太子请示:“草民听殿下先前说,国库钱财不够,殿下您用自?己的钱填补国库……草民斗胆,想了?一帮国库敛资之法。只?是此法耗费人力众多,若无殿下支持……”

    暮逊倒是愿意听一听:“什么?”

    贺明便附耳,向他出了?一个敛财的主?意。

    暮逊眼睛亮起,为这个法子心动?。贺明尚在犹豫这个法子是否可行,暮逊已经大手一挥,直接向旁边内宦命令:“这有何难?孤现?在就能给你?人手……这宫里头多的是人手,你?带人去冷宫……”

    内宦听令后?,行礼便走。

    贺明见暮逊前前后?后t??吩咐了?几人,那几人各自?朝不同方向疾奔,似乎当下就可实验他想出的这个狂妄法子。

    贺明不禁停下了?步,怔怔看着前方举手擡足间尽是君主?之风的太子。他胸膛中血液沸腾,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情绪——

    他要过许久,才能明白,这是“权势”第一次带来的冲击。

    贺明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随口几句话,便能对他人生死予取予夺,而旁观者只?是麻木。

    贺明跟上太子:“殿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暮逊轻轻一笑,他正要回答贺明,眼睛看到了?前方花圃边正在赏花的姜循。

    贺明跟着暮逊的视线望到一位年轻娘子。

    她背影窈窕纤细,衣容华美?,纨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侍女?说了?什么话逗笑她,她眉眼轻轻弯起,笑意很浅,在姹紫嫣红之映下,那是怎样的烂烂如华。

    她正像她身旁的“花团锦簇”。

    贺明眼睛不禁痴住,看得几分入神。

    ……今日是长?乐公?主?的生辰,这位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年少美?人,莫不就是公?主?殿下?

    暮逊看到姜循,露出一丝笑。而他旁边的内宦立刻代太子殿下,高声呼道:“姜娘子!”

    姜循转过肩,朝他们看来。

    贺明心脏一下子僵住:……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姜循朝这边走来,暮逊向二人介绍:“这位便是我之前说的贺郎君。循循,你?知道我意思?吧?”

    他的意思?是,让杜一平知道贺明的存在,在科考时相帮一场。

    姜循姑且应着,将贺明打量一番。

    这位年轻郎君倒也相貌不俗,只?是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她目光瞥过去时,他便迅速低下了?头,语气有些僵硬:“……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一顿,目光探寻。

    玲珑在旁斥:“胡说什么?我们娘子还未嫁呢。”

    贺明怔忡弯腰行礼,雪白面?孔涨红:“是、是我弄错了?。”

    他不敢擡头看姜循一眼,暮逊在一旁脸色已有些难看。姜循挑眉,觉得有趣。她侧过脸,要与玲珑玩笑时,隔着柳叶婆娑,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站在船上的江鹭。

    船随波逐流,江鹭身长?如玉,白袖如鹤临江,他已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姜循:“……”

    她歪头,看眼自?己身边的暮逊和贺明:呃,自?己似乎刚答应江鹭过什么不和其他男子当他面?云云……

    眼前这,算是当他面?吗?可她是先来的呀——

    暮逊同样看到了?江鹭。

    隔着水,江鹭本背手而立,对上太子的目光后?,他才缓缓擡袖,朝这一方行礼,云袖若飞,仪姿似仙。

    姜循不冷不热地朝他屈膝作福。

    贺明经身边内宦提醒,得知这又是一位大人物,连忙跟着姜循,一同朝南康小世子行礼。

    论理,贺明在寻常人中已算得上镇定。但他毕竟年轻,一日见这么多贵人,再加上跟在姜循身后?,难免魂不守舍,慌里慌张些。

    他甚至在行礼时,都悄悄擡起一只?眼,看了?姜循背影一眼——

    段枫在船上,看姜循和贺明先后?行礼,前者敷衍后?者慌,颇见滑稽。

    段枫乐道:“那两人一前一后?,倒跟朝咱们拜堂一样……”

    江鹭侧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段枫摊手,安抚道:“好好好,你?也拜堂。”

    江鹭:“我不需要。”

    江鹭扭头不搭理他的浑话,他盯着贺明:……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新人物?——

    而姜循那边,姜循微低头,思?忖着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当着江鹭的面?,与其他男子有私情。但太子是她未来夫君,这不算其他男子吧?

    太子正要等船过来,邀小世子一同。

    一道清婉女?声在此时走近:“太子殿下,姜娘子。”

    这声音是杜嫣容!

    姜循扭头,果然看到一排古柳下,绿荫如烟,杜嫣容领着她侍女?袅袅走来,当如神妃仙子。

    小公?主?过生辰,自?然会邀请她的好友杜嫣容。姜循本就知道杜嫣容一定会在今日入宫,早已做好准备。而且她知道杜嫣容一定会来找自?己……

    但是此时,姜循心里一咯噔:江鹭就在船上。

    难道自?己是为江鹭和杜嫣容提供机会吗?

    姜循当机立断,扭头朝太子说:“我和杜娘子商量些事,殿下不必等我们了?。”

    说罢,不管太子错愕,姜循提裙,朝杜嫣容跑去。

    在场所有人都为此怔住:他们都没见过姜循这般样子。

    高贵典雅的娘子,露出不讲究仪容的模样。美?人衣帛裙裾混乱着在风中飞扬,发间珠冠琳琅映日。她跑向杜嫣容,连对面?的杜嫣容都愣住。

    杜嫣容从未见过姜循对自?己这般热情的样子。

    而姜循在所有人惊愕之下,一把抓起她的手,还回头嗔迷茫木讷的杜嫣容一眼:“快走啊!”

    许是杜嫣容柔弱,许是杜嫣容惊呆了?。杜嫣容当真被?姜循牵住手,跑入了?绿柳林中。

    而她们各自?的侍女?晃一下神,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太子请安后?,各自?追了?出去。

    太子愣半天,摇头笑:“循循真是……”

    他回头笑望贺明,贺明适时地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

    江鹭在船上,忽陷恍惚。

    在众人惊愕不解间,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年少一次:

    他带着阿宁等几个侍女?一同出府,为母亲采办贺礼。街市上发生争闹,江鹭第一次见到人和人的争吵变成打斗,且助阵者越来越多。

    其他侍女?都被?吓得呆愣原地,那总躲在最后?的、弱质纤纤的阿宁在所有人呆住时,拉着江鹭手腕,拽着他朝人少的地方跑。

    他惊愕不肯。

    她便回头瞪他,眼眸圆瞠:“快走啊!”

    人流如烟,嘈声如海。她怕他不知凡尘俗事,被?人撞到。

    年少的江鹭被?她拽着跑出人群,她回头看他是否受惊,正是那样的眼波清澈,圆润明亮如同含着一团氤氲的雾……

    那是柔弱的阿宁第一次被?江鹭看进?眼中。

    正如此时——

    高贵傲慢的姜循抓起杜嫣容的手跑开这一幕,被?江鹭看入眼中。

    ……且在记忆中,与阿宁重叠。

    江鹭站在船头,袖中手轻轻握紧,心里涌上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他不断地将阿宁和姜循割裂,他说服自?己一切皆是谎言,可他如今在忙碌正事时,会猝不及防地被?姜循在心口扎一下。

    不痛,但酥。可随后?而至的是害怕——怕他自?己,也怕她。

    他想:会有人栽入一条河,整整两次吗?——

    在石桥上,叶白一行逶迤,正被?内宦领路,去拜见太子殿下。

    开封府尹向来由储君担任,叶白出京办差数月,回来后?自?然是应向长?官汇报的。长?官不待见他,他却不能不识长?官。

    而行在石桥上的叶白,穿过烟柳迷松,将所有这一幕,都望进?了?眼中。

    荫蔽帘幙,他笑一笑,睫毛轻眨几下,垂下的眸子清黑无光,神色浅淡。

    真好。

    姜循无意中,让诸多男子为她暗流涌动?。他为姜循而开心,也祝姜循心想事成。

    真好呀……可惜这么些郎君中,所有人都有资格去争风吃醋,只?有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那种资格。

    他想与姜循并肩,便永远地只?能做友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江小世子尚有纠结的权利,可叶白从一开始,就没有权利——

    另一边,入了?密柳林,二女?没深入多远,便停了?下来。

    杜嫣容甩开姜循的手,扶着一棵树,掩着帕子喘息连连。姜循这一番折腾,将她引以为傲的温柔娴雅打得一点不剩。杜嫣容此时,如云发鬓微乱,额发汗湿,面?颊因奔跑而绯红。

    杜嫣容这般好脾性的人,都一改自?己平时的柔婉,瞪向姜循:“你?又发什么疯?”

    姜循平日不算多强壮,但她最近跟着江鹭夜里学武,体力可比这位柔弱闺秀强得多。

    虽然二人原先半斤八两,但如今,姜循便因为胜过此女?一分,颇有一分自?得:“杜娘子,你?也不能一味读书呀。跑两步便喘,若遇到贼人,你?跑都跑不掉。”

    杜嫣容弯唇:“我此生遇到的最大贼人,难道不是姜娘子你?吗?”

    她收整好情绪,徐徐站了?起来。

    玲珑和杜嫣容的侍女?正好赶到,见两位娘子平安,便乖觉地退下,去守着林子了?。

    姜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便更有几分把握了?——正如她所料,杜嫣容一定会找她,有事商谈。

    她慢吞吞说:“你?既然这么厌我,何必跟着我走?我不信你?挣不脱——你?不过是一味装着不解,装着被?我拽走……你?分明有话私下找我谈,顺势而为,t?在外人眼中,却总是做出被?我欺压的模样。

    “杜嫣容,你?累不累?”

    杜嫣容脸上浮起两三丝笑,语气轻柔:“我累不累,也是我自?家的事。我倒是不如你?的本事,你?自?家忙自?家的事,却偏要拉别人入局——你?为什么要我兄长?当那个主?考官?”

    姜循偏头,笑问:“咦,难道杜御史不高兴吗?不应该啊,他可以为国效力,主?持科考,他应当高兴坏了?罢。”

    杜嫣容抿唇。

    她站在深林中,风吹冷颊,幽望着面?前这算计杜家的坏女?子。

    杜一平何止高兴坏了??

    她的兄长?啊……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多年,一腔正义难以抒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嫂嫂为此哭到爹娘面?前,哭到杜嫣容面?前。

    杜公?早已从宰相上退下,朝中无人再庇护杜一平。而杜一平正义有之,智谋不足。旧皇派和太子派斗得风生水起,谁也压不住谁,杜一平搅入此局,能否平安退出?

    杜嫣容道:“姜循,你?另请高就吧,我不会让我兄长?上任的。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当不了?这个主?考官——我毕竟是他妹妹,我想让他留在家中,下点药,倒杯水,多的是法子。

    “我今日是来通知你?。你?和太子做什么也好,我杜家不制止,但也绝不会参与。”

    她说完自?己的话便转身要走,却听姜循在身后?幽幽道:“你?以为我愿意请你?兄长?出山?你?们杜家这一辈,真论有本事有计谋的那个——只?有你?杜嫣容一人。

    “可惜你?对朝政毫无兴趣。”

    杜嫣容脚步一顿,仍继续走路。

    姜循凝望着她背影。她靠着柳树,手指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轻轻笑道:

    “杜嫣容,你?这几年,都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朝政昏昏,是你?劝你?杜家急流勇退,是你?让你?兄长?待在御史台,默默无闻。

    “你?都读的什么书啊?我前几日,让侍女?和你?家仆人聊了?聊,才知道你?读的是史书。原来你?在读史啊——好奇怪,哈哈,读史的人,却说自?己对朝政不感兴趣,可不可笑?”

    杜嫣容停下步子。

    杜嫣容回头望来,乌发挽腰,眉目如黛:“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可笑吗?”

    姜循冷冰冰:“你?不同流,如何读史?你?不同流,如何记史?”

    杜嫣容静默。

    姜循看着她,知道此女?此时未走,便是自?己必有什么,打动?了?她。

    姜循便继续:“我承认你?清高,你?足够聪明。你?早早看清局势已乱……或许在凉城事变时,你?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观察着杜嫣容的神色:“我如今想来,才发现?杜家是在那两年慢慢退出朝局,你?爹是在那两年才不做宰相的,你?兄长?在那两年从御前退到御史台,而你?退了?亲事,闭门不出,在家一门心思?地读书。

    “你?管这叫明哲保身,是不是?可你?杜家是安全?了?,天下无数被?局势裹挟、深陷其中挣扎不得、苦难艰辛不由自?己的人,又怎么办?

    “你?既喜欢读史,便也应当在看天下,观民生吧?杜嫣容,我不妨直说,我有一个很大的计划,我突然想帮一帮你?关?心的那些黎民苍生,我需要你?帮我说服你?兄长?——

    “若是成功,我保你?兄长?平安身退,如何?”

    杜嫣容静静看着她。

    杜嫣容忽而笑:“姜循,你?真的有在乎过你?口中所说的黎民苍生吗?你?有看过一眼么?”

    姜循偏头,神色淡了?:“我身边人,也是黎民苍生。”

    杜嫣容一怔,重新打量她。姜循身边人……姜循在说谁?

    而姜循凑到杜嫣容身边,主?动?挽住杜嫣容的手,与她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我知道你?兄长?有这个出山机会,肯定舍不得。但你?很担心他死在其中,没关?系,我保他平安身退。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杜嫣容眸子一缩,光阑照入她乌黑眼中。

    树叶摇落,莹白日光穿过树隙,二女?的私语在林中轻得宛如呓语。

    半晌,杜嫣容轻轻柔柔:“姜循,事成之后?,太子若发现?你?在其中做的手脚,必杀了?你?才解恨。”

    姜循笑眯眯:“我们打赌他杀不了??”

    杜嫣容若有所思?:“我原以为你?当真喜爱太子,即使?不喜欢,也喜欢太子妃的地位。不然你?怎会忍得住那只?小黄鹂在太子身边……我一度以为你?要么爱权势爱得昏了?头,要么爱太子爱得忍辱负重。我现?在才明白,我错了?。”

    姜循好奇:“那我要什么?”

    杜嫣容侧头,斜挽云鬓擦过姜循耳畔下的银坠子。杜嫣容伸手轻轻勾起她下巴,微有怜悯:“你?是想所有人都去死,想得发了?疯,想得昏了?头。怎么,谁惹的你??”

    林色森郁,流离光斑笼罩,让倾身与她耳语的姜循朦胧若山鬼:“难道你?会帮我?”

    杜嫣容微凉手指在山鬼面?上拂动?:“我会在一旁喝彩看戏啊。”

    姜循如同施恩一样,傲然道:“那你?喝彩吧——我一定赢到最后?。”

    杜嫣容:“你?不怕我告发?”

    姜循:“明哲保身的人,会想告发?你?那兄长?可比你?好糊弄,他还在我手里捏着呢。”

    杜嫣容看着姜循半晌,杜嫣容朝她露出一个婉笑。

    姜循回以笑容。

    临走前,杜嫣容停步,斟酌着说:“你?既然助我兄长?得偿所愿,还愿意与我商量,让我兄长?功成身退。虽然我知你?是另有目的,但我不欠你?的情。这样吧,我告诉你?一则你?感兴趣的消息——

    “关?于太子身边养的那只?小黄鹂,阿娅。”

    姜采迟钝地眨眨眼:阿娅?阿娅和杜嫣容有什么关?系?

    杜嫣容低头,轻轻抚过衣袖边的褶皱,轻声细语道:“阿娅的记忆是空白的。你?们都不知道,是因为两年前——我因为自?己退亲的事,遇到过阿娅。我比太子、比你?们,都更早遇到阿娅。我亲自?为阿娅做了?假身份,帮她变成今日的她。”

    杜嫣容回头,冲她笑:“我不知阿娅原先是如何身份如何本事,但你?是不是从不知道,她失忆过?是我教的她——别暴露自?己,不然会被?欺负。”

    姜循盯着杜嫣容。

    她此时渐渐开始相信江鹭所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身在井底,一叶障目。

    若非杜嫣容亲口说,谁会想到这位从来和东宫没任何往来的闺秀,会认识太子的小宠物呢?

    姜循客气无比:“请详细些说。”——

    与此同时,老皇帝和大内宦梁禄,一同在福宁殿中,乐呵呵地看嬷嬷们准备公?主?生辰之礼。

    老皇帝无意中问起:“逊儿养的那只?小黄鹂,今日也放出来透风了??”

    梁禄小心翼翼:“是……之前太子殿下为了?她,和姜娘子起了?龃龉,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太子便将阿娅小娘子关?在院子里,应当是让她闭门思?过吧。”

    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什么闭门思?过?他是怕朕发问,要他发落了?小黄鹂。”

    梁禄低头不语。

    皇帝侧头,看着宫殿外檐廊下养着的那只?鹦鹉。五彩缤纷的漂亮鹦鹉抓着细细栏木,正在叽叽喳喳唱着春,拍动?翅膀引得喂养的宫人发笑。

    鹦鹉确实可人爱。

    但为君者,不当有爱。

    皇帝轻飘飘道:“你?派人去看。小黄鹂今日要是被?放出东宫的话,就让她消失吧。做得隐秘些,不必让逊儿知道。我儿心软,为父却不能让他身怀软肋啊。”——

    太子和贺明有要事要谈,江鹭便没有多打扰,主?动?告辞。

    江鹭和段枫在柳树荫下行走。

    段枫观察小世子神色,生怕小世子方才见姜循那一眼,便为情所困。

    他主?动?拿自?己开刷:“其实情爱都不值得什么。一时半会儿刻骨铭心,年岁久了?,重要的事多了?,那便都不重要了?。像我和安娅公?主?,我已忘记她啦。她若活着,应该也早就忘了?我,在阿鲁国过得很好吧……”

    江鹭侧过脸,轻试探:“我从未见过安娅公?主?。三哥,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段枫怔立原地。

    一阵风过,吹动?湖面?涟漪。

    碧水蓝天之下,风声呼啸如万千亡魂悲鸣。浮云朝露,茶烟鬓丝,岁月能改变什么又能铭记什么?而今他衣如枯叶面?无血色,半身入土半身萧索——

    他还记得吗?

    他还记得吗!——

    此时阿娅刚刚走出东宫。

    她被?一个异族侍女?跟着,欢喜t?而好奇地行在宫径上。

    美?丽的阿娅沿着柳树荫,哼着歌行走:“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牸驮。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肉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少女?栗发微卷,蓝眸如湖,腰肢婀娜如妖魅。她坚持不穿大魏人的服饰,身上挂满铃铛银链,走路时,叮咣乱响,音律却和谐好听。

    她刚获得短暂自?由。

    她无疑是欢喜的。

    她既不知道杜嫣容与姜循在讨论她,也不知道段枫和江鹭在聊阿鲁国公?主?,更不知道皇帝随口一个杀字,危险已经笼罩这座辉煌宫殿,跟随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她只?是一个天真单纯、误入魏宫的异族少女?。

    她没想留在这里,她被?迫留在这里,她被?人希望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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