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不放心呢?”
“去年十月十八至今,共三百一十天,沈姌,我在你这,是做不成君子了。”
“我再问一次,嫁吗?”
“沈大姑娘便等着吧。”
自那日之后,沈姌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那人的话在她耳畔盘旋了整整三天,然,三天过去,毫无动静。
夜风微凉,沈姌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道:“阿耶。”
沈文祁道:“进来。”
沈姌给他送了一碗汤,搁桌上,扫了一眼沈文祁的手上的狼毫,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近来,工部的事可还顺利?”
沈文祁撂下笔,“眼下都秋季了,工部已经没那么忙了,怎么了?”
沈姌轻咳一声,笑道:“就是关心一下沈大人。”
沈文祁笑了一下,心中划过一淌热流,心念:还是女儿好。
沈姌回了屋内,长叹了一口气。
清丽问她:“姑娘近来可是有心事?这两日怎么总叹气?”
“有吗?”
“奴婢听到许多次了。”说罢,清溪学着沈姌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沈姌轻笑,“没事了,之前,是我想多了。”
不过三日,沈姌就将那男人对她说的话,理解成了——那日他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有那么点不甘心罢了。
自打沈甄有了身孕,她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手里的铺面,地契,还有许多沈家的产业,通通交由沈姌照看着,可沈姌也不会□□术,只能多找两个打杂的。
翌日,日头高悬,阳光顺着翠叶洒在了池塘上,波光粼粼,远远望去,像是洒了一把碎金子在上面。
沈姌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回头问清溪,“马车可备好了?”
清丽点头道:“已经在外头了。”
“走吧。”
清丽扶着沈姌上了马车,马车朝西市的方向缓缓行进,半个时辰后,停到了百香阁门前。
沈姌托人找来的两个婆子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胖点的这个婆子姓张,蜀地过来的,人说话甚是热情,官话也流利。
高个的婆子姓王,她虽然话少了些,但那肌肤却是极好的,百香阁到底是个香粉铺子,掌柜的脸也算是半个门面,沈姌不由多看了李婆子两眼。
须臾,沈姌打开一张帕子,指着帕子里的材料对张婆子道:“你这可知道这是甚?”
张婆子老脸一红,硬着头皮道:“这想必都是做香粉用的吧,我虽不知这是甚,但闻这香气,就知道是好东西。”
沈姌又对着王婆子道:“你可知道?”
王婆子顿了顿,道:“这是脐香。”
沈姌又道:“那这两个呢?”
王婆子又道:“这是当门子和肉桂。”
这下,该选谁,那就不用多说了,张婆子面红耳赤地走了出去,沈姌又道:“你可会记账?”
王婆子道:“会的。”说罢,王婆子拿出了以前的账本,交到了沈姌手上,“这是我以前在家记的账本。”
沈姌看过后点了点头,“很好,那从今儿起,我便将这铺子交予你打理了,每月月末我都会查一次账册,你提前备好了交给我。”
王婆子躬身道:“老奴明白。”
沈姌起身,准备再去东市一趟,谁料刚一回身,清丽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姑娘,不好了。”
“怎的了?”
“外头有几位胡商和几个刚入京的草寇打起来了,咱们的马车就在停这些人旁边,被人误砸了。”
沈姌着急道:“砸成什么样?”
清丽道:“肯定是坐不了,轱辘都砸折了。”
沈姌走到门口,“他们人呢?”
清丽道:“一哄而散,都跑了。”
长安东西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打砸抢,皆是常事。不然京兆府差役门也不至于整日往东西市跑。
沈姌走过去,看着自家马车凄惨的样子,柳眉一蹙。
连接辋与毂的三十根辐,散落在地,两边立着的轸,也裂了缝。
“姑娘且等等,奴婢再去找一辆吧。”
“这时候你上哪找去?”
看着这一幕,沈姌心道:不如去找她的妹夫帮个忙算了,毕竟,京兆府坐落于光德坊,而这光德坊,就在西市附近。
正想着,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躬身道:“沈姑娘。”
沈姌回头,一怔。
此人是楚一,是周述安贴身侍卫。沈姌在大理寺狱见过他无数次。也算是,半个熟人。
沈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楚侍卫找我有何时?”
楚一笑道:“周大人方才去过一趟京兆府,途径西市,刚好撞见了那几个草寇,得知是姑娘受了无妄之灾,特意给沈姑娘寻了个马车过来。”
顺着楚一手指的方向一看——
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华盖底下,是块黄花梨木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大字——周。
沈姌捏了捏指腹,与楚一道:“替我多谢你家大人,不过,这马车就不用了,我准备去趟衙署。”
话音一落,楚一彻底怔住,缓了好半晌,才压住了心内的惊骇。
他家主子绝对是神了,竟然连这句话都猜到了。
楚一连忙道:“我家大人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沈姌轻声道:“什么话?”
楚一低声复述了一边。
一字一句,虽是出自他人之口,沈姌却仿佛听到了那人字正腔圆的嗓音,“我曾许诺过日后要照顾你,这句话永远作数,你不必客气,客气多了,便生分了。”
沈姌用眼睛笑了一下。
可心头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起了去年十月十八那日的情形。
书肆之外,暴雨如注,寒凉的秋风透过窗间的缝隙打进来,他替她理了鬓发,又替她披上了衣裳,一字一句道:“沈姌,来我身边吧,从今往后,我照顾你。”
思及那日,沈姌的心不禁虚了虚,她转头唤来清丽,复又同楚一道:“多谢周大人好意。”
沈姌朝马车的方向走去,抬脚,弯腰,坐了进去。
由于沈家从保宁坊迁居至崇义坊,清丽特意对车夫嘱咐了一句:“我们去崇义坊,沈府。”
车夫点头。
车轮滚滚,踩着辚辚声驶出了西市,沈姌起初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可她是个方向感极好的人,连过了三条街,她便隐隐觉得不对。
这并不是回府的方向。
她一把掀开了幔帐,果然,这儿根本不是崇义坊。
沈姌用掌心拍了一下额头。
清丽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停、停下。”沈姌对车夫道。
哪知她这话一出,车轮竟飞转起来
因为方才见着的是楚一,所以沈姌并未多想。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切,分明是安排好的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她一出门撞见匪徒也就罢了,可那些匪徒偏偏又砸了她的马车!砸了她的马车也就罢了,可周述安又怎会“恰好”经过西市,早早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只怕,就连楚一转述的那几句话,都是有意而为之。
马车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沈姌试图让自己平静,然后对车夫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出城吗?”
车夫不答,沈姌眼见自己离崇义坊越来越远。